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高拱可以放心致仕,把张四维推上来,此时的张四维大概是五十七岁。接着高拱的班继续干到七十岁致仕,那就又过了十二三年,高务实这时候三十三岁上下。高务实深得圣眷,又是太子伴读出身,如果他中进士得早,到了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完全有资格入阁了!
黄孟宇自己今年也才三十一岁,二十多年后正好五十出头,对于民间而言虽然已经是爷爷辈的人了,可是对于官场中人,这简直就是黄金年纪,到时候再来一个内外结合,自己还怕没有机会干一干这司礼监掌印?
甚至,如果自己运气好的话,搞不好在张四维时代就能得偿所愿呢!
想到这里,黄孟宇对高务实的感激就更真实了,恭恭敬敬地道:“侍读,您也知道我老黄在边镇呆久了,不是太懂京里头的事。这次得蒙侍读和元辅器重,得以重回神京,老黄心里头是真的感激万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负您二位的期望,还望侍读提点。”
他不喊高务实“谕德”,不是不知道谕德乃是太子宫官,比起侍读更显得高务实前途看好,而是因为这一声“侍读”,可以表明他和高务实结识得早,乃是旧交。
高务实笑了笑,对黄孟宇这种聪明人,他也不假作客气了,直接道:“老黄,你的任务有几件,不过其他的咱们可以待会儿再说,最重要的一件你却现在就要记好。”
“请侍读指点。”黄孟宇连连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高务实直视他的眼睛,缓缓地道:“去和冯保作对,让他以为你是我们调回京师准备取代他的那个人,并且尽量让他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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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雾里观花(上)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冯保的心情这几日来实在是十分糟糕,他觉得一切局势都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先是高拱以首辅的名义亲自下场上疏言事,说司礼监作为内廷中枢,对于皇帝昏倒之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仅没有在事前照顾好皇帝的龙体,也没有在事后做出及时的应对。
一般按照文臣们的习惯,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上去之后,随之而来的基本上都是暴风骤雨的打击,目的通常都是打压司礼监的威望,削减司礼监的权力。
不过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同。高拱在把司礼监从上到下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遍之后,并没有提议削权,反倒认为这是由于司礼监人手不足、精力分散之故,建议皇帝扩充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规模,并将司礼监各大秉笔所兼任的职权尽量拆分。
最典型的,就是首席秉笔太监的兼掌过多、过重。首席秉笔太监不仅要参与司礼监的批红,还要兼掌东厂,甚至在内廷十二监的分掌中,他还兼掌着御马监——这是目前内廷监控京营最后的手段了,地位不可谓不重要。
为何特意强调这是内廷监控京营最后的手段,因为大明的京营制度一直都在不断的变化。
早年当然不用说,武臣勋贵独掌京营,京军三大营全是掌握在一干勋贵武臣之手。
土木之变后的一段时间,由于勋贵势力大减,文官开始渗透京营,创办十二团营,取代江河日下的三大营成为京营主力,此时以于谦为代表的文官集团掌握着大部分京营实权。
再后来于谦被害,京营就变成内廷说了算,尤其是宪宗朝,御马监太监提督十二团营,威风八面。
又往后的武宗正德帝,虽然也是个宠信宦官的主,但由于他这个人自己好兵事,甚至抽调九边精锐入京,立为“外四家”,所以实际上变成了皇帝亲自掌握京营,但是这样制度上就麻烦了,所以那段时期比较混乱,京营令出多门,狗屁倒灶的事多得一塌糊涂。
世宗嘉靖对于京营还是比较关心的,一直想要寻找一种长效机制,但是无法推持下去。嘉靖六年,明廷始设文臣专督京营军务。当时经廷臣的会推,李承勋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提督团营军务,成为专责提督京营的第一任文官。但是不久停罢,仍恢复此前文官兼职的做法。
嘉靖二十年,刘天和也曾以兵部尚书提督团营军务,专理京营戎政,但是为时不及一年,提督团营军务再次成为兵部兼职。
嘉靖中后期,文官集团还试图强化文武官的合作,来增加京营的战斗能力——这可不容易,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于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发生,俺答大军围困京师,京兵怯懦不敢应战,遇敌辄溃,充分暴露了京兵腐败不堪的弊病。
于是在时任首辅严嵩、吏部侍郎王邦瑞等人的建言下,明廷废除团营、东西两官厅制,重新恢复三大营制,在京诸卫军,俱分隶于三营。
