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官家去见太后了,哎!这件事我们做得有点过份了。”
范宁淡淡道:“这件事虽然知政堂稍稍强势了一点,但根本原因是在天子,就算是一个教训吧!”
欧阳修点点头,“不说这些了,你赶紧跟我走,别让大家等久了。”
范宁跟随欧阳修出了枢密院,两人各坐上一顶官轿,迅速向慈安宫而去。
。。。。。。。
慈安宫内,七名相国已济济一堂,曹太后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前面放一挂竹帘遮挡。
“今天把七位相公请来,主要是想为哀家皇孙的鲁莽行为向大家道歉。”
曹太后开门见山,把身段放得很低,格调也定下来,是天子错了,她来道歉。
她又继续道:“当年先帝立皇太孙太晚,先帝对他教导不够,先帝驾崩时托付哀家管教官家,只是哀家身体不太好,对官家疏于管教,以至于他不太明白事理,做下了今天的荒唐之事。”
曹太后绵里带针,虽然把责任全部揽过去,却把先帝推出来施压,同时也暗示重臣,官家教导不足,你们也有责任。
众人面面相觑,富弼欠身道:“启禀太后,我们无意给天子施压,如果有协商的余地,我们也不会走出今天这一步。”
半晌,曹太后问题:“事情已经到了哪一步?”
“太后,今天上午天子已经颁发了恢复三省制的旨意。”
“那现在这份旨意在哪里?”
“目前还在知政堂,这是正式旨意,知政堂无权封驳,只能颁布下去,但我们无法接受,只能提请天子重组知政堂来颁布它。”
曹太后点点头,“这份旨意转给哀家吧!由哀家来废除它,另外,哀家可以保证,新颁布的三省制不会废除知政堂表决制度。”
“太后睿智!”
曹太后向旁边女官使个眼色,女官立刻将每人的辞呈还给各人,曹太后道:“天子已向哀家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你们把辞呈收回去吧!”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太后给了保证,事情也该和解了,众人也不再坚持,便各自收回了辞呈。
众人随即起身告辞,曹太后笑道:“范相公请稍微留一下!”
范宁又重新坐下,待众人都去了,曹太后才缓缓道:“哀家没想到你也会辞职,难道征辽大业就要半途而废?”
范宁微微笑道:“微臣只是辞去参知政事之职,但微臣还是枢密使,还是征辽主帅,太后不必担心。”
曹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是哀家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这当然是玩笑之言,事情严不严重,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曹太后沉吟一下道:“哀家今天已经批准了第一笔白银,两百万两,希望能按照你的方案书妥善使用。”
范宁大喜,连忙道:“谢太后对南大陆的关心厚爱!”
曹太后笑了笑道:“官家的心情估计不会太好,你去安慰他一下,劝劝他,做事不要太急于求成!”
“微臣遵旨!”
。。。。。。。。。
赵顼今天的心情着实灰暗,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遭遇知政堂全体递交辞呈的尴尬一幕,他还特地去咨询了自己在东宫时的师父,龙图阁大学士韩贽,韩贽告诉他,他认准的事情就要坚持。
赵顼把韩贽所说的坚持理解成了强硬,当知政堂昨天将反对三省制的联合声明交给他后,今天一早,他强硬地颁布了诏书,企图让知政堂屈服,没想到知政堂更强硬,以集体辞呈来回应他,顿时让他慌了手脚,不得不向皇祖母求援,最后被皇祖母痛骂一顿。
倒不是赵顼丧失了勇气,而是他不敢再继续强硬下去,他心里很清楚,只要他批准了七相辞职,必然会导致朝廷百官的辞职大潮,那时离他被废就可能不远了。
赵顼终于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令他心中沮丧不已。
御书房内,赵顼负手来回踱步,他刚刚得到宦官传来的消息,七相已收回辞职,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情却高兴不起来,七相固然收回了辞呈,但他的诏书也被太后废了,这是在特殊时刻,太后拥有的特殊权力,太后不仅可以废除诏书,也可以废除皇帝。
这时,门口有宦官禀报,“陛下,范相公求见!”
“不见!”赵顼心中恼火地一口回绝。
宦官愣了一下,转身刚要走,赵顼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他毕竟是天子,而不是孩子,能迅速冷静下来,他便意识到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不多时,范宁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哼!”赵顼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看见范宁,他心中的一肚子气又翻腾起来。
范宁心中好笑,继续道:“太后已经将两百万两白银批下来,微臣特来把具体实施方案交给陛下。”
赵顼一怔,他从桌上找到富弼的奏折,问道:“富相公已经递交了报告,难道你们两者还不一样。”
“原则都是一样,只是富相公的奏折是五年计划实施草案,在细节处稍有不足,而微臣的报告是针对这两百万两银子的具体使用方案,要比富相公的草案详细得多。”
说完,范宁将一份奏折放在赵顼御案上。
赵顼回位子坐下,对范宁道:“坐下吧!”
“谢陛下!”
