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血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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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血红时-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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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说奋斗不懈,就有办法。”小保子稚气地说,“他说要拼上两代人时光,到我长大了就有民主太平年。可是我要把困难看重些,也打算奋斗一辈子,把好日子留给更下一代人。”
  “你还是个小人,就想到下一代啦!”燕婶被孙儿的稚气逗笑了,“好呀,有志气,像咱们梅家后代。你爷爷从二十岁上加入孙中山的秘密会党,已经奋斗35年了,还在为国奔走。梅家产业为革命倾掉了,你爷爷留给你的财产,就是为国而奋斗。”
  “我就爱这份产业。”小保子学着大人腔调说,“爷爷说高山上松树最结实,我就要做高山小松。”
  奶孙二人口中的“爷爷”,名叫梅晓村,字旭之,现时人们都叫他梅老。他是北洋武备学堂出身,做过军官,后来在原籍拉民军反清,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再起。民国以后,从广东到武汉,他都是左派国民党,1929年蒋桂战争后,他辞去一切公职,在家赋闲。小保子父亲梅祝陶是黄埔生,讨厌内战,辞职回家,在军中曾干过中校副团长。抗战炮声一响,梅家又卖掉了150亩地和凤阳城里的四道瓦房大院,全家搬回乡下老宅,用卖房地产的钱作军响,组建一支600人的队伍,由梅祝陶任大队长。梅老越来越穷,也不是大官,却受到社会广泛尊敬。
  这位燕婶本是淮河船家女出身,自幼习武,胆大心细,有一股子旧式侠士习气。她做了梅老继室以后,跟老头子跑遍了大半个中国,粗识几字,也是经多见广的人。老头子交代她在苏家圩子一带扶起一个抗日司令,她到苏家和苏祝周谈了,很失望,苏大少只在警校学过些擒拿术,再就是懂得些捕贼破案窍门,带兵打仗,狗屁不通。恰巧祝娟突然来了,向燕婶只讲了天保和小马队概况,她已十分高兴,在苏家住一宿,今儿一早就现场考察去了。
  在小马队驻地,她受到热情欢迎与款待。上午,看了骑兵们几项精采表演,然后和士兵们座谈。这些兵全是“民国二十六年壮丁”,国民政府历年强征壮丁入伍,就是这一年度要求最严,兵质也最好。于是这些兵:无一例外地都是被捆到军队里来,当然也就无一例外地对政府当局不满;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参加过上海和南京之役,当然也就无一例外地都有大战经验;他们又是从南京日军火化活人的屠场上暴动出来的脱险战俘,当然也就无一例外地愿意抗日;他们无一例外地全是丁家镇兵祸的幸存者,当然也就无一例外地仇恨胡宗南,乃至讨厌整个嫡系军;他们无一例外地崇敬天保,当然也就无一例外地爱护自己团体,英勇善战,纪律严明。还有,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是农民,北方人居多,当然无一例外的全是穷苦人家子弟……这许多“无一例外地”在燕婶面前宛如一尊尊无比坚强的钢铁之柱,她,满心地笑了。
  下午,她同天保谈,她问,天保答,祝娟作补充,就是谈天保的学业和作战经历,又着重讲他的指挥经验、战斗力形成和统军方法。
  “李支队队伍是怎么形成的呢?”燕婶问。
  天保回忆到:那时的南京,多数军队是大炮一响,长官跑光,军队失控,一片大乱。在溃败的路上,长官们多数成了光杆司令了,谁能拦住多少兵,谁就是多大的官,没谁跟他争大小。李啸天也成了光杆司令,在路上与后来在王家店“抗日结义”的那群兄弟姐妹先后相遇,因为新交旧识、志同道合而共同拦阻组织乱兵。由于人心太散、他方干涉,两次组织起来的乱兵,又两次炸散,还骚扰了百姓,给丁家镇造成不小的损失。第三次组织起来的李支队除前两次炸散留下的几百名官兵外,全部是石立景和韩七娘带回来的从南京日军火化活人屠场上暴动出来的脱险战俘。
  “你们在王家店结拜是怎么回事?”燕婶又问。
  “当时是莫德成的主意,他说:蒋委员长与冯大树、李宗仁是把兄弟,江苏帮头子顾祝同和韩德勤也是八拜之交,我们为什么不能拜个大把子呢?大家赞成,由何小原写年庚帖子。李啸天与张道之都是32岁,依月份李居长,张居二;郑斌28岁居三,任三营长兼炮营长;莫德成27岁居四,任二营长;石立景26岁居五,任搜索队长;吴有才25岁居六,任军需官;有四位24岁,按月份韩序七,关序八、盛序九、王序十;何小原与我同为23岁,小原序十一,我排在十二,任支队参谋长兼一营长;祝娟22岁,排在十三,负责政工队。”
  燕婶探讨道:“你们战力强是不是因为结拜的原因?”
