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忽然便起了风,那阵风来势猛烈,木制的窗被撞得一抖,屋外的树亦被吹得枝叶纷纷碰撞在一起,发出沙沙的声响,檐角风铃的撞击声也由清脆悠然变得尖利杂乱。
玉雪箫转过头,通过半开的窗扇向外看去。
远远的院外,有一个身着铠甲的魔族将领正经过,步伐稳定却匆忙,向着某个方向,隔得太远看不清样子,只一个遥遥的身影,带着战火的铁血气息。
“那是圣女住所的方向?”玉雪箫问。
云珠赶上来一看,点点头道,“是的。”
“你去外面等着,就说我要见他。”玉雪箫抛下这一句,索性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啊?这个,这个好像……”云珠开始为难。
“其余的事,有我。”玉雪箫按着额角,神情疲倦,像是刚经过一场挣扎撕扯,声音也淡了下来,“去吧。”
“噢。”云珠纳闷,却听话地跑了出去。
一室静寂如死,她的手轻轻按在木盒上,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触摸过那些精美的纹路,如同抚摸过心弦的颤动。她始终没有破开那层结界,目光空寂,落向不知名的遥远方向。
白昼,你究竟你想告诉我什么?
看来是到了要面对的时候,逃避是不可能永远的。
该做那个决定了。
她唇角似乎微微勾起,隐约有着苦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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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玉雪箫抬头看去,便见身着铠甲的魔族将领当先,满身铁血杀伐之气,一张平凡的,刻着风霜的脸,此刻写满了不耐烦,倒也立得笔挺,傲然下俯看向她。
“臣下见过王后。”他的声音里没有多少尊重,却有些压抑不住的不耐之意。
“可是向圣女禀报了战事?”玉雪箫对他的态度全然视若不见,平静道。
“是。”那人应得生硬,“不知王后何事非要召来臣下?”
“战事如何?”
“这似乎并不是王后应该问的事情。”那人冷冷地顶撞回来。
站在一旁的云珠惊讶地张大嘴,似乎有心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
“怕我对战事不利?”玉雪箫的声音里辨不出情绪,清清冷冷。
“王后若是无事,可容臣下告退了?”那人更加不耐烦应道。
“两件事,若我说对了,你须得应我一事。”玉雪箫声音一冷。
“呵,王后请恕臣下难以从命。”那人瞪着她,眼底隐隐怒火燃烧,“王后莫在此纠缠不清,若是战事耽误,想来王后也担不起责任!”
“我对战事有两个推测,若我说对了,你带我去异世战场。”玉雪箫语气平淡。
“这……”那人愕然张嘴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猛然回过神来硬声道,“此事臣下绝不能应。”
“呵呵,带我去异世战场,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不是吗?”玉雪箫目光冰冷,语若寒泉,“你所顾忌的,我的人族出身,神皇玉氏嫡女,只是若我在异世战场,岂不是白送了你们一个可以利用的人质?”
“夫人你……”云珠捂着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王后还请珍重自己!”那人低下头,他自然听说过王对这位王后的重视,此刻不敢轻忽答应,令其涉险,硬声道,“臣下告退!”
“两件事。”玉雪箫的声音平平静静地响起,“一,如今战事复杂,人魔族双方都不曾讨得好处,你等依旧在为此苦恼不已。”
那人身量极高,此时居高临下瞪着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显得有些滑稽,只是此刻没有人笑得出来。
“第二。”玉雪箫顿了顿,“他受了伤,不算太重,但是也绝对不轻。”
那人目光里满是震惊,却立刻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梗着脖子生硬道,“恕臣下愚钝,不知道王后在说什么。”
“我说,白昼受了伤。在你离开之前,他的伤势还没好全。”玉雪箫并不理会此人强行挣扎的话语,平静重复了一遍,冷冷道,“可以带我去异世战场了吗?”
那人额头沁出汗珠滚滚而下,却依旧不应声。
“若他问起,所有事情都由我一力承当,与你无关。”
那人挣扎犹豫半晌,终于向她躬身行礼道,“谨遵王后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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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珠。”待那人退到屋外,玉雪箫微微仰起头,语似叹息。
云珠心头猛然一跳,不由扭搅着衣袖,不安道,“夫,夫人有事请吩咐。”
“有一件事,交予你。”她语气郑重而平静,目光里却有一闪而过的落寞之色。
“夫人,你别这样,我……”云珠抬头看着她,手指都在不由自主地发颤,话语断断续续,毫无章法,“我真的,真的不习惯这般,你……”
夫人。这一声称呼,远比王后二字更带着尘世烟火的气息,没有那般多的淡而冷的气息,没那么多的疏离漠然。一直以来,他真正想要给她的,大概正是这些吧。
“夫人,你别这么说,别这样……”少女的声音还在继续,重复着这句无力的话。
她蓦然醒过神,声线又是清冷而淡的。
“你替我看住凉尘,不能让她跟着我去异世战场,明白吗?”
