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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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 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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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蛛丝马迹,或许单独来看的时候什么都证明不了,但只要联系起来看,它们之间能够互相映证,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皇帝身体欠佳是肯定的,问题只在于严重程度。那么对于这件事的蛛丝马迹,要从哪里找呢?

    首先,内宦们的神情。刚才高拱问话的时候,高务实有留心三位大太监的神情:孟冲一脸惊惧、手足无措,可见并不知情;冯保面色悲凄,但不敢与人对视,高务实判断,他可能心中有事,又怕流露出来,所以用悲色掩盖;陈洪目光闪躲,欲言又止,可能是知道点什么,但却不想说,或者不敢说。

    高务实心中一怒:孟冲啊孟冲,你可真是个废物!三大内相,你的两个副手都知道情况,偏偏你这个掌印毫不知情,要你何用!

    这一刻,高务实甚至想起了大同的那位黄镇守,人家虽然远不如你孟冲混得如意,可却是个极有眼力价的人,做事妥帖,做人地道。

    高务实心里转过一个念头:陈矩虽然正在悄悄地帮自己办事,但他虽然已经调来太子身边,可是资历总嫌不够——至少明年“出大事”的那会儿肯定还不够,要想一步登天执掌司礼监,未免有拔苗助长的嫌疑。要不……想法子把黄孟宇调回京,塞进司礼监,等着明年“不忍言之变”的时候,把他推上去?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有些止不住,高务实决定今晚回去就和三伯、老师好好议一议。

    除了内宦之外,还要关注的一方面蛛丝马迹,就是太医们的神色。虽然今天之前答话的那位老太医一看就是人精,但也不是就不能分析分析了。

    高拱这种不屑于玩阴招的人或许不会太在意一个太医的神情,可是被郭朴评价为“算计过甚”的高谕德却不会放过这种细节。他闭目回忆了一下,立刻发现之前老太医回答高拱的询问时,从头到尾都不敢直说皇帝的病情到底如何,而只是说一些“比较像”、“通常而言”这样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皇帝的病情恐怕不轻,只不过,知情者应该被控制在了很小的范围内。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孟冲不知情,而冯保和陈洪知情。

    难怪陈洪之前火急火燎地朝高拱靠拢,原本只以为他是因为殷士儋和三伯不对付,他在其中觉得有些难以做人,所以再次投入高党阵营。可是现在看来,只怕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更大的可能是,陈洪知道皇帝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而他本人最早的得宠,是靠着此前作为御用监掌印时,对皇帝投其所好,譬如弄出那些春宫瓷器、唆使皇帝购买珠宝等事得来的。

    换句话说,他的地位根基是隆庆的宠信,而高拱之所以愿意帮他一把,则是因为此人只会在那些器物小道上下功夫邀宠,本身倒并不见得喜欢弄权,跟冯保一比,两害相权取其轻,那当然是宁可用陈洪,也不能用冯保了。

    所以皇帝一病,而且病势沉重,陈洪立刻就慌了神,连忙与高拱修好,甚至不惜玩一出“变脸”,前脚刚把殷士儋捧上去,转个背就立刻把他卖了。

    不过这里头还是有一个疑问高务实一时想不明白,那就是陈洪既然怕了,为何又不肯赶紧前来向高拱告密呢?

    要知道,孟冲这个废物掌印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能掌握,明显是极不称职,只要陈洪前来告密,高拱必然会对孟冲的无能大为光火,保不齐就会下决心把孟冲给换下去。孟冲倒台,而高拱又不可能用冯保,正常来讲,那不就轮到他陈洪了?

    这个道理陈洪不应该想不到啊……那他为什么不来告密呢?

