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远望。
山河碧透,层云渲染,九华峥嵘皆不见。天地收了入眼。
陆启明微微一笑,闭目凝神。
……
中洲武院楼阁殿宇林立,其间有一座最为巍峨雄伟,上题“御守”二字。御守系主“实战”,世上风气尚武,其师生总数毋庸置疑为中武四大院系中的最多。
今日,御守主殿往常摆放的设施尽皆移去。空荡高旷的大殿中,悬浮排列着无数光幕,正与壁上的石室一一对应。
光幕对面浩浩荡荡摆了近百对桌案座椅;可惜除了被拉来做苦工的学生助教在上面正襟危坐,那三十余位负责监考评分的老师则满殿乱晃――懒散躺在椅子上的都已算十分端正,不少盘膝在宽大桌面上打坐修炼,有几个甚至绕到助教那片儿区域就地教起了学生。
至于御守系的院长卓知秋,则与另一位黑衣男子并肩站在房梁上。
卓知秋眉目平凡却极有威严,是中年人模样。而那黑衣男子面相比卓知秋看上去还要年轻些,像是仅三十许;剑眉星目,一身游侠气。
此时众多光幕皆颜色暗淡,看来尚未有新生到达壁上。卓知秋看了身边男子一眼,微笑道:“老李,我看你这是又晋了一级吧。”
李沧波神游物外地“嗯”了一声,半晌才想起了什么,皱眉道:“前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卓知秋看他神情便知道他刚刚定然又是在思考修行上的事,无奈道:“我是说,你这都高阶了还顶个‘讲师’的头衔,这让其他老师都怎么称呼你?”
李沧波不假思索道:“本来就没人称呼我,他们不都绕着我走么?”
说什么大实话?卓知秋头疼不已,叹气道:“别说高阶了,你看看武院的大周天――除了你还有低于博士的么?”他再叹了口气,劝道:“以你的能耐,随便把你这几年新创的剑诀总结解释一二,升至博士绝对没问题。”
“耳朵都起茧子了,”李沧波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道:“老子没那时间。”
卓知秋踹一脚过去怒道:“没时间你还过来添乱?”这一次监考的老师名单里压根儿就没有李沧波。
也不见李沧波动作,只觉他身形微微虚幻了一瞬,就轻巧避过了卓知秋一招无影腿。他视
(本章未完,请翻页)线扫过面前的光幕,百无聊赖地蹲下身坐在梁上,幽幽道:“找我徒弟。”
闻言,卓知秋眉峰立时扬起,震惊不已:“你这懒货居然也会收徒?!谁?”
“不知道――还没收呢。”李沧波摆了摆手,指了指东边的术数系主殿,懒洋洋笑道:“这不是上个月秦解语给我算了一卦么?她说我今儿能见到个好徒弟,就来了。”
“是秦院长的卦?怪不得。”卓知秋点头了然。他是御守系院长,秦解语则是术数系院长,但他们之间并不熟络,因为秦解语性子着实古怪且喜怒无常,也难为李沧波怎竟能跟她关系不错的。
下一刻,两人同时将视线投向最上方的一块光幕上――第一个学生到了!
入目是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
李沧波剑眉一扬,一拍大腿长声笑道:“漂亮!我喜欢!还是第一个上来――我徒弟该不会就是她吧?”
卓知秋无言道:“秦院长难得没有告诉你男女?”他扫了一眼光幕下面亮起的一行字:“陆子祺,武师三阶。”卓知秋回忆起她刚出现在光幕时的姿势,淡淡道:“这小姑娘应该是被谁带上来的。”
话音未落,与陆子祺并列的光幕也亮了起来。卓知秋看过之后,调侃道:“这一位倒有可能是你那个未来的徒弟――前提是你得能把人抢到手。”
一行字:“陆启明,小周天中阶。”
“哟,相当不错啊!”李沧波看着光幕中那年轻甚至微显稚嫩的脸,啧啧赞叹。他偏头问卓知秋:“怎么?这小子很有名?姓陆啊……世家的人吧。不过陆家的人可不怎么讨喜。”
卓知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饶有兴味道:“这小子前段时间还跟他们陆家干了一架。”
“真的假的?他难道不是陆家的人?”李沧波正好奇要再问,却见光幕中陆启明的视线直直向他们望过来,不由讶然道:“他这是发现了?――他懂阵法?”
卓知秋点头笑道:“没错。我听说他不久前还借助阵法一个人解了二十九个小周天的围杀局。”见李沧波神情平淡,卓知秋才想起他也遇见过类似的局面,便悠然补充了四字:“反杀十人。”
李沧波这才面露惊容,喃喃道:“全都是世家的人?”见卓知秋点头,他才感叹道:“那确实厉害。”
相识这么多年,可李沧波连嘴上服人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卓知秋心情甚好,便把关于陆启明的信息简短叙述了一遍。
“看这小子长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没想到折腾的大事倒真不少。”李沧波笑笑,又忽道:“不过他这样的徒弟我收不起。”
卓知秋讶然笑道:“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李沧波会说的话啊!怎么想的?”
