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倒叫我有些不解了,“她先前并不认识画眉,你两个,该不会余情未了罢?”
画眉是最不常在宫里的一个,这丫头虽然快言快语,可有些不该说的,这丫头嘴巴也严实得紧。
赵无风苦笑两声,“这倒没有,不过我的剑柄上刻了画眉二字,她先前有个姊妹也曾在宫里当过差,女人家的,总爱学舌,一来二去的她就猜到了。”
呵,这赵无风啊,我还真不知该评价他痴情得好,还是该评价他绝情得好。
只是,今生注定了他与画眉有缘无分,又何必苦苦再折磨这一双人呢?
“既然你当日选择了拒绝她,那么如今便不该念念不忘。她早已将自己当个寡妇,今生都是不愿再嫁人的,你此刻还惦念着她,对她又算什么呢?对你如今的妻,又算什么?到底,如今里面那婆姨才是你的妻,才是你应该相互扶持好好走过一生的人。你总归还是要好好待她的……”
我只是个局外人,不好对人家家务做过多的评价,故而只得如是劝了一句,便辞了。
飞奔回私宅,我依旧是远远地就翻了墙,才落入私宅内。进去时险些没被警惕的王翦给捉拿了,见是我,才问了一回缘由。
我并不想告诉王翦我是因囊中羞涩跑去找人借钱了,故而只是敷衍他道,“想起了一个故人,想看看他还在不在咸阳,有没有法子进咸阳宫,今日过去,只怪大王太过决绝,一丝生路都没留给我。”
絮叨两句,我才伸了个懒腰欲去睡觉。待次日王翦走了,我才去寻了哑婆婆,取了部分银钱给哑婆婆,只说那是我做绣片得来的钱。
哑婆婆含泪接过,冲着我点点头,抿嘴笑得颇为激动。
这些钱财,足够我们熬过好一段时间的吃穿了,还攒下的一点点银钱,我是打算好了去买些布料棉料,置办好了等过冬的时候,给大家做些暖和的袄子过冬。
赵无风的家底子不是很厚,他家所有的积蓄也不可能尽数倾囊相助,能有这么多银钱供我们再置办冬衣,已经很不错了。
布料我是待施帛身子好了之后,借着接了私活儿的借口,让施帛带着我去买布的,有着施帛和我一起,打扮的灰头垢面的我也就没那么打眼了。
每日里都要紧赶慢赶的做针线活儿,日子过得倒也快,眼看着就要过年,我手里的袄子也做得差不多了,为给他们准备这个惊喜,我先前一直瞒着未对众人开口。
元曼嘀咕着胃口愈发不似从前了,叨叨着想吃牛肉,勾得施帛一直问她是不是吃过牛肉。
这儿是咸阳城,不是咸阳宫,私宰耕牛是犯法的。加之如今年节将至,天气愈发严寒,野物们大多都躲着过冬去了,更不愿出来。王翦偶尔出城去狩猎能带回一只兔子山鸡,都是难得的伙食改善。
天天的都是黍米粥加咸菜,难能见荤腥,对于从小就用珍馐养刁了的元曼来说,自然是一天似一天的乏味。她抱怨着膳食难能下咽的日子,也是愈发多了起来。闹得难受的时候,她便直接拒食,哑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哑婆婆对元曼的要求确实束手无策。
那日晚膳,元曼闹得更厉害了,还未上桌,看着桌上的黍米粥和咸菜时,便冷冷道,“我不吃,反正如果没有牛肉,我就什么都不吃。这黍米粥哪里是人吃的,你们爱吃你们吃去罢,总之我是不吃的。”
说着,这丫头倔着当真就关了房门,什么都不吃了。
王翦起身欲去劝,我黑了脸,只道,“王翦,坐下,好好吃你的。她就是娇惯坏了,有什么能吃不能吃的,大家都能吃,为何唯独就她一人金贵些?”
