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再往下说,急忙住了口。
“那吴刚也是个痴情的,如今仍守着广寒宫……”白君卿只叹可惜。
再望向那轮圆月时,一股凄清之感油然而生。一位已故的仙子,一座冷清的宫殿,一个深情的男子,从此这明月便真是寂寞之地了吧。想人间多少文人骚客举樽对月,渴望着、向着月宫仙子一吐情怀,却不知与之倾诉的只有这些了无生气的琼楼玉宇。
花汐吟也觉得悲伤了。
想起自己在沧澜城的时候常与紫琉疏一起赏月,紫琉疏总会带着她飞上高高的城墙坐着看,抱着一包桂花糕给她说故事,脚下是繁华的沧澜城夜景,一派锦绣,佳人成双入对――那时的她觉得,光是看着这景,也不再觉得寂寞。
想到这,她眼中生气一丝落寞:“师傅,沧澜城从前是很美的。”
白君卿知道她说的是那座城,只是再美,也是能将其留在美好的回忆里了。
“乞巧节那天,沧澜城会举办花宴,全城的年轻公子小姐都会盛装出门,很多妖精也会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当说起这些,她的唇角便漫开一抹纯真的笑意,“没有婚约的公子手里都会拿一朵白莲花,在花宴上遇到心仪的姑娘便将花送给她。倘若接受了,便是一段美满姻缘。有些公子啊,还没分清是人是妖,便把花塞了过来,因此有好多妖在那一天都能收到花呢。”
她想起那时候被公子哥儿门举着白莲花追着,拉她满街跑的紫琉疏便是一阵轻笑。
“你也收到过?”他眉宇间尽是温柔之色。
她嬉笑着摇摇头:“哪会有人送花给一个小乞丐呀。”
他眉头一皱:“乞丐?”
“是啊。我道行很低,伤不了人,经常连饭都吃不饱。”她形容道,“师傅你不知道,沧澜城的狗可凶了!我就掰了它半个馒头,它足足追了我三条街!还有其他乞丐,庙这么大,非要跟我抢一堆干草,我好几回都想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把那些干草通通塞进他们的鼻孔里,嘿嘿……”
听到这里,白君卿心中一动:“你以前都在过这种日子?”
不是说妖会危害人类吗,他还是头一回知道作为一个妖,居然能像她这般将自己弄得如此凄惨的。
她只是笑笑。
平时看这丫头总是笑得一派明朗,他全然没想过她之前受过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如今虽入他门下,也常常为人所伤。几次三番陷入凶险,他不由得一阵心疼,拍了拍她的头,笃定道:“有师傅在,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可是万一有人欺负了呢……”她瘪着嘴小声道。
他温尔一笑:“有人敢欺负你,你就躲到师傅身后来,师傅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闻言,她眼中点起一抹光亮。这是不是说师傅今后都会保护她?她再也不用害怕任何人的欺负?
脑海中莫名闪过那张多日未梦见的女子美丽绝伦的容颜,又想起汀澜白日里说的气话,她的目光瞬间黯了下去,踟蹰不定地望向白君卿“……师傅,妖真的劣性难改吗?”
“为师从不这么想。时间万物皆是生灵,不存在难改的劣行,只有人愿不愿改罢了。”他道,“怎么,认为自己是妖,没自信了?”
她拼命摇着头。
“有师傅在我就有信心!”她顿了一下,神色有些担忧,“但是如果,我是说万一,我有一日真犯下大错,师傅会如何?”
白君卿有种被问住的感觉。他也不是没想过她的妖性,可关于她犯下错后他该如何处置,他却真真为难。她是他徒儿,若她做错了什么,也是他这个做师傅的没有教好。
“阿吟,可还记得你初入师门时,为师对你的教诲?”
她想了想:“师傅要我谨从师命,尊师重道,以天下苍生为重,不得违背师命,我都记得。”
“那便好。”
她心神凝重,当日他最后说“如有悖逆,必定严惩”。她不敢去想,若有朝一日自己铸成大错,师傅是不是要杀她?会么,这样一个温柔的一塌糊涂的人,会为了天下苍生,杀了她么?她忽然很害怕死在他手上,更害怕这么温柔地对她说会保护她的师傅最后会讨厌她。
“师傅,世上有很多妖都想修仙,可是不知怎么的反而成了魔。妖想成仙真那么难么?”
白君卿向她解释:“不论是人是妖,修仙都决非易事。但只要有心,修得仙骨只是早晚,这期间有两件不能之事,若做了,人则前功尽弃,妖则魔性滋生。”
“是什么事?”
“一是动情,二是滥杀。由情生万孽,因杀惹万劫,修仙之人最要谨记。”他一字一顿地对她道。
“滥杀”她是懂的,可“动情”二字却是第一回听。曾听过一些话本里提起过,这情在故事中是无与伦比的美好东西,在仙人眼中倒成了孽源,这令她好生不解:“师傅,动情真那么可怕?”
