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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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 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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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殷去郭来(中)

    按照往常的习惯,高务实是在宫里用过午饭再回到高拱的大学士府,这一点今日倒也没有例外,只是到家的时间比平时迟了半个时辰。

    他才刚到家,便有高拱的内府管事恭恭敬敬地上前报告,说老爷已经回来一会儿了,并且吩咐下面,大少爷回来之后立刻去见他。

    高务实面色不变地点了点头,但脚下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赶去高拱的书房。书房的房门开着,里头却安静得很,高务实左右打量了一眼,见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心中不觉一动。

    高务实站在大开的门口,仍然伸手敲了敲门,同时开口道:“三伯,我回来了。”

    “进来吧。”高拱的声音立刻在屏风后响起。

    高务实走进房,绕过桦木屏风,便看见高拱并没有如平时一般端坐在书案前工作或者写作,却是书架边的太师椅上半躺着。不过,他的眼睛是睁开着的,而且目光炯炯,显然并不是在休息。

    “三伯?”高务实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高拱没有坐直身子,只是随手一指,道:“坐下说话,茶也有,不过应该冷了。”

    “冷了好,这天太热了,还是喝冷的舒服。”高务实笑了笑,一点也不见外地道:“其实我还恨不得吧这茶再处理处理了才喝,比如放在冰窖里冻一冻。”

    高拱斜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哼,我知道你那见心斋扩建了不少,单论冰窖的规模都快赶上成国公府的冰窖了,我却不如你会生发,只能守着这点俸禄过日子。你要是觉得清苦,大可以去见心斋住,反正现在郭东野住在那儿,我也不担心你放松了学业。”

    高务实知道高拱只是调侃,哈哈一笑:“三伯要是想用冰,吩咐一声就是。或者……侄儿帮三伯物色一处宅府,也免得堂堂大明元辅蜗居在这么一处小院里。”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高拱摆了摆手:“我住什么地方不重要,反正也不是在乎享乐的人,不过你刚才说宅府,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哦?三伯所言何事?”

    高拱想了想,道:“当初张太岳初入内阁,便换了一所大学士府,我记得那处宅子甚是阔气,打理得也精致,价格应该颇为不菲……我就奇了怪了,当初他和我在裕邸为王佐官时曾和我说过,他家里境况很是一般,后来咱们做了翰林官儿,清贵固然有余,但翰林官是出了名的穷官,用度依然吃紧……”

    高务实微微笑道:“三伯是奇怪,他哪来的银子买下那所现在的张大学士府?”

    “我确实怀疑。”高拱不仅没有遮掩,反而还加大了声量,人也坐直起来,凝神盯着高务实道:“我知道以他当时身份,在家乡多少能有些人投献,可那总有个限度,一年能凑个几百两银子也就差不多了,了不起我算他一千两好了……他为官也就十余年,家里也没有做别的营生,光靠投献的抽成,够买下那所宅子吗?”

    高务实微微皱眉,他知道高拱这是以己度人了,以为张家名下的投献也就跟高家在河南差不多。可事实上,张居正本人跟高拱一样,没有接受别人的投献——但这不代表张家没有。

    张家不仅有,而且大有特有:张居正的老爹张文明接受的投献,至少以万亩计算。

    当然了,高拱的算法从结论上来说倒是问题不大,因为田地投献,最终他张家拿到手的银子其实也不算很多,至少不足以支撑张居正买下那所现如今的张大学士府——除非他家的钱什么别的都没做,光买这所宅府了。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张家现在可是乡中豪富,尤其是隆庆朝之后,张家在家乡的财富完全是滚雪球一般,日渐膨胀。

    “这所宅府的来历,三伯应该知晓,我就不多说了,那位前工部侍郎致仕之时把这处宅子转卖给了张阁老,这也是京中新老官员常见的做法,只不过……”高务实抿了抿嘴。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所宅子的价格有些问题。据侄儿了解,这宅邸当初估价应该是在九万两左右,十万两也可能卖掉,反正若是八万两,那是一准不愁卖的。”

    高拱皱起眉头:“张居正花了多少?”

    高务实一听高拱开始直呼张居正之名,就知道三伯已经开始动怒了,但他仍然一脸平静的回答道:“两万两。”

    “呵呵……”高拱嘴上笑着,面色却是一片铁青:“张阁老的面子可真够值钱的。”

    那是自然,他什么事都没做,光靠面子就直接赚了七八万两,还不算值钱么?

    “那位少司空(工部侍郎俗称),又为何要给张居正这么大的面子啊?”高拱冷冷地道:“听说他是苏州府人,也算上是徐华亭的乡党,再加上又已致仕,何必如此厚施于张居正?”

    按理说高务实显然不应该知道这些“旧事”,但意外的是高拱就这么问了,高务实偏偏也毫不犹豫地回答了:“那位少司空在工部任上挪了一笔河工银子,运作了一番,然后嘛……反正四十七万两的河工拨银,最后河总衙门真正到手的,只有十九万两多一点,连二十万都没给凑齐。”

    高拱脸色更差了,两手抓住太师椅的扶手,青筋凸起,好半晌才压住怒气,问道:“还有么?”