  “有这方面的因素,但不是主要的。第三次组织起来的李支队官兵多为脱险战俘,亲历了日军的野蛮屠杀,在一个地方日军就烧死身边3万多战俘和平民,那要杀尽中国人的恶毒和绝劲,使大家心理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和震撼,由麻木到觉醒,由幻想保命到幻想破灭,由受辱忍羞到知辱怒耻,不仅意识到没有退路的灭顶危险和勇战才能自存的道理,更有了杀尽倭寇也难消心头之恨的狠劲,积极杀敌成了大家的共识!勇敢、顽强成为普遍!我把这叫创心力量。再加上民众支持,武器装备并不差,以及组织得当、指挥正确,所以战力强。”
  “创心力量?!”
  “对!南京,是我国的首都,是我国的政治心脏,整个华中地区是我国心脏地区。在南京屠城,反映出日本军阀对中国的极端贪婪恶毒、野蛮残忍、狭隘仇恨、盲目蔑视态度,充分反映出他们无道德、无廉耻、无人性、无仁义的面目,暴露了他们无力量、无智慧、无文明、无信誉本质。他们这么原始凶狠、狂妄自大,是他们的兽性释放,虽然他们痛快了,却唤醒了全国军民,也深深教育了李支队全体官兵,教会了咱们恨与狠,不得不报以更恨与更狠,逼得咱们无所畏惧,只能拼命。”
  “创心!创心力量!有意思。那为什么不叫伤心或其他什么的呢?”
  “当然不同,伤心只是失望,创心是绝望,是要被人家杀光的绝望,连做亡国奴的资格都没有,这种绝望动员出来的是觉醒和决死气概,只能以死相报,你创我心,我创你命!以中国之大,人口之众,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兵不惧死,何以战胜之?!”
  “鬼子造这样规模巨大的孽,足以警示中国人300年,更不要说现在;这样凶残的孽债,鬼子只能用命来还,历史将长期谴责他们。用咱们石五哥的话是‘天红啦,地红啦,眼红啦,刀红啦,都他娘的红啦’,只给鬼子留下一个‘杀’字!”
  “有道理,连劝善心都被鬼子杀光了,它鬼子还有什么好果子?!”
  “中国人虽然心地善良,讲究谦和、忍耐、仁义,日本军阀以为是懦弱。其实中国人自古尚武,勇敢顽强,当忍所不能忍、受所不能受时,就会爆发出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历史上野蛮的匈奴,近代元、明、清强大的王朝,都是被这种力量摧夸的。李支队的表现,就是忍所不能忍、受所不能受必然反映,与其说李支队战斗力强,不如说李支队心强,精神、思想强!是创国心、创民心、创军心而释放出的力量!”
  “在王家店,李支队击败日军5个大队,这么大的仗,究竟是怎么打的呢?”
