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安稳,与精卫重逢后,不知为何,我心中偏偏的多了些不安。
今夜的前半夜是王翦守夜,钱桀和精卫双双睡得死死地,王翦落在旁边不远处的树上。闲得无聊又不渴睡,我便摸索着上了那棵树。
王翦见我来了,自往旁边挪了挪,给我留出个位置来,复又中间多隔了些许地方,算是该有的避嫌。
“夫人怎的还不睡?这几日行进得颇为疲乏,夜里不休息好,白日里也不怕没力气赶路吗?”他问道。
我叹息了声,“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回秦?这几日走了这么远,我倒是愈发不安了。”
“我昨日问了钱桀,翻过前面那座山,再行约莫八里路,便能入秦边境了。夫人还是莫再多想了,不安的思绪,大概是因着连日赶路疲乏导致罢”王翦如是安慰道。
也许罢?可我的不安,向来都是比较准确的。此番思绪不宁,我总觉着要出什么事,愈是离秦近了,愈是不安。莫非,是秦要出什么事?还是说,我们的行踪并不安全,钱桀出问题了?
钱桀我浑身忽的炸出一身冷汗来,钱桀算是这一路的主力,他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想来我们能安然回秦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可能了
钱桀,此人向来不都是看重钱财的吗?那夜发现魏军来得太过蹊跷,忽而又冒出来的第三方势力也说不清是谁的,更遑论王翦带的那十几个人马最后到底如何。我的性命,放在魏也好,放在旁的国也罢,悬赏怕是不会低罢?
细细密密的恐惧感如蚂蚁般往我心头钻了起来,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粒子,压低了嗓子问道,“王翦,你觉得,钱桀此人是否可信?”
闻言,王翦瞧瞧瞥了一眼钱桀的方向,“他对夫人素来不是很尊敬模样,对精卫姑娘倒是上心些,看他模样也不似个坏人,况,一路上他护着夫人和精卫姑娘也走了这许远的路,若是他有别的心思,夫人和精卫姑娘怕是早就丧命了,更轮不到末将来救驾了。”
“呆子。”我也恨恨然学精卫骂了句,“说你呆子你还莫不承认了,说是来救驾的,最后却落了个差点害咱们也全军覆没的结局。”
王翦面色却窘迫得不像话,虽是在夜里,也能看出他此刻脸色涨红的模样,“夫人,是末将失职,更是末将未能安然护好跟随末将的将士们……”
看他惭愧而难受模样,我才晓得我无意间一句顽笑,怕是戳着这呆子伤处了。
我皱了皱眉,拍了拍他的肩,“你也莫要过于自责,这并非你的错,到底这路上是非太多。”
王翦不言语,沉默着瞥了我一眼,遂低下头去。却又猛然缓过神来般,陡然抬起头,伸手便朝我的方向抓来,我惊得只欲倒退,却觉耳畔两道冷管闪过,滑过一片冰凉滑腻的条状物,便见王翦手上多了条灰褐色的物什。
惊呼一声,我从树上跌落下去,王翦紧跟着从树上跳下来,拽着那条褐绳狠狠往树上一摔,扔开来,那蛇顿时口裂血溅,而王翦,手上亦多了两个小小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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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通风报信又惹凶
闹出这许大的动静来,钱桀本能的惊醒,如只猎鹰般的便蹿了过来。见着王翦手上的伤口,皱了皱眉,复又捻起地上那软了的蛇尸,在手中掂玩了一回。
“地痞子啧,好家伙,有得你好受的了。”钱桀苦哈哈一笑。
我瞟了一眼那毒蛇,长着烙铁般的头形,灰褐色的花纹如树干和枯草般,迷惑着人的眼,如若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这东西是条蛇的。
精卫也匆匆然过了来,钱桀二话不说从她腰间摸了匕首,这唐突举动看得我颇有些愠怒,瞪了钱桀一眼,然,精卫却是毫无介怀模样。
钱桀撕了块袖缘上的布,迅速给王翦扎上,复点了火折子,取了身上酒囊含了口酒,喷在那匕首上,点了火燎过一遍,往那伤口上方点的位置切出个十字口,断着血脉路线,狠狠掐挤出一段近乎黑色的血来。
即使钱桀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给王翦处理了伤口,可那蛇到底是条毒蛇,不过片刻功夫,便见王翦的手红肿起来,进而转乌黑发紫。
我们三人紧张的观察着王翦的伤势,王翦唇色已然有些发乌,钱桀问精卫认不认识治蛇毒的药,精卫说认得几种,摸着黑便要在周围找寻了。
“末将无碍的,夫人和钱大哥还有精卫姑娘还是早些去休息罢”王翦颇为逞强的如是说道。
我哪里敢去睡,这钱桀我本就不放心,如若王翦当真出了什么事情,那我和精卫便当真只能倚靠这混厮去咸阳?
