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树上停了一只画眉,花汐吟伸手将他的脸往那边一推:“你还是看鸟吧,我知道你在和我说话就行。”
虞清没想到她如此大胆,望着那画眉怔了怔,哑然失笑。
这小妖精有点意思。
“今日多亏师兄搭救,我师傅明日便回,到时定会答谢师兄。”
“区区小事还要劳烦你师父答谢,我可不敢受。”他颇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你可会做点心?”
她点点头:“会几样。”
“说来听听。”
“桃花糕,七果茶,杏仁酥,如意卷……”
他狡黠一笑,道:“我每日练剑好生辛苦,你明日为我做些糕点当做答谢可好?”
想起前段时间还有些桃花剩下,被她风干了放在橱里,正愁如何用,现在反正要谢他,不如就给他吧。
她道:“好的。”
“明日你在那棵树下等我。”虞清随手指了一棵桃树,心情很好似的御剑离去。
花汐吟无力地叹了口气。
………………………………
第二十五章:虞清(下)
发生了这事,她回到玉竹居便有些心不在焉,练剑的时候出了神,一不小心便被割伤了手指,疼得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放开了聆音,望着之间嘤嘤渗出的血珠,她慢慢舒开了眉头,与其说平静倒不如说像没了魂。聆音停在她面前,似乎很担忧她的状况。
她走到玉竹居门前,仰起脸,望着宁静安详的一片葱翠,窗台上那株玲珑树依旧开得三三两两,花朵不曾新绽,亦不曾凋谢,像被静止在时光的某个角落。
她蹲下身,紧挨着墙角坐下,抱着自己的双腿,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默默将血吮干,甜腥的味道如花露涌过她的喉咙,那一刹那,她忽然感到心抽痛了一下。
“……这里是不是很多人都想我死啊。”她回想起上回的伽蓝,加上今天的汀澜。师傅当初将镇魂铃绑在她手上,就是希望隐瞒她的身份,如今看来她是妖这件事已经传开了,这偌大的天庭有多少人希望她滚出这里呢?她不明白,她生来就是妖,她没有反抗的权利。她从没有害过人,想成仙难道就这么为世人不容?
她抓着自己颤抖的双肩,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聆音轻柔地蹭着她的手臂。
仿佛从遥远的天空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别哭……”
谁?!
她吓得霍地抬起头,却并未看见任何人,那个女子的安慰声像是她的幻觉,可是她刚刚清楚地听见。
身后,窗台上那株枝叶细幼的玲珑树散发着宁神的馨香,浅紫色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娇嫩的花朵间青雾飘渺,朦胧间一双女子的眼眸缓缓睁开,窗下的她没有看见。
此刻的心慌加上之前饿难过令她情绪瞬间失控,泪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伏在膝上放声大哭!
她想念沧澜城郊的那些日子了,虽然会挨饿受冻,还受人类和野狗的欺负,但没有人想杀她,还有紫姐姐保护她,给她讲那个她和少年封妖师的事。不像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林子里,什么都没做还有人想取她性命,师傅也总是不在……
……师傅。那一刻,她脑海中闪现出白君卿秋水般温柔的眉眼,心中升起一抹歉疚――她是不是,给师傅添麻烦了?
想到这,眼眶又湿了。横竖四下无人,也不会有人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她干脆抱着聆音撒开了哭,眼泪鼻涕齐下,林中的鸟被她“哇”的一声全给吓跑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后哭得难受,嗓子都哑了,她这才住了,缩在角落里努着嘴,似是发泄够了。眼角的脸颊干得发疼,胸口也喘得疼,因为坐得太久,手脚都麻了――她从来不知道哭完这么痛快,也是第一次知道哭原来是件“体力活”。
白君卿汇报完,提前从天帝那回来,本想看看这孩子有没有勤加练习,哪知走近一看,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蜷在窗下,他心头陡然一紧。他才离开一日,难道她又被人欺负了?
他快步上前。
花汐吟正巧想起身去梳洗一番,抬起头便对上白君卿的眼睛,瞬间惊得怔住了。
注视着她稚气的小脸和哭红的眼睛,白君卿想问怎么回事,可对上那双晶亮的眼睛,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问出口才好。而花汐吟也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他。
像这般僵持了许久,然后花汐吟突然就手足无措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见了他为何要慌,都不知这手和脚该怎么放。在白君卿略显疑惑的眼神下,最后她只好挤出一个笑脸,脱口道:“……师傅你的肤质真不错……”
这话说完,连她自个儿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这都什么连七八糟的感叹,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咳。”白君卿本来提着一口气等她说,被她一句话呛得险些岔气,无力道,“马屁精。”
她冲他嘿嘿地傻笑一通,给搪塞了过去。
白君卿拉她起来,她的眼睛还泛着红,明显哭惨了。可这孩子分明是不想说,他便不问吧。
花汐吟随他进屋,忽然问:“师傅,这里除了我们还有人住吗?”
白君卿看了她一眼:“没有。怎么这样问?”