    高务实一边应付太子朱翊钧的询问——太子刚才给皇帝掀轿帘的动作其实就是高务实教的,来源是后世的秘书给领导开车门,那句“太子也是儿子”也是高务实教的,脱胎于《三国演义》中贾诩教曹丕不要与曹植比文才,只比“孝”就行——所以现在太子继续请教高务实。

    其实朱翊钧这么做倒并不是为了争储,毕竟大明的储君位置一贯稳如泰山,只要你没死,该轮到你就必然是你,这实际上是文官集团异常强大所带来的附加好处。

    朱翊钧这么做,一大半原因是他真的想要孝顺父皇,因为他自从认真读书以来,看遍史书都找不到比他这个父皇对长子更好的皇帝了,哪怕本朝太祖皇帝对懿文太子(朱标),恐怕也没好到这个程度。所以朱翊钧是真的想要报恩。

    另外还有一小半原因,是朱翊钧也知道“纯孝”是个极好的名声,无论是对于人臣而言,还是对于人君而言,都是极大的加分项。朱翊钧虽然小,毕竟也读了不少书了,身边又有高务实这样一个绝对务实派的伴读,他当然也会多少受到影响。

    两个人心里都存着事,嘴上却毫不停顿,飞快地就“待会儿如何面对父皇”这个问题交换了意见,一点也不像两个十岁少年。

    就在此时,两名太医面色严肃地从西暖阁里出来,走在他们之前一步的陈洪则大声道:“陛下口谕:宣太子殿下觐见。”
………………………………

第053章 最后一课(上)

    御榻之上,隆庆半倚着累叠垫高的明黄靠枕,微眯着眼,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太子朱翊钧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御榻前的锦凳上,不时开口发问,又连连点头,只是他脸上始终有些忧色,甚至遮盖住了偶尔听见皇帝说起一些不太理解的事时产生的疑惑。

    父子二人就这般说着话,任时光飞逝,不知过去了多久。

    良久之后,朱翊钧见父皇已经陷入了沉思,半晌不曾说话,这才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父皇?”

    隆庆回过神来,看了儿子一眼,问道:“哦,刚才说到哪了?”

    朱翊钧一本正经地道:“父皇说到人君治天下,根本在于用人,用人之权,乃是皇权根本。”

    “嗯,是说到这儿了。”隆庆点了点头,思索一下,指着旁边的书案道:“那上头有一道疏文,你拿过来看一下。”

    朱翊钧连忙过去拿了,打开一看,却是一道前两日高拱的疏文:

    建极殿大学士掌吏部事臣拱疏言:‘辇毂之下,各行事衙门在焉。而四方奸民往往辐辏于此,妄言乱政,指称吏部,诓骗者尤多。动则十数成群,互相勾引,其有不才官吏,误入术中,事发无效,则掉臂去之,莫可推诘。臣于近日亦曾自行访获如王三聘等数辈,或称是臣外甥,或称是臣表侄,诓骗人财,咸有证据,已俱送刑部问遣。然思此辈寔繁,今虽访获一二,若尽脂镂冰,旋复如旧,不足以为惩也。伏望皇上敕下厂卫,及巡视五城御史,严加缉访挨拏,务期尽绝。如歇家敢有窝藏,许两邻举首,若不举首,事发一体连坐重罪。庶奸徒无所容,而各衙门亦可以行事矣。’

    这道疏文因为是首辅高拱自呈,所以上面没有票拟,只有朱批,而且从字迹来看,这朱批是皇帝的御笔:

    “先生所言极是。令厂卫五城悉如元辅言,严行访捕,都察院仍揭榜禁约。”

    朱翊钧看后皱了皱眉,暗道这点小事,父皇还特意让我拿了看,是何用意?

    隆庆似乎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却不点破,只是问道:“你可知道此事?”

    朱翊钧摇了摇头,道:“不知。”

    “那你可知,为何这些奸人不冒别人之名,偏偏冒称是高先生之外甥、表侄等,诓骗钱财,而且屡屡得手?”

    朱翊钧道:“高先生是元辅。”

    隆庆摇了摇头,道:“再想想。”

    朱翊钧怔了一怔,有些意外。

    隆庆提示道:“此前李春芳也是元辅,怎么没听说别人冒充他的外甥、表侄来行骗?”

