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厨娘素爱鲜亮色彩的衣服,今儿也毫不例外的穿了一身杏红色襦裙,让她看上去比平时更加娇艳。
“胡厨娘,怎么过来了?”罗夜木问道。
“回公子的话,原本我是打发阿三阿四叫公子用膳的,可阿三和阿四被夫人差使去了。我手下的俩碎催呢,只顾看炉生火打打下手,个个不是可靠顶用的,怕会冲撞公子,所以老奴就过来了。”
胡厨娘见到罗夜木忙行了礼,中规中矩的回了话,余光则瞥见了正在擦拭嘴角的一贯。
天色渐暗,罗夜木正欲同胡厨娘回后厨去吃饭,却听罗絮儿和王员外的交谈声渐行渐近,不时,王员外和罗絮儿便一前一后走出了正厅,之后,阿三也从正厅走了出来。
罗絮儿与王员外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让阿三引王员外出了正院。
“唔……这人怎么到咱们府上来了?”
胡厨娘发出了一声惊叹,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怎么,胡厨娘认识那人?”罗夜木忙问道。
“认识倒是谈不上,可长安城谁不知道那个捐钱买了员外郎的王世初啊。”
胡厨娘的话里有话,听语气,她似乎对那个“王员外”颇为不满。
“那人叫王世初么,到底什么来历?”一贯按捺不住好奇心,抢先罗夜木一步,问道。
胡厨娘见自己的话引起了罗夜木与一贯的兴趣,头微微扬起,不缓不慢的说了起来。
原来,这“王员外”名叫王世初,原本是茶叶商铺的少东家,可他成人之后面容愈加俊俏,竟被人惊为天人。于是,他被人取了‘潘相公’的别号,当时很多待嫁闺中的女子甚至都会在他路过的街道特意驻足很久,为的就是一睹他的风采。
也就是这样一位美貌的少东家,却白白辜负了上苍的眷顾,空有一副好皮囊,却并没有继承父亲的精明干练,因他却也没有经商天赋,家里的茶叶生意就交由两位哥哥打理,他平日里只会画画写诗,可资质也太过平庸,庸庸碌碌便也一事无成。
他的父亲眼看儿子虚度韶华,鬼使神差花费重金给他捐了一个员外郎,明眼人都清楚这“员外郎”的称呼名不副实,但凡王世初出门游荡,便有人跟在他身边打趣,戏谑他一番,被旁人左一句“王员外”,右一句“王员外”喊着,日子久了,
便是王世初自己也认可了这样的称呼。可他自己并没有太在意,甚至为自己空落下“员外郎”的虚名而沾沾自喜。
可是,后来的一件事却让这样的“王员外”名动长安,那就是他爱上了一户蚕农家的女儿。
为了阻止儿子与那女人的交往,王老爷甚至以自己的性命做要挟,可这样也没能阻止他们。尽管没门不当户不对,俩人还是成了亲,只是成亲那天,王老爷便死了。众人都说,是那女子命格太硬,将王老爷克死了,而他也因为娶了这女子,多年来一直未曾有自己的子嗣,但即便如此,他也坚持不再纳妾。有人说他太痴情,也有人说他心机颇深,做的这一套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不过嘛,最近又有新的传闻了。说是他偷偷养了一房小妾,他早已不是那个情比金坚的王员外了。”
胡厨娘的话语里透着些惋惜,却也只是调侃的口吻。
听了胡厨娘的话,一贯老气横秋的学着罗夜木的样子眉头紧锁,道了一句,“人的感情真是复杂呢。”
“你这小狐狸,嘴巴越发刁钻了。”
罗夜木蹙眉,抬手就要敲对方的额头,被一贯一个闪身,及时躲在了胡厨娘的身后,一贯见罗夜木无可奈何,又对着他做起了鬼脸。
胡厨娘见一贯顽劣,故作神秘的看了看四周,凑到一贯耳畔,说道:“不过啊,老奴还听说哦,那王员外是被狐狸精迷住了,是狐狸精哦……听说啊,狐狸精专门吃调皮的小孩子啦!”