范宁坐了下来,赵顼这才拾起范宁的方案书细看。
其实这份方案书就是两百万两白银的详细拆解,以及使用时间顺序,从现在到明年八月。
虽然赵顼很有兴趣,但这份报告的真正作用却是让赵顼慢慢冷静下来。
看完报告,赵顼脸色的一丝愠色也消失了。
赵顼沉吟一下,坦率说道:“当年朕还叫你一声叔父,也是你把朕推上皇太孙的位子,母后临终前也嘱咐朕要听你的话,虽然现在我们是君臣关系,但你在朕心中和别的大臣确实不一样,朕就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也要和他们一样递交辞呈逼朕?”
范宁淡淡笑道:“我和其他相国虽然都递交了辞呈,但我和他们的动机却不一样,我的辞呈是一根棍子,把你狠狠打醒!”
赵顼一下子愣住了,他心底深处最柔软之处被触动,鼻子一种莫名的酸楚。
赵顼连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空,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好一会儿,赵顼问道:“相公能告诉朕,究竟是哪里错了?”
范宁缓缓道:“君权和相权之争由来已久,就拿要恢复的唐制来说,武则天为了打击皇权而加大了相权,唐玄宗为了夺取制诏权而建立集贤殿书院,用黄麻写诏书和中书省的白麻诏书抗衡,重用李林甫、杨国忠之流服从君王的相国。
唐肃宗为了抗衡相权不惜重用宦官,最后导致晚唐的宦官之祸,从这三个例子,陛下看到了什么?”
赵顼沉思片刻道:“相公是说制衡?”
“对!制衡,没有哪个君王不想增加自己的权力,压制相国的权力,但只要不是太过份,一般都是相国让权,具体方法都是用制衡的手段,但陛下用了什么手段,直接剥夺相国的表决权,简直没有一点帝王之术,制衡原则到哪里去了?”
赵顼脸上发烫,他终于明白自己哪里错了?自己的想法没错,但手段错了,才导致知政堂的强烈反弹。
沉默片刻,赵顼问道:“那朕该怎么办?”
………………………………
第七百零八章 御书房解惑
范宁微微叹口气,“陛下其实已经找到了制衡之策,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
赵顼精神一振,立刻转身抱拳行礼道:“请相公教我!”
范宁笑着摆摆手,“臣不敢受陛下之礼,其实朝会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制衡方法吧!”
赵顼若有所思道:“相国的意思是说,用朝会来制衡相权?”
范宁点点头,“陛下只要换一个思路,就像一坛浓烈的烧酒,如果店主不断往酒坛里注水,这坛烧酒还浓烈吗?”
赵顼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比喻好,让百官在朝会辩论军国大事,不就是稀释了相国的权力?
“陛下,让相权公开化,透明化,让每一个大臣都有机会参与军国政事的制定,虽然稀释了权力,但微臣认为是好事。”
停一下,范宁又继续道:“退一步而言,朝会的提案权掌握在陛下手中,这才是关键,每天朝会讨论什么,由陛下来决定,这不就是君权的体现?一旦知政堂和百官的辩论陷入僵局时,最后就需要陛下一锤定音,知政堂通过了决议又能怎么样?”
赵顼如茅塞顿开,连拍额头道:“是朕考虑问题简单了,多亏相公解惑啊!”
范宁见说得差不多了,便笑道:“微臣明天要去扬州一趟,辽国汉民要远赴南大陆,微臣要去看一看,可能十天后回来。”
赵顼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过几天就是官制变法草案正式出台,相公能不能提一提意见?”
范宁淡淡道:“陛下要听实话吗?”
“当然是听实话!”
范宁毫不客气道:“实话就四个字,一定失败!”
赵顼愣住了,“相公为什么这样说?”
范宁摇摇头,“陛下忘记了,为什么爵位换虚官能成功?能得到大家的一致拥护,这里面成功的关键在哪里?”
“你是说利益?”
范宁点点头,“就是利益,微臣认为王相公搞的这个草案不叫官制变法,而应该叫追究罪责草案,这里面会涉及到多少人切身利益,如果陛下最后发现所有大臣都有罪,都该严惩,那时该怎么办?”
“可是。。。。。如果不清理,朕心里窝火啊!”
范宁叹口气,语重心长道:“陛下,水至清则无鱼,陛下要清理鱼缸,可以,但不能最后把鱼都杀了,陛下,当年我们在应天府实施厢军变法,清理将领贪污军俸,最后是怎么成功的,不就是杀了几条大鱼,其他小鱼都放了吗?陛下当年亲自做过的事情,现在都忘了?”
“那依相公的意思怎么做?”
“很简单,但凡朝廷签署过的契约一律认账,如果实在有失公平的契约进行追查,若有必要的话,抓一两个贪得太狠的官员严惩,做个姿态,这样变法的阻力就小了,等官制改革成功后,再用十年的时间来一个个追查,吞进肚里的赃物再让他们一个个吐出来。”
赵顼飞快用笔记录,最后点点头道:“朕知道该怎么办了?”
范宁又笑道:“关于冗官处置,微臣还可以提一个建议,或者说提一个思路。”
赵顼连忙提起笔道:“相公请说!”
