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明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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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知道异世战场魔族阵营所在,玉雪箫倒是可以径直瞬移,可惜不知具体方位,也只能跟着那句魔族将领一同奔波劳碌。
虽说是一直采取瞬移进行赶路,却也不免疲倦。
此时天色已黑,她简单吃了些东西,也无半分修炼心情,索性睡下,连帐中灯火都忘了吹熄。
夜色如墨,月光清泠。
帐帘被人小心地掀开一角,冷风灌入,将烛火吹得一晃,带动光影变幻,进门那人的身影被瞬间拉长,微微一颤。
那人进帐时步子轻捷,落地无声,此刻轻轻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子,目光平静而温醇。
烛火昏黄而暖,照在他银白色袍角上,折射出柔柔的光晕。
这一刻里,战争,血火,挣扎,一帘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是远的。而帐内烛火摇曳,满室温暖,倒令人沉醉,不愿清醒离去。
他也觉得心在这片寂静里软了软。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又顿在半空,只在虚空中临摹她的轮廓。他像是画出了一个幻影,指尖触及,不过一怀空冷,他微微低垂的眸光里,隐约寂寥。
一直都以为他是不在意的,一直以来战场纷乱,事务繁杂,忙碌得让他近乎无暇想起她,更是忘却了他离去那日,对她一字一顿说出的话,以及那个用尽全力的拥抱。
王帐布置得简约而大气,只他一人在内,却显得空旷了些。然而他是无心去想这些事的,整日思量已经足够消耗他的精力,一旦松懈下来,几乎立时睡去,无暇他顾。
今日……其实今日才知道,原来,他真的还是想念她的。
一直刻意去忽视,刻意冷淡,刻意让自己不要去想。到头来,却也敌不过她忽然出现在眼前时,心中激越而澎湃的情绪,似起了汹涌的浪潮。在见到她那一刻时,欢喜与快意几乎压抑不住,似乎随时都会喷涌而出,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失了分寸。
大概她是他的劫,前世今生都逃不开的劫。
他默然叹了口气,一抬手将烛火弹灭,起身的动作顿了顿,他凝眉思索了半晌,终于还是选择了躺在她的身旁。
帐篷缝隙间透过细碎的月光,映照她肤光晶莹,眉目沉静温雅,柔柔似一朵水中莲花。
他心中起伏挣扎半晌,温暖的手指终究还是落了下去,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熟睡中的她微微偏了偏脸,却正好贴合了他的掌心。她的肌肤滑腻而光洁,却是微冷,被他掌心温度熨帖,无意识又蹭了蹭。
掌下触感细腻,极是弹性和柔软。他的指尖压着了她的眼睫,纤长的睫毛随着她的呼吸而微有颤动,带来簌簌的痒,由他的指尖,一路蔓延而心底而去。那极轻的动作似乎也带起了微小的火焰,烧灼着向他心头而去。
轻浅呼吸间也似有清淡香味,似兰非兰,不辨具体,只觉得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他立刻收回手,转开头。抑制下这一刻呼吸的微微急促,他不由地暗笑自己如今定力越来越烂。他笑声很轻,只带得胸膛微微震动,随即伸臂一揽,轻轻扣在她的腰间。她的手臂半屈,正好顶在他的肩膀处,他微微挪开些,试着调整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她那一撞,眉头微皱,似醒非醒。他不由得愣了愣,便见她下意识地便推了推,力度倒是不大。他并不在意,打算将她的手塞回被中,没有多想就伸手去握。触手便觉得微凉,她骨骼纤细,轻易就被他的手掌包裹其中,他轻轻摩挲着,忽然就觉得满足。即使战火纷飞燎原,满心纷繁复杂,到得此刻都不愿再想,只期待这一刹的静谧美好,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
“原来我真的很想你。”他语声很轻,轻得连他自己都似乎听不清,尾声带着点点颤动。
他靠近了些,温暖的唇温柔地印在她的眉心,那般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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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白,你先前的计策倒是不错,先下手为强,抑制住了人族大军的攻势。”
“王所言甚是,军师这一次可算是立了大功。”一人爽朗大笑,“还真是意想不到呢!”
“确实。”
“军师奇谋。”
……
众人一片附和之声。
“我倒觉得此次出战,先锋亦是功不可没。”一人闷声闷气道。
“雪流风,我倒没说不计你的功劳。”白昼笑了笑,“有功之人自然是要赏的。”
“王此言差矣,如今战事吃紧,有什么赏罚,都等到这一场战结束了再论方好。”离逅推开面前的桌案,一转眼瞥见身边几位将领皆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心下不由得生了几分鄙夷,却不动声色,依旧笑得随意,“臣下自小野惯了,若有出言不逊之处,还望王见谅,在场诸位海涵。”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功劳皆先记下,累计日后一并封赏。”白昼顺势接上一句。
被众人夸赞的军师夜白此刻却沉默不语,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白,对于之后的战事,你有什么看法?”