可担心过,该来的还是会来,王翦到底撑不住那毒蛇的威力,不过一刻钟,手肿了不算,人也开始昏昏沉沉的,强撑不住精神,最后一头栽倒下去。
所谓天塌下来了,便是如此罢:一次次给你希望,然后一次次叫你失望以至绝望
看着昏迷过去的王翦,我几近想哭:老天,我不过想回秦罢了,不过想回到阿政和扶苏身边罢了,为何要这般为难我呢?
可到底如今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我瞥了一眼钱桀,他还时不时的在试探王翦的脉搏。精卫摸着黑去寻草药了,也不见人影,不知能不能回。
按我心中的盘算,本是想靠着王翦带我们逃回咸阳的,最好是能将钱桀都在半路甩开来。如今看,不仅甩不开钱桀,怕是一路还真得靠着他了。除了靠他,别无他法。
只是,王翦呐王翦,你到底别死了才是。虽我也见过不少死人,但你却是因我而被毒蛇咬伤,若是你因我而死,我倒该内疚一辈子的。
折腾了一宿,王翦还是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精卫摸了摸脉搏,说很弱却很乱,钱桀无奈之下只得背着王翦前行了。没了马,我们行进得愈发慢了。
好不容易在日落前寻了个村落,已然是地广人稀,钱桀倒没带着我们去住旁人家,反选了个空房子让我们暂且避一避。精卫随意扫了扫灰,去搬了些稻草来铺了厚厚的一层,将昏迷中的王翦安放妥帖了。
“这兄弟,多少怕是活不成了的,咱们如此带着他既是拖累了我们,也耽误他上路,不如将他留在此处,咱们就走了罢。”钱桀轻描淡写如是说道。
呵,若半路没个拖累你的人,我怎的知道你怀揣何心?你若日日背了王翦行进,指不定耗费了多些体力,也无心思打算盘罢?
我时时提防着钱桀,即算他没有此等心思,那便当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终归是不能再轻易相信在外随意认识的人的,毕竟如今变数太大。
既不能让钱桀说服我抛下王翦,那我便要想法子让钱桀留下王翦了。我狠狠心,还是将怀里的珠子摸了出来。不过,我只拿出了一颗珠子,交给钱桀道,“这珠子价值应该不少的,这儿的地形你熟,你若腿脚快,便去寻个大夫也好,替王翦抓些草药也好,总得先将人医治了罢”
钱桀蹲下来,接过那颗圆润的珍珠,蹭了蹭灰,“哟,好家伙呢。看来我倒是小觑了你,到底是个夫人,随身携带的值钱之物想必也不少罢?既有这上好的珠子,还坑我去那死人堆里摸金,恁的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呀”钱桀有些戏谑的如是说道。
我不言语,自知理亏,憋红了一张脸道,“多的再没了,落水的时候东西便掉得七七八八了。人命关天,你还是快些去想法子救人罢”
钱桀悠闲的吹了吹口哨,啷当着便出了门,我瘫坐在稻草间,抹了把泪。
精卫采了把马齿苋进来,临时打了水心安静,见着我红了眼眶的模样,忙不迭的坐了过来,询问道,“夫人,怎的哭了?”
