是他毕竟是京师派的棋士。再加上棋圣徐灵化xing格过于豪直,人也yin晴不定,所以许多年纪轻轻的永嘉派棋士,都跑到了王元所的麾下,赵延年就是其中之一。
赵延年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且那眼神儿透着一个机灵。和许多棋士不同,赵延年是靠着嘴皮子上的功夫才在王元所跟前得宠,棋品却不过小巧。白璟素来不喜欢这sè人物,正眼不瞧,只管喝茶。
“哟,白爷也在。”赵延年笑的样子仿佛过了年,“那正好,省的咱多跑一趟了。”
白璟只装作没听见。陆子逸却笑着对阿竹说:“给赵执笔看茶。”
“不麻烦。”赵延年摆了摆手,“我只传个话。今儿个晚上,有人看见陆公子与白爷在宵禁之后出去了。按照弈苑的局中法度,亥时之后若有出门者,笞五十。王掌事念在二位都是弈苑的老人,且平时要经常陪弈,不便笞刑。酌陆子逸在浣雪阁内禁闭五ri思过,白璟在弈君台读局中法度五十遍。白璟随侍阿璐因没有及时阻拦,罚奉银三个月,笞二十。”
陆子逸听到此处,不由得吃了一惊,阿璐只是白璟的随侍而已,罚奉银三个月已是不妥,更何况笞二十下来,人恐怕也受不住。只是昭和弈苑向来规矩严明,局中法度无人敢不尊。
“赵执笔,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陆子逸一脸和气道。
“您说。”
“今ri我的随侍阿竹也并未阻拦我在宵禁之后出行,但是阿璐却却罚奉银三个月,笞二十,阿竹却只陪我禁闭五天,实在是不妥。”
赵延年一脸的不乐意,道:“那你想怎么着?”
陆子逸略施一礼:“王掌事向来公正严明,宽宏大度。只是那笞刑大晚上的用起来,谁不叫唤的跟个鬼儿似的。知道的说王掌事依法办事,不知道的还不知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呢。损了王掌事清誉不说,惊着上面,又是一堆事。依我看不如让阿璐和阿竹一同禁闭五ri,也算两全。”
陆子逸说的毕竟有几分道理,赵延年不好发作,只憋着一肚子火说:“陆公子好一张利嘴,那容我回禀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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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局 两虎戏搏文章露(上)
() “那我走了。”白璟提着剑便要出去。
尽管阿璐的责罚能减轻些,但是白璟素来与王元所不和,责罚是免不了的。陆子逸虽也犯了错,但是徐灵化向来视陆子逸为挚友,那赵延年多多少少也要给棋圣三分薄面,不敢对陆子逸怎么样。
所谓积怨,并不是谁非要置谁于死地,而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朝堂上的党政如此,弈苑这种本来就有派系之分的地方,更会愈演愈烈。打打罚罚,也不过是家常便饭。
“桌子上有碗热姜汤,你赶紧端了喝了。”陆子逸一边说,一边将灯重新掌上。
白璟一口气喝下,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魏长卿的事儿,棋圣和李焯都同意了,不过,明天就是报道的最后的期限了,他若自己不来,我也无法。”
说完,白璟推开门,神sè匆匆地消失在雨雾之中。
“公子,这事儿咱们不告诉少师傅么?”阿竹问陆子逸。少师傅是子逸曾经在道场师从老师傅李釜时,对李焯的称呼。
“不必。两年前,李焯师兄在徐灵化那里隐忍受辱,是为了我们,如今我们隐忍受辱,亦是为了师兄。”许多事情,这个看似稚气犹存的年轻人,心里都明白。
今夜,又会有人彻夜难眠了。然而,彻夜难眠的又何止一人?
且说,魏长卿一个人在白玉楼,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却人声鼎沸,恍若隔世。
心里想要什么,又要为此付出什么。棋盘上的厮杀是真的,棋盘后的刀光剑影更可怕。或许,他可以离开京城,回到姑苏继续过着他公子哥一般的太平ri子,他的棋力也足以开办棋院,然而,他就可以这样就此退出这涡流了么?