“上次微臣说过,用时间来慢慢消除臃肿的官僚,但后来微臣又考虑,时间太长也并不现实,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从官制的结构来做文章,有的职官名额要增加,有的职官名额要减少。
具体说来,就是要增加九寺五监的官员名额,他们是做具体事情的,增加人数可以做得更细,而减少秘书省官员、馆阁学士等等。
这就像人锻炼身体一样,肚子上、屁股上赘肉要减少,但胳膊上、腿上的筋骨肉要增加,最后人的重量并没有减少,但身体却变得很强壮,陛下觉得呢?”
范宁的比喻很形象,通俗易懂,赵顼放下笔,点点头笑道:“看来官职变法有必要再推迟几个月出台了。”
。。。。。。。。。
次日天不亮,范宁便告别妻儿,乘船前往扬州公干,他坐的是三千石的蒸汽客船,同船的还有妹夫朱齐,他在朝廷的事情已经办好,去扬州准备前往北岛了。
船只驶出了汴梁,沿着汴河一直向南而行,蒸汽机在河面上发出突突突的声音,这时,对面也驶来一艘蒸汽机船,后面拉着长长的平地沙船,满载着货物。
汴河里的船只不少,但蒸汽机船却没有几艘,像范宁乘坐的蒸汽机客船,只有官船才用,私人比较奢侈,民间的蒸汽机船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对面这种拖船队的首船,由它拖着一长串的平地沙船,虽然省下的拉纤钱和耗费燃料钱差不多,但速度快,对于商家有利。
“大哥,在北岛那边基本上都是蒸汽船,看不到普通人力船,大宋却反过来,我来的时候就没有看见一艘蒸汽船。”
范宁站在甲板上望着从自己面前驶过的船队,笑了笑道:“这里面当然是有原因,大宋能造蒸汽机的工场就四座,一座被搬去北岛了,另外三座都是官办工场,要全力满足军队的需求,民间的订购都不接,像刚才对面这艘老式蒸汽机船,还是我们工场早期制造的,看蒸汽机的体积就知道了。”
朱齐挠挠头笑道:“我原以为是焦炭很贵,舍不得用才不肯用蒸汽机。”
范宁呵呵笑道:“用焦炭只有长途海运才会这么奢侈,内河航运都是直接用石炭,沿岸随时可以补充,像刚才那艘大船,你没注意它冒出的烟吗?它甚至连石炭都没有用,直接用劈柴。”
“这次来大宋,我基本上没有了归属感,觉得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现在我归心似箭,只想赶快回到北岛。”
范宁点点头,他能理解朱齐的心情,妻儿怀了身孕,他当然急着赶回去。
“这次朝廷的事情都办好了?”范宁又笑问道。
“很顺利,军器监接收了我们五十万斤精钢,又批给我们一百六十万斤普通生铁作为货钱,我这次去扬州可以直接在扬州官仓提货。”
“除了置换生铁,还做了什么?”
朱齐笑道:“还招募了一批艺人,大概有百余人,唱傀儡戏的、演杂剧的、唱赚的、弄影戏、舞绾、杂技、说书等等,北岛那边很缺乏这些,北岛几个县平时组织蹴鞠比赛,射箭比赛,骑马比赛,但还是缺乏一些娱乐,这次招募这批艺人去,应该很受欢迎。”
范宁欣然道:“这才是正理,像傀儡戏和弄影戏,孩子都很喜欢,尽量多排演一些精彩有趣的故事,在专门的大棚里定期表演,艺人们有不错的收入,也丰富了孩子们生活,扬州那边书铺比较多,你索性多买一些神仙志怪回去,休闲娱乐对普通百姓很重要,这才叫安居乐业。”
“我记住了,这次回去,我还准备办一份报纸,大姑给我们提供了活字印刷机器和两名熟练排字工。”
“要办报纸,那纸有吗?”范宁笑问道。
“有!越城县有座私人小纸坊,造出的纸品质很高,虽然量不大,但足够我们用了。”
这时,范宁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我去年留在北岛的四样农作物,后来情况怎么样?你们都没有告诉我。”
朱齐狠狠一拍自己脑门,骂道:“我真的该死了,把三叔交给我重要事情忘了,四样东西都种出来了,向日葵、花生、烟叶和土豆蛋我都带来了,在扬州船上的冰库里,结果进京时忘记带了。”
“这个倒没关系,不用自责,我想知道,种植的情况如何?”
………………………………
第七百零九章 扬州公干
朱齐想了想道:“三叔很谨慎,每样只种了两亩,花生和烟草我不太清楚,但向日葵很漂亮,很多人都去看过,土豆产量很大,亩产四千斤,当时所有人都呆住了,地里就像聚宝盆一样,怎样也挖不完,据说花生的产量也很高,今年种了一千亩,收获后,可以用来榨油。”
范宁倒很期待了,他又笑问道:“现在榨油还是用木锤砸出来吗?”
朱齐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直接用蒸汽机压榨油饼,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