李沧波简单回道:“感觉。”
这时两人看到陆启明放下书卷,在空旷处坐下后又取出念慈刀,皆一笑。
卓知秋摇头笑道:“我倒还不知道他修的是刀道。”
“再看看吧。”李沧波目光转向临近一处新亮起的光幕,轻声道:“又有人到了。”
……
(本章完)
………………………………
第四十七章 山水,山水
秦悦风心里是十二分的不耐烦。
此时距离陆启明过崖已有一炷香时间还有余。以秦悦风的水准,再怎么慢也不可能晚这么久;之所以拖到现在,还不是因为那些人事多?
方才大空崖上那一群,有嫌绳索材质太奇怪的,有不想自己上还不愿别人先过的,有说早过晚过耽误时间不公平的……总之是被张院长吓过一场后,莫名其妙就闹成一团,群情激愤要求改规则。
对此秦悦风嗤之以鼻――对于那些半天过不了崖的人来说,再给他们十倍时间,也悟不出什么所以然。然而这第二场计算时间的规则偏偏还真的改了;现在是按过崖的人,一批批分别作三个时辰的倒计时。
不过秦悦风留意了张院长的表情,大约能猜出――现在这样才是真正的规则,之前那些话不过是他逗弄学生的恶趣味罢了。
即便如此,平白无故耽搁这么久时间,还是令秦悦风郁闷非常,连原本找个目标英雄救美的兴致都没了。院方那边刚把计时规则重新敲定,他就直接用上祈雨承风当先过了崖,一口气直接登至“壁上”之巅才停下。
秦悦风注意到最高处两间外的光幕,心知定是陆启明兄妹二人,暗暗腹诽了句“张扬”。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稍下方的位置算了一间吉利的屋子进去。
类似于这种程度的占卜,秦悦风早已是信手拈来。
放松坐在柏木椅子上,见周围陈设养眼讲究,秦悦风才觉得心情转好。
他伸手捞起桌上书卷举到眼前,一怔后猛的直起身坐正,下意识并指为剑比划了两下,低声喃喃道:“这字……”
秦悦风看着封面“青麓笔谈”四字沉思良久,皱着眉缓缓翻开;而看过几页之后,他神情明显一松,拿着书卷站起,勾唇一笑。
“简单。”
……
御守主殿的房梁上。
李沧波还没来得及看光幕下的字,就先被那一身红袍晃了下眼,忍不住笑道:“这又是哪家的风流种子?”而看到他转过来的脸,李沧波不由惊咦道:“好生眼熟……难不成我以前见过他?”
卓知秋失笑不已,抬手一指:“你看他名姓名便知。”
“秦悦风,”李沧波一顿,恍然道:“原来他就是秦解语的那个亲侄儿。还真是像。”然而看到秦悦风接下来的举动,他又摇头轻笑道:“不过这性子倒截然不同。”
只见秦悦风手持书卷,只
(本章未完,请翻页)翻开几页,便拔剑而起,反手就使出一式剑诀;正是书画卷中出现的第一式“揣骨听音”。
秦悦风这一式演化极为精准到位,又是在看书的第一眼便即兴用出,悟性与武学基础皆不凡;但御守殿注视着他的两位大周天却无丝毫惊讶。毕竟,这等程度的武诀对秦悦风、陆启明这些人本就没有难度。
卓知秋回想方才陆启明认真读完整卷再放下的场景,再看秦悦风时,微微皱眉:“急了些,不够踏实。”
“非也非也,”李沧波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淡淡道:“这叫自信。有实力还温吞给谁看?我认为好的很。”
说话间,秦悦风又用出一式“琵琶上弦”。这一招位置靠前但极易忽略,且难上手,然而对秦悦风来说依旧不够一碟小菜。
看了这一剑,卓知秋也颔首道了句“确实不错”,然后带着戏谑的笑意望向李沧波。
李沧波苦笑道:“你别看我。虽然这秦家小子也使剑,但我可做不到把秦解语预定了的晚辈抢到咱们御守。”
卓知秋笑容玩味,低声道:“果真与秦院长‘熟络’……我猜你最近连练剑的时间都没有,而是日日有‘要事’去术数系吧?”
李沧波笑笑,平淡道:“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卓知秋斜过去一眼,好整以暇道:“不知道秦院长对这四字会有何想法。”
“你!”李沧波云淡风轻的表情立刻挂不住了,喃喃道:“你居然也会说这种话了……”想当年,卓知秋还是多么正经一个人啊。
卓知秋看他上钩,立刻道:“所以限你月底之前赶快把你那碍眼的头衔给我换成‘博士’!”见李沧波还要说什么,卓知秋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再说,你顶着个‘讲师’的身份,自己不在乎,总得为你那秦院长想想吧?”
