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人家跪到眼前了,捧着礼物堆口笑,满脸欢喜,况且当着两个孩子,我总不好说“你们还不够格”吧?要是给两个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那可真是大罪过了。好吧,我只好请她们进屋。
许多内命妇相互是不认识的,都以为能来贝勒府的人定然不是豪门就是贵族,又见王桃心与我说笑如常,还以为她是哪里的诰命夫人呢,遂待她极为客气。而王桃心是属于后知后觉的那种人,只当一切理所应当,并未觉自己占了便宜,更不觉自卑。
她的两个孩子也同她一样,在一堆世家子弟里头,玩得风生水起,一点儿都未觉得自己身份低贱,该怎样怎样。有时候,我还真想夸王桃心两句,她的两个孩子在天性上,真是一点儿缺陷也没有。都属于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闹就闹的那种类型,才不管你什么世子王子公主郡主的,惹他们不高兴了,照样敢打,一点儿卑躬屈膝的姿态都没有。
她的儿子大安书读得也不错,小朋友们都在玩吧,只他与张若谷在比算算术,追在张若谷身后,哥哥哥哥喊个不停,两人认真探讨数学问题,谁对了谁错了,都不会吵架,反而你夸我厉害,我赞你知识渊博,显得极有教养。
反观阿醒围着打转的吉兰泰,眼下带着阿醒在沙子里挖坑呢。
于是我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闹到午后,宾客渐渐离去,阿醒与吉兰泰依依不舍,若不是人家吉兰泰住在驿馆,阿醒简直想去人家家里住了。傍晚我给阿醒换衣裳沐浴,悄悄儿试探,问:“今天的小伙伴里面,你最喜欢和谁玩?”阿醒眯眼一笑,含羞道:“吉兰泰!”
我的心一沉,问:“为什么?”
阿醒笑道:“他会骑马,还会射箭,不像那些个书呆子,只知道做算术。”我已经笑不出来了,道:“只知道做算术怎么了?会读书的孩子才聪明,额娘就喜欢爱读书的孩子。”阿醒撇嘴咦了一声,道:“额娘品味真够差的。”
我:“。。。”
我打了她两下屁股,哭笑不得道:“你知道品味是什么吗?竟敢说额娘品味差。”阿醒并不疼,调皮道:“我就是知道!阿玛也不喜欢读书,就你逼着我上学。”我阴了脸,道:“阿玛怎么不爱读书?他小时候,每天不知要背多少文章给皇爷爷听呢。”
阿醒道:“可阿玛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读书的最好。”
我:“。。。”
夜里十四散了席回院子,满身酒气不说,腆着脸只知道乐。玟秋早备好了醒酒汤,伺候十四喝下,又替他换了衣衫沐浴过,我才将与阿醒的对话通通转述给他听,末了问:“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你教她的?看你都教了些什么!”
十四好脾气道:“她算术题做不出来,我随口安慰她几句而已。”又呼着酒气往我身上扑,环住我的腰低声笑道:“外头消息可传开了,说爷身体不好。。。你得给爷再生一个儿子才行,打打他们的脸。。。”我双脚轻轻一跺,道:“你女儿都要跟吉兰泰走了,你还有闲心生儿子?”十四哼哼一笑,道:“别急嘛,吉兰泰过几天就回葛尔丹,他们面都见不着,怎么跟着走?”我食指戳在他眉心,恶狠狠道:“谁让你请他来的。。。”稍顿又道:“我觉得张廷玉家的大儿子不错,可惜不是满人,没有入旗,与阿醒身份差得太远。。。你。。。”
话没说完,十四的头忽然重重歪进我脖颈里,我侧脸一看,他已呼呼睡着了。
元宵节,我们全家都要进宫,宫里规矩大,阿醒平素总不爱进宫,早上也起不来。今儿却异乎寻常,不仅天没亮,她就喊了嬷嬷穿戴,还跑到我的院子喊我起床。十四一面让梳头太监织辫子,一面朝阿醒笑道:“难得啊,郡主起得这么早。”
大冬天里,她经常赖床到日上三竿才去上学。
阿醒在我的梳妆台前观摩,挑了数枝金钗玉簪往头上插,我道:“你有你自己的首饰,这是额娘的,你不能用。”阿醒知道跟我要肯定没戏,就跑到十四身边,抱大腿撒娇,谄媚道:“阿玛,你想我打扮得美美的吗?”十四掉进了坑里,道:“当然啊。”阿醒笑道:“我的朱钗都旧了,去年一年额娘都没给我打新首饰,您说我可怜不可怜?”