    朱翊钧这下明白了过来,扬眉道:“因为他不是吏部尚书。”

    隆庆这才露出笑容,道:“没错,因为他不是吏部尚书,纵然也是元辅,但他不论想做什么,首先都要得到司礼监朱批准许才有用。高先生却不然,虽然一些大事,他也要朱批准允才能施为,但许多小事,光是冲着吏部天官的名头,吩咐下去,自然有人去办。”

    隆庆说到此处,略微停顿,补了一句:“所以总有人说高先生权柄过重,如此前赵贞吉便拿此事做过文章。”

    朱翊钧点了点头,道:“高先生权柄虽重,但他是个忠臣。”

    隆庆哈哈一笑,然后却摇了摇头,道:“钧儿,高先生是忠臣不假,但我用高先生至此,却不只是因为‘他是忠臣’这么简单的。”

    朱翊钧知道这是要指点自己了,忙道:“请父皇训示。”

    隆庆道:“上一次我跟你谈的那些,你还记得么?”

    “记得,儿臣时刻不敢或忘。”'无风注:此处指第一卷第057章时,皇帝父子的交谈。'

    “高先生与爹爹之间,不止有君臣之义,还有师徒之恩,甚至父……长幼之情。”隆庆顿了一顿,继续道:“但爹爹终归是皇帝,肩负的是祖宗留下的基业,所以爹爹不能因为与高先生之间的情谊而随意加恩。”

    朱翊钧经过这近一年的观政,比前一次“听课”时进步了很多,闻言问道:“所以才有前一次高先生被逼致仕的事发生?”

    “是的。”隆庆面色阴沉下来,但还是直言不讳,道:“我知高先生之节气,亦知高先生之才气,更知高先生之志气……但我是皇帝,若情况不允许,我也只能让高先生暂受一时之气。”

    朱翊钧想了想,问道:“所以后来起复高先生时,父皇破常例使高先生兼掌吏部事,是一种……呃,一种补偿?”

    “不,那不是补偿。”隆庆正色道:“钧儿,你要记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帝不需要补偿谁。”

    朱翊钧怔了一怔,但马上又诧异道:“那父皇为何这样做?”

    “互利。”隆庆笑了笑,又道:“或者用你那位伴读的话来说,叫做共赢。”

    “互利,共赢?”朱翊钧疑惑道:“可是,这样的话高先生的权柄的确很重啊,父皇之前说,用人之权乃是皇权之根本,可是现在却把这项根本之权让渡给了高先生不少,这是为何呢?”

    隆庆满意地点了点头:“问得好,这就是爹爹今天叫你来的用意了。”

    他说着,略微坐起来一点,才继续道:“首先你要知道一件事,天下虽是皇帝的天下,但天下绝非皇帝一个人就管得过来的,否则要这文武百官何用?”

    “儿子明白。”

    “所以,如何放权于臣子,就是考校皇帝的时候了。”隆庆道:“你既然记得我此前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就该知道,天下臣工俱有私心,没有谁会完完全全与皇帝一心,因为归根结底,这天下是皇帝的,又不是他的。”

    朱翊钧感情上有些难以接受这话,但却不能不承认父皇说得有道理,但他仍然有些担忧地问道:“那皇帝该怎么办呢?”

    隆庆微笑着道:“选人而用。”他稍稍一顿,解释道:“天下人求官,无非求权,而求权又无非两种原因:或是求名,或是求财,当然也有甚者,二者皆求。”

    他说到此处,笑着问太子:“若你是皇帝,你会用什么人?”