“这,这……”云珠开始舌头打结,纠结了半晌终于吼了出来,“夫人我办不到!”
“你必须办到。”玉雪箫还是平静的模样,一字一字清晰入耳,“我已单方斩断与凉尘的意念相联,她不会知道我的想法,所以你可以看住她。无论你用什么办法,给我留下她。”
“可,可是夫人,为什么?”云珠摇头,“你不带上她,你为什么不带上她?”
“呵。”这一声不知是讽刺还是轻笑,玉雪箫垂眸,看着面前那只漆黑的木盒,“带上她,陪我去送死吗?”
“不会的!”云珠冲前一步,抓着桌角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何况王,他……”
“他什么,他原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玉雪箫将木盒推开了些,收回手,声音平静而漠然,不带一丝颤抖波动,“此去,我无把握可全身而退。再者,契约生成之日,便已定下,契约主若死,契约兽随之。我又何必,带上她陪我送死?”
“可是,可是她会……”云珠极力地想着措词,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得道,“她,她会很伤心,她会觉得,觉得是被你……”
“被我抛弃,被我撇下,被我丢在这空旷的魔族王宫是吗?”玉雪箫打断了她的话,微微一笑,“那又怎样?被抛弃,总好过一同涉险赴死。”
“夫人那不一样!我想,我想她宁可与你一起……”
“那是她,不是我。”玉雪箫笑了笑,眼底隐约温柔,似烟雨蒙蒙江南风景,一刹惊艳,“正因为我知道,她或许会大闹一场,所以才让你看住她。若有一日契约解除,你告诉她,天大地大,何处不可为家。要去要留,自然随她。”
“夫人求求你别这样,别这样……”她语声低哑下去,似有哽咽,这个一直以来明丽单纯的少女眼里忽然便聚起了泪,一直闪亮的大眼睛里蒙上一层薄薄雾气,“别让我做这么残忍的事!我不想听你的告别,更不想替你说这番话!”
“这是最坏的结果,我必须说清楚。”玉雪箫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仿佛谈论的是旁人的生死,缓缓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扶了云珠一把。
云珠愕然看着她的手,眼睛一眨,泪水落下,正砸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感觉,令她想起了那个贪玩爱娇气的家伙。
小丫头,我不见你,因为其实我也怕,会舍不得你。
“今时今日,是我的嘱托,你必须应下。”她扶着云珠的肩膀,一字一句,分外清晰。
云珠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倒映那人清锐而坚定的眸光,“是,我会的!”
她咬着唇点头。
“嗯。”玉雪箫点点头放开她,步步平稳却隐约沉重,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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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请。”那人此刻恭敬而尊重,再无分毫轻视之色。
“几日可到达异世战场?”玉雪箫看着天色微微昏暗,眉心微蹙。
“大约要五日。”那人声音低沉浑厚,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焦灼。
“每日瞬移?”
“是,以每日瞬移为基础,五日。”
“嗯。”她点点头,不再问。
她隐约知晓此次的战争由魔族挑起,却并非白昼之意,魔族沉睡千年的杀神近日来已经苏醒,此次的战争,有他的手笔。
虽说魔族身为挑衅者,却也强征兵力,因此她一路上所见的景象自然不会好,沿途村落关门闭户,空气里都似乎有些不安和恐惧的因子,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压迫呼吸。
战争,向来伤害的,都只有百姓。
她并没有怜悯任何人,没有如同一般善人去竭力帮忙任何受到战争伤害的人。如此的帮助不过是杯水车薪,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受难之人只会越来越多。况且,这个带她返回异世战场的魔族将领也是不会在此刻去管百姓的死活的。
乱世里人命向来卑贱如蝼蚁,千古皆同。只能结束战争,才能够真正化解这死局。
所以她不问,不看,不理,只继续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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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世战场,当真荒凉。
玉雪箫看着面前略微分散扎营的魔族阵营,忽然停步。
“王后?”那人见她沉默不语,不由得发问。
“你去复命吧。”玉雪箫的声音不辨喜怒,亦不看任何人,竟然转身向着另一处略高的土坡走去。
“是。”那人在她身后微微躬身,亦不再问,向王帐而去。
王帐内,白昼推开面前的沙盘与地图,伸手揉了揉眉心,极是疲倦的样子。
“王……”一人欲言又止,脸色微微涨红。
“方才不是叫你退下吗?”白昼并不看他,径直身体后仰靠在椅子上,撑着额头不耐烦地斥道,“退下。”
“王,王后来了。”那人梗着脖子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白昼霍然转过头看向他,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你说谁?”