十四头不动,往镜子里斜睨了我一眼,又对阿醒道:“真可怜。”
阿醒接着下套子,苦着脸道:“阿玛想让我继续可怜么?进了宫,别人家的郡主都花枝招展的,偏我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如果说用宋朝古玉造的首饰也能称之为“不像样”的话,我也确实无话可说。她唇际打颤,几乎要哭出来,十四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别委屈,阿玛让张芳芳从库房里拿几箱珠宝给你挑。。。”
真是打了一手好牌,我竟无言以反驳。
张芳芳办事麻利,这儿话音才落,他那厢已经命人搬了来。阿醒欢呼雀跃,直接让人把珠宝送进了她自己的小院,然后乐颠乐颠的回去打扮,让我们等等她。
我与十四穿戴好了,命人连催了阿醒两次,阿醒才姗姗来迟。结果,穿红戴绿也就罢了,头上插满了朱钗,虽然样样华贵耀眼,但全部堆在一处,令人觉得庸俗不堪。况且她才虚龄八岁,涂脂抹粉的,真的好吗?我又把她拽回屋里,洗净脸,涂了一层牛油敷面,再将头上珍珠簪子全取下,梳了双髻,头顶压了两朵粉白牡丹,再簪了两支白玉横钗,配上一身绢白的缎面宫装,清雅而不失高贵,方是堂堂大清郡主应有的姿态。
阿醒却为了与我抗争,一路哭到紫禁城,跟我闹别扭,只和十四说话。
☆、第一七二章 :阿醒选夫婿(2)
后宫里一派喜气洋洋,德妃统摄六宫,至永和宫请安的妃嫔、奴才一拨紧着一拨。康熙的赏赐也不少,大半是御膳美酒,及外朝进贡的稀奇玩意。年时大晋封里没有红芙,德妃打心眼里得意,连气色也好了许多,容光焕发,喜笑逐颜。
四福晋入宫早,待我们一家子到时,她已挽了袖子在花厅里揉汤圆。十四给德妃请了安,便带着弘春去了乾清宫。弘明话还说不全,德妃亲自逗弄了一会,又让嬷嬷们抱去外头玩耍。阿醒从里窜到外,从外跑到里,搓了会汤圆,自个玩了会手指,实在无聊了,方道:“额娘,我也想去乾清宫看看。”
我手上满是糯米粉粉,道:“不行,皇爷爷在乾清宫设宴,你去不合适。”
阿醒早上没发完的别扭,此时又显了出来,带着哭音道:“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要听你的?”我板着脸道:“阿醒,不要在宫里闹。你要是这样,下回你要吃沙冰我不会给你做,栗子糕、桂花糕、玫瑰酥酪,我都不会给你做了。”阿醒越发气不可耐,道:“你总是这样。。。”她扭扭捏捏,一点不像平时乖巧守规矩,我见德妃走来,瞪了她一眼,道:“停——去外头玩一会。”阿醒犟嘴道:“我要去乾清宫找吉兰泰玩!”
难怪早上要抹脂擦粉,难怪要去乾清宫,都是为了吉兰泰啊!
德妃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她道:“吉兰泰今儿一大早启程回葛尔丹了,说是淑慧长公主病了,想见吉兰泰。皇上下了恩旨,让他们提前回去。”说着看了看我做的汤圆丸子,蹙眉道:“太大了。。。”我忙道:“那我少弄些糯米粉。”
阿醒怅然若失,问德妃:“葛尔丹离咱们京里远吗?”
德妃道:“远啊,吉兰泰她们一大帮子人,总要走个十天大半月吧。”
阿醒又问:“那他们什么时候再来京城?”
