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朱翊钧却看出了高务实的犹豫,稍稍收敛了一点笑容,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事情要说?”
高务实眼珠一转,面上却毫无破绽,一脸慎重地道:“臣忽然想起,有好几日没有见着贵妃娘娘了,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儿去拜见一下,太子以为如何?”
朱翊钧其实一贯不大敢跟自己生母李贵妃亲近,但他到底还是隆庆的儿子,对孝道心存敬畏,闻言点头道:“你说得对,正好刚才母妃没有来乾清宫,现在恐怕都还不知道父皇的情况,我身为人子,也是该去报个安的,走吧,天色不早了,咱们这就去。”
“太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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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明修栈道(中)
次日一早,孟冲孟掌印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出现在高务实面前,说自己和高谕德正好顺路,非要和他一起前往内阁——高务实是去内阁选拿呈送给太子观政的奏疏,而孟掌印则说自己是要就昨日的某些奏疏与内阁交换看法以决定批红。
高务实知道孟冲这话明显不是实话,因为昨日由于皇帝在大朝昏倒,内阁在高拱的领导下,全部精力几乎都用来给这件事擦屁股去了,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呈上。
高务实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日就是隆庆五年八月庚寅朔,丙申日,内阁呈报上来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升直隶真定府知府杨道亨,为云南按察司副使。
这件事根本不必劳动孟掌印,因为这其实就是吏部推荐了个人选,然后高拱代表内阁票拟同意了——所以说高拱现在权倾天下,自己提案自己批复,能不权倾天下么?
孟冲说去商议昨日大事,难道你对这个安排不满?不是高务实小看他,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自己不同意,不仅是因为高拱有权这么做,还因为这个升迁完全符合朝廷用人的制度和习惯:此人是三年考满,考评全优而右迁,而且他原是河南上府知府,虽升迁了一些,但却是去云南边陲之地,实在是很正常的用人,就算皇帝都没什么好找茬的地方。
孟冲当然不是要去内阁讨论什么国家大事,说句不客气的话,国家大事还真用不着他孟掌印来讨论,他就是单纯来找高务实说话来的。
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昨天皇帝昏倒。
皇帝身体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堂堂司礼监掌印居然毫不知情,就算孟冲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失分太严重了,势必影响高阁老对他的看法,所以急切之下,昨晚就派了自家管事去见高阁老。
谁知道管事很快就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一个十分不妙的消息:高拱推说疲倦,拒绝见他。
孟掌印这下就慌了神,他深知自己因为能力不足,在内廷中被很多地位在他之下的人觊觎,只是仗着高拱的推荐和力挺才得以站稳脚跟,现在居然惹得高阁老如此愤怒,那岂不是天塌地陷的祸事了?
别的都不说了,看看昨天高阁老和皇帝的表现就知道,连皇上都有些畏惧高阁老生气,何况他一个做家奴的?
孟冲本来是想今儿一早就亲自去内阁,在高阁老面前负荆请罪,但又担心高阁老脾气暴躁,直接把他给赶了出来,那就太尴尬了——高阁老会不会这么做不好说,但要问敢不敢,那是没有疑问的,他绝对敢。
所以思来想去,孟掌印觉得还是迂回一下比较好,免得直接撞上高阁老的枪口。既然要迂回,那肯定是找“小阁老”最好了,找其他人怎么也不如找“小阁老”来得隐秘。
但是孟冲不知道,他自以为隐秘,实际上已经被高务实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蠢货”。
你要不是找我三伯有大事,堂堂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会找我一个小小太子伴读,而且脸上那讨好的笑容连头猪都能看得出来?
三伯对于这个司礼监掌印的选择原则,还真是谁没本事让谁上啊。这要是承平时期,倒的确是个好选择,可以让内阁的权力无限放大。
可是问题在于,这要是一旦有事,司礼监掌印这样重要的内廷盟友一点能力都没有,那就要坏事了啊!
高务实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只能说三伯也根本料不到隆庆会死得那么早吧,要不然的话,就算重新把陈洪推上去,也比这个孟冲好使。
孟冲果然是来求情的,他甚至没敢多试探,直截了当地就问了高拱昨日回去之后是不是对自己很是不满,然后见高务实皱着眉头一时没有回答,立刻求饶喊冤、赌咒发誓自己一定痛改前非,把内廷“照看”妥当。
高务实一时也有些目瞪口呆,他也没想到孟冲一个堂堂司礼监掌印,居然能低声下气到这个程度,呃……这也算是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了。
想了想,高务实才叹了口气,道:“孟公,昨日的事,我也不瞒你,元辅那边的确颇为不满,觉得这样下去只怕要坏大事……”
孟掌印吓得脸都白了,居然两腿一软,作势就要跪下。
高务实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扶住,疾言厉色却压低了声音道:“孟公自重!”
孟冲一把抓住高务实的手,看那模样就差哭出来了:“小阁老,咱家知道错了,咱家……求元辅再给咱家一个机会,就一次,好不好?看在咱家对元辅忠心耿耿的份上……”
“孟公!”高务实见他越说越不是路,赶紧一瞪眼,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你的忠心耿耿只能是对皇上,就像元辅一样!”