一片沉默,无人应声。
众人不由得觉得奇怪,纷纷向夜白看去。白昼轻咳一声,微微提高了声音,“夜白。”
夜白似乎被这一声给惊醒,直直地转过目光看向白昼,神色一闪,似乎锋利的刀锋掠过,惊得人心底一凉,然而那一闪极快,快得来不及分辨出什么,就已经被隐去。
白昼目光微变,那边夜白已经便已经开口接道,“方才臣下在想事情入了神,抱歉了王。”
众人不过轻轻一哂,一片轻嘲之声。
白昼虽觉得有些不对,倒也没有深究的心思,随意挥了挥手道,“暂时先这样,你们都退下吧。”
夜白敛眸低头,行礼告退,单手掀开帐帘,当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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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白走出王帐,眼风一扫,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虽然有些迷惑,倒也不曾多想,快步追了过去。
前方那人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却是停了下来,回身看去。
“雪箫,怎么会是你!”夜白的步子猛然一顿,脱口而出,难掩满面惊讶之色。
“你是谁?”玉雪箫目光一凉,声音亦是沉冷的,“你刚才称我什么?”
“我,这——”夜白陡然哑口,黯然垂落目光,袖中双手慢慢握紧成拳。
他该说什么?说她是他的妻?是他最爱的人,是他最想守护之人?可是那都已经是前世了,不是吗?今生,呵,今生他们不该再有交集了的,不是吗?
只是他不明白,此时她为何会在这异世战场上?
他暗自调整呼吸,压制下忽然汹涌的情绪,索性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语声平静道,“玉姑娘,在下一时情急认错了人,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依旧凝眉,心生防备之意,拢在袖底的双手开始凝聚灵力。
“我是夜白。”他看着她,忽然便觉得心猛烈跳动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期待着什么。他很是认真注视着她的神情变化,一字一字道,“魔族军师。”
“魔族军师?”她见他眼神里深沉热切,似火焰晃动,却在与她对视一眼之后迅速敛去,化影无形,不由得心中疑惑更重,同样一字一字慢慢重复一遍,冷声道,“你知道我的背景,却不知我的身份?”
身份吗?夜白此时才想起了她的身份,可想起的那一瞬间,他却感到似乎有哪里突然间便崩塌了,一地残骸,尘埃厚重。
“王后。”夜白半弯下身子向她行礼,双手骨节都握得发白,他这一躬极是用力,导致声音里充满压抑,“在下一时不察冒犯王后,还请王后不要见怪。”
“嗯。”玉雪箫应了一声,仍然在思考着方才他不假思索的称呼,能将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人,应当是熟人才对,可是眼前这个人,她似乎并不记得。
再者,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有些事发展得奇异,却始终找不到源头何处。
“王后,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夜白听得她应声,立刻接口。不给她分毫的反应时间,便再度行礼,随即直起身子看也不看她,转身离去。
玉雪箫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还是理不清思绪,索性回了营帐。
夜白转过一个帐篷,默然注视着她的离去,忽然便觉得苦涩起来。
他方才偷偷查探过她的灵力,竟然是不能确定的。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她的灵力已经超过了他。这一世,他苦苦修炼,自是优越于前世些。可是,她却超过了他,看来是有人相助于她了。会是白昼吗?若是如此,想来白昼是当真爱着她的,魔族那些关于他们恩爱情深的传言,都是真的了吧?
恩爱啊,呵,为什么,他会觉得如此可悲可笑呢?
她是不记得他的。是了,她怎么会记得他呢?那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他怀着前世的记忆看着她,她却全然不知前世的过往,所以对他,是冷漠如斯啊。不过,认真想来,倒也该是如此的,当年惊鸿一瞥间,她亦是这般的冷,遗世而独立的姿态。那日,她说,她是神皇玉家的嫡女,她会成为神皇第一高手的。
他看着她渐远的背影,看着她飘扬起的衣角。前世记忆骤然在眼前回放,那日她的神情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冷,决然,坚定。似是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瞬间便是眩目的色彩。那样的她,光芒万丈,风华难掩。
也许,那就叫一见钟情?夜白摇了摇头,苦笑不已。
他不知道她最终是否成为了神皇第一高手,却知道,自己为了成为东夜第一人,用了多少的日夜来拼搏,无数次的受伤,无数次的过度修习术法,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深夜里,他狠狠地咳血,然而,这一切都是他进步的基石。
东夜势弱,为整个大陆所轻视。父亲的冷漠,母亲的清苦与期盼,让他一次次地坚定着自己,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在东夜取得声名。不,他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他亦想要扬名于整个大陆,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贱了他东夜白家庶子的身份,他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况且,也只有成为东夜高手才能有可能和她在一起。
前世,他确实如愿了。他连自己的嫡出哥哥都打败,跻身东夜高手之列,亦是,迎娶了她。他很欢喜,当真很欢喜。当夜他喝得有些迷醉,却意外地发现他一向温雅从容却得尽父亲宠爱的嫡出哥哥在一旁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他面前的菜式几近完好。
喝闷酒?为什么?他头重脚轻,眼前发花地看了一会儿,隐约理清了些思绪。他立的方向,正是白昼的侧后方,只要白昼不回头是看不见他的,此刻白昼看的方向,似乎是,新房?