在京营的管理上,也随之停止了宦官担任提督、监铳官的做法,设置戎政府机构。戎政府长官称为总督京营戎政,由武官担任,给关防之印。副职称为赞理军务(后改称协理戎政),由兵部或监察院长官选充,不给关防之印。
而隆庆帝即位后,文官对京营的控制则由集中走向分散。隆庆四年,大学士赵贞吉奏疏,极言戎政官独揽大权之害。经兵部条议,革除总督戎政一职,三大营每营各设总兵官、副将。三总兵各给关防之印,仍由武官选充。协理戎政一职,改从兵部、监察院中选拔文官三人担任,仍称提督。
但这样一来,相当于明廷为防范京营集权之弊走向了另一极端,出现了六名提督共理京营戎政的局面,权责过于分散,互不为政成为京营管理突出的困境。
“自设六提督后,各持意见,遇事旬月不决。”
这当然不行,所以赵贞吉一致仕,高拱立刻就废除了这个自缚手脚的制度,仍恢复总督、协理戎政各一员。
与世宗时期不同的是,总督、协理戎政各给关防之印。在原本的历史上,从此之后,戎政府制只是稍有更改,但总体基本沿袭下来,直至明朝灭亡。
这么回顾一下就很清楚了:京营的大权,曾经一度全操于内廷,而现在,内廷却被文官集团和武臣勋贵们排挤出了京营核心权力之外,即便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其实也只是在京营挂名,充作监军而已,不再享有指挥调动等实权。
正是因为御马监掌印太监这个职务虽然权力大减,但却仍然拥有相当重大的意义,因此一直让司礼监首席秉笔兼掌。
然而,高拱现在却偏偏针对首席秉笔“兼掌过多”动手了。
高拱的建议是,首席秉笔的首要任务,应该是参与批红,不应该过多的兼掌其他事务,其目前的兼掌如东厂、如御马监,最好一并放弃,如果皇上担心拆分太多而影响首席秉笔在内廷的权威,那么至少也应该拆分一项出去,交于其他秉笔太监分掌。
这个建议,其实就是高拱这道疏文的核心,其他的说法,诸如“以前只有三四个秉笔,每人要兼管三到四个内廷重要机构,所以应该添设秉笔,今后每位兼掌两个机构就行之类”的话,其实都是为了不使“削冯保”显得太突兀而为之的。
冯保对此大为不满,这是肯定的,但他不满没有用,这件事他是属于“直接当事人”,脸皮再厚也不好自己跳出来说“咱爷们不累,爷们干得了”。
没办法,冯保只好再次连夜去找张居正讨教,看看这位张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来解决。
在去往张大学士府的路上,冯保心里一会儿发狠,一会儿发怵。
发狠不必说了,被人逼到这个份上,别说冯保这种面似和善,其实鹰视狼顾之辈,就算泥菩萨只怕也要生气。
发怵则是真的有点慌了,高拱这一次的手段看似凌厉,但却很有分寸,一点都不像他做其他事的风格:他没有直接上来就要求削整个司礼监的权——也就是说,他不动内廷这个整体的权,他只是把这种权力,从三四个人分到五六个人头上去。
别看同样是分权,差别可是巨大的。
前一种直接削权于司礼监,由于司礼监其实是皇帝的一只手,削司礼监的权相当于削皇帝的权,即便今上对高拱信重简直不能形容,但高拱如果这么做,皇帝哪怕最终同意,心里也必然会有一些不满。
但是后一种则不然,司礼监原本是十分权力,里头的大太监们可能各掌三分,而按照高拱这一轮办法削完,大太监们被削了权,可能每人就只剩两分权了,但是司礼监整体仍然是掌握着十分权,一点也没削。
这样一来,大太监们或许不满,可是皇帝就无所谓了——反正他手头的权力一点没削。
冯保慌就慌在这儿了,这代表皇帝本人几乎不可能会对这个建议产生反感,鉴于那天皇帝的表现,似乎也很怕高拱继续追问他到底为何昏倒,那么这次十有八九就会顺水推舟,同意高拱的建议,把自己昏倒的责任甩锅给司礼监——就是你们照顾不周嘛,高先生法眼如炬!
此时此刻,冯保觉得只有张居正,或许还能有办法为自己挽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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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雾里观花(下)
这一次冯保来张居正的大学士府,仍是徐爵陪同,不过今天张居正没有在花厅接待冯保,而是单独在书房与冯保密谈,游七与徐爵留在了花厅闲叙。
张居正看起来仍是之前的模样,至少从精神状态上来说,似乎与从前并无二致。
但冯保是何等样人,他的眼神毒辣着呢,一眼就看出张居正的双眼有些微陷,面上甚至扑了一层薄粉,用以掩盖不那么健康的面色。
张居正一贯是个十分在乎仪表的人,有这样的遮掩举动不足为奇,只是从这样的举动当中,却可以看出他最近几天的压力也着实不小。
当然不小了,本来他已经靠着借力打力的高超手段,推高拱于台前,逼走陈以勤,斗倒赵贞吉、李春芳,成为内阁次辅,与首辅之位近在咫尺。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渐渐有些超出他的预计,尤其是那个被戏称为小阁老的小崽子高务实回京之后,局面就一步步滑向失控的边缘。
先是殷士儋沉不住气,直接跳出来跟高拱放对,结果陈洪莫名其妙的卖了殷士儋,导致殷士儋刚刚入阁便又被赶走。这一来,内阁之中便只剩高拱与他两个人,没有人可以利用当然是个大问题,因为这让他的各种手段都没了施展的余地。
不过,此时虽然有些不妙,他倒也还有应对的办法,无非就是蛰伏待变,先装作一切惟元辅马首是瞻的模样,继续把自己伪装成高拱的密友、同盟,保住自己的次辅位置,反正高拱年纪比他大,皇帝的身子骨也不好,最后不管是高拱扛不住,还是皇帝扛不住,反正到时候都是他张太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机会。
只是,张居正万料不到的是,郭朴这厮居然肯放下数十年的清名嘉誉,乖乖地听从高拱的召唤,回京接受起复了!
