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施帛同情的看了元曼一眼,望着我半响,微微启了唇,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终究选择了去帮奶奶做事。
我被王翦气得隐隐有些腹痛,处置了这两个人,便回房去继续做袄子去了,直至出恭时才发现葵水已至。
葵水的日子一如从前推迟了两日,没有精卫时刻在身侧提点着,我这身子也养得越发糙了些,发现葵水已至时,我也没慌张,只是淡然的翻了骑马布换了中裤。
只是苦恼大冬日的还有些衣服要洗,天气寒得有些彻骨,我抱着衣服只看了一眼桶,都觉凉意袭人。
彼时,王翦收拾了一番东西,也准备出门打些柴回来,从我面前绕过去时,他顿住脚步,低声耳语道,“其实,今日你担忧我管教我的模样,很惹人。”
我抱着衣服只觉面颊一热,瞪了他一眼,匆匆奔逃而去。他低声笑着,很开怀模样。
天寒彻骨,洗着衣服都觉手快结冰了,一双手浸泡在衣服中都冻得有些红肿。从前在咸阳宫时,精卫总会为我准备好暖手的小炉子,将手养得好好的,如今在这私宅,什么活儿都要自己做,倒是将手冻得早早的就起了冻疮。养得太娇惯了的人,陡然将她抛至艰苦的环境,总是易折的。
一双冻手在冷水里泡久了,渐渐地也发起热来,洗到最后只觉手热热的,浸到温水里有些酥麻。
先前不那么冷的天气,不易受凉,葵水来时也难得腹痛,这一回,本就有些腹痛,又沾了冷水,至傍晚时只觉痛得躺在床头动弹不得。原本还想将袄子做完,却不想拿着针线的手都疼得直哆嗦。
元曼罚跪三个时辰,从午时跪到了戌时,从中天之日跪到了天色漆黑,时辰快到了的时候,便闻施帛在外头时不时的问一句,“huáng姨,姐姐挨罚的时辰快完了没有?”
我不答话,他隔了不到片刻,又在房门外小心翼翼的问一句,“huáng姨,元曼姐姐挨罚的时辰该满了罢?”
惩罚孩子时,我也绝不心软,硬生生的等着时辰满了,我才强撑着身子开了门,看着元曼倔强的耷拉着脑袋跪着,丝毫没有躲懒。施帛就端着盏火,小家伙满脸心疼的看着元曼。
“既然知错了,也挨够了罚,便起来罢。记住,下不为例。”我开口,蹲下身子去扶元曼。
烛火靠近了元曼些,小丫头听到我说这话,知晓我不怪她了,顿然长吁了口气,想撑着身子站起来时,不想腿跪得太过酥麻,稍微撑了撑便又再度跪下。
至此,元曼才惨兮兮的模样,苍白着唇眼里噙着泪,嘴一撅,哭腔道,“母亲,我腿麻了,而且,我好似是好日子到了。”
施帛叹着起还准备去扶元曼,然元曼开口这一句好日子到了,施帛一脸茫然,问了句,“什么是好日子?”