他被自己迷糊间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酒意都醒了几分。他倚着桌子,一付醉死的样子,眸光却是清醒的,看着白昼。
“二公子,您还好吧?我扶您回房去。”有仆人上前来扶,他踉跄了一步,半靠在那仆人身上,却压着全身重量,那仆人脚下一歪,一脸苦色也不敢表露,他自然不会多看仆人一眼,只盯着白昼,却清晰地看到那个一贯从容温雅的男人,握杯的手指,在听见这句话时有轻微的一颤,那一瞬间太短,随即便是一切如常。
他微微笑了笑,心下更是确定了几分。
白昼,我终究还是赢过了你一回。
虽说感情之事,从来也勉强不得。只不过如今这番局面,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快意的。
因此,到得那日,他才会故意问她,要不要参与他的计划,与他一同解决白昼母子,以报多年积压的恨意。
那时她应下的态度极是无所谓,便与他一同前去了。他清晰得看到白昼的失落与心伤,似乎还有些不甘的意思,他便只觉得无限快意,积压多年的恨意,终于得到了他最满意的发泄出口,舒畅得他几乎想仰天大笑。
可事后回想起来,倒对她产生了愧疚之情。他无形中利用了她,渐渐觉得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了。他与她朝夕相对,她沉静安然,从不过问他的行动,只要他开口,她便相随,只是永远都是那付万事不在心的模样。天长日久,他开始怀疑起她是否当真在意自己,亦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还爱着她。
怀疑无可避免地开始日复一日地在他心中滋长着。
为什么她从来都不在意?为什么她从来都不过问?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他不解,他猜不透,却不想去问,或者,是不敢?
倘若不是自己所希望的那个答案,那他又当如何?
这些念头盘桓在心底,几乎将他逼疯。
然而他想得再多又有何用?日子依旧是那样过去,一日是如此。一生,也是如此。
他甚至将这样的念头,带到了今世。
这一世,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异世幽魂占据了他原本的身体,逼得他如此。他自是想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的,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个大胆的计划,与白昼合作。
白昼既然一心想杀了白夜,那便正好借了他的手,弄死了那个异世幽魂,他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只是。他既然能重生,其他人自然也能,这一生白昼的能力来得太快太强,他不能确定白昼是否亦是重生者。若他是,这场合作便无异于与虎谋皮,然而,他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冒险一试。
夜白仰首向天,叹气。
难道前世时他只是为了报复吗?不,不可能,不会是如此。
与她有关的记忆是如此清晰,怎么可能不是爱她?
那么如今,他还爱着她吗?
他,还爱着她吗?
重生以后,他心里再没有男女之情,一心只想收拾了那个天降的异世幽魂,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突然的相遇,却让他措手不及。前世的记忆让他生了些怀念的情绪,可,这情绪却是如此多余!
对。多余!他不该任由这样的情绪控制了心魂,他不该再动情,尤其是,对她!
前一世,他拥入怀中的那个人,令前世白昼永远遗憾的她,竟然会在今生成为白昼的妻子。而且,她追来了这异世战场,依着前世对她的了解,她不动情则已,她若动情,便是倾心相护,此刻此行,恐怕是,情真吧。
她的情真。
白昼凭什么得到她?凭什么?
可笑。
他前世的得意之情,竟然在今生得到了轮回报复。他终于是明白了那样的惆怅心绪与淡淡的苦涩之情,原来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伏于他人的怀抱的滋味是这般的,无能为力。他忽然开始记恨起自己的重生身份,为什么如此低下?非要靠得无尽的拼杀,才能够得到现有的地位与权势。
为什么还要遇见她,受这颠倒折磨之苦?
他紧紧握着双拳,骨节在咔咔作响着。
良久,他轻笑一声,摇头走了开去。
想这么多做什么?
得不到的,不必要的,都不能再占据他的心,再占据他的思想。
不必再想她,她永远都不再会是你的了。
这一生,受了这般苦难,艰难挣扎重生爬起,便是要夺回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让一个异世之魂鸠占鹊巢。
至于她,便当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吧。她不记得,只有他记得,那便由他记得,还了上一世对她的亏欠之情。如此便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