“若动的是天地大爱,此情可以造福苍生,就是我们说的博爱之心。”他迟疑半响,“可若动了私情,就是个变数……”
花汐吟年幼无知,哪分得清博爱与私情之间的区别,只一股脑儿先全记下来再说,日后不还有苏浮这个移动全书吗。
“师傅动过情吗?”她忽然很好奇。
白君卿对这个小八卦无奈地笑:“没有。”
“蓝姑姑也不曾让师傅动心?”虽然在伽蓝那吃过亏,但是一码归一码,万一师傅喜欢,伽蓝说不定就是她师娘了。她觉得,伽蓝生得可谓是一笑倾城的人儿,要是搁在人间,提亲的公子怕是早将门槛踏破了,也就是在仙界,她的身份摆在那,没人有这胆。
“不曾,我对她只有几分敬意。”白君卿扶额,这伽蓝的心思竟明显到连一个小孩子都知晓了吗?仙界现在倒没有天条规定禁止仙人通婚,那祈风岛岛主虞烈与她夫人云知都是有名的仙长,他们成婚时,连玉德大帝都派人庆贺。这些年伽蓝对他的情谊他并非不查,只是无心罢了。紫辰说的没错,自己当年站的地方,真真是造孽得很。
“师傅的眼光原来这样高啊!”花汐吟脱口叹道。
白君卿不禁好笑:“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你盼着有个师娘?”
她即刻便慌了,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才不要师娘呢!”
“为何?”
“……反正不想!”她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请求,“师傅,你能不能不娶师娘啊……”
看着她纠结不已的模样,白君卿来了兴致:“你且说个理由,若在理,为师便应了你。”
他从没想过成亲这事儿,这小丫头倒是比谁都担心。
花汐吟揪着自己的衣角,低头唔了一唔,再说话的时候语气添了几分委屈:“因为师傅平时就很少陪着阿吟,若是娶了师娘,阿吟就没人管了!……”
闻言,他倒愣住了:“阿吟,为师平时很少陪你?”
她用力点头。她这师傅啊,什么都好,就是在自己的事上有点后知后觉。她替他好好记了一下这几个月来他离开玉竹居的日子,跟背书似的一口气说来给他听。
白君卿的表情呈现出半云雾的状态。
她仰着脸,满脸的期待。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正声道:“好,为师答应你,今后只要在天庭,无论如何都会抽出一些时间陪你说话,教你念书可好?”
花汐吟眼中闪亮:“真的么?”
像现在这样一起坐在屋前,一边欣赏夜空,一边聊聊闲事,今后每天都能如此?这个承诺对白君卿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于她却等同于天大的恩赐!
白君卿温柔地看着她,如月光流动,令人从骨头到皮肉都透着暖意。
“谢谢师傅!”她欢喜地忘记了礼仪,扑过去抱着他的脖子笑。
他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便露出宠爱的笑意。
------题外话------
昨天更少了,今天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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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一花一世界(下)
天阶夜色凉如水,荒芜的玉花台在月光笼罩下几乎要从这头刺穿到那头,让人感到骨血里又冷又痛。玉花台的石栏边立着一位青衣仙人,他深邃如夜的目光遥遥落在远处的诛仙台,空旷的路面上矗立着一排青白色的粗壮石柱,缠着厚重冰冷的锁仙链,寒光如银。刑官站立一旁,威严而无情的面色始终如一。女子穿着单薄的衣衫被打得浑身血痕,触目惊心。仙长们在议论着背叛师门和仙界的她是如何的大逆不道,她只是安静地望着天空――那日的饿天空蓝得透明,就像她毫无迟疑的神色。
最后的刑罚开始的那一刻,她的目光落在天狼身上,笑了――那笑容明若夏花,没有一丝的恐惧,即便立刻就要灰飞烟灭。
那一瞬间,天狼仅有的愤怒也化为心疼。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徒儿啊,他怎能相信她会做出如此天理难容的事?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灰飞烟灭?
想救她,可又如何救呢,只能在心中沉重叹息,脸上还要装作严厉无情来,执着长剑的手骨节咯咯作响,颤抖不已。
诛仙柱上的女子仿佛知晓了他的不忍,竟笑着摇了摇头。
她说,师傅,你动手吧,胧萤自知不该惹师傅生气,可今日的结局,我不悔的。
想到要亲手执刑,天狼便心如刀绞,可最终还是将她――他唯一的徒儿抹杀于众仙眼前,从此碧落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时隔三百年,他依然对她的事耿耿于怀,甚至迁怒花汐吟。胧萤死前对他说的话,她晨曦般的笑容,总是在他脑海里浮现。他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她做出那样的事。
只是她说,师傅,我不悔的。
不悔的。
其实,他只是亲身经历过这种痛,才不想同样的事让琼华也重蹈覆辙。
他转过身,不再去看。
翌日。
一大早,花汐吟便开始忙活,锅碗瓢盆梆梆响,玉竹居里好不热闹。白君卿停在门前,疑惑地看着她:“阿吟,做什么呢?”
“我在做桃花糕!”她嘻嘻一笑,“昨日欠了虞清师兄一个人情,他要吃我做的糕点。”
他点点头:“继续吧。”
他回到案前看书去了,花汐吟在厨房里干劲十足,过了一会喊了他一声:“师傅今晚出门吗?”