  天保、祝娟的思绪,一下子又回到阳历年前……
  “李支队回来打鬼子啦!我们都去挖战壕吧!!”王家店的青壮男人纷纷操起家什,参加备战;邻近各村青年也朝王家店跑来,早上曾被李支队骚扰过的丁家镇,也出动千余民工,还带来了5000多元钱。到下午4时30分,民工聚拢近2万人,捐款4万多元。然而,民工和捐款还在继续增加着。
  本来,在李支队刚返回时,仅由支队民政长官张道之和祝娟出面约集本镇各类管事人开个小会,讲了支队决心,呼吁民众协助,张道之说:“南京人每秒钟都在死人啊!再不反抗,中国人要让人家杀绝了;再不打鬼子,咱们都没有活路,上对不起祖宗,下对起子孙,都没脸做人!”不料王家店四处宣扬,说李支队要同日军“拼了”。于是甲村传到乙村,子镇传到丑镇,民众便自发地出工、献金。
  这地方人烟稠密而且富庶,人们在财力、物力,与人力各方面都给予李支队大力支援。这样自发地援战热潮,在当地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至少在人们记忆中是这样。
  这里原先是胡宗南部一个旅的防地,依托两道山岭,中间夹一道大洼,实际占地十平方公里。两层阵地和大洼里,工事和防炮洞都做了不少,李支队只作些调整,费工不大,有民众相助,一夜完工。
  唐生智(南京总指挥)要胡宗南军在这放一个旅,一是防止日军过江迂回,二是准备掩护南岸守军北撤。岂料12月12日下午,这个旅得知南京危急便弃阵而逃,重武器大部分仍了,官兵也逃散了不少。李支队在王家店住过一天两宿,因忙于内部事务,虽然听郑斌讲了这件事,无暇也无须清理胡军阵地。昨天下午天保在后山上规划阵地,才看到主峰附近有8门轻型高射炮,9挺大口径高射机枪,全是苏联造,弹药很多,挽具齐全,都原样放在工事里。另有4门野战炮,4门160毫米口径的重型迫击炮,都是太原造,炮弹也多,但无挽具。这是阎锡山支援的两个重炮连,胡军逃跑时,两个连的山西兵用挽车拉上行李也跑了。有了这些炮,昨天下午整编时就成立了炮兵营。原炮兵连长提升营副,营长由郑斌兼任。
  现在李支队总兵力约近3800人,大家接受天保建议,连队都不超过百人,人多了怕这些新连长指挥不了。三个步兵营各辖七个步兵连,两个火力连;搜索队、骑兵连、警卫连和特务连是支队四个直属战斗连。全支队火力单位多,按照国民党军队当时作战情况,阵地防守力量不弱。
  1937年12月18日拂晓,天气晴朗,地面无霜,只有在向阴面才有冰。王家店很静,居民全已撤走,只有几只野狗在街上跑来跑去。后山上,李支队官兵都隐伏在各类工事掩体里,严阵以待,静候撕杀。为防滑倒,每人脚上都加了一双苎麻草鞋。
  日出时南面响起了枪声,搜索队与敌人接火了。
  飞来两架小飞机,在王家店后山低空扫射。郑斌一挥小旗,所有高射武器一齐对空射击,敌机未被击中,绕大圈子在爬高,对阵地无甚威胁。
  来了4架轰炸机,因为地面火力过猛,都是高空“水平投弹”,没炸到山头,倒把两层阵地间的大洼地炸的一塌糊涂。这大洼是救护和补给场,各类伕兵、担架民工和许多军马都隐蔽在这里。敌机轮番轰炸,大洼里浓烟四起,有些军马脱缰乱跑,搞的很紧张。
  吴有才和何小原是李支队正副军需主管,自然也在大洼里。“狗日的!”吴有才拿起一支步枪打飞机,“后方成了前方,老子揍你!”
  “有才哥,打不着它!”何小原喊道,“现代战争是立体的,无所谓前方后方,不要乱就是了。”
  吴有才打几枪把枪仍了:“十一郎,你见过大世面的,你来指挥吧。张二哥封我个军需正,我还不懂是个什么意思呢。我是个老百姓,不当孬种,跑腿办事好了。”
  张克显是负责管理民工担架的,也有些紧张:“小广西,打仗我不着,都靠你了。”“着”,或者“照”,是苏皖地区地方习惯语,意思是行、成的意思,大概是中国古汉语留下来的痕迹。
  何小原道:“经过一次就着了,谁也不是天生的英雄。我其实也不着,就是在东战场吃过几次炸弹。”
  第一批轰炸机闹了半个小时飞走了。不到十分钟又飞来了第二批轰炸机,8架了,大量倾泻炸弹,前后两层阵地都被炸的多处起火。
  李啸天站在主峰上,镇定自若。天保猿猴般地敏捷,在阵地上穿行如飞,稳定士气。这给士兵们鼓舞很大,相互传告:咱们指挥官不赖,好样儿的!记住参谋长要求,多杀伤敌人军官,反击队形是“人字形的……”
  “高射武器注意!”郑斌发口令指挥对空射击,“全体瞄准头机,把它打下来!”
