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晚的瞳孔中染了淡淡雾气,气若游丝,“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记得我救了你的性命,你欠着我的就好了,单纯因为亏欠活下去对你更容易吧。”
楚云晚的嘴角微微上挑,稍微染上一丝血色的唇无声的抖动了一下,尽显苍凉。
“公子你要知道,我却是来寻死的……你救了我,我也可能会要了你的性命……”
她的眼神异常明亮,像是在向罗夜木宣告着什么,转而,又昏死过去。
罗夜木连忙示意阿三阿四,将楚云晚抬回到家中的客房里休息,罗絮儿却始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夜儿,今日你没有让她吸干了血,不表示以后也如此幸运,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决心救她吗?”
罗絮儿的眉头微蹙,轻声问道。
罗夜木主动迎上罗絮儿的目光,“娘亲,莫要为儿子担心。”
说罢,他将袖子轻轻撩起,露出方才还在滴血的手腕。
如今,那手腕上除了一条淡淡的伤痕之外,那皮肉开裂的创口早就无迹可寻了。
罗絮儿诧异的神色一闪即逝,面容又快速恢复的淡然从容了。
“这是你体内……力量的关系吗?”
罗絮儿言语模糊的问道,显得谨小慎微起来。
罗夜木重重的点了点头,“所以,我才会对娘亲说,我……没关系的。”
他的声音轻极了,仿佛随着这靡靡细雨一起无声的坠落在地面上。
“无妨……夜儿怎么都好。”
罗絮儿说着将手抚上了罗夜木冰冷的脸颊,语气中满是对儿子的怜爱。她对罗夜木仓促的笑了笑,便又将话题转移到了他们推迟数次的晚饭上来。
说来,那场迟来的雨下了整整一个晚上……
罗夜木甚至在若干年后都会想起那晚的那场雨,因为那时故人犹在,也因为那时的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因为这场雨水的到来,被冲刷的微微发亮。
翌日。
罗夜木一早便醒了,匆忙的吃了几口早饭,便见阿三恭敬的走到罗夜木的身边,吱吱呀呀的又是比划了半天,意思是要罗夜木去见楚云晚。
“她醒了?”罗夜木问道。
阿三点了点头,罗夜木随后便走出了房间。
雨后的清晨依旧闷热,树上的知了也在歇斯底里的叫着,罗夜木讨厌夏天,并不是因这天气闷热而干燥,而是这夏天的聒噪让他无所适从,难以适应。
罗夜木沿着自家抄手游廊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面容依旧苍白的楚云晚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她就坐在园中樱花树下石景的旁边,农时七月,早已过了樱花花期,可楚云晚还是像入迷一般痴痴的盯着樱花树看了又看。
“你家这院子大则大,但是太过冷清了。”楚云晚低声说道,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家母不喜热闹,所以家中一切从简。”
罗夜木站在了楚云晚的身边,无意间打量了她一眼。
楚云晚皮肤在晨光中白皙的透明,明艳的青绿色眸子还残留着倦怠之气,她穿了一件水绿色的襦裙,如墨的长发像瀑布般顺着单薄的后背飘散下来,宛若周昉笔下的曼妙女子从画卷中走出来一般。
罗夜木不得不承认,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楚云晚这般好看过,未施粉黛,却已超凡脱俗。