“没。”我擤擤鼻子,“精卫,时间拖得愈久,我便愈怕我们回不了咸阳……”
精卫叹息一声,也不言语,只是敷衍的随口扯了句,“会回去的罢”说罢,也径自走开来,去到王翦身边,嚼碎了马齿苋给王翦换上药,嘀咕道,“这还是我太公教我的法子,也不知有没有用。但愿,王翦大人能够好些罢”
我疲乏得慌,靠在草垛上,依傍王翦处不远便也眯了过去。我有些累,昨夜折腾了一宿,担惊受怕和丝丝绝望的情绪在心底蔓延,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压抑感,让我恨不得从此一睡不醒才好。
醒来时已是夜幕垂降,钱桀也回来了,带了些干粮一起,我倒颇为意外的,这厮不仅回来了,看似还办事办得很妥帖。
“醒了?看来昨夜这贵家千金是太疲乏了,大夫来看过王翦你都未醒。”钱桀似笑非笑的说了句。
精卫掰着干馍在吃着,嗔骂了句,“你就少说两句了,明晓得夫人的身份,试问又有哪个王公贵胄能像我家夫人这般撑这么久的?”
钱桀是嘴上不饶人的,我也是个嘴硬的,当下便呛了一句回去,“我倒以为你拿了那钱便会三脚开溜了,却没想到你还愿意回来。怎的,腿脚不利索了,舍不得跑路了?还是看着我这块肥肉觉得不送去魏军手里太亏本?”
闻言,钱桀倒也不怒,只道,“我倒是想来这,我跑路不要紧,你丢了也不要紧,莫让精卫跟着吃苦才是”
精卫面色通红,只胡乱岔开话题道,“上回的玉玦换了三匹马和一点干粮便没了,这回只是颗珠子,如何这回带了匹马回来不说,还带了这些许干粮,又请了大夫又抓了药的,还有多余?”
我心下一惊,只道莫非真的被我说中了,钱桀一路护着我们是想把活禽了送去敌营?
可钱桀却颇为无赖模样,将钱袋子捂了捂,“得,那颗珠子将将好换匹马,我是看着珠子值不了多少钱,故而换了钱后,和附近火头军赌了几把,赢了些东西不说,顺便和他们换了匹马回来。”
说着,他调笑着对精卫道,“丫头,你说我是不是最近时来运转?”
我被他气得牙痒痒又发作不得,精卫却是当下一个巴掌便呼了过去,“你疯了是不是?那是拿来给王翦大人救命的钱,你居然拿去赌钱耍?”
钱桀被这一掌掴得怒火大作,盯着精卫的眼看了半响,却疲软下来,一副没了气的夹尾巴狗般模样,自认栽,低声下气给精卫认着错。
因着大夫说王翦还有的救,索性我们便留在这破房子里住下了,只待给王翦恢复了些元气再上路。
白日里除却精卫给他换药灌药,吃的便用干馍泡了水稀稀的喂了下去,如此三日,王翦也幽幽醒转过来。复又三日,他也渐渐恢复些气力,能勉强挪动了,我们才接着上路。王翦半撑着身子骑马,我们三人牵着马走着。
到了附近的小镇上,钱桀才告知我们,我们已入了秦境,不过这片地方太过偏远,无人管辖却也诸多作乱,故而放松不得警惕。
到了秦境便是好的,驿站总该有了,我和精卫夜里左右一盘算,便决定将身上的最后一颗珠子换了银钱,写了封信让驿站送去咸阳才好。
可如今这不太平的局面,写给谁都不是妥当的,没有印章,送去咸阳宫和华阳宫都不大可能,送去雍宫就更可笑了,当真左右难抉择。思考一番后,还真就叫我想到了个好寄信的人,那便是赵胥养在宫外的那干儿子赵弩他收信倒是能收到的,又能及时传给赵胥,让赵胥带给阿政,如此一来,阿政接到信来救援的可能性便大了许多。
修书一封表明我们的处境,又告之大致路线,在背后篆刻一首山有扶苏,想来阿政便能确认来信之人是我了。匆匆寄了信,一行人也不敢多做逗留,便按预定的方向出发了。
可半月后,日子便不太平了起来,追杀的人一日多似一日,我们往往避都避不开,若非王翦的伤好些了,当真是逃都逃不脱的。