  这些高射武器官兵只经过两天应急训练,基础动作和技术水平很差。他们按照郑斌口令,把枪口、炮口一齐对着飞在前头的那架敌机开火。打了5分钟,没打中头机,倒把中间一架轰炸机打着了火,拖一股黑烟向南飞逃。跟着,另7架敌机都把炸弹胡乱抛光,一起掉头逃去。
  “狗日的!”吴有才舒了一口气,“飞机也没有什么了不得,打中一个,吓跑七个,妈的!”
  地面战斗转趋激烈,搜索队仍在抗击进攻之敌。
  日军先派出一个小队乘汽车从浦口来。日出时距王家店10华里下车,先用一个班(日本人叫分队)搜索前进,遭到石立景他们阻击之后,占据一道棱线,打几分钟火力战,随后跃起冲锋。石立景搜索队利用起伏地有利地形,以火力杀伤敌人,打了15分钟,日军领队的曹长和分队的军曹、下士官全被击毙,剩下十几个小兵跑回去了。其后双方各占据一片乱坟地,火力对射,都没发起攻击动作。
  上午8时整,山内大队附4门野战炮赶到交火线。20分钟后日军用炽盛火力掩护,放出200余人从三面进击,搜索队靠主峰炮火支援,分成许多小组与敌人游击周旋。一直纠缠到9点过后,达到了迟滞敌人行动的预期目的,主峰上用军号召回搜索队,警戒战乃告终止。
  日军进至距山脚800米之线一道大土棱后,停下来调整队形。“吾大日本帝国皇军乃世界最优秀军队,驱散一股乱兵群,只用一次冲锋就够了。”山内勇夫中佐对他的下属这样说。随后他们大小炮一齐开炮轰击主峰,守军也开炮还击。李支队炮火优于对方,但炮兵组建仅两天,技术不熟练,加上日军小飞机窜扰不息,或4架,或8架,高射炮招架不及,主峰上被炸得烟雾弥漫,削弱了炮火反击能力。
  10点15分,山内发起进攻了。日本军队进攻时委实有一股子勇往直前的蛮劲,指挥官也能率队冲锋。山内中佐举起指挥刀呼喊道:“皇家勇士们!为大东亚之圣战,冲啊!”率全大队冲上了王家店后山。
  他们冲到半山腰,行动越来越困难了。日本兵穿着笨重,皮靴踩冻土,又滑又硬,老是摔跟头;解冻的坡面上,土层水分大,泥泞陷人,也闹得“勇士”们步履艰难;加以山坡多皱,队形被分割在多处,形不成集团力量,发挥不出突击猛攻作用。李支队仅由守山的三个步兵连反击,他们每人脚上套一双苎麻草鞋,行动便捷,采取逐个击破的战法,仅半个小时就把山内大队打下去了。一双苎麻草鞋,会起这么大作用,李支队指挥官们也没有想到,而这主意却来自非军人出身的吴有才。
  40分钟后日军又发动第二次进攻。冲到山坡上半部分,遭到守军火力的封锁拦击,只见日军的军官和军士一个跟着一个倒下,队形越来越乱。山内这个人虽爱胡说八道,但不等于他人也糊涂。他迅速采取措施,依仗支援火力全力掩护,全体退回那道大土棱后,丢下了52具日军尸体,半数是军官,余者多为军士。
  时已过午,战场暂时冷却。
  日军从浦口开来40辆大卡车,第二个大队进入战场。
  郑斌指挥火炮拦阻敌人,只打坏了3辆汽车,没杀伤几个敌人,日军都跳下车向前跑,空车返回,被击中的3辆大卡车在原地燃烧着。
  有百余名日军向西侧结合部胡军守的一座圆山冲去,那山上原为胡旅一个营据守,此刻无任何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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