原本胡厨娘以为一贯会被吓的哇哇大叫,谁知,一贯嘴角微微一撇,道:“那也好,好让她知晓知晓我狐仙大爷的厉害!”
一句话,竟引得胡厨娘瞠目结舌。
“一贯,不得胡闹。”
这次,制止一贯的并不是罗夜木,而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罗絮儿。
一贯见罗絮儿面色凝重,忙收敛了许多,重新靠在了罗夜木的身旁。
胡厨娘也忙说了两句,先众人一步回后厨去了。
罗夜木见罗絮儿面容有些憔悴,正欲开口询问,罗絮儿却忙说有事需要外出,并再三催促罗夜木与一贯去吃晚饭,自己则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忽而,阿四从后院向着罗夜木他们跑了过来,他的手胡乱的比划着,神色慌张。
罗夜木率先明白过来:糟糕,后院出了事了!
………………………………
第2卷 第十二话 成为饲主
目送着罗絮儿带着阿三离开,罗夜木有些心烦意乱。
“小公子,小公子?”
一贯见罗夜木陷入沉思,忙晃了他的胳膊一下。
“怎么了?”罗夜木回了神,问道。
“我见小公子似有心事。”
罗夜木抿了抿嘴唇,轻笑了一下,道了一句:没什么。
也许只是因为罗絮儿那故作淡定的慌张神色让他多少有些在意吧。
罗夜木心想,遂跟上了早已跑到前方的一贯的脚步。
忽而,阿四从后院的门洞跑了出来,趔趔趄趄的险些撞在罗夜木的身上,只见他的手胡乱比划着,神色慌张。
罗夜木看懂了阿四的手势:后院的那位姑娘出事了。
糟糕,是楚云晚!
罗夜木见势不妙,连忙跑到后院一探究竟。
罗夜木三步并作两步进入后院中,却没见楚云晚的踪影。
人呢?
罗夜木目光一沉,猜疑着对方可能早就不在后院之中了。
这时,阿四走到他的跟前,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后院廊道下的一处低矮的灌木丛。
只见有一只类似兽类的物体隐身其中,正在瑟瑟发抖着,灌木丛也随之发出簌簌声响。
“那是……楚云晚?”
罗夜木艰难的从灌木丛的枝桠间分辨出了已经变形的楚云晚的脸,可等罗夜木靠近几步之后,他近处瞧过了,倒更难确定那到底还是是不是那个拥有异国美貌的楚云晚了。
她如墨的长发包裹了自己的身体,原本菱角分明的面目此刻变得狰狞扭曲,青绿色的眸子俨然变得猩红一片,她右脸颊那朱红色的美人痣像是一颗正在发芽生长的种子一样,在她的右侧脸颊上伸展开来,蔓延出了纤细枝桠,缱绻出了交错藤蔓,红色的纹路布满了她右半边的脸,在她的眼角处看出了一朵红黑色的妖冶花朵。
“小公子,楚云晚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的脸上怎么开出了一朵花?”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一贯躲在了罗夜木的身后,探出半个头小心的观望着。
“那是……彼岸花么?”
罗夜木隐约记得自己在某处见过这种花,而那红色的条状花瓣如火、如血,让人看后不禁会生出一丝畏惧。
“小公子,你在说什么……”
一贯不解的看着目光深沉的罗夜木,却见阿四像是被操纵了一般的直勾勾的向楚云晚的方向走去。
“阿四!阿四!”
一贯眼见阿四就要凑到楚云晚的跟前,便在其身后大声呼喊,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小公子,阿四这是鬼迷心窍了吗?”