“虽然你救了我的性命,可我并不感激你。”楚云晚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身后依靠的那株樱花树,苦笑着说道,“原本,我是来长安找人寻仇的,可惜仇家被人先一步杀死了,后来就遇到了那伙儿妖商,便做了让他们杀了我的打算,只是我高估了他们的能力,没让他们杀死,却偏让公子你给救了,说来也真是荒唐可笑。”
“你为何要一心寻死呢?”罗夜木试探着问道。
楚云晚的身体不自然的微微一颤,她低头看向自己那双纤细莹白的双手,道:“我的双手沾满的鲜血是我今生倾尽所有也洗刷不掉的,再说……我已经没有活在这世上的理由了……”
………………………………
第2卷 第十四话 楚云晚的过往(中)
夏日的清晨,罗府宅邸中长势繁盛的樱花树正郁郁葱葱,树下则光影斑驳。
明晃晃的白色光斑随风晃动,星星点点打在楚云晚的脸上,又照到她水绿色的襦裙上,楚云晚的表情也被遮掩的深深浅浅,耐人寻味。
“我的双手沾满的鲜血是我今生倾尽所有也洗刷不掉的,再说……我已经没有活在这世上的理由了……”
楚云晚的葱白手指拂过樱花树粗糙的树干,她的回忆仿佛在指尖快速流转起来。
“整整七年……上天就像是同我开了一个玩笑。我所珍惜的亲人朋友统统离开了,等我停住脚步回头看看时,已然孤身一人了……”
楚云晚的眸子伴着初晨的阳光明暗交错着,仿佛也让罗夜木跟随着进入到了她的回忆之中……
位于陇右道西北边陲地区,有个叫风马镇的地方,在某一段时期,曾名极一时。
因为那里曾是当时最负盛名的驱魔师、捉妖师、赏金猎人和术士的聚集地,由他们组成的小众群体在当时的风马镇甚至成立了一支专门“降妖除魔”的流派。
其实,早在数十年前,风马镇还不过是个终年黄沙洗地的败落镇子,饱受战乱之苦。
偶有贩卖稀缺珠宝、药材和香料的大小商贩会途径于此,便有当地的居民给他们供应生活补给品以换点散碎银子贴补些家用。
但当地民风彪悍,渐渐地居然有了专门截杀商贩获利的独立营生,过路的商贩有多半殒命风马镇,以至于后来得知此事的人,宁愿饿死困死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也不再借住风马镇了。
约莫三十年前,相传有在朝为官却精于修道论仙的某官员被贬风马镇,其家眷仆人一干人等也一同来到了这不毛之地。
原本战乱之年,吐蕃大举来犯,眼下被发配到风马镇的目的可谓是不言而喻,就是让其自生自灭。
可那官员虽说戴罪之身,却品行端正,乐善好施,他不但自身有些保命本领,更精通医理堪舆,也懂术士之流所精通的驱鬼捉妖等秘术。
甚至连当地以专门打劫商贩获利的恶徒们对这名外来的被贬官员都有所忌惮,竟自觉收敛不少。
传说,那官员见人也不多说什么,只开出一道符来,无论欲求何事,只要有那张符在,万恶全消。
不知不觉,这位官员的能耐不胫而走,名声很快流传开来。
不久后,便有不远万里、甘冒战乱风险的人前来风马镇请这被贬官员卜卦算命,捉妖伏魔。
再后来,风马镇也因为那官员而名声大噪起来。
尽管,那官员在风马镇生活了不久后就匆匆辞世了,但西域的驱魔师、捉妖师、赏金猎人和中原术士却都慕名而来,最后集聚此地,大约也想沾沾这“风水宝地”,借此混个衣食无忧吧。
于是,风马镇自那时起便成了驱魔师、术士等人的聚集地。
按照楚云晚的话来讲,那里曾经是属于驱魔师的村落,她的父亲楚茂阳就生活在当时的风马镇上。
楚茂阳原是中原人士,儿时生活颠沛流离,跟随家人辗转于西域多地。
机缘巧合之下,他受西域异人知儿鼓真传成为第十二代驱魔师,也因为他自懂事起就生活在西域的缘故,他并没有像其他的中原人那样,成人后踏上故土,回到中原,而是与一名西域舞女皆为百年好合,那位舞女也就是楚云晚的母亲。