    高务实耸了耸肩:“有呢,这位少司空在上任工部侍郎之前,还干过一任山东都转运盐使……别的事情,由于时间太久,侄儿也没搞清楚,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什么事?”

    “我三舅张历盘公(注:即张四维三弟张四教,别号历盘。高务实因是晚辈,不能直呼其名),曾被他索银十五万两。据三舅说,如果不给钱,他便要以长芦盐场‘或涉隐产’之名义,暂停长芦盐场之生产,直到‘水落石出’。”

    高拱气得一拍扶手:“无法无天!都是些个硕鼠!巨蠹!”

    他高阁老又不是第一天当官,当然知道高务实说的这档子事是个什么套路:我先随便找个茬,说你长芦盐场涉嫌违法,然后停业待查——查多久我哪知道?反正慢慢查,细细查,为了朝廷,为了正义,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至于你长芦盐场的损失,哎呀,那都是没办法的事嘛!

    不比高拱的愤怒,高务实面色平静得很,仿佛那十五万两银子不是他舅舅家给出去的一样。

    “你怎么不说话?”高拱也发现高务实神态不正常。

    “无话可说。”高务实一摊手,道:“记得此前,侄儿与三伯曾经谈到过盐商的‘成本’问题。当时侄儿就说,盐商或许赚钱很快,或许奢侈之极,但有很多时候,他们的‘成本’也是巨大的,奢侈也未必真是其本性本心。”

    高拱不说话了,他一直对盐商的巨富颇为不满,只是要动起来实在太难,才至今没有动作。当然,也不排除因为有张四维这层关系,导致他始终找不出一个好的处理方法。

    摇了摇头,高拱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道:“陈洪今天上午亲自来内阁送朱批,然后拜见了我……你不妨猜猜看,他想做什么?”

    高务实笑了笑:“不用猜了,他刚才也找了侄儿我。”

    “哦?”高拱面色一动:“说了什么?”

    “大概和他与三伯所说的是同一件事——他准备向皇上推荐郭先生,起复先生。”

    高拱微微一眯眼:“你怎么看他这么做的用意?”

    高务实露出一抹笑,嘴角却挂着嘲讽:“他发现自己身处险境,犹如走在独木桥上,往左看是云山雾罩,往右看也是云山雾罩,哪边都有可能是悬崖……可是,若再不决定左右,那独木桥却偏偏晃了起来,眼瞅着就要塌了。”

    高拱听罢,哈哈大笑。
………………………………

第049章 殷去郭来(下)

    左边云山雾罩,右边云山雾罩,偏偏自己还在独木桥上为难的人,生怕往左是悬崖,往右仍是悬崖的,可不只是陈洪一人。

    至少殷士儋现在就和陈洪同病相怜。

    但其实,他只是心情与陈洪相差仿佛,都是觉得自己身不由己,却又无力改变。实际情况还是颇有区别的:陈洪在推荐殷士儋入阁之前,到底是一直“挂名”在高拱的内廷盟友一栏里面的人,虽然由于他自己贪图殷士儋的“进献”,生生把自己和高拱的关系给搞僵了,但由于他的情况和冯保不同,不至于会威胁到将来的大局,所以他一露出愿意痛改前非的态度,无论高拱还是高务实,都不介意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所谓政治家要尽量避免个人情绪,表现就在于此。虽然陈洪这样的表现,二高都看不上眼,但在此时此刻,他们却都不会计较。

    当一个人的利用价值暂时还大于其危害性的时候,他就还是安全的——至少,在对方是“政治家”这个层面的时候,他就还安全。所以陈洪突然发现情况不妙,连忙开始火急火燎地重新向“高党”靠拢,高拱可以同意,高务实也不会反对。

    孟冲也好,陈洪也罢,甚或再来一百个宦官,高拱和高务实都不会太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是冯保一人,因为只有他,才是太子的大伴;因为只有他,才有可能在将来太子登基之后,有成为第二个王振、刘瑾的机会。

    说到底,高拱、高务实要针对的,其实并不见得就非得是冯保这个具体的人,而是“太子大伴”这个身份。冯保的个人特性只不过让他们更加确信这种威胁不是仅存于想象罢了。

    而殷士儋的情况和冯保其实并不相同。

    殷士儋有时候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和高拱的关系始终不睦,实在是由于天意弄人。

    最开始的时候,高拱、陈以勤、殷士儋、张居正皆为裕邸讲官。从资历和裕邸侍讲时间的长短来看,殷士儋和高拱、陈以勤是不能相比的,而同张居正则有可比性,二人同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同选庶吉士,同一座师徐阶。

    按理来说,同样作为裕邸讲官,殷士儋比张居正既早且久,但由于张居正是首辅徐阶的得意门生,不断得到师相的提挈升迁。所以隆庆初,今上以登极加恩、提调藩邸讲官诸臣,张居正便以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升为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与资深的陈以勤同时入阁,而殷士儋则仅以翰林院侍读学士升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

    其后四年,也就是前几个月,殷士儋才以重新爬上司礼监秉笔之位的陈洪之援,以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入阁办事。