李沧波一怔;他从前还真没想过这个。他思索半晌,点头不语。
卓知秋暗笑。
此时光幕已陆续亮起的不少。卓知秋环视一周,目光最终定在了中央稍靠右的位置――那位眉眼清淡的白袍女子,姜忍冬。
她与秦悦风亦不同。
秦悦风好歹翻看几页,而她却连内页都不曾翻看,只一一看过五册书的卷名,便抻开一张新纸,提腕写字。
卓知秋微一挑眉,莫非她读过这些书?他手指一点,姜忍冬所在石室的画面立刻一转,显出她写的字迹来。
姜忍冬的笔迹很特别。
(本章未完,请翻页)即使不以世家的准则,她的书法也称不上好,书写时一笔一画,认真而有度,通篇无一丝连笔;但偏偏又无孩童稚气,反而莫名给人以肃穆感。
卓知秋看着她写,心中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
内容字字珠玑,却与武学无关;姜忍冬是这一届修为上的第一人,也是唯一的武术双修。而这些却皆非她真正所重。
苍生医道。
姜忍冬不但主修医道,还选了其中最为艰难的苍生医道!
姜氏虽为医术世家,但并不代表着后辈个个必须学医。姜忍冬武修术修两方皆资质极高,又天生圣心,无论她选择二者任一,今后的修行都是通天坦途。然而她竟统统放弃,选择了最难登顶的苍生医道。
连卓知秋都心下憾然;也敬佩――她最是无愧天生圣心。
感慨之后,卓知秋移开了视线。
秦悦风已经内定是术数系的人;而姜忍冬也显然将去医药系。这一届最被看重的三人已有两个流失,仅剩下的陆启明总会进入他们御守系吧?
不过……
卓知秋抬头看向陆启明所在的那片光幕,沉吟不语。
二试进行到此时,速度最快的秦悦风赫然已过完了书画卷全部的二十一式,陆启明却仍盘膝静坐,未动丝毫。若说陆启明的悟性真比齐名的秦悦风差距这么远,卓知秋是如何也不会信的。
那么,他究竟准备做什么?
……
时间早已成了次要的东西;陆启明仍在推演。
以书画卷、天地景为楔,以身所历、心所感为基,他要推演出一式完整的刀诀。
在剑道上他曾行至高处;而今生转修刀道,他则重新作为初学者。于是陆启明把刀诀的境界严格限定在了大周天以下,并以现世修行体系为主,只在极少困滞之处用了前世方法圆满其气韵。
务求稳妥无误。
曾翻阅过的万千刀法此刻一一流转于陆启明心中,抽丝剥茧,精华尽取。
刀剑相异则参照,相通之处又自然融汇其中。陆启明脑海中显映出无数幻影,同步演化着这一式刀诀。纷杂化为统一,虚浮转为凝实。
某一时刻,陆启明心中蓦然闪过《巨然山水篇》中的一句话――
“近视无功,远观则山河巍巍然具显,不备形妙而神韵集。”
微一笑,他起身出刀。
看遍了山水,便化山水。
(本章完)
………………………………
第四十八章 观我自在通明意
即使是影像,对于人之精神气的变化,亦能显现些许端倪。
在陆启明睁开眼睛的前一刻,卓知秋心有所感,抬手一指――陆启明所在的光幕瞬间放大前移,直接将其余多数小片光幕遮住。
李沧波原本正专注地盯着下方某处,谁知他正看的人倏一下被挡了个彻底,正要发作却恰看到陆启明抬臂起刀的那刹;李沧波眼神顿凝,闭口不再言。
见卓院长如此动作,御守殿中其他人亦安静下来;然而在他们着视线于陆启明刃尖上时,却觉其轨迹十分潦草,竟似小儿胡划毫无章法,不类整体。
他们只看了片刻,就不由得心生躁意――这种刀法东西拼凑,气息恐怕都流转不畅,可偏偏人们从光幕上可见陆启明神态一派悠然平和,更让他们百思不得解。
这样的反差极度令人生郁;当即便有一个女声冷冷道:“他到底在做甚么!大试是给他来胡闹的吗?”
房梁上李沧波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陆启明的刀,听了这话便笑:“宁女侠,你这次可是走眼了。”刚刚说话的女老师叫宁新,是他在武院少有的几个交情还不错的。
宁新皱眉,把目光从刀尖移向了李沧波。她正准备反驳,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怔再一惊,脸上显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来。
宁新也是听说过陆启明的,早已清楚他与寻常年轻人不一样;再加上卓院长又郑重其事地将光幕放大细观,不必想就知道他发觉了其中的精妙之处。这种情形下,宁新本不应该莽撞出言驳斥,可她居然真就这样不假思索地做了!
想到这里,宁新再不敢大意。她念头一动,小周天巅峰的势瞬间护绕周身;然后才继续看刀。
御守殿内更静。
此处的老师们绝非庸人,只是在这种情景中未作警惕。现在慎重再看,很快就辩出了刀诀深意。
陆启明这一式刀诀,竟然真正做到了从意境的高度上斩乱气机!仅凭这一点,就不知有多少人心心念念却求之而不得。
这代表了什么?
――普适。
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对面有多少人,无论对手如何应对――统统可斩――甚至在陆启明连内力都未用的情况下,光幕之后的人们也会被他的刀诀牵引!若是谢云渡在此,便可看出陆启明于此处取了桃山六曲中第二式的一缕神韵。
然而到了这里,仍不是全部;这一式的关键之处在于“此消彼长”。
扰乱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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