她摇摇头,或许真是她幻听了。
………………………………
第二十三章:虞清(上)
花汐吟这次在伽蓝那儿吃了大亏,回到天庭便每日缠着白君卿要学术法。白君卿被她缠得没法儿,拖了几日,终于正式开始教她昆仑剑法。
“昆仑剑术重在静心,你在御剑时需记着不可急躁。”白君卿拿了聆音剑教她,剑花几乎是贴着他的衣袂起舞,即使没有握着剑柄也如同注入生命般灵巧自若。
花汐吟的记性还是不错的,只看了一遍便默默记下了这一套剑法。
示范过,白君卿将聆音还给她:“自己好生练习,我明早便回。”
“师傅又要出门?”她真是服了,其他仙人难道都是每天瓜子清茶数着天上云彩有几朵度日的,怎么有这许多劳什子事要交托她师傅?好想学个术法能将师傅绑在这玉竹居里,这样他就能日日陪她了。
“师傅是仙,有仙的责任。”白君卿俯身替她摘去发上的落叶。
“那阿吟怎么办?”她顿感委屈,“师傅不在,万一又有哪位仙长将我当做天庭的祸害,我又打不过……”
白君卿思虑半响:“为师再传你封魂一式,紧急之时可以用来自保。”他双手结印,将法力注入她体内。花汐吟刹那便觉得一股暖流从头顶直通脚下。
“好生练习剑法,不许淘气。”白君卿像往常一样叮嘱了她几句,却发现这小徒儿不像往常一样笑着送他出门了,一直闷闷不乐地握着聆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面对他,花汐吟有时候会觉得无话可说。如他所言,他是上仙,总不能日日这样伴着她,而她又该用什么身份去要求他伴着自己?她是他徒儿,只是他徒儿而已,贪心是要不得的。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抿着唇给了他一个自以为最是阳光灿烂的笑脸:“师傅回来的时候给阿吟带穿冰糖葫芦吧。”
他见她不再使小性子,便点了点头,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她的脸色立刻塌了,撅着嘴向聆音怨道:“看,咱俩又被师傅丢在这了。”
聆音闪烁着,表示对此深感同情。
“聆音,你觉得是不是我道行太低,师傅觉得带我出门是个累赘啊?”
聆音点了点剑柄。
“你还真敢给我点头?!我才是你主人诶!”她一脸鄙夷地盯着它。哪知聆音挣脱了她,自己飞到一边去了,她的表情更加郁闷了,师傅送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剑啊,“你还敢闹脾气?”
她扑上去抓它。
聆音从前毕竟曾是白君卿的配剑,四海八荒无人不晓,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花汐吟越想逮住它,它就像故意逗她似的,上蹿下跳,气得她直跳脚:“你你你……有能耐你就一辈子别下来!”
她往竹阶上一坐,大有“我就不理你”的架势。
见她似乎生气了,聆音慢慢靠了过去碰碰她。感到它靠近,埋在袖子下那双眼睛贼亮地一闪,没给它任何反应的空隙,一个饿虎扑食将它扑倒在地,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嘿嘿,还不老实就范!”
聆音似乎十分懊恼,被她握在手里不停地乱跳。花汐吟不肯放,握着剑柄跟着它跑。剑身回旋,飞升,坠落,反刺,带动着她在林间起舞,一系列的动作下来,她终是反应过来――这不是方才师傅教的剑法吗?
“你想让我练剑?”她了然地看着聆音,反手握住剑柄,随着它开始练习。
这套剑法白君卿使出时是极容易的,招招仙气四溢,力指长虹,潇洒中不失三分内敛。可当真练起来才发现没那么容易。她单记了招式,本就仙气不纯,哪能驭剑自如?聆音在她的驱使下一会儿插在了地上,一会儿削断了几根树枝,好几次差点把自个儿手给削下来!想到白君卿明日便回来,定是要检查她的功课,她只好苦着脸咬牙继续联系。
天生楼。
“师兄!”这是汀澜地、第十五次喊他。
十夜扶了扶额,无力地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自从伽蓝伤了花汐吟后,她是妖这件事便渐渐传开了。名动天下的琼华星君白君卿竟然收了一只妖做徒弟,还用自己的法力替她瞒过众仙,将她留在天宫,简直是难以置信!妖在世人眼中,总是和魔联系在一起,自古仙魔不两立,仙门之人生来便对妖魔不予信任。现在竟出了这种事,怎叫人不心生疑虑。
汀澜从云刹那听来了始末,便来问他,缠了整整一早上,他不予理会,她就不依不饶地追着问。她入仙门前曾是皇族,哪里被如此无视过,公主的骄纵固执便都出来了。
“你既然知道他是妖,为何还那般护她?”她的口吻有点像是在质问,在她的观念里,妖食人精魄,就是该杀!从未想过十夜竟会护她性命,还将自己的血喂了她。
“我护她,自然是我愿意的,与你有什么干系?”十夜淡淡地把目光落在汀澜气极的脸上。
“师兄难道不担心她哪天妖性难改,祸乱天庭?”