罗夜木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楚云晚的眸子空洞,仿佛全然失明,但她似乎又能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她的身体不再战栗,而是像一只等候狩猎的兽一般,蛰伏待机,而阿四则顺从的一步一步走进楚云晚触手可及的地方去了,简直就像是在自投罗网一样。
一贯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罗夜木,他在罗府呆了这段日子,终日与阿三阿四厮混在一起,早就感情深厚,他是定然不能让阿四出任何意外,只是罗夜木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一贯终于按捺不住。
“赤炎狐火。”
他喊了一声,手中燃起的狐火也横冲直撞的直逼楚云晚。
可楚云晚轻轻一个闪身,就将一贯那气势汹汹的狐火轻易避开了,那双空洞的红色眸子以古怪的角度盯着罗夜木他们,长长的指甲垂地,在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时的阿四,像是从梦中醒来,却见楚云晚与自己只有几步之遥,骇然失色,跌坐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小狐狸,快逃!”
罗夜木说着,将一贯一把推了出去,与此同时,楚云晚以四脚着地的姿势跑到了罗夜木跟前。
对于之前就见过她真本领的罗夜木来说,对应楚云晚是完全不可能的,剩下的好像只有等死。
罗夜木兀自笑了起来,楚云晚却突然停住不动了,她歪着头,困惑的盯着罗夜木,嘴巴微张着。
“你这妖物,胆敢害我儿!”
突然,罗絮儿的声音从罗夜木的身后传来过来。
一张扎眼的黄色符咒飞上了半空,又簌簌飞向了楚云晚,贴在了她裸、露的脖颈处,同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将楚云晚掀翻在地,楚云晚露出了凄凉怨恨的表情,她的长长的指甲如同铁钉般砸进了地板中,符咒的力量将她禁锢在地上,不得动弹,而她的嘴里也发出悲凉的呜咽声。
罗絮儿走到了楚云晚的脚边,以审视的眼神打量着楚云晚,楚云晚则因为痛苦而蜷缩着。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抚上了楚云晚的眼角旁那红色纹路勾勒渲染出的红黑色的花朵。
“这是……彼岸花?”罗絮儿叹了一口气,说话的语气中却丝毫没有听到对对方的怜悯。
罗夜木跟了过来,余光瞥见了罗絮儿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靠近楚云晚时,只觉得一阵刺骨寒意扑面而来,可如今正值酷暑,这寒气难道是……
罗夜木目光如水,没有人能察觉到他内心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而泛起涟漪。
“真是个可怜的人……她中了一种复杂的邪术,如今已经是失了心智,她已经输给那股咒术产生的邪恶力量了。”
“娘亲可知她中的是什么咒?”
罗絮儿的脸上生了疑云,沉默了片刻,迟疑道:“看似像是中了一种术,这种术是从西域过来的,我也知之甚少。只是知道这种术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炼心诀,有很多资质平庸的术家,会将这样的咒术施在自己的身上,通过咒术的力量提高自己的修为,这种做法在我们中原地区是大忌。但我也曾见过施展了这种术而道法得成的人。可大部分都被‘术’本身给吞噬了,一旦施法无法让自己的修为事半功倍,那必定要受到术的诅咒,堕入妖魔道。”
罗夜木蹲下身子,指尖拨平了楚云晚鬓角上凌乱的碎发。
“好冷。”罗夜木轻声说了一句,又转过脸看向罗絮儿,“娘亲,她这是怎么了?”
