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怀仁画师。”
湛王妃点点头,“吴大家构图严谨,笔法细致,只是易学难工。”
“婶婶说的是,家中的夫子也是如此说。”
众人沉默的间隙,余婉莹嘴里袅袅飘出一句:“我临摹的是冯家那位女师,庵堂里挂着一幅她的亲笔画。”
湛王妃饶富兴味地看向她,“可是太后之师冯馥?”
余婉莹颔首道:“正是。这位女先生是在南山仙去的,听说她甚为喜爱不念大师那幅南山图,故专门临摹了一幅。那画卷里疏林薄雾,小桥流水,一看就知是咱们梧州的山野风光。小女每瞻仰那画便想,若有日能得见《南山上》之真迹,死亦无憾了。”
湛王妃福至心灵,既然冯馥老先生能临摹南山图,那必是见过真迹的。莫非那幅画在冯家?
不过她面上并未露出什么痕迹,而是开始打听余婉莹的近况。
“来,坐过来些。你在那冷冷清清的南山上住了两三年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总不能在上头住一辈子吧?”
余婉莹抬头看向湛王妃,眨着眨着便泪凝于睫,低声泣道:“婶婶……”
湛王妃此时一凑近细看,立时觉得她跟傅家三小姐不像了。余婉莹这捏住帕子角掩口的姿态楚楚可怜,傅烟芜断断是做不出来的。
这一下,她反倒安心了。让她一见如故的傅烟芜毕竟只有一个。
余婉莹缓缓抽泣,抬眼的瞬间露出半张泪水莹莹的清绝姿色。
她没看错,湛王妃眼底不知为何多了抹失望,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听说湛王妃甚是喜爱傅家三小姐,她特地打听出傅烟芜的门门道道,就是为了在湛王妃这里搏一个机会。
可是,机会似乎与她擦身而过了。她该怎么做才能挽留住命运的垂青。
一阵悲从中来,余婉莹的泪水像珠串一样滚滚滑落。
余家几个没出阁的小姐都各自低下头,斜着眼角偷瞟余婉莹。没有丝毫要安慰之意。只有已经出了门子的余窈靠过去,“七妹妹何必如此。你这样的人品到哪里都是一等一的,即便年纪虚长几岁,这日后姻缘必不会差的。”
湛王妃心里直摇头,这余家的家风实在不堪。在外头做客姐妹之间都如此冷淡,若在家里,只怕是互相倾轧了。难怪余婉莹不愿意回家。
湛王妃刚想安慰几句,只见余婉莹忽地跪在地上,哭求道:“求婶婶怜爱。这梧州婉莹是无处容身了,婉莹愿终身不嫁,只求跟在婶婶左右,求一栖身之处。”
暖阁里一片死寂。余家的小姐们都愣在当场,好似光阴暂时停止流逝。
余婉莹她在说什么,终身不嫁,她竟然在湛王妃跟前请求自梳,她们没有听错吧。
可是漏壶里的水滴犹在滴滴答答。余十小姐抬眼望向几位姐妹,她们眼中也是一样的惊讶。
湛王妃万万没想到余婉莹会如此,这自梳的话可不能轻易出口,若是真的自己将头发梳成发髻,日后再不能反悔。孤独终老,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未免太残忍。
余婉莹见湛王妃似存犹疑,狠心将头上的荷花簪一扯,只见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将她清丽的面庞映得决绝。她将手伸向后颈,似乎此刻就要行自梳之礼。
湛王妃被吓得方寸大乱,拉住她的手应允道:“快不要做傻事了。等我回京禀明太后,若她老人家也同意,我便派人来接你。”
余婉莹当即趴在湛王妃腿上,失声痛哭。
“好了好了,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等到了京城,一切有太后做主。”
余家众位小姐叹为观止,这么闹一闹,余婉莹又要进京了。第一次选了她,第二次还是她,怎么好事都叫她赶上了。真是气死人了。
等丫鬟将余婉莹带到净房去净面时,其他人便借机告辞了。几个没出阁的心里皆恼恨不已,越发觉得这个七姐姐诡计多端。