    朱翊钧毫不迟疑地道:“自然是求名的那种。”

    “不对。”隆庆摇了摇头,道:“爹爹今天教你:哪一种都要用,只看你怎么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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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最后一课(中)

    “爹爹今天教你:哪一种都要用,只看你怎么用罢了。”

    隆庆的这句话,让小朱翊钧有些疑惑,下意识质疑道:“可是圣人言……”

    但他这句话才刚出口,便被隆庆摆手打断:“你先不要提圣人言,圣人之言或适用于天下万民,但也有很多话,不适用于皇帝。”

    朱翊钧张嘴结舌,一时诺诺,不知如何应对,毕竟父皇的这句话,算是完全打破了他的固有思想。

    圣人之言竟然有很多不适用于皇帝?

    隆庆却似乎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谈,只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皇帝之用人,在于此人有何等样的作用,而不在于他想要的是什么。钧儿,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就譬如说用人,圣人可能说过很多道理,但作为皇帝,就不要去想那些,皇帝其实只有两件事需要考量:他要的东西,你给不给得起,以及愿不愿意给?”

    朱翊钧眼珠子转了几转,似乎有所明悟,但显然也未能全懂。

    隆庆见了,就笑了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御榻,道:“你坐上前来。”

    朱翊钧怔了一怔,迟疑道:“这是御榻。”

    隆庆摆了摆手,无所谓地道:“迟早是你的,现在也没有外人在,就不要想那些了,坐过来。”

    朱翊钧略微犹豫了一下,但到底还是小孩子,见父皇完全不在意,也就把那些规矩抛开了,起身坐在隆庆的御榻上,几乎就要挤进他父皇怀里了。

    隆庆爱怜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把他头上的瓜皮帽取掉,看了看他半长不长的头发'无风注:明朝未成年的皇子与民间孩童一样要剃光头,朱翊钧虽未成年但已是太子且进学了,是以开始蓄发。同样的道理,高务实因为已经“为官”,也开始蓄发了',道:“这些道理,原本爹爹想着,等以后你大些了再教也不迟,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早些的好。”

    朱翊钧也知道父皇这句话所指的意思,但他其实一点没觉得爹爹今天昏倒真有什么大碍——其实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父亲就好比一座山,是最可以依靠的人,万万料不到这座山也是可能突然崩塌的。

    所以朱翊钧安慰道:“爹爹,生病是人之常情,吃药就好了。”

    隆庆哈哈笑了起来,而且这一笑,笑得很长,很久,直笑得朱翊钧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脸上一片茫然。

    看着半大的儿子时而聪慧时而懵懂的模样,隆庆的笑声之中逐渐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直到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朱翊钧小声问:“爹爹,我说得不对吗?”

    隆庆强打精神,肯定地道:“不,你说得对,爹爹会好起来的,爹爹要把一个深固不摇的大明留给你。”

    朱翊钧这才开心地笑起来,道:“那爹爹吃药了吗?”

    “吃了,吃了。”隆庆也呵呵笑着应了,然后道:“诶,你瞧瞧,咱爷俩又扯远了……刚才说到哪了?”

    朱翊钧记性不差,偏着头略微想了想,就道:“爹爹说到皇帝用人,其实只有两件事需要考量:他们要的东西,皇帝给不给得起,以及愿不愿意给。”

    “哦,对。”隆庆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继续道:“这两个问题,如果摊开来说,会很费事,咱们简单一点讲。”

    朱翊钧用力的点了点头,他也下意识地感觉得出来,这两个问题摊开说会很复杂,而且搞不好父皇又会说出什么让他震惊的言论来。

    隆庆一边整理思路,组织语言,一边伸手在朱翊钧的背上轻轻拍着,就像几年前儿子还在襁褓中时自己所做的那样。

    小朱翊钧也很享受这种温情,一点也没有催促的意思,甚至有些享受地半眯起了两只眼睛。

    过了一会儿,隆庆才开口道:“给不给得起,其实说到底就是判断臣下的野心。”

    “野心”这个词,朱翊钧已经懂了,当下就有些紧张,小小的身体顿时微微一僵。

    隆庆的手上稍稍用力了一点,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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