十夜沉默半响:“真有那一天再说。”
“师兄你就是在偏袒她!”她气得扬长而去。
望着她消失在天生楼前,十夜摇摇头,无话可说。
妖的身份就像扎在天庭众人心中的一根毒刺,留下花汐吟他又何尝不知是一场赌局。赌赢了,便是奇迹,赌输了,便是业障。可他还是选择赌一次,即便赌注是仙门甚至天下,也全赌在她的善良上。每一次看见她的笑脸,他便相信他不会看错。
况且这仙门天宫,相信她的人,也不只他一个……
与此同时,重霄五星君,还有各宫仙长齐聚重紫阁,皆是听闻了花汐吟之事前来向白君卿求证的。白君卿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收个徒儿也需要这么多人插手,一时觉得好笑。
白君卿的威望仙界皆知,如今即便知他有错,说是前来质问,可真坐在这面多他时,也没几个敢劈头指责。
天狼没有什么忌讳:“琼华,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紫辰身边白衣胜雪的仙人静静抿着茶,那般超脱世俗的气魄令人不敢直视。面对天狼的质问,他气定神闲地放下茶:“不知众位向听琼华说什么?”
明知他千百年便是这副不紧不慢的性子,天狼还是动了怒:“竟收了一只妖为徒,被人也就罢了,你怎么能够如此胡闹!琼华,你要清楚现在的状况,如今你这样做,把六界苍生的安危置于何地?把整个仙门置于何地?难道你想三百年前的大战重演一次吗?!”
九霄砍了他一眼:“天狼,话说太重了。”
“怎么重了?你也不懂这件事有多离谱?”天狼义正词严。三百年前因自己的徒儿胧萤险些酿成大祸,如今他是万不敢再拿仙门和苍生去冒险。
白君卿望着他:“我把六界安危置于何处,这个问题问的好。我白君卿自修仙以来,放在心上的只有六界,只有仙门,谨遵师命,自问无愧于苍生。”
“你为苍生所做的无可非议。”云刹道,“只是这次……琼华,你着实过分了些。你当真要留下她?”
“不论她是人是妖,我已收她为徒。”白君卿扫过众人,眉间闪过一丝不悦,内敛的仙气渐渐释放。望着他淡若清潭的眼,众仙一时无话,“我的徒儿是妖,可若本性善良,我自能引导她修成仙身。”
此话一出,便已清楚讲明了他的决定。
紫辰原以为为了六界安危,他会有所退让,如今他说出这番话到叫他委实惊讶了一把。看来他今日是铁了心护着那丫头了。白君卿的性格他哪里不清楚,当初既授阿吟镇魂铃和聆音剑,现今就算是玉德天帝在这,他也断不会同意将人逐出师门的。
紫辰咳了两声:“那孩子左右是我领进来的,有错也是我在先。那孩子在座的也都见过,是个乖巧的。我看她根骨不错,若好好教她,是能脱去妖身的。且她是琼华的弟子,若真犯了错,也当交由做师傅的处理,暂且留她在天庭,诸位意下如何?”
紫辰星君已经铺好了台阶,能下的都下了。和白君卿争?要么他们脑子都缺了一半。
天狼临走看了白君卿一眼,郑重地提醒:“望你以六界为重。”
众仙离开后,重紫阁中只剩下白君卿和紫辰。
紫辰一会手,将茶点撤去,道:“你不必在意,天狼因为胧萤的事一直无法释怀,紧张此事也在情理中。”
“我明白。”白君卿眼中有一抹惆怅,“胧萤是个好孩子,天狼原本想助她得仙阶的……可惜,可惜了。”
记忆力,三百年前,那个叫胧萤的女孩资质甚佳,年仅十九便已获得仙骨,跟随天狼星君为苍生做了许多好事。天狼对这孩子得意至极,逢人便夸她将来是要成大器的。可惜天意难料,胧萤的结局竟是那般悲惨。
………………………………
第二十六章:一花一世界(上)
入夜,云雾渐散,九重碧落的繁星在天空里温柔地撒开,月光如羽毛织成的一片云纱在夜风中轻轻荡漾。白日里夺目的天宫亭台在夜幕里也仿佛沉沉睡去的婴孩,染上了柔和的色彩。
花汐吟坐下门前的竹阶上,仰望着月亮。她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赏月,月宫里冰雕玉琢的楼台玉树被轻纱般的月光和雾气穿过,散发着真正不染纤尘的韵味,比凡间形容得更为虚幻飘渺,如同轻轻一碰便回碎掉的梦境。
正当她想象着月中仙子的音容笑貌时,白君卿坐在了她身边。他平日里不是不在,便是在案前看书,只有在教她功课的时候才会坐在她身边,今日居然与她并坐赏月,这让花汐吟惊喜不已。
“师傅去过月宫吗?”她问。
白君卿点点头。
“那仙子当真生得极美?”
“嫦娥仙子确是容貌出众。”他虽在赞美,眼中却流露出一抹惋惜,“只可惜她如今已经不在了。”
“她去哪了?”难得有与他并肩闲聊的机会,花汐吟兴致盎然地追问。
“可听说过三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
闻言,她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猜测:“她,她也在那次大战里……”
她不敢再往下说,急忙住了口。
“那吴刚也是个痴情的,如今仍守着广寒宫……”白君卿只叹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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