婚后一年,楚云晚出生了,于是,楚茂阳一家三口过上了一段相对安定的生活。
安史之乱后,国家满目疮痍,外忧内患,百废待兴。吐蕃和唐军轮番来到风马镇,期间,更迭数次。
可镇子上的驱魔师和术士有半数都长年在外云游,还有一部分干脆只是混个名声,不久就娶妻生子过上了普通人的日子,来到此处的吐蕃军和唐军眼看并无多少油水可捞,再加上军队上的人对这样一个满是术士和驱魔师的村子多少有些忌惮,风马镇竟在数次血洗中都侥幸逃脱了。
直到一件事的到来,打破了风马镇的祥和氛围。
楚云晚七岁的时候,楚茂阳接到了长安一位苏姓商人的委托,说是帮忙处理一处疑似妖魔作祟的凶宅。
传说那宅邸是自家祖宅,因白姓商人常年居于洛阳,这处房产也就闲置下来,平日里指派了几名手脚麻利、做事机灵的家仆打理着。
可每当月圆之夜时,家中仆人总会听到院落里传来凄迷歌声,有时甚至能看到人影绰绰,可天亮便踪影全无。
虽然家仆疑心,可真要一探究竟也疑虑重重,因确是有数人听到奇异歌声,又见似有似无的绰约人影,于是,众人终日惶惶不可终日起来,甚至有的家仆因惧怕而生了心病。
其中,一个以大胆自居的仆人下定了决心,势必要捉到作乱的凶人。
于是,又在一圆月之夜守夜至苏宅院落中,可第二日,那仆人也随着那妖祟一起消失无踪了。
此后,白宅家仆纷纷请辞,更有闻风者,不再接苏家的聘用帖子,一时商人手足无措,又寻了一些山人道士赶到家中设坛施法,可只一、日,道人们非死或疯。
白家别无他法,只得将自家宅邸废弃了,可如此以来,终究也不是办法。
白姓商人已近迟暮之年,欲有落叶归根的打算,很久便盘算着从洛阳迁回长安定居,却苦于自家宅邸鬼影重重,没多久,竟心力交瘁起来,重病不起。
正巧友人之中,有人与风马镇上的占星师是旧相识,对方便举荐了风马镇,于是,白姓商人才不远万里遣人过来,找到了楚茂阳驱邪伏魔。
楚茂阳多年在西域行走,精通番邦各国语言,但中原的一概事宜他都精通,事无巨细,再者他正值壮年,精力旺盛,风马镇的众人一致同意让这位知儿鼓的高徒去一趟长安。
“如果我爹爹不来长安城,也许一切都不会如现在这般……”
楚云晚微微抬起头来,她的目光望向了罗夜木家那粗壮茂盛的樱花树,眼神中浮现出的悲伤更加难以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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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十五话 楚云晚的过往(下)
楚云晚微微抬起头来,她的目光望向了罗夜木家那粗壮茂盛的樱花树,眼神中浮现出的悲伤更加难以抑制。
“如果我爹爹不来长安城,也许一切都不会如现在这般……”
冬、日的日、头再高,空气也冷的让人打颤。
大漠刚刚下过一场大雪,白色的雪将黄色的沙土覆盖了,顿时给这苍凉的大漠披上了一层冷酷外衣,令人不寒而栗的萧杀之感油然而生。
大漠上又起了大风,自家的窗户被烈风吹得发出哭嚎,凛冽的风打得行人的脸生疼,风沙打起了璇儿,一个个又跟随着风卷入更高的空中。
“相信有先生出马,我们白府的事情就会平息了。”
围着火炉旁,有个独眼的年轻人,除却天生残疾的眼睛,倒像是个老实人。
那人正是白府派来接应楚茂阳的家仆,自称叫白行。
虽此生笑容憨厚老实,却也能说会道,几句话奉承话后,楚茂阳听的早已飘飘然,熟络的与对方称兄道弟起来。
说话间,已经到了临行前的一夜。
楚茂阳拉着女儿的小手,亲切的问着,“爹爹就要去长安了,晚儿可有喜欢的?”