我故意将声音说得很大,就是为说给她听到。如今我们本就寄人篱下,日子过得清苦,可好歹人家亦是从自己嘴边省下的一口粮。
世人都道斗米养恩石米养仇。多少米都是米,元曼如今这行径,却算是半点不知恩,我绝不能看着这丫头变成这样的白眼狼。
饿她一饿也好,左右一顿不吃也饿不死她,然她吃吃苦头没什么不好的。
哑婆婆和王翦都有些坐立难安,施帛也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我,可被我一一瞪了回去之后,他们便只埋头吃自己碗里的粮了。
我咽下口中无味的黍米粥,心中不甚舒坦,闻说如今咸阳城的城门依旧紧闭,也不知上一季那些徘徊在城门口的难民怎么样了。我和扶苏商讨的法子按理来说,应该是可行的,为何灾民情况还会那么严重呢?遍地饿殍,如今不知还有多少活着。
念及至此,我愈觉得口中米粮更加难以下咽。随便扒了两口之后,我也放了碗,去自己房中挑亮了烛火继续做女紅。
可元曼这家伙,倔起来也当真是我没有想到的,接连两日她竟真的没有用膳,施帛所说,她只喝了一点点水。这黍米本就不养人,元曼在私宅待的几个月,瘦了不知多少。如今又断了粮,她竟瘦的面颊都有些凹陷,我看着心疼,怕她有个好歹,可又不愿就此让她骄纵。
那夜,我听见墙头有人翻过去的声音,起身时却不见任何人。王翦的房间亮着灯,可不见半分人影,而刚刚翻墙出去的声音的确熟悉,应该就是他出去了。
可这大半夜的,也不知他是出去作甚。他身手不凡,就算是半夜一个人出去,也无须我们担心。
我对着烛火弄了大半晚的女紅,看着一朵牡丹绣完了大半,依旧没听见人回来的声音。更夫敲过更之后,我起夜挑了烛火去王翦房间看了一回,他房间的灯孱弱得很,空落落的。
我才有些担心王翦的处境,可这大半夜的也的确不知他去了哪儿,空担心半响,才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难安的睡下了。
一夜翻来覆去的,睡得都很浅,至晨起时我又去王翦房间瞧了一回,才看见王翦躺得好好的,鼾声四起,看来他疲惫得紧。我吩咐施帛暂且先不要去将王翦吵醒,施帛点点头,便蹦蹦跳跳着又去闹元曼去了。
我正准备进柴房帮哑婆婆捡些柴火,哑婆婆便“啊啊”的张口焦急叫着,手里捧着一大块红褐色的肉块到了我面前来。
哑婆婆少有这么激动的模样,我搬着柴火往厨房走,顺路走过去看哑婆婆手里拿的什么,“哑婆婆这是拿的什么东西呢?”
可看清了哑婆婆手里那褐色时,我也是半响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那赫然是一大块牛肉,上面还有白色的翳蒙着。
“这……这牛肉是哪儿来的?”我有些呆滞的望着哑婆婆,才想起昨夜,王翦可疑的行为。想必,王翦昨夜是去弄这牛肉去了罢。
可,私宰耕牛是犯法的,哪怕是被人宰杀了,若不能将凶手捉住,光是连坐都能连累十户人家受波折。
王翦不是那样莽撞的人,他不至去杀牛,可又该如何解释这牛肉的来源呢?
哑婆婆开心的拿了牛肉,小心翼翼的切下一小块来去烹煮,我则想去问问王翦,可又不愿打搅他休息。施帛欢呼着一直缠着哑婆婆,守着哑婆婆做牛肉,香喷喷的荤腥味儿也勾得人食指大动。
闻见这熟悉的味道,元曼撑着虚弱的身子起了床,而王翦,亦是被这香味勾动着,懒懒的起了床。
他撑着半具疲惫的身躯站在门口看着我,冲我笑了笑,“放心,我没祸害人。”
“我没祸害人,”这就是他给我的解释,既然他不愿意多说,我再多问也是徒劳,故而我便没问了。只看着元曼终于开心的饱餐起来,我也忍不住馋虫大动,坐下开心的用起膳来。
饱餐之后,仿佛连做绣片也更踏实了些,剩下的小半朵未完的牡丹也很快被我弄完。
我拿着绣片,去送还给城北定制绣片的人家,走至半路,见着有好几个人用草绳提着牛肉往回走,心中实在疑惑,是谁会选在快开春之前宰牛,却听旁人问着拎牛肉的人道,“赵老头儿,你哪儿弄来的牛肉?”