我和元曼黑了脸,元曼却还边哭边笑的流起了泪,两个人最后谁都没有回答施帛。
扶着元曼小心翼翼将她放着坐在地上坐了一刻钟,她才缓过劲儿来,在两个人的搀扶下,才哼哼唧唧着进了屋。
王翦打柴归来后,很自觉的去帮哑婆婆做饭,我们扶着元曼进里屋时,王翦则端着黍米粥进堂屋。元曼又轻咳了两声,我明白她是想去换裤子,便让施帛去烧些热水来,我带着元曼回房间去换衣服了。这丫头的葵水之日本就和我隔得不近,只不过她年岁尚小,因为从前在宫里养得好,葵水也比寻常家孩子来得早了两年,不很规律,今日竟这么巧的和我撞了日子。不过,她也诚然是个犟驴子,身子不大好了竟然都坚持受完了罚。
我拿了元曼换下的衣裳先去泡着,用了膳之后,又去帮元曼洗衣裳。彻骨的寒,又经历了一遭,洗完衣裳我只觉人都痛得快虚脱了,倒在床上模模糊糊的却又将睡不醒。
迷蒙间,仿佛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王翦温柔似水的声音在我耳畔低喃着,“青huáng,起来喝些热的葱姜水罢。”
睡得模模糊糊的,听到这暖暖的声音,我总觉是在做梦,睁开眸子时看到的是那双温润得可以滴出水来的桃花眸,他浅浅笑着,明明是个大男人,可眉眼弯弯模样只让人觉得他更显谦谦。
漆黑的夜,他手里捧着一盅热热的葱姜水,微熏的黄色汤水在此刻嫌得那般暖人,还未饮下,便教人觉得心口顿然热了起来。
我捧过那一碗热的葱姜水,正欲开口问他怎么知晓我是葵水已至,他却笑了笑,只道,“我回来时看见你外面洗了裤子,加之你今日用膳时面色有些苍白。还记得吗,那年,我还傻乎乎的以为你受伤了,这些还是后来那位大娘告知我的……”
提及当年窘事,我不禁低下头情不自禁蹭红了脸,心内暖流更甚。
可是,不应该如此的我与他皆是有家室之人,我不该对他有这样暖暖的贪恋。我内心无比挣扎,明知这是不可踏入的禁区,却又忍不住不去贪恋这一时的温暖。
慌乱之下,我急啄啄饮了一口热汤,烫得舌头都有些发麻,匆匆咳嗽着,刺激得人顿然清醒,抬头便将他拒之门外,“你熬了葱姜水有多的话,给元曼送去一盅罢,小丫头今日倔得慌,身子也不大舒坦。若没有了,还麻烦你再为她也熬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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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翦眉晤
也许是从发现他对我格外不同一点的时候开始,我心中便很明了:我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如是,我与他皆有自己的家室,尽管他已经亡了妻,我在被我的夫追杀着;唤作从前,亦不会改变多少,我若真变成了他的童养媳,说不定,也只能沦为他的一介妾侍,久了,腻了,乏味了,就忘却了那份远远观之的淡然美。
我承认我有些贪恋王翦待我的好了,可我心底却无比清楚,我与他之间,从来都么有可能,又谈何而来的幻想和他长久呢?
如此下去,只怕迟早也是一段孽缘,如果将来定会铸成大错,为何不早些趁春未暖前,先将未萌芽的嫩胎儿先掐死呢?
“我知道你记挂着元曼,那你今日还舍得罚她?”王翦坐在我床头,我禁不住往里缩了缩身子。
他似没看见一般,或者,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挨着我坐着,“一如前几日,元曼这丫头闹着不肯用膳,你便真的任由了她闹去,叫她吃了不少苦头也要让她自己后悔,两个人都倔着谁也不肯松口,可是两个人心里,何尝不是互相牵挂着的,不是吗?”
元曼,说起这孩子,总是有许多教我动容的地方的。
她不是我亲生的,与她之间,我也许曾有过她到底是阿房的孩子的想法,可是时日越久,我便越发的觉得,这孩子与我之间,又何尝不是血脉相连般的亲近呢?