楚云晚的母亲忙笑了起来,道:“晚儿自小就未进过长安,她哪里知道长安有什么啊。找些你看着稀奇的物件给她带回一两件也就行了。”
七岁的晚儿,乖巧懂事,却也有着小孩子的顽皮天真。
“爹爹要去的长安,晚儿是未去过,可听路过的商客们说过不少呢。听他们说,那长安可大了,能放下我们五六个风马镇呢。”
“少听那些个过路的诓骗你,长安城可不止五六个风马镇呢,长安啊可大可大了。”
楚云晚听着楚茂阳描述着他记忆里的长安,从长安城里的花草树木,青砖绿瓦,说到中原风俗,绮丽传说,又说到人文景观、衣食住行。
楚云晚听得入了迷,清澈的目光满是艳羡,“爹爹,我可听说过呢,中原不像我们大漠,他们那里处处有绿树,特别是一种名叫樱花的树,开粉红色的小花,花开满枝的时候可漂亮了。”
楚茂阳怜惜的抚摸着女儿一头乌黑长发女,笑着说道:“那就给我们晚儿挪回一棵樱花树回来,种在咱家前院里吧。”
楚云晚听说爹爹要给她种一株樱花树,高兴的手舞足蹈了半天。
儿时的愿望美好而单纯,即使母亲告诉她,樱花树是不会在不毛之地的大漠生存下来时,楚云晚还是把爹爹的话当了真。
“那个时候,听那些来往的客商们说起的樱花树啊,真是像梦幻中的花那样呢。”
霎时,楚云晚的脸上显露出恬静而美好的笑容,但也不过如昙花般稍纵即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也必定有自己的短处,我的爹爹是毫无例外的,现在想来,听信了恭维之话去了长安,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话说,楚茂阳答应了女儿为她找回一株樱花树,说到兴高采烈处,多年生活在大漠而历练出的豪放性格,让他不知不觉高唱起了西域正在盛行的情歌。
楚云晚透过窗户,抬头望向挂在天空的明月,耳边充斥着呼啸的风声,不久后,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又下了起来。
好奇的楚云晚戴上羊毛手套,披上母亲刚刚给她做好的羊皮袄,费力的将自己大门拉开一道缝隙,雪花便一个劲儿的顺着门缝钻进大门里,又钻进了袖管里。
“爹爹……下雪了。”
年幼的楚云晚的面庞被白皑皑的雪映得发亮,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
楚茂阳听到女儿的呼唤,停止了歌唱,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楚云晚的身边,一把将她瘦小的身躯拦在了怀里,伸手将门连忙关上。
“这场雪怕是又要下几天呐。”楚夫人在昏暗的烛光下念叨了一句。
楚茂阳听了对方的话,也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先生啊,我家老宅的安危全在先生的一念之间,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希望先生搭救一二。”
许是猜测到了楚茂阳因为天气情况而踌躇,接话道。
楚云晚也被樱花树的愿望驱使着,希望爹爹去一趟长安。
“唔……既然答应白兄弟了,楚某定当全力以赴。”
也许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满足懵懂女儿渺小愿望的心情太过迫切了,翌日,天蒙蒙亮,尽管北风呼啸,白雪皑皑,天气变得比往日更加恶劣,但楚茂阳还是启程去了多年未曾到过的长安。
话说到这里,楚云晚的声音哽咽起来,她的目光游弋,眼神中的冷漠坚定变得脆弱不堪,似乎在抗拒着回忆对她的侵蚀。
“如果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的。”罗夜木轻声说道。
楚云晚轻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我的爹爹一去就是整整半年……”
长安路途遥远,楚茂阳一去就是整整半年。
等待父亲回来的那些日子里,楚云晚就喊着娘亲,让她把家里的凳子搬到了窗台旁边,每晚守着满天的星星等待着父亲从长安传回来的音信。
可自打楚茂阳走后,楚云晚和母亲就再也没有收到一点关于父亲的音信了。
终于,实在按捺不住苦苦等待的母亲托正要去长安做买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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