“老徐家的耕牛昨夜被豹子咬了,咬下好大一块腿肉呢,老徐只得把牛宰了。这不,年节将近,我也带两块儿回去给婆姨和娃娃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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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一碗葱姜水,半搀爱怜心
这是咸阳城内,城门紧闭了差不多有小半年的功夫,又怎会这么突兀的在城内出现一只豹子呢?
王翦昨夜夜不归宿,又在晨起时带回来那么大一块牛肉,若说此事不是他所为,我绝对不相信。可他是否胆子也太大了些,竟带了只豹子进城内?
我心内焦急,匆匆赶着脚步去将绣片送了,那人还直念叨着下回有绣片还找我,结了工钱我便发疯般的往回走。路上偶尔还遇着两个提着牛肉的,按照他们所指的方向,我找到了那家死了耕牛的,好在,并无人被牵连。
耕牛被豹子咬死了,此乃天灾,不属人之所为,便算不上私宰耕牛。王翦啊王翦,怪不得你会那么坦然的告诉我说,你没有祸害到别人了。可耕牛一死,靠着这耕牛的十几户人家开了春都不知该上哪儿找牛去,耽误耕种,又何尝不是耽误呢?只是没有闹出人命来,便算很好的了。
我去的时候,听众人交谈着,言说死的是头老牛,老徐家本来就准备再用这牛两年之后,多花些钱去换一头壮些的牛回来。只有老徐的婆姨眼眶有些猩红,神色伤伤。
亲眼所见没有出人命,我才脚步匆匆的往回赶,撞进私宅之后,见王翦正在院内颇为认真细致的摩着他的剑,我气恼不过,登时便冲过去,径直抢过了他手中剑,直指他喉头,骂道,“你是疯了吗?豹子也能被你弄回来,如今你这痞气倒是学得和钱桀愈来愈像了”
他有些震惊的看着我,旋即又无所谓的笑了笑,“你都知道了?也是,闹出这么大动静,想必你出门走一遭,也应该能猜出来。”
他笑得轻描淡写,仿佛昨夜他弄回来的不是一头豹子,而是只小兔子般轻松。
看着他这样毫不做一回事的轻松脸,我反觉得怒火更上心头,当即剑指着他更靠前一步,“那是头豹子,是凶兽,你若当真不将自己姓名当回事,大可直接去找个地儿告诉人家你叫王翦。如今咸阳街头的告示尚未揭下,你这脑袋可还值钱得很,能抵八百金呢你不愿要,大可交给哑婆婆去领赏,也大可帮了哑婆婆和帛儿这辈子都不用再愁吃穿用度。”
我骂着骂着,竟气得眼泪都不争气的淌下了一丝。
揩了把眼泪后,王翦则抿唇笑着就想从我手中将剑夺下,我气得狠狠将手打了回去,磕在他手腕上,却不想他冷不丁疼得呲牙倒退了两步。
我心里一紧,扔下剑便上前看方才打着他的地方,他扭捏着本想躲开,可拗不过我死扣住他的手腕,剥开他扎紧的腕节,几道结着淤血的痂赫然醒目。
那是猛兽的抓痕,且,看着抓痕的深度和长度,不难猜到王翦身上的伤不止一处。
我气得想打他,可看着伤痕累累的他又下不去手,只有泪在眼眶里一直打着转儿,尽管我不想哭,可它就是不争气的盘踞在我的眼底。
见我着急模样,王翦轻声笑了笑,轻轻将衣袖放下,喃喃道,“我前些日子在山里狩猎时,哪一处是豹子的窝,哪一处是狼群的洞穴,我都摸得一清二楚。这几日元曼不肯用膳,我不可能当真看着元曼饿死罢?若是元曼饿死在了咸阳城内,到时见了大王,我该怎样跟大王交待?”