“王后。”那人见此情景不由得愣了愣,似乎惊讶于一向淡漠温雅的魔族之王此刻剧烈的情绪变化,不由问道,“王,您这是……”
“她在哪?”白昼的情绪波动不过是一瞬,转眼间便已经恢复了平静漠然的样子,问道。
“呃,外面,臣下也不知道。”那人见他变脸如此之快,又愣了愣,方才答道。
那人话未说完,白昼已经起身向外走,步子稳定,却快得似乎生风。
白昼掀开帐帘向外看去,她雪白的披风被风鼓荡扬起,同色衣摆上的金色丝线,因了这阵风而一现又隐。
她立在上风处,背对着他的方向,简单束起的长发亦随着风轻飘飘地飞起,夕阳的光落在她身上,一层浅淡的黄,那个方向上,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周围却是一片空荡。
只是那般温暖的色,却依旧点亮她惯有的清冷。
是她,真的是她。
白昼站在原地,呼吸都似乎一紧。方才的淡漠平静,不过他的强行维持,此刻当她真正站在他面前,那些完美的伪装,都被击得七零八落。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竟然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疼痛感,偏偏又有些涩然的欢喜,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欢喜。这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心口,翻涌反复,似乎是风平浪静的海面底层,起了旋涡,卷散了这一片安宁。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方才那一瞬间几乎想要冲上前去的冲动。
“玉雪箫,你为什么会来?”他克制着声音,平缓发问,与她隔着近两丈的距离。
她像是此刻才发觉他的存在,转过身来,正对上他的目光,一双微微狭长的眼眸里神光平静,声音亦是平板的,“想来便来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想来便来了,哈哈哈。”
他忽然大笑出声,骤然上前几步,将她狠狠抱在怀里,他身上铠甲冰冷而坚硬,毫不怜惜地撞在她的身上。他的双臂勒在她的腰间,用力之大似乎要揉碎了她的骨骼。
玉雪箫皱起眉头,不自在地想推开他,“你干什么,你先放开我。”
“你的想来便来,呵,你当真来了。”他不理会她的推拒,将她抱得更紧,半俯下身,生了青青胡茬的下巴触碰上她被风吹得微冷的脸颊,令她有些许的刺痛之感。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意外。”他语声低沉,胸膛微微震动,抱着她的手臂亦在微微颤抖,她忽然便不再推他,任由他抱着,听得他一字一句清晰的话语,“你知不知道,半年了,今日,我真的,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道是无情却有情,仔细看
☆、相逢不识
很开心。
玉雪箫微微闭了闭眼睛,这一刻里,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
他不对她端架子,不会向她展示威严,却不代表她不懂,他的自尊和骄傲。
此时此地,听得他这一句话,其中有多少厚重心意,她却不愿再深想下去。
他身上的战甲带着铁血气息,冰冷的感觉透入肌骨,然而他下俯的脸却是温热,极是轻柔地摩挲贴近,她一时恍惚,倒觉得那一处带起热烫的温度来。
这一刻如此短暂,这一刻如斯漫长,跨越这方才止歇了斗争的战场,跨越血火风烟,跨越漫长时光。这沉默的拥抱,似乎能够跨越一切隔亥与艰难,将过往恩怨全都抛诸于脑后。
她沉默着,眼光越过他的肩膀,无意识地一瞥,正撞见不少人对着这边张探头探脑的目光。
“可以放开我了吗?”她对那些好奇的目光头疼不已,开始推他,低声道,“你再不放开,你的下属都该看见了。”
他却不放手,目光一落看见她的耳边起了微微粉红色,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低笑一声道,“他们看到就看到了,有什么关系?”
“你想被人围观,也不必带着我。”她用力一把推开他,唇角紧抿,神色间隐约恼怒。
他险些笑出声,强行按捺下去,转过身,对着那些探头探脑的人打了个退下的手势。
不少人悻悻离去,却还拉扯着身边的人低语声声。
白昼不再看那些人,又转回身来拉她,她双手收在袖中,不理。
“你应该不打算住我的王帐?”他早有预料,毫无尴尬之色收回手,问道。
“不打算。”她应得很快,立在原地不动,一付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你,并不打算参战是吗?”他沉默了一会,问道。
她怔了怔,下意识地向他看去,正遇上他的目光。她立刻转了开去,隐约掠过一丝慌乱,斩钉截铁道,“自然不会。”
他忽然伸手过去,牵住了她的手腕。
她微微仰起头抬头看着他,带着不及收起的挣扎的情绪,心念轮回旋转,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她在发抖。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低低道,“我知道了。”
他松开手,转身下去吩咐下属另搭帐篷了。
玉雪箫还在原地发怔,他方才一拉即放,却在离开她手腕时,似无意地用了些力,力道不大,倒像是安抚。
她苦笑一声,慢慢下了土坡。
他大概是明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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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知道异世战场魔族阵营所在,玉雪箫倒是可以径直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