“啊,是是是,小阁老教训得是……”
“我不是严世藩,我也不想做什么小阁老!”高务实又瞪了他一眼,左右打量,稍稍松了口气——孟冲还算没蠢到家,周围的內侍全部被打发走了。
高务实见孟冲被他唬住,不敢再口不择言,这才轻咳一声,装出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犹犹豫豫地道:“元辅那里现在的确很不高兴,即便是我,也不敢说一定能劝住他……”
这话说得有意思,孟冲到底还是在宫里侍候多年的老太监,一下子就嗅出其中的异常,眼前一亮,忙道:“小……呃,小高先生在元辅心中是何等地位,天下谁人不知?只要小高先生肯稍开金口,元辅岂会拂了小高先生之意?万万不能,万万不能呀!”
他先吹捧了一波,然后稍稍一顿,换上一脸可怜巴巴,求道:“小高先生,咱家对元辅和您,那真是掏了心窝子的呀,您看……怎样才能让元辅回心转意?您老放心,只要您肯在元辅面前为咱家美言几句,咱家……呃,咱家……”
他说到这里才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能报答得了高务实——他不是正经官员,升迁什么的完全无从谈起;他也不缺钱,这小爷日进斗金,“三十万两挥手洒”的豪气响彻四海,送钱的话,只怕自己全副家当人家也未见得正眼一瞧。
这他娘的就尴尬了。
高务实也瞧出孟冲的尴尬,他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孟掌印,你不必想那些,我呢……还是愿意拉你一把的,不过不是要图你什么报答,你也知道,我什么都不缺,对吧?”
孟冲一听,感动得差点没哭出来,连连点头:“小高先生高风亮节、义薄云天,孟冲铭感五内……”
“好了好了,这些闲的就不要说了。”高务实重重的叹了口气,道:“我虽愿意帮你,但你也知道,昨天那样的情况实在是……我看要不这样,司礼监稍微调整一下,再补一两个秉笔进去帮你,你意下如何?”
“好好好!”孟冲小鸡啄米一样的连连点头:“小高先生此计甚妙,就是……咱家也不知道下头的小崽子们究竟谁有能耐,要不就请小高先生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给咱家推荐一二俊才?”
咦,孟掌印你别的本事不咋地,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嘛,看来也不算完全的废物,还是可以回收利用一下的。
高务实也就不客气了,笑了笑道:“人选呢,我倒是也有两个,巧了,你还都认识——一个是大同镇守太监黄孟宇,一个是现在小爷身边的陈矩。这两人,孟掌印觉得如何?”
“好好好,小高先生能看上的人,必然是好的——这件事,小高先生只管放心,咱家就算豁出老命,也一定帮小高先生您给办好了!”孟冲赌咒发誓一般就把事情应了下来。
高务实呵呵一笑,点了点头,满意地道:“好吧,那这件事就先这样,元辅那边你也不必太担心,我自会去帮你疏通。不过呢……今后内廷这一亩三分地,你可一定要用心一些,看好了才行。如果有什么情况,或者有什么犹豫、怀疑,又不好直接去找元辅的话,你也不必憋在心里,尽管来找我说就是。”
“是是,多谢小高先生指点,孟冲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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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明修栈道(下)
京师西郊,见心斋。
现在的见心斋,已经比早前皇帝赐给高务实之时大了四五倍,不过面积虽然大了,但里头的建筑增加得不算多,只是在原建筑群又加了两栋小楼,隔出两所院子来。
一所在西厢,修得比较精致,但陈设却文雅朴实,乃是给老师郭朴住的。
一所在东厢,修得比较大气,而陈设就比较对不住高谕德散财童子的大名了——别的且不说,光说里面的家具,就没有一件来自南方的珍贵紫檀木,甚至是大明本土也不算少见的黄梨花木,都没有用到。
高务实这里的家具,清一色用的北方比较常见的栎木。其实栎木这种木材并不差,也许说栎木很多人表示没听过,那么可以提一提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做“橡木”——了解英国皇家海军历史的人,肯定不会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橡木做家具当然不是高务实为了省钱,他还不至于缺这点木材,毕竟这是在明代,木材还是有保障的,哪怕是要南方的紫檀木、黄梨花木也好办。他用橡木制造家具,是因为他已经特意调集了一批木工,正在熟悉橡木属性,为将来的造船提前打个基础。
不仅如此,高务实甚至在见心斋也移栽了几棵不小的橡树,用以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这件事。
见心斋的规模扩大了不少,但高务实空出了其中很大一片白地没有动工建设,所以现在的见心斋看起来有些空荡,从他自己常居的东厢房再往东望去,便是那一片空地。
东厢房有一栋三层小楼,叫做守心楼,是高务实平时的住处。其中三楼是他的卧室,二楼是书房,一楼是会客花厅。
高谕德自己虽然无品无级,但可能没人敢把他当做无品无级的闲官看待,毕竟小阁老不是白叫的。一般来说,能来拜见高务实的人,在京师肯定都能算得上一号人物了。但即便如此,这些人绝大多数也就只能到一楼的花厅。
然而今天,高务实却是在守心楼的二楼会见一位访客。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连夜从大同风尘仆仆赶来京师的前大同镇守太监黄孟宇。
黄孟宇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这一点高务实早就知道,所以对于黄孟宇来京之后连京师大门都没进,就直接先来见心斋拜见自己一事,并不是十分惊讶。
至于黄孟宇的态度,高务实就更满意了——黄孟宇的拜帖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沐恩门下走狗小的黄某顿首百拜”。
黄孟宇是个宦官,但却用了一种武将面对文臣的方式来写这个拜帖,这里面当然是很有讲究的。
宦官是皇帝家奴,当然不应该成为某个文臣的“门下走狗”,那纯属犯忌。但黄孟宇这个太监不太一样,他是边军镇守出身,按照明朝的习惯,这种宦官哪怕在给朝廷上疏之时,也可以自称为“臣”,譬如当年郑和便是这般。
在这里头,太监是把自己当做镇臣的,而朝廷也是这么认可的。镇臣当然也有文武之分,可是在朱元璋的祖训里头,太监不准读书,即便后来这个规矩早就破了,秉笔太监要是不读书,还怎么批红?