“她就快要死了。”
罗絮儿的目光沉寂,罗夜木从未见过她对人如此冷漠淡然过。
蓦地,楚云晚的身体仿佛被一层霜雾罩住了,而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在慢慢结冰,她好看的弯眉和细密如羽翼般的睫毛也罩上了一层厚厚地白霜。
“娘亲……我想救她。”罗夜木的声音轻极了,他低着头,看着身体在一点点变得僵硬的楚云晚,说道。
罗絮儿摇了摇头,道:“太迟了。再者说,如果不是为娘及时赶来,死的那个人怕是夜儿你了,我不能允许让一个害我儿子的人活着。”
“娘亲,我想救她……”罗夜木的声音依旧非常轻,却异常坚定。
罗絮儿有些吃惊于罗夜木的态度坚决,又叹了口气,道:“罢了,我把知道的都说给你。这种‘术’确会吞噬术士的心智,且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所以并没有破解之法。随着她病发的次数愈多,‘术’对她心智蚕食就会愈加厉害,随之对她外貌的改变就会越多。照理说,她现在的情况,已经经历过数十次了。常理看来,她早就应该在前几次中命归西天了。你道她为何还能活着?因为唯一可以遏制这种术的方法就是喝同样身为术士的人的血,且饮必竭泽。这也就是我说的,如果为娘来迟一步,夜儿当性命堪忧的原因了。”
“饮必竭泽?原来她杀了不少术士了,难怪她会露出那么绝望的神色。”
罗夜木的眉目流转,却并不为所动,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罗絮儿。
罗絮儿心领神会,道:“你的血却也有用,只是……夜儿,即便是这样的她,你确定也要救吗?”
只见罗夜木笑了,他微微点了点头,“她很像我。如果以后只能用我的血来克制这种咒的话,那用就好了,就让我成为她的饲主吧。”
他没有告诉罗絮儿,楚云晚对自己露出的那个黯然的笑容,与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相同。
罗夜木从楚云晚的发髻上抽出她的发簪,毫不犹豫的刺破了自己的手腕,一股猩红的血液瞬间从创口溢了出来,又一滴滴地滴入了楚云晚微张的苍白嘴唇中。
………………………………
第2卷 第十三话 楚云晚的过往(上)
方才还月明星稀,可不知何时竟已阴云密布。
皎月躲进了浓密的云层中,像个顽劣的孩童,难寻踪影,转眼间,细雨如织。
很快,雨滴打湿了罗夜木的发丝,又吹打在了他俊秀的脸上,湿润了他的薄薄的罩衫,汗渍与滴落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湿漉漉的,又黏腻,衣服很快就成为了困住人的壳,让人有种全部抛开才能逃脱飞升的感觉。
雨水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一阵湿气钻进了罗夜木的鼻腔中,他感觉整个冗长的夏季更加沉闷了。
罗夜木刺破了手腕,手腕上的创口有鲜血和下落的雨水很快混合在一起,滴进了楚云晚苍白的唇中。
他没有告诉罗絮儿,自己非救楚云晚不可的理由:他不想告诉她,楚云晚那绝望凄迷的笑容,曾经的自己也拥有过。
他们甚至在某个时刻都有着相同的一个念头,想方设法让自己死去。
唯一不同的是,楚云晚被‘术’操纵着夺走别的术士的血,即使选择自生自灭,本能反应也让她完全失去自绝性命的可能,而他罗夜木呢,根本就无法死去,寻死更是一种奢求。
也许是楚云晚看着自己的眼神太绝望了,那种绝望是曾经的自己也拥有过的,于是,强烈的想要拯救楚云晚的念头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又让他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但当罗夜木真的将血滴入楚云晚的唇中时,他却迟疑起来,救活她真的好吗?
她一心只为求死,娘亲方才使出那个符咒看似威力强劲,如果让她就此死了,或许对她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寻死”不正是她强烈的愿望吗?
罗夜木如此想着,竟开始为救下楚云晚的这件事而感到有一丝悔意了。
霎时,楚云晚那快要被寒霜冰封起来的容颜恢复了血色,红色的如兽般的眸子变回了青绿色,她那惨白的唇也红润起来,长过手掌的指甲齐刷刷断裂开来,骨骼一点点恢复如初,她又成为那个拥有异国绝色的女人了,只是罗絮儿发出的那张符咒却给楚云晚的脖颈上留下灼烧的印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形状奇特的刺青。
楚云晚的瞳孔中染了淡淡雾气,气若游丝,“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记得我救了你的性命,你欠着我的就好了,单纯因为亏欠活下去对你更容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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