他笑得一脸璀璨,仿佛昨夜在生死门前滚过一遭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况,这段时日你们的确吃了不少苦头,青huáng,你都瘦了,是该吃些肉填补填补身子。”
我依旧在置气不想理他,他扎好腕节才去捡他的剑,那剑被他摩得寒光闪闪的,他颇为爱怜的哈着气拽着衣襟擦了两下,才继续耍无赖似的看着我笑了笑,“山上还有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呢,豹子总归比大虫好捉些,我特意找了头老牛,难能再劳作几回的,先伤了之后才引着豹子去咬牛的。不过这猫儿爪子太厉了些,挠得我手上多了几道血印子。青huáng,你瞧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无碍的。”
一头偌大的豹子,居然被王翦形容成了猫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也真不愧是钱桀带出来的徒儿。
危险如斯,被王翦说得轻松而可笑,“若是我堂堂大秦的将军被一只大猫儿要了性命,说出去,岂不丢人?”
他轻松戏谑着,我只觉余惊未了,只被他气得哽着说不出话。
我和王翦闹得正僵,元曼怔怔的站在门口,低声讷讷唤我道,“母亲,你的意思,是王翦从山林猎了只活豹子,再将杀牛一事嫁祸给豹子,才弄回这牛肉的吗?”
我气儿不打一处来,吭了一声,狠狠瞪了元曼和王翦一眼。
王翦此刻倒是嬉皮笑脸的,丝毫不当做一回事,元曼则是满满的自责。
她缓步走了过来,卷起王翦的袖子,轻轻摩挲着那伤口心疼的问道,“疼不疼?”抬头,眸子已然泛红。
王翦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目光,尤其,这目光还是来自一个小女娃儿。
他讪讪的抽回手,无所谓道,“不打紧。”
不待我反应过来,元曼骤然跪下,啜泣着拽着我的裙角,“母亲,此事都是孩儿胡闹,害王翦涉险没了性命。母亲与王翦的对话孩儿刚才都听见了,如果乱杀耕牛,因孩儿的胡闹会被害死的起码就有十户,即使如今王翦涉险没害了人家,可来年开春这些人家也同样难耕种……”
她虽喜胡闹,可到底是个孩子心性,在明白是非之后,她还是能知错就改的,能反省自己的。况,那日饿殍遍地的盛况,她也是亲历了的,若没有粮食吃,会有多少人饿死,她亦清楚,她自己更是体验过饿肚子的滋味。
阿政,你看,祖母把元曼儿带得多好,这孩子如此明事理。
可是阿政,你此刻又不在我身侧。
元曼耷拉着脑袋,“母亲,孩儿愿意领罪,还请母亲责罚。”说着,她又瞥了一眼王翦,“只请母亲不要责怪王翦。”
小小年纪就能懂得承担责任,元曼这孩子的成长总是叫我吃惊的。看着这孩子,我愈发思念起扶苏儿了。扶苏儿如今搬回了咸阳宫,寻他人影子都寻不见。
愈是临近佳节,愈发思亲。
“好,既然你自认领罚,那今日你便在此跪三个时辰罢”我罚得有些严厉,只希望能让她长长记性,下回再别这么胡闹。
“青huáng,你处罚得是不是太严重了?”王翦抱着手问我。
“你以为你就能逃过处罚吗?她还是孩子不懂事,你也是孩子?”我若此刻有根棍子在手,真是恨不得将他们两个都狠狠揍一顿才好。“哑婆婆家柴房没多少柴火了,你的惩罚便是去将柴房填满了。”
我怒瞪了王翦一眼,这么大个人了,也是孩子心性,元曼不懂事就罢了,他还陪着胡闹,胡闹得甚至更过分。
王翦点点头,丝毫不因被我处罚而有半分沮丧模样,心情颇为舒畅模样,点点头自觉领罚。元曼就跪在那儿,一声不吭。
施帛嘟着小嘴儿本准备来求情,我只厉声念了句,“你想陪她罚跪就自己跪着去,别来问我,若不想跪就去念书或是帮你奶奶干活儿。”
闻言,施帛同情的看了元曼一眼,望着我半响,微微启了唇,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终究选择了去帮奶奶做事。
我被王翦气得隐隐有些腹痛,处置了这两个人,便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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