余十小姐一回余家就领着姐妹们到余老夫人跟前哭诉,大夫人跟二夫人也在旁边听着。但两位太太跟老太太都没吱声。把余家人往京城里弄一直就是老太爷的决定,此次又是湛王妃许下诺,她们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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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不是冯轩
余家老太爷在梧州当了几十年的土皇帝,早就腻了。头十几年就说想将大房迁到洛京去,要不是出了大老爷余铁成那起子祸事,余家的气焰还能更盛。老太爷盼了那么久,终于有一个小姐能去京城,谁要坏了他的盘算,那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所以,余十小姐的眼泪是白流了。而余婉莹,从湛王妃家离开后又回了南山上的庵堂里。
对她来说,重回京城只不过是第一步,她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三年里尝过的耻辱,她会通通还给取笑过她的人。
……
过了母亲的头七,湛王妃去冯家寻访那幅《南山上》,冯家还记着她将冯老太君一路护送到梧州的这份人情,以一万两的价钱将罗休染的真迹转让给了湛王妃。
罗休染的真迹存世稀少,向来是有市无价。湛王妃心中十分感激,说她初定于二月中回京,若是两边启程的日子差不离,依旧可以一路同行。
冯老太君估摸着再过半月傅珠的伤就没什么大碍,便笑着应了。
湛王妃带着那幅画,欢欢喜喜回了家。
她将《南山上》挂在墙上,越看越满意。说句心里话,若不是太后唯独钟爱不念大师的丹青,这画她都想自己留着了。
画上描绘的是梧州春天的情景。不同于北方山峦的幽深险峻,南山像个秀雅女子的枕头。山脊微微倾斜。一条长且曲折的石阶从两旁草木中延伸而上。乍一看草木稀疏,与山下的绿意盎然不相符;仔细再瞧才能看出,原来南山笼罩在一层似有若无的薄雾中,那些葱茏的草木才绿得隐隐约约。
视线沿着山路往上,可以看到南山半山腰的独特标记,一棵扎根在岩石缝里的迎客松,一桥一亭,还有亭檐上三个字,“独松汀”。
画里有四个人,一人安坐,头上绑着红色发带;另一人站在栏杆处俯身,望着山下绕南山半圈的梧州河;还有两人站着。四人的容貌皆看不清,但万绿丛中那一点红,和伫倚危栏的那道背影,与山下浓浓春意暗合。实在是画龙点睛之笔。
看样子,这幅画真的很有年头了,那时南山上还未建起如今的庵堂。不然,不念大师如何能上去。
余悦小跑着进来,被墙上的《南山上》吸引住。“姐姐,这画上画的是咱们梧州吧?”
湛王妃点点头,“谁看到这幅画,都能认出是梧州。不枉我几经周折才寻到,希望太后看到后能喜欢。”
余悦轻咬了下嘴唇,姐姐的日子其实未必如看上去那么鲜亮吧。“姐姐,你真的要带余婉莹进京吗?她们家其他小姐怕是背地里要怨恨你了。”
“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回去也要问太后的主意。若太后不同意,自然是不能作数。”
“姐姐该准备带回京的物事了吧?”
湛王妃正眼凝望这个妹妹,她还真是个爱操心的性子。“你别嫌我啰嗦,娘已经去了,如今能叮嘱你的也只有我。正月里不能动针线,等过些日子,你要多绣些枕套背面,将你的绣活练起来。不然,到时候你的嫁妆指望谁给你绣。”
余悦俏脸飞红,吐了下舌头:“连亲事都没有,准备什么嫁妆?”
湛王妃这下觉着异常了。每次说起余悦的终身大事,她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今儿怎的还像个女儿家羞涩了一把。于是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看上谁家公子了?”