父亲的消极避世,大师兄刘安德的临终之语,包括陆子逸转身时那一瞬间的悲凉,都告诉他,这样的斗争,他从未离开过。就如同今天早上,东厂的李公公还在调查密扇之案,明明早已时隔两年,却还是树yu静而风不止。满门抄斩,也不过是一字朱批,两句风言风语罢了。
如果自己注定无法逃离这永无止境的争斗,那么自己就要好好的斗下去,就算不能为父亲平反,至少也能保住魏家满门的xing命。
“少爷。太晚了,咱回去。”
魏长卿回头,只见弈儿怀里揣着一把伞,早已浑身湿透。“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刚才咱们客栈来了一个叫花子,说您在这,让我赶紧接您回去。我看叫花子不像是说假话的,这就赶过来了。”
叫花子?魏长卿心里一疑,难道是今天那个去白术堂的叫花子?
“爷,咱现在怎么着,您到底给句话儿啊。”弈儿说,“听说明儿个就是弈苑发榜的ri子了。”
昭和弈苑发榜,上榜的棋士需得在午时三刻去昭和弈苑的百汇堂报道记名册,再去正辉堂听训话。
魏长卿淡然一笑,有腔有调地唱了句昆曲儿中的唱词:“有道是不如虎穴,焉得虎子。”
望着魏长卿出门的背影,弈儿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哪儿的戏文啊这是?《挑滑车》?《班固传》?”
次ri清晨,李焯的福喜堂格外忙碌。作为棋院的两大掌事之一,今ri要出席棋圣在正辉堂的训话。雨后晴好,就连空气也沁人心脾,暖阳高照,似乎所有人都将昨ri的风雨如晦忘得一干二净。
福喜堂里,李焯正听秦苑汇报。
“今ri训话出席的除了棋圣、王掌事之外,还有三席杜芝舫,四席赵延华。”秦苑道。
李焯正理着丝瑞草云雁广袖,听到此处,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弈苑的首席和二席都没了么?倒让这两个人来顶。”
“陆子逸因宵禁之后私自外出,被王元所关五天的禁闭。二席的王子腾,今儿个一早就被杨涟杨大人府上请去陪弈了。”
李焯听罢,冷笑一声:“王元所还真是好算计,那杜芝舫和赵延华可都是永嘉派的人啊。王子腾被王元所支出去倒也罢了,只可惜子逸被关了禁闭,如今竟没有一个人能压住永嘉派这帮人了。听说昨儿个白璟他们差点出事了?”
秦苑默然点了点头,道:“是,不过听昨儿个回来的人说,白爷和子逸的差事好歹都办妥贴了,而且临危关头,那个叫魏长卿的人还救了白爷一命。”
“魏长卿?”
“就是昨儿挑战子逸的那个年轻人。”秦苑赶忙递过话儿。
李焯只是点了点头:“那个年轻人不错,有魄力,人也聪明谨慎。”说完又叹了口气道,“就该这样的人在弈苑奉事才好。”
秦苑了然一笑,道:“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正午,昭和弈苑百汇堂。魏长卿只让弈儿在弈苑外面候着,自己随着几十人来到了百汇堂。百汇堂楠木柱子漆成棕红sè,牌匾蓝底镶赤金,内有十几个黄花梨圈椅,供棋士休息等候,只待午时三刻到正辉堂领听训话。
入选的棋士总共有二十八个,有贵族子弟,也有平民布衣。但是,此次入昭和弈苑聆听训话,是第一次面见棋圣,第一印象极为重要,因此,一些家境不是很好的,也都借来了体面衣裳。若得棋圣喜欢,便可做棋圣的嫡系弟子,或者分给权威高的做弟子,若是不幸,跟着平庸的师父过,再想出头,也怕是难了。
“长卿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魏长卿只觉着声音耳熟,回头一看,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碧水sè的长衫,头戴方冠,眉目细长,正是张嘉。
“原来是张嘉兄。”魏长卿心里虽恨,却也不会发作,“听说这次入苑考核,需得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推荐,想必张嘉兄得到哪位大人的青睐了?”