郭朴起复,肯定直入内阁,那没得说了。人家登科及第比高拱还早了两科,比他张太岳早了足足四科、十二年之久。
此公干过两任吏部尚书,不管他以前多么正直,多么讲究“君子群而不党”,至少那两任天官不可能是白做的,多次抡才大典的考官更不可能是白做的。数十年的经历摆在这里,受过他恩惠的朝臣能从永定门一路排到他老家安阳去,他经廷推,不可能通不过。
更见鬼的是,郭朴致仕之前就是辅臣,那意味着内阁论资排辈的时候必须把这个时间算进去。当时郭朴和高拱同时入阁,而郭朴由于登科早于高拱,因此那会儿排名还在高拱之前。
现在高拱已经是首辅,又是推荐起复郭朴之人,郭朴的排名当然不好凌驾于高拱之上,但“凌驾”一下他张太岳却毫无问题:论登科、论散馆、论入阁,郭朴全方位完胜,排名在你张太岳一个后生小辈前头,天下人谁能质疑?
便是张居正自己,也绝不敢把心中的怨愤宣之于口,甚至还要在人前展示风度,多次当众表示自己对郭公万分景仰、千般推崇,并且再三强调,说自己能在高公、郭公之下做一点协助工作,能学到很多东西,实在是自己的福分。
天可怜见,张居正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言笑晏晏、满面春风,可心里哪次不是憋得只差能滴出血来!
也就是张居正,在这般情况下,会见冯保这个真正同病相怜的盟友时,还能做出这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换个人只怕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边哭边骂了。
君不见,同样也以隐忍著称的冯保冯督公,今日自打进了大学士府的大门之后,那脸色就一直铁青着?怕是当年“去势”之时,脸色也只能差到这个样儿了。
还是有差距啊。
不过冯保自己可没工夫反思自己的涵养和城府,一屁股坐在那里,鼻子里吭哧吭哧了半天,忽然哑着嗓子开口了:“区区几天时间,局面大坏啊……太岳相公可有高论教我?”
张居正双手拢在袖中,面无表情地道:“我反复思量,这次的事情有些问题。”
冯保目光一凝,追问道:“什么问题?”
“不像是高中玄的手笔。”张居正皱着眉头,沉住气道:“督公,高拱为人如何,你我二人都是清楚的,这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你看当初他新入内阁,就敢跟我恩相华亭公相抗,错非是后来形势太过惨烈,再继续抗衡下去,甚至要连累皇上英名,我看他都绝不会坚辞不出,自请致仕。”
冯保点了点头,问道:“那又如何?”
张居正并不着急解释,只是继续分析道:“后来,内阁形势风云变幻,李石麓、赵大洲联手,不顾恩相离去时对我的推举之意,将我当做阁中小吏,呼来喝去、颐指气使,逼得我不能不想方设法将高拱起复,借他之力得一喘息之机。此时的高拱,与当初刚入内阁之时,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变化……”
“哦,是吗?”
“督公不信?”张居正哼哼一笑,反问道:“督公可知,高拱自起复并掌铨务以来,迄今不过年余,手底下处理了多少官员?”
冯保没有算过这个,大体回顾了一下,不太肯定地道:“怕是有二三十个吧?”
“二三十个?”张居正冷笑一声,道:“不瞒督公,一共一百六十九人,光是大案要案,平均一个月就得有三起。”'无风注:该数据为史实,详见高拱所著《掌铨题稿》。'
冯保顿时变了脸色。
张居正见冯保被自己震住,这才再次点题:“所以,高拱的脾气其实一点没变,但凡他坚持要办的事,一定会办,绝不会退缩。”
冯保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就觉得脖子一凉,一股寒气从脚底而起,穿过背脊骨直透脑门心,整个人都有些发冷。
张居正见冯保一时瑟缩,怕他失了勇气,伸出食指,敲了敲紫檀太师椅的扶手,加重语气补充道:“但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冯保一怔,问道:“问题?不是说他一贯如此吗,怎么又有问题了?”
张居正微眯双眸,道:“他做事仍然是不达目的死不休,这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他现在做事却不比以前,总想着一步到位。督公难道没有发现,他现在却知道步步为营,层层设套了——高拱可不是三岁小孩子,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扭转过来的,所以这其中一定有人在千方百计的稳住高拱的步伐,不让他轻敌冒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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