余悦猛一跺脚,“姐姐,悦儿不和你说了。”说完便一溜烟跑走了。
湛王妃望着那背影欣喜不已,看她这样子,还真是心里有人了。不过母亲这一去,悦儿就得守孝三年,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能不能等得。趁着她现在还能帮忙瞧两眼,最好就先探清楚那家的口风。若是不能等的,也好叫悦儿早点死心。
到晚上,湛王妃仔细琢磨就回过味来。余悦心仪的肯定不是同余家亲近的,蒙家的公子上次已经被她否决,她平日又不多走动,想来想去也只剩下冯家。
难道是冯轩?冯轩是冯家日后的家主,要接掌江南书院,人品学识没得说,前途也不必发愁。冯家也不会过早给他安排亲事。对悦儿来讲,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问题是,就怕冯家人看不上悦儿。冯家最重礼仪,她这个妹妹却是玩心甚重,有时候还略显桀骜。这,能合适吗?
湛王妃这一左思右想,便整夜睡不安稳。加上这些天办理母亲的白事,又担心父亲悲痛过度,成天见地操心,隔天就有些起不来床,只觉头晕眼花。
余悦还以为她是旧病复发,干脆就守在她床边,不让她过问家里的事。
湛王妃趁机问道:“那个人是冯轩吗?要真的是他,姐姐过几日亲自去冯家开口。”
余悦听得羞臊不已,却怕她为自己的亲事再次着急上火,想了半天道:“姐姐,我看上的不是冯轩,是冯悠。”
湛王妃惊得直挺在床上,冯悠,怎么会是冯悠呢?他比悦儿还小两三岁呢。
余悦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分明。“姐姐,冯悠虽然比我小,但是我要守孝三年,这不正好吗?我同他总共也没说上几回话,但我觉得他比那些文绉绉的公子有趣多了。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心悦我,不过,我愿意试试。也许,未来三年里,他说不定就喜欢上我了呢?”
湛王妃凝视着她那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们姐妹俩,因为有一对那么彼此深爱的爹娘,所以都不喜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可是自己选的人,将来就有自己要受的苦。
她自己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湛王妃眸中深意沉沉。“你想好了吗?”
余悦不懂姐姐的神情为何看起来那么凄凉,但她不害怕,坚定道:“我想好了。”
湛王妃伸手抚摸余悦的脸,“悦儿真的长大了,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姐姐回京也能放心了。这样也好,等过两年再看,若那时你改变心意了也不用担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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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 准备土仪
门帘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如意,如意。”
余悦抹掉眼角的泪痕。“父亲来看姐姐了。”
余元青掀开帘子,远远看着虚弱靠在床头的湛王妃,眼中略显张惶。他这个女儿未出嫁时从未病过,这次回来却病了将近一个月。
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小世子姬福,他用稚嫩的声音安慰道:“外祖父,娘的病明天就好了,外祖父不要伤心。”
湛王妃不由一阵心酸。父亲的愁肠百结连小小年纪的福儿都看出来了,这叫她怎能走得安心。
“父亲无须为如意担忧,有袁大夫问诊,女儿没有大碍的。倒是那件事,女儿盼着您早做抉择,最好在我走之前就定下来。”
余元青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一下,有气无力道:“嗣子,不找了,你也不用操这份心。”
湛王妃甚是不解,坐起身子追问:“父亲的意思是?”