德妃一笑,道:“说不准呢。”
阿醒偏着脑袋想了半会,遽然一笑,道:“没关系,我也可以去葛尔丹找他。”
德妃怔了怔,摸了摸阿醒的头,道:“傻丫头。”
望着阿醒蹦蹦跳跳出去寻弘明玩了,我才松了口气,这吉兰泰幸好走了,不然真不知阿醒会闹出什么事来。不过我也得出一结论,这儿女亲事啊,可真不是父母可以决定的,关键还得看阿醒自己的心意。毕竟,嫁人的是她啊,我给她选的,就算千好万好,如果她自己不喜欢,一辈子不高兴,即便安稳一世也没有丝毫意义。看样子,我只能回家给观世音菩萨上香,保佑康熙不要乱点鸳鸯谱,让阿醒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四福晋也发愁,李氏死后,留下大格格馨柔和弘时,馨柔已至适婚年纪,四爷又不管,担子全落在四福晋身上。若康熙有旨意赐婚,不管嫁给谁,她也只管欢欢喜喜的当做自己女儿给她备嫁妆,偏康熙仿佛忘了有这么个皇孙女似的,给几个皇子府上的格格都指了婚,却提也未提馨柔。偏四爷因着李氏感伤,连一对子女也不见,日渐冷落。
今儿进宫,馨柔和弘时本该同四福晋一起,但四爷没带弘明,而馨柔又有咳疾,便也干脆没带。四福晋一直是德妃的好媳妇,恭顺端庄,待四爷的小妾们也都很好。用了膳,婆媳坐在炕下喝茶,四福晋为了表现她对四爷的孩子视同亲生,便道:“额娘,这些天,我夜里不能寐,就是为着馨柔的婚事担忧。让我挑女婿不难,可皇阿玛那里没个旨意,我不敢自作主张。”德妃轻轻吹拂着绿汤上的茶末,道:“改明儿我同皇上提提。”
四福晋就是等着德妃这句,忙起身福了福,道:“谢额娘。”
德妃淡淡看了我一眼,冷声道:“你别瞧着阿醒年纪还小,婚事不重要,两三年一晃眼就过去了。若想把她留在京里,就该好好准备。”
她话里的意思,我明白,也是为了我好。
我道:“额娘放心,我已让十四四处留意了。”
德妃道:“他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这些,还是得你操心。”我在德妃跟前秉持着能不说话时不说话,能说话时,就答好。我道:“谢额娘提醒,我一定会好好操心。”
从永和宫跪了安,我与四福晋同行一段宫街。她叹了口气,道:“你如果知道谁家儿子不错,定要告诉我一声。馨柔这孩子,没了亲娘看顾,怪可怜的。我若是再不管,可就真没人管她了。”不管四福晋是真心还是假意,话却说得没错。
我道:“前头十四得了一本册子,里头详细记载了京城三品以上大臣王公家的嫡子名录,待我回了府,便遣人给你送去。”四福晋感恩戴德,笑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到了宫门口,天已擦黑,十四站在东华门下,一见我,便迎上前接过已经睡着了的弘明,又朝四福晋笑:“四嫂子好。”四福晋往他后头望了望,不见有四爷踪影,心中落寞,脸上不动声色,福了福身道:“十四爷安好。”
十四领着阿醒和弘明走在前头,我与四福晋慢慢随在后面。四福晋笑:“十四爷待你可真体贴。”我客气道:“体贴什么?闹的时候您不知道呢。”四福晋唇边永远抿着若隐若现的笑容,轻轻嗯一声,不再说话。——闹?四爷从不同她闹,生气了,不见她就是。
回到府里,洗漱净脸后,我穿着寝袍一面对镜梳头发,一面道:“四嫂子想要你前头给我看的那本嫡子名录,我答应了给她送去。”十四仰面躺在炕上,道:“可只有一份,给她了,咱们就没了,你不给阿醒挑夫婿了?”
我灵光一闪,丢开木梳子,脱了鞋趴到他身上,道:“明儿我叫人另外抄出一份,然后把咱们看上的都删掉,好不好?”
十四挑眉,点了点我的鼻尖,道:“真狡猾!”