他放下书:“不出门。”
闻言,她心中一阵欢喜:“那那师傅今天能不能抽空陪阿吟吃顿晚饭啊?”
他一顿:“嗯。”
白君卿一向话少,有时一连几个时辰不说一句话,花汐吟早习惯了,听到他答应便自己开心去了。
辰时,按昨日之约,花汐吟拎着一盒桃花糕站在羽桃树下等虞清,等得无聊便抬起头去数叶间快要成熟的桃子,心里思量着今日晚膳该准备些什么好,师傅平日都不吃饭,害得她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花汐吟!”虞清御剑而来。
她回过神,看着他落了地便唤:“虞清师兄。”
二人倚着树并坐,花汐吟将一盘粉糯可口的桃花糕取出来端给他:“不合你的胃口我可不管哦。”
他调笑:“哪里哪里,师妹做的东西我哪敢嫌弃。”
边说边大口吃了起来。
“师妹手艺这么好,琼华上仙真有福气。”他笑道。
“我师傅才不喜欢吃甜食呢。”
“哈哈,要是能天天吃到师妹的糕点,岂不是一大乐事?”他看着她。
“那可不行,我要练功,又要服侍师傅,可忙了!”她立刻绝了他的念想。
虞清被她毫不犹豫的拒绝刺激得够呛:“我开玩笑,开玩笑……”
她松了口气。师傅说的果然没错,不该有的心思就该扼杀在襁褓里。
虞清将最后一块桃花糕递给她:“师妹吃吗?”
“不了,这本来就是给师兄的。”
他眨了眨眼:“既然如此,这最后一块不如就由师妹亲手喂我吧,就算还了那日的情,嗯?”
多么勾魂的“嗯”啊,花汐吟嘴角不禁抽搐,这师兄脸皮厚的,啧啧,这得多少年的锤炼才能成就啊:“师兄,你确定要我喂你?”
她眼中闪过一抹促狭,只可惜虞清没有看见。
虞清点点头,用花汐吟的心声来表达,这正是恰到好处地解释了什么叫“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侧了侧身,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快速掀了盖子将里面的东西洒在糕点上,冲他灿烂一笑:“师兄,啊――”
“啊――”
她将桃花糕整个往他嘴里一塞。片刻之后,他的脸上就变得很纠结。
看着他剧烈变化的表情,花汐吟笑得极是无邪:“师兄,好吃吗?”
虞清已经冒冷汗了,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直咳:“师,师妹,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今日便不打扰了……”
边说边御剑飞快离开。
“师兄有空常来玩!……”
花汐吟站在树下,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握着手中的小瓶子很是得意:“让你没事拿我寻开心,这瓶朝天椒有你受的!”
她收拾好盘子,心情无比顺畅地哼着小调往回走。
九霄宫内。
九霄星君正逗鸟,虞清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夺门而入,径直奔着茶壶而来,端起来一阵猛灌!
九霄诧异地盯着他:“你怎么了?”
待一整壶灌下去,虞清才得以开口:“没事,被小野猫挠了。”
闻言,九霄的表情更是茫然。猫挠了你喝水做什么?难不成它把猫爪子伸到你嘴里了?难得见这风骚徒儿一脸狼狈的样子,九霄甚是欢喜,随手一算,神色登时愉悦,讪笑道:“是被琼华星君家的小野猫挠了吧。”
“咳。”虞清郁闷地望着他师傅,死要面子道,“我只是没想到她会用朝天椒……师傅,我长得很像色狼吗?”
九霄往太师椅上一靠,悠闲地晃起了二腿子,一面风姿妩然地摇着纸扇,一面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色狼不是很像,更贴切的说法,你像一流氓。”
虞清顿时感觉自己被人在胸口插了一刀:“师傅……”
惹来九霄一阵轻笑。朝天椒?这小莲妖倒有趣,他丢出一颗丹药给虞清:“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一点朝天椒就把你放倒了,以后出门别说你是我徒儿。”
看着他鄙视自己的表情,虞清心里那叫一个郁闷,脱口道:“表哥你好歹同情下我吧!”
吃过丹药,虞清便觉着不辣了,遂停止了跳脚这一毁人形象的行为。
九霄用扇骨敲了他一记:“还是觉得听你叫我师傅比较顺耳。”
傍晚的时候,白君卿千儿八百年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屋里桌上摆满了菜肴,香气诱人。花汐吟欢欢喜喜地从厨房又端出一盘来。
然后,她拉他过来坐下,笑得很是绚烂:“师傅,开饭咯!”
望着满眼的家常菜,白君卿有些讶异,要知道自他修成仙骨以来便没有像这样正儿八经地吃过饭,经常还是不吃的。今日居然有人为他洗手作羹汤,令他好生不习惯。
“阿吟知道师傅不喜甜,每道菜都特意做得清淡些了,师傅尝尝吧。”她将筷子递给他。
坐在她身边,看着他吃下她亲手做的饭菜,花汐吟心里还是头回如此紧张:“师傅,好不好吃?”
她的期待全写在了脸上,白君卿点头笑了笑。
忽然看见对面摆了一盘桃花糕,他便道:“那糕点可是你早上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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