余元青缓缓打量四周,从油亮的黄杨木墙到章纹华彩的屋顶格,到湛王妃出阁时置办的妆台柜子,再到簇云纹马踢腿的红木六柱式架子床,所有的旧物都被他忧郁的目光抚摸了一遍。他两簇短眉再度结成一条黑线,悠悠说道:“不要嗣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以后这家业分给你们姐妹俩。你跟悦儿以后的孩子,若是夫家同意,挑一个孩子姓余,就当是传承香火。若是夫家不肯,便算了。”
湛王妃跟余悦面面相觑,心头的震撼无法言喻。能生在这样一个家,有这样的父亲母亲,她们何其有幸。若是母亲还在,她们一家人继续和和美美,那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美满之家。
湛王妃的脸颊瞬间湿了,余悦也跟着轻声抽噎。
余元青见两个女儿都哭了,知道她们是想起自己逝去的亡妻,不愿再待下去。
“你好好养着,莫管那些琐碎的事了,府里还有管事、还有我在,哪至于让你累病。”
余元青快步离去,剩下余悦两姐妹抱头痛哭。
哭完这一场,母亲逝去的悲伤总算是可以放一放。余悦恢复了些笑意。湛王妃的身子没几日便好转,一心准备回京的土仪。
笔墨纸砚、花粉胭脂、扇坠香囊这些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湛王妃还从天衣坊订了五匹湘妃缎,这是专门为皇后准备的礼物,等到二月初才能取到。此外,她想着傅烟芜用纸比常人费,还专门为她单独备了一箱梧州特产的宣纸。加上一些可以放置不坏的吃食跟小玩意,零零总总装满了三大箱。
湛王妃在心里细细算了一番,怕还是不够。余悦见她准备了这么些物事依然发愁,不以为然道:“咱们梧州最有名的画绣,姐姐要不各样多买些。那些台屏、墙屏、扇面之类,不拘富贵不富贵,都能送。那软裱的单面绣,银子不算多,还好携带。姐姐就多选些图样,花鸟的、福字的、云纹的,回去了随便一分就是。还为了那些人如此伤神,不值当。”
梧州的绣活跟其他地方相比不那么实用,鞋垫香包之物多为自给自足,市面上卖得少。梧州最大的绣庄里卖得好的活计多是绣字、绣花草等赏玩的小件,以及悬挂在厅堂里的墙屏等大件。所谓“画绣”,便是以针作画,胜在花样奇巧、针法神奇莫测,最后的成品都能绣出画的神韵。
这也是梧州的独特之处。大家闺秀重文才,贫户之女重绣技。家境贫寒的绣女将自己的绣活拿到绣庄寄卖,当家夫人多采买大件的画屏。但大件绣活完成不易,数量不会多,卖得最快的反而是扇面等小件,而最喜欢采买画绣小件的恰恰是闺阁小姐。一柄绣着诗文或梅花的扇面丝帕,烹茶煮酒时能为小姐增色不少。
余悦屋里就有一块绣了五言诗的罗帕。湛王妃细细一看,果然跟京城的绣活迥异。
隔天,湛王妃带着余悦到绣庄里挑了半日,两人东看看西瞄瞄不时小声议论。余悦走到一副绣着美人的纱屏跟前,蹙眉问道:“这样的绣活,也会有人买吗?”
她不懂,纱屏上的女子衣着轻薄,谁敢将这样的屏风摆在屋里头。
“有些男子会买。”绣庄老板腆着脸笑了笑,小姑娘不知事,许多在外头置办外室的富商,就喜欢这种香艳些的风格。
绣庄老板是个穿戴不俗的三十多岁的妇人,人称杨二娘。她不动声色在湛王妃跟余悦之间来回审视,有些摸不清这对姐妹俩的路数。观姐姐发型衣着,应是一位身份上等的贵妇人,可是这个妹妹,言语放肆行止间还指指点点,不像是大家闺秀。奇怪,这对姐妹究竟是哪家的。
看着架子上的绣活一样一样被挑中,绣庄老板乐得合不拢嘴。“夫人您慢慢挑,挑好了我让人给您送到府上。”
这位夫人出手阔绰,一口气挑了这么多绣活,连放了两个多月的山水图大台屏都挑走了。这样的贵客可绝对要伺候好。
“不必了,将东西搬上我们的马车就好。”湛王妃出门甚少透露自己的身份,但她身上仍时不时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严。
杨二娘略略惊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满脸堆笑道:“夫人,您挑选的绣品种类繁杂,一会需要分门别类包装。不同大小的绣品要用不同的匣子,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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