那日夜里,在小栈歇下,不想夜里便没了声息,王翦起夜时厮杀声便传了出来,不待我起床仔细瞧瞧,便见一黑衣人提刀劈头盖脸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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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人性之狡
我想我该庆幸祖母从小便逼着我学些武的,即便幼年时学倒立,被师父倒着提起脚,非坚持半个时辰才把我放下来时,我是极其怨念而想哭的,可如今看来,那时吃的苦却成了如今救命的至宝。
匕首和剑都放在枕边,一路上的刺杀让我和精卫都养成了随时可能要战的准备,故而我俩从不曾放下欧诺个片刻。
见有人冲了进来,虽只是一两个黑衣人,我提了剑便冲上去。应付一两个人到底是方便的,我的功夫也并非三脚猫,故而吃力的解决完两个杀手,干脆便猫到了门边。此刻没点蜡烛,躲在暗处来个以一敌十倒也未尝不是个好法子。
果然,随后进来两个人,都被我在暗处偷袭成功。精卫则一直在床榻边,她只需能自卫就好,坐在床边也能当个诱饵引诱一下敌人的注意。
再进来人时,我险些没看清便要出手,若不是王翦进来便大唤了一声我与精卫,我当真是下错手了。
见是王翦,我赶紧收回手,剑与他的剑重重磕了一道后,方道,“我无碍,外头如今怎样?”
王翦道,“不知是何处来的刺客,一路追着我们到了这儿。我起夜出恭时,便闻墙头有动静,故而查探一番,果然被我揪出这些人来。许是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这才手足无措向我们先发动攻击了。”
“外头如何?”我躲在门后瞥了一眼外头,厮杀声还在,但却没人再朝这屋子靠近。想来,钱桀这厮身手还是不赖的。
“先出去看看。”我道。
王翦点点头,我二人复提了剑再次往外头而来,走道斩杀三人后,王翦瞥了地上的死尸一眼,“夫人,长此下去不是法子,不若捉个活的问问来路才好。”
我点头同意,往外冲出来时,才见庭院内钱桀将将刀背砍上一刺客的后脑勺,那人闷哼一声,应声倒地。
王翦皱眉道,“你怎的不留两个活口?”
钱桀撇撇嘴,狠狠啐了口老痰在地上,“这还用你教?先头是那帮狗东西带着的是箭,爷爷我剑术还没牛到能以剑挡箭的程度,今儿这帮兔崽子没带箭,收拾这帮家伙,爷爷我可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家伙真是愈发自大起来,竟自称起了爷爷,我没好气的白了钱桀一眼,他却不在意,往那地上躺的十来个人中,左边找了两个人踢了两脚,右边又找了三个人踢了两脚,“呐呐,这几个小兔崽子都是没死的,不过被我砸晕了,你们还愣着作甚,倒是过来捆人呐”
十来个人,他竟轻轻松松的将五个人放倒了?
先前跟着师父练武时,我也深知打晕人和打死人的力道其实只在一念之间,钱桀竟然有如此大的把握将几个人只是打昏迷过去而非打死,可见其本事之出众了。
如此,我先前倒是低估了钱桀的。
可也因着有如此危险之人在身边,他若是动了想要拿下我的心思,我怕是也在劫难逃。
唤了精卫找些草绳来,将钱桀说的那五人五花大绑起来,捆在柱子上,泼之以凉水,这五人果不其然都醒了过来。
钱桀凶神恶煞模样,拿了精卫的匕首舔着锋刃,又拿了匕首在那人脖子上轻轻滑过,哂笑着威胁众人道,“一群小瘪三,就这样还想收拾爷爷的性命?现在落在爷爷手里了,可就任爷爷玩了。”
那刺客倒是也颇为傲气模样,脸一别过去,尽管我瞥见他的手已在不自觉颤抖,但他却丝毫不打算张嘴反驳些什么模样。
王翦看了我一眼,我上前,冷漠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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