但即便如此,镇守太监虽然干着监军的活,其地位仍然被默认为武臣类似——文官不可能把太监当做跟自己平起平坐之辈。
于是,黄孟宇这里便耍了个滑头,用了这样一种与武臣习惯一样的拜帖,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但最能说明黄孟宇目光长远的却还不是这份自谦,而是他没有如一般人那样,把这样的拜帖递给高拱,而是递给了高务实。
按理说,高拱才是帝师,才是内阁首辅兼掌吏部事,他黄孟宇好歹也是高升回京来做司礼监秉笔太监来了,其在内廷的地位大抵相当于内阁中的群辅。这样的身份,就算要递上一份投名状,那也应该递给高拱才理所应当。
但他偏偏没有递给高拱,而是直接把这样一封不能等闲视之的拜帖递给了“无品无级”的高务实。
高务实心中也不禁感慨:要是孟冲有黄孟宇这样的大局观和长远的眼光,在原先的历史上又何至于混成那样,隆庆一死他就立刻被冯保取代,并从此销声匿迹,不复见于史册?
黄孟宇这个做法,不仅是有长远的目光,知道自己在秉笔太监的位置上不可能很快就再得到多大的提升机会,必须慢慢打磨资历,以及加深皇帝一家对自己的了解和信任,这至少需要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所以急着往高拱身边靠并无绝对的必要——那个时候高拱就算一切顺利,也差不多该到年老致仕的时候了。
同时,这个做法还十分有决断,因为这是押宝在了高务实的身上,而高务实年仅十岁!
正常来讲,哪怕高务实学业无双且仕途一帆风顺,这一注押下去,只怕也要十多年才能有机会回本。
所以,这是一场豪赌!他赌的就是高拱和高务实两代人从政的时间能够衔接起来,或者即便他们伯侄二人虽然无法做到无缝衔接,那么至少在他们中间也能有“高党”之人可以做一个过渡。
高务实的确有这样的准备,所以他才力劝高拱把郭朴召回京师起复,因为历史上郭朴一直活到了万历二十一年!
但黄孟宇为何会有这样的把握?这里面却有一点误会:在黄孟宇的眼中,高党两代之间的衔接人物却不是年纪比高拱还大一点的郭朴,而是高务实的亲大舅张四维!
在黄孟宇看来,高拱把郭朴召回京师起复,其一当然是继续加强高党对内阁的掌控能力,而其二则是为推荐张四维入阁铺路!
众所周知,内阁的人数虽然没有定制,但一般而言,通常是四到五人。而眼下的内阁已经只剩三个人了:高拱、郭朴、张居正。
其实黄孟宇隐约觉得高拱跟张居正的关系似乎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么好,那么亲密无间,这一点在高拱让郭朴负责了高务实上疏提出的“整肃驿路”之时,黄孟宇就有些怀疑。
不过,即便高拱与张居正之间没有龃龉,两人真的就是亲密无间的好盟友,那也无所谓,因为内阁还是缺员,至少应该能再补进去一人,而这一人在黄孟宇看来,十有八九应该就是张四维。
张四维无论从年龄、资历还是亲疏程度乃至执政理念上来说,都是高党两代之间最好的衔接人物,因此黄孟宇就自己脑补了一个内阁掌权时间表:
高拱如果按例在七十岁致仕,那就是十一二年之后,当时的高务实已经二十出头,按照这次他道试所表现的水平,当时估计已经金榜题名,正式进入仕途了。
这时候高拱可以放心致仕,把张四维推上来,此时的张四维大概是五十七岁。接着高拱的班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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