我翻身睡到里面,道:“为了阿醒,狡猾一点算什么。我是觉得张廷玉家的大公子和王桃心的儿子大安不错。”十四拱起上半身,一手撑住脑袋,侧脸对着我道:“不行,第一汉人不行,第二,三品以下大臣不行。你怎么都犯了?”我拢了拢被子,两眼横他,道:“吉兰泰倒是有门第有身份,阿醒也喜欢,行不行?”
十四顿了顿,道:“京城以外的也不行。”
要求那么多,难道不怕女儿嫁不掉?
十四往我身上挤了挤,手开始乱拂乱动,道:“要是吉兰泰能驻京办事,那还差不多。”我拍开他放在胸口的手,道:“能有多大机会?”十四道:“什么机会?”他心不在焉的,手已经解开衣襟往里头去了,我嘤咛一声,道:“吉兰泰驻京的机会啊!”十四手脚忙得欢快,翻身压在我身上,道:“哪有什么机会?他将来可要世袭他阿玛的王位。。。三姐姐也舍不得他离开身边啊。”他嘴里的三姐姐就是吉兰泰的额娘,康熙事实上的长女。
没得一会,床榻微响,帷幕浮动,昏暗的烛火里,燃起一室春光。
阿醒闷了数日,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一个吉兰泰从蒙古巴林部捎来的信,还夹带了一柄蒙古刀和两坛子马奶酒。马奶酒是孝敬十四的,蒙古刀是送给阿醒的。阿醒珍爱得不得了,专门要我绣了一个精致荷包给她装蒙古刀,好让她天天挂在身上。
幸而天南地北的,要稍东西不容易,吉兰泰稍了两三次信后,渐渐也断了。
正当四福晋细细往大臣儿子里头挑选女婿时,雍亲王府发生了一件大事,怀孕已有三个月的年侧福晋小产了。爱莲只是晨起闲散时,不小心踩到小石子打了个趔殂,甚至连摔跤都没有,就小产了。是一个小小的男婴,已经能看清小胳膊小腿,血肉模糊的从她身体里流出,把她的心都流空了。四福晋忙禀明四爷,四爷又往宫里请了御医来瞧,御医无能为力,给爱莲开了几副补养方子,与四爷往前院说话。
御医道:“侧福晋气血两虚,冲任不足,不能载胎养胎,故使屡孕屡堕。”(也就是习惯性流产)。四爷惊异,道:“她先前并未小产过,此乃头一回有孕。”御医纳闷,但事关王府之名誉声望,御医不敢多言,又道:“王爷不如请秦大人瞧瞧,他最善女人病。”
四爷点点头,道:“有劳。”
御医忙道不敢,一时跪安退下。御医回到御医院,同秦大人说了此事,没多久,便有王府的人传话给他。秦太医心中有底,到了四爷府,给爱莲望闻问切后,说了与前御医同样的话,又道:“妇人之病极为复杂,或有错处,实乃微臣学识远远不够,请王爷恕罪。”四爷并未往下追究,他心里对爱莲虽有不解,但并无猜疑,遂道:“你好好替侧福晋养身子,待养好了,爷重重有赏。”秦大人忙打了个千秋,道:“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四爷嗯了一声,道:“去吧。”
秦大人应了是,后退至门槛处,方转身离开。
☆、第一七三章 :爱莲小产,宋格格争宠
春日暖阳,纱窗上映着明媚的缠枝树影。几个穿淡绿布衫的丫头立在廊下手脚麻利的吹火炉,熬汤药。微苦的气味四处弥散,令人莫名的压抑难过。屋中静谧无声,爱莲朝里侧躺着,鬓角的碎发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还是细汗。
她失去了两个孩子,诚然第一个孩子是她所不愿的,但那种痛依旧存在。刚刚离去的这个孩子是她所期盼的,无论是为了地位,仰或是其她,她都需要。那样期期切切的盼望,竟然在一缕毫无预兆的热流中化为虚无。她的脑子像生了锈,钝钝的,除了哭,不知还能做什么。感觉不到饿,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呼吸,只觉浑身都痛,哪里都痛。
外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磕头声,帘声骤起,有轻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知道是谁来了,可她反而阖上了眼睛,假装自己睡得很熟。
四爷散了朝,直接来了年氏院子。汤药的味道让他想起了李氏,当日李氏小产,院子里整日整日都是这种气味。他心里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