“不敢,当今国舅爷郑大人。”
此语一出,周围人不禁唏嘘,郑国泰乃当今郑贵妃亲弟,郑贵妃又深得当今圣上垂爱,这样的后台,恐怕在弈苑内也没有人敢与之相抗了。
他终究还是投靠了郑府的门下,魏长卿心里一狠,脸上却还是一副和睦的样子:“张嘉兄以前在姑苏的时候,便是棋艺了得、独步天下,如今又得了郑大人喜欢,定要平步青云的。长卿在此恭贺了。”
魏长卿此话一出,周围便有许多人对张嘉侧目而视。昭和弈苑多人才,且棋士大多好胜,个中高手之间,稍一露头,便是众矢之的。只可惜,张嘉并没有察觉出这一点。
正当大家私下议论纷纷时,一位衣着不凡、棋士打扮的人过来了:“诸位,棋圣大人与诸位大人都已经在正辉堂了,请大家跟我去正辉堂聆听棋圣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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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局 两虎戏搏文章露(中)
() 正辉堂的训话不过是些冠冕堂皇之词,徐灵化一向不喜欢这些刻板的东西,便交代王元所代为宣读。宣读完之后,徐灵化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魏长卿不禁偷偷望了徐灵化一眼,只见徐灵化浓眉炬目,宽肩削背,一袭弹墨褐红累金方矩纹的曲裾深衣,手戴一块绿莹莹的猫眼碧,懒洋洋地斜靠在椅子上。
“哪位是魏长卿?”徐灵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魏长卿恭恭敬敬地从人群后走出,躬身道:“在下便是。”
徐灵化点了点头,道:“那天的对局很jing彩,我也喜欢你的棋风,你就做我门下的弟子。”
徐灵化此语一出,众人不禁哗然,且不说从师之事并非棋圣一人所能定夺的,就算棋圣有意提拔,也该先让两位掌事和两位治中说句话,怎可如此随便。
“棋圣三思。”说话的是王元所,“魏长卿资质虽好,但身为罪臣之子,恐怕会招来非议。况且此次选拔,也不乏资质好的、出身好的后辈。比如国舅爷郑大人所荐的张嘉,上次考核时,您也颇为中意。”
“张嘉?”徐灵化皱了皱眉,“有点不记得了,哪个是张嘉?”张嘉刚才还自叹不得志,忽听棋圣叫他,立刻从人群堆里站了出来,道:“在下便是。”
“师从何人?”徐灵化问。张嘉略施一礼,道:“在下是和永嘉派棋士李冲学的。”魏长卿心里不禁冷笑,好一个两面三刀的东西,这样的马屁拍起来,心里竟也如此坦然。
徐灵化并没有当即表态,确切的说,这个生xing率直粗线条的家伙,根本没弄明白王元所的意思。
王元所知道徐灵化向来对这些事情不太灵光,便朗声道:“张嘉以后便是棋圣的嫡系弟子。各位的去留我们今ri也会酌情安排。无论各位在哪个师傅底下做弟子,定要切记,你们的一言一行,事关昭和弈苑的荣辱。”王元所一席话已经说完,而后又转向李焯,问道:“李掌事若没有什么可说的,那训话就结束了。”
李焯只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道:“当然。”
魏长卿虽然眼睛盯着四方的灰鹤纹大理石砖,但是昭和弈苑大体的框架却分毫不差地在心里勾勒出个大概。李焯与王元所身居掌事之位,相互对立;棋圣徐灵化不闻不问,将事情全权交给出身同一派别的王元所。这自然造就了永嘉派棋士的一家独大。只是魏长卿虽然感叹王元所的心机巧妙,却不得不对李焯的隐忍大气心悦臣服。
正辉堂训话结束,新棋士们暂且各回住处,等到第二天,便将自己的随身行李带上,入昭和弈苑居住。昭和弈苑的人,除了棋圣、掌事之外,是不允许令居住在外面的,但是每人每月都有三天的假期,可以与家人一同团聚。
魏长卿回到客栈,他带的行李不多,不过是一些换洗的衣裳、银两和几本书罢了。想来也再无准备其他东西的必要,魏长卿准备让弈儿明天一早就回家报信儿,省的娘亲担心。
次ri一早,昭和弈苑的马车便早已在客栈外面候着了。车子徐徐驶向昭和弈苑,东边的一抹初云朝阳,仿佛红莲流金般的梦。此时此刻,所有的新棋士们望见的都是同一个梦,但是彼此心中的梦境,又何曾相同呢?