阿房将她托付给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拿她当我的亲女儿在养了。
“元曼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去看她,她还不忘问两句,母亲用膳了没?母亲记挂我不曾?说起来,你们两个的性子,倒是当真有几分相仿的。”王翦说着,低声喃喃笑了笑。
我不知道他是在笑我,还是在笑我与元曼之间的关系。可他靠得这般近的感觉,诚然让我有些不大自在。
终于,他回过神来,看着越往里缩了几寸的我,低声喃喃道,“你在躲我吗?不必躲的,一如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说着,他的手触碰过来,却是摸住了那瓷盅的边,“汤不烫了,温温的,此刻入腹最好。你快喝了罢,喝了,我也好再去给元曼熬一碗。”
我有些惊慌失措的抽回手,抱着汤盅,狼狈的囫囵吞咽了几口。
那辛呛的热姜汤入腹,虽然不如之前那样快要将舌头都烫熟了的痛,却在入口时也觉有些不大适应。只是在暖暖涌入腹中时,回荡着一股热气,温得让人贪恋。
我差点被这姜的辛味儿呛出眼泪来,囫囵灌下这盅热汤后,憋着喉头的刺喇喇的不适,将盅塞回到王翦手里。
王翦笑着,笑得十分宠溺,只伸手过来为我轻轻拨开不小心被我含到嘴里的发丝,然后将我散乱的发撩至耳后,他愈凑愈近,我本能的往后挪移了半寸。
只听他略微邪魅的喃喃在我耳畔温热吞吐着,“青huáng,你病时的娇态,亦是如此可人。”
靡靡之音,直让人心尖颤过一阵酥麻,未饮自醉。
他的举止有些轻佻,可却再无进一步的冒犯之举。从前的我,也许会暴怒着跳起来要揍他罢,可如今,我却是没有半分反应,只是冷冷斜了他一眼,嗓子低沉得有些喑哑的话道,“出去。”
他的神情微微一滞,表情是我未见过的僵硬,终于,他端着药盅,起了身来站在床前定定的看着我,似乎有些无力的叹息了一声。
即使会有一刹的怦然,可我明白,在他想接近我时,我脑子里的那个人,始终不是面前的这轮廓。我做不到自欺欺人,我更做不到将就,或是被他的暖心举动偶尔情愫迷蒙而打动。
因为,我爱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他。
“不早了,你好生歇着罢,我明儿再来看你。”王翦站在门口,半响,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带上门出去了。
膳房里传来细微的嘈杂,我知道那是他在给元曼再烹一盅葱姜水。
至此,我才忍不住长吁一口气,顿然瘫软在床榻之上,手触及胸口,只觉那儿砰砰跳得厉害,又毫无章法,紊乱直极。放空了的思绪,再经不得我想其他,就在这腹中的暖流未褪之前,一梦庄周。
我也只痛了那最厉害的一回,次日醒来精神头便好了许多,便抓紧时间将手里的袄做了。还有两片大户人家要求做的几何纹的领,绣好之后,我又托哑婆婆给人家送了过去。换了钱回来,我留下少许以备不时之需,更多的则是给了哑婆婆,并拨出一部分来,交待哑婆婆,年节时买些好吃的,回来好过个温馨的年节。
哑婆婆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于老人家看来,有这么多人陪着,就是个最好的热闹年,团圆年了罢。也是在这之后不几天,咸阳街头闹得沸沸扬扬说是在人院子里打死了一头豹子,那豹子想进笼舍叼鸡来着,幸而没将人家孩子给叼走了。亦是因此,那附近的几家有孩子的大人连带着死了牛的那几户,都闹到斗兽场去了,纷纷觉着是斗兽场的出了纰漏,将山豹子没关好放了出来野,可斗兽场的人直喊冤得很,他们近来根本没有组织过豹子的打斗。
这豹子的由来,想必也就我们这一屋的几个心中最清楚不过了。只是已成往事,谁都没愿意再提半个字。
年节将近,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我在年节之前将袄都赶制了出来,每个人都有一件。这,算是我为大家准备的一点小小心意罢,我看见他们很多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却各有各的微妙。
施帛笑得很灿烂,是孩子最纯真的烂漫。
哑婆婆捂着袄子合不拢嘴,兜在身上时不时的蹭一蹭衣袖和胸前,生怕弄脏了半分,爱怜得紧。
王翦则是挂着浅浅的笑,远远地看着我,会心的勾了勾唇角。