    这件事里面其实不光是通常意义上的权钱交易,还有一点内幕:此前殷士儋任礼部尚书时,陈洪重新爬回了司礼监秉笔之职,然后乞请给父母赠官(明朝太监甚至可以自称为臣,所以赠官于父母并不少见),这件事当时殷士儋赞同了,并上请特旨得封,于是后来陈洪推荐殷士儋亦以特旨入阁。

    这是一桩官宦之间的政治交易,虽然中间殷士儋还给了钱——毕竟活着的阁老比死人的赠官值钱嘛。

    外界有人以为殷士儋与高拱不睦,原因是他抱怨其入阁首辅不援不荐,但其实这只能怨徐阶、李春芳——徐阶是殷士儋的恩师,李春芳算是他的师兄,他们两都不卖力,凭什么要求高拱来出力呢?要知道,高拱本身就不喜欢徐阶、李春芳那一派人光说不练的做派呢。更何况,从做首辅的时间来看,徐阶和李春芳两个把持了首辅好些年,多的是推荐殷士儋入阁的机会,而高拱这才做了多久的首辅?

    实际上,殷士儋的麻烦就在于这里——他是徐阶的弟子、李春芳和张居正的同年,高拱信任张居正是因为张居正和徐阶、李春芳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即张居正是个能做事的人,而殷士儋不是,他本质上来说也是个嘴炮党,文名的确有一些,实际政绩基本找不出来。

    于是殷士儋就悲剧了:他既得不到徐党的支持,也不到高拱的信任。

    甚至,他还不能向陈以勤那样做个中立派,因为在徐党看来,我就算没大力支持你,可你毕竟是我徐党之人,你不站在恩师这一边,莫不是要坏了规矩?而在高党看来,你殷士儋既然铁了心要走徐阶的老路,自己又没有什么治国理政的本事,那你就不要来内阁添乱了。

    原本若只是如此,殷士儋拉下脸面通过中旨入阁之后,高拱也懒得计较,反正你不坏事就行。但是,高拱小看了张居正的手段。

    殷士儋刚一入阁,碰巧张四维生病告假,张居正就找上了门,跟殷士儋密谈了半夜。

    张居正告诉殷士儋,说早先自己曾向李春芳建议,推荐他殷年兄入阁,但李春芳畏惧高拱,没敢答应。

    殷士儋有些不理解为何张居正要用“畏惧”来形容李春芳当时的心态,于是便问他。

    张居正一脸诧异地反问殷士儋,说高拱想让张四维入阁,事情都这么明显了,难道年兄没有注意到吗?

    殷士儋“恍然大悟”——高拱起复并兼掌吏部之后,先是提拔张四维为吏部右侍郎,这次俺答封贡之后,又论功依序将他再进一步提拔为左侍郎,这是明显的在给张四维入阁做铺垫啊!

    难怪高拱根本没考虑我,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嘛,内阁眼下缺员严重,就算论资历也该我进来了,高胡子难道瞎了不成?说你在意“徐党”,可你能忍得下张居正,怎么就忍不下我呢?难道对你来说,我的威胁还能比张居正更大?

    见殷士儋“想通了”,张居正立刻趁热打铁,说张四维这次告假,绝不会是对外宣称的养病这么简单,十有八九是有什么阴谋,年兄一定要当心。

    殷士儋当时口中称谢,心里其实也还有些怀疑。然而接下来一件“巧合”,却让他真的相信了张居正的话。

    御史赵应龙弹劾殷士儋由太监陈洪夤缘入阁。

    巧得很,赵应龙是嘉靖四十四年的金榜,高拱是其座师。而更巧的是,他的房师则是张四维。

    殷士儋心中大怒,但碍于规矩,仍然连续两疏求退。可他刚刚入阁,还是皇帝中旨让其入阁的,皇帝怎肯这么快让他致仕?于是下旨挽留了。

    但赵应龙的这道上疏,在外界看来,当然是高党对殷士儋发动攻势的冲锋号,许多人或者是本就反感殷士儋走内廷门路入阁,或者是权衡利弊之后觉得不如跟着高党吃肉,总之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开始弹劾殷士儋了。

    譬如御史侯居良等人,纷纷上疏,别的都懒得说,就揪着他“始进不正,求退不勇”来说事——意思是你入阁没有经过廷推,本来就不合法、不要脸,现在请辞也只是装模作样,分明是留恋权位,简直丢人现眼!

    殷士儋当然只能继续求退,不过他心里也有盘算——内廷有陈洪给他说话,皇帝不可能这么快就自己打自己脸,至少短期内肯定不会批准自己的乞归,毕竟俺答封贡这件大事刚成,皇帝正是威望大涨的时候,可不比当初刚刚继位那会儿。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了:皇帝在再次连收了几道殷士儋的辞呈之后,言辞惋惜的批准了。

    批准了……

    殷士儋顿时傻眼,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他甚至来不及去看皇帝的另一道旨意:经首辅高拱推荐,考虑起复前辅臣郭朴入阁,命诸臣廷推。

    而他更料不到的是,这件事的源头,也就是赵应龙的上疏,其实根本不是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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