昭和弈苑外,马车早已排成了长队。魏长卿由弈儿扶着下了车,走至昭和弈苑偏门。只有棋圣、掌事、治中和有席位的棋士,才能走正门。只见前来相迎的,是一位较为年长的棋士,旁边站着的,是一位秀儒的小生。
“在下昭和弈苑新人,魏长卿。”魏长卿并不如其他新人那般口气随意,几分恭谨的态度到让那年长的棋士十分喜欢。
那年长的棋士点了点头,道:“师弟不必客气,在下是昭和弈苑的执笔,郭奉。”
只见那旁边的小生问郭奉:“请问魏公子跟的是哪位师傅?”
“是白璟白师傅。”
只见那小生先是略微一怔,而后冲魏长卿笑道:“白师傅严谨,棋力极高,魏公子放心去。”
尽管那小生如此说,魏长卿又何尝不知道白璟的xing格,想起那张乌云密布的脸,魏长卿便觉得后背生凉。
郭奉笑着道:“弈苑的师傅们大多严厉,魏公子是一等棋士,住在寒竹别院南边的洛玉轩,并允许带一名随从随侍。”
魏长卿知道,能够私自带一随从入昭和弈苑,已是莫大的恩典。况且这几ri他冷眼瞧着,弈苑表面上风平浪静,一团和气,实则派系纷争,尔虞我诈,竟与棋盘上的厮杀别无二致。若能带上自己的人做个随身侍从,在弈苑内也好有个照应。
寒暄过后,郭奉将魏长卿引致洛玉轩。洛玉轩是独门独院,院子中间植海棠,因院子较小,所以皆由各sè盆栽花卉布置。如今是三月底,院子内的白瓷盆里载满了蕊白的瓜叶菊。屋子皆是碧漆灰砖青瓦,花梨木雕翠竹窗棂糊着碧水晴空sè的蝉翼纱。
“此处雅致的很,郭执笔费心了。”魏长卿略施一礼道。
郭奉笑着说:“园子是陆公子擢人布置的,如今只你一人在这院子里独住。”
怪不得喜欢用白sè,魏长卿不禁笑了笑,连布置个屋子都那么孩子气,只按着自己喜好来的,恐怕也只有他了。不过,他是希望住在如此雅致的院落里的人,心里也会平静如许。
按照惯例,用毕午饭后,所有的新棋士都要跟着师傅手下的大弟子学习弈苑的礼仪规矩。只可惜白璟素来严厉非常,他手下的弟子可用的仅有郭奉一人。剩下的不是半途而废,就是另拜他人。郭奉是难得的好xing情,人也随和,半教半聊,魏长卿已然将昭和弈苑的大体情况了解个大概。
当今昭和弈苑棋圣为永嘉派棋士徐灵化,今年二十有五,当朝棋品达到一品的四人中,为棋力最高者,为人直率侠气,不拘小节,但是棋力无人不服。棋圣为昭和弈苑的总决策者,也是代表昭和弈苑棋力最高之人。
比棋圣职位低一些的便是掌事,主要掌管弈苑的大小事宜,作为棋圣的参谋。掌事共有两位,王元所为金陵棋赛第三名,人也jing明干练,崇尚铁腕手段。李焯为已故小棋圣李釜的嫡系弟子兼养子,为人随和亲切,对底下的人颇为关心爱护。
再往下便是治中两名,主管昭和弈苑与王侯将相、富贾名门的交涉事宜。白璟严厉非常,和李焯师出同门,棋力与李焯相当。秦苑为新安派棋士,虽非李焯同门,但是与李焯有些交情。以上这些都是有官位的。
“那陆子逸呢?”魏长卿不免问起。
郭奉笑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