元曼,元曼开心得在院子里转圈儿,她兴奋的对我道,“母亲,这是我头一回感受寻常人家,母亲为孩儿缝制衣衫的温暖。”
其实,她也是无时不刻的在渴望着母亲的温暖的罢。
“你并非第一次穿母亲做的衣裳,”我抚摸着她渐长的发,她只绾了一个简单的髻,其余发全部用一花头绳扎紧着,满满的都是孩子的生机与活力,“很小的时候,你娘就为你准备了你到二十岁的生日贺礼,每年一样。”我将她头顶上那根铜簪轻轻拨动了两下,“这个,是你七岁那年,我给你的。这便是你娘为你准备的贺礼之一,每年都有,只是从前,怕你过早的要光所有关于她的回忆,才没告诉你。”
闻言,元曼的脸上露出些微哀伤姿态,却又旋即将簪子轻轻抽了出来,捧着簪花在手中亲了两回,抬眸傻乎乎冲我笑道,“还好,茵陈告诉我这东西怎么都不能丢,莫不然前段日子肚子饥得慌时,我还真想将这玩意儿给去当了。虽然值不了多少钱,可我那时是真的很想吃肉。”
元曼说着,将东西捧在手里又亲了好几回,宝贝得不得了的模样,才又将簪子给插了回去。
我被她闹得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才多大个人儿,居然也能想出没有肉吃就当了首饰去换银钱的古怪想法来,这糙模样,也当真不知是跟谁雪来的无赖市井性子,权当个酒囊饭袋般的人,只顾着贪图嘴上痛快了。
也幸而是茵陈,虽然没告诉她那簪子的由来,可也反复交待不要弄丢了,她才晓得那是件该珍惜的物什,莫不然往后知晓,只怕肠子都悔青了也是再找不回来的。
我好气又好笑的敲了敲元曼的头,嗔骂道,“尽爱胡闹。”
元曼只俏皮的吐吐舌头,冷不丁的又喃喃了一句,“要是如今父王也在就好了,母亲,我想父王了,我想父王带我去骑射的样子,呆子弟弟现在应该又被父王管教得更呆了些罢?还有阴曼妹妹,不知她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我不想她伤心,故而只捏了捏她的面颊,“快了,总该是要回咸阳宫的。”
年节关头,记挂着家亲的又岂止是我呢?元曼这孩子,也不是在惦记着扶苏和阿政吗?我只是随口的一句安慰,换来的却是元曼张扬的一张笑脸。
她没有再多纠缠我关于何时回宫的问题,而是扭头得意的晃着新衣裳和施帛顽闹自在去了。
看着大家欢欢喜喜的,我心情也舒畅了不少,只是在看向王翦时,发现他正盯着我怔怔的出神。
他今日,冷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如果换做从前,我待他只消稍稍示好,他便能猖獗起来,如今给他做了身新衣服,奈何却是惶惶有些不安的模样呢?
我琢磨着,方才我与元曼诉说的是回咸阳宫的问题,时间过了这么久,王翦依旧没能想到任何办法,这也着实有些不大对劲儿,莫非,是这两日王翦找到些新的出路,却也有些棘手的出路了吗?
我想回咸阳宫,一刻未歇的想回咸阳宫,故而我便上前至王翦跟前,漫不经心模样问了句,“你似是有些苦恼?”
他怔怔的回了神,鼻息有些浓厚,“嗯。”
不待我开口问,他抬眸忽而看着院里的枯干老树,低喃了一句,“今日晨起,我在集市见着画眉了。”
我被王翦这一句惊得险些没沉住气,又是喜又是急,遂亟亟欲追问,不想不待我开口,王翦却又幽幽吐出一句,“她希望我带着你走,带你离开咸阳,离开大秦,离开这是非之地……”
………………………………
052。前尘极误
烈烈的冬日寒风,刮得人骨头都生疼,他的话,每一句字里行间都带着冰碴儿,寒透人心。
王翦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可待我一向忠心耿耿的画眉,怎么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论如何,她都是不会害我的,如今她既然说让王翦带我走,只有可能,是咸阳宫内太过凶险,我若此时回去,少不得是没命的结局。就算不是没命,怕也要大损元气。
元曼在这私宅中,有许多话,我都是不便与王翦说的。她还是个孩子,不该参与到这阴谋阳计中来,我不想这孩子最纯粹的心过早的被宫中人心所玷污。
“此地不便说话,今夜丑时三刻,我幼时习武的湖心亭见。”我在王翦耳畔小声嘀咕了一声。
王翦点点头,不再提及此事,似是轻松模样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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