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血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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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血红时-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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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复一下……”何小原低头苦思,等莫德成吃完饭才说,“陈毅找我,你得保证我去。”
  莫德成拍拍胸膛:“保证,王八蛋说话才不算数!”
  何小原脑袋晕了,这突然来的变化,使他失去了深思熟虑能力,只有这一阵乞讨生活魔影一样压在他心头,不等他再多想,莫德成拖起他朝区署走,一面低声问:
  “你那位女友你还要不要?不能白受她一场气。”
  何小原道:“泼水难收,我是不要她了。”
  “相貌怎么样?”
  “当然过得去,不然,我怎会恋她?”
  “品行呢?”
  “四哥,我同她吵翻了,本是双方责任,主要责任还在我这边,不能用我的情绪去评论人家长短。”
  “这样说你同她丝还未断,要是我娶了她,你可喝醋,可说我挖你墙脚?”
  “那是你同她的事,与我无关。”
  说着已经来到区署,那位山羊胡子土豪区长,率阁署员丁30余人迎在门外。这位小老爷刚看到布告,一位桂军少校团副做了本地县长,便已惴惴不安,及至看到何小原以新主人姿态出现在面前,简直心惊肉跳了。他慌忙打招呼,何小原又装作不认识他,带理不理的走过去了。
  大家相跟着走进区署前大院,那些广西兵一个个机警眉竖眼的都很凶,搞得气氛挺紧张。莫德成拉长声音念官文:
  “本人受上峰委托,宣布何小原先生为本地区长!”
  那位山羊胡子小老爷黑长脸拉得更长了:“啊啊,长官,令发突然,鄙人来不及准备办交代。”
  何小原冷笑一声:“你准备得蛮好,我背上还疼呢。”
  土豪区长益发心慌。莫德成道:“徐老先生,何区长年轻,请多关照,你老有言,皖人治皖,桂人可治得?”
  “治得,治得。”被赶下台的区长准备溜。
  “你回来,老……”何小原本想骂他老猪狗,话到嘴边又骂不出口,人家回来,他也没词儿了。莫德成可能又发了兵油子气,对那老家伙说:
  “你老是徐家族长,去通知姗姗小姐,本人要拜访她。本大队长二十有八,高中毕业后从军,已有10年戎马生活,至今尚未婚配,其它不用讲了。”
  被赶下台的人全走了,莫德成给何小原留一位上士官做助手,交代他如何办事,那上士官姓黄,30岁上下,能讲桂音官话,无非应着“是”而已。何小原道:
  “四哥,这太过份了吧?”
  “莫这样婆婆妈妈的,手不狠你卵事也办不成!”莫德成说完忙他的事去了。
  何小原头昏脑胀的走进区长室,心里乱极了。“多么荒唐的事情,我怎么当起桂方区长来了!”他想,这个该死的莫老四,办事毛手毛脚,不给人家有考虑余地……哎!是他救了我,不然最多三天我就会倒毙在荒野。可是……这段弯路走得真惨呐!现在,武汉岌岌可然,敌后各派又在争地盘,新四军反什么人、枪、款主义……这都是怎么回事,我又怎么办?
  他怅悯地坐在桌旁,拉开抽斗,发现一个大本子,还未用过,他提起毛笔,那上士官老黄来报告:
  “徐姗姗小姐同兄嫂一起,带上礼物求见何区长”。
  何小原正在心烦意乱,固道:“我没时间”。
  老黄跑出去喊道:“区长忙,来客请回罗!”
  何小原又提起笔,想着写着:“本子呀,请你做个见证,我所作,所想,全记在这里,一个人可以欺骗别人,也会受骗,但不可能欺骗自己灵魂,我现在走在弯路上,还不知要走多久,我的脚印全都留在这里,管它是光彩的还是不光彩的……1938年10月15日。”
  何小原真的坚持做日记,苦恼起来就躲在屋里哭。莫德成走了,留下11个广西兵,连他在内,12个老乡被捉弄人的命运赶到一起,只好相互依靠着维持下去。他少年时就知道广西部队叫钢军,又见这些丘八老乡委实凶悍,便认定这是中国式的法西斯军人,由此产生很大戒心。上士官老黄,看外表还老实,他以为是莫德成朋友,待到交谈起来,老黄说他从前不认识莫德成,何小原道:
  “他走得快,连他队伍番号我都没来得及问。”
  “他的队伍叫21集团军直属别动大队,李品仙刚正式委任他为中校大队长。”老黄答说。
  “别动队?那是特务武装呀!”
  “卵!就凭姓莫的那张嘴巴,永远也当不了特务。”
  彼此不熟,不便多谈,何小原也不敢多谈,只有老黄的模样在他印象中是深刻的。那是中等矮个头,周身圆滚滚的,一对金鱼眼特别有精神。还有,老黄脸色也特别,总是油光光的,像个掌厨大师傅。不知怎的,何小原把老黄的长相也同日本人联系在一起,更疑心他是个标准的法西斯丘八。疑心也罢,恐惧也罢,他不会当区长,事情要靠老黄办,只好又请老黄来谈:
  “黄大哥,你有个大号没有?”
  “穷光蛋要大号有个卵用!口头上人家叫我老黄,花名册上写着黄老,有个号码能领一份粮就行了。”老黄这样说着,同时眨眨左眼,这好像他的习惯性动作,一对金鱼眼,左眼打讯号,右眼“开灯远照”。
  “你才31岁怎能称老,是劳动的劳吧?”
  “我一个字不识,人家爱怎么写统可以!”
  何小原向老黄诚实地讲了他和莫德成是朋友,糊糊涂涂当了区长,不知怎么办,向老黄求教。老黄想了想,才给他出主意:各乡维持现状,从爱国知识青年中聘请几个办事的区员,另从农家青年中召人重建区队,原有区丁全部资遣。何小原一一依从,新的区队队长自然是老黄,骨干就是那10个广西兵。其后老黄带区队下乡剿匪,何小原在家坐镇,不知不觉让环境拖着向后倒退。
  这是农闲季节,办酒宴客的事多,富户们争着请何区长赏光,那些富人们都有一些特殊的本领,总有办法要何小原按人家意愿行事,他也经常喝得烂醉。他本是漂亮的大学生,来说媒的人多得应酬不暇,尽管他未答允谁,区署也给闹得乱哄哄的,生出许多是非口舌。他也报复前区长了,抓人、罚款他不能做,只能骂人泄气;可他又不会骂人,粗话说不出口,骂得文雅些,还会招来些闲人听他那口好听的“京腔”,被报复者并不以为挨骂,他倒挺难堪。他这才明白,报复是这样的无聊,卑劣,自取羞辱。
  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发生了,至少在何小原看来是这样的,徐姗姗真的嫁给了莫德成。莫德成都做了些什么,何小原不知道,横直他常带几名骑兵卫士从这里经过;他们怎么结合的,何小原当然不知道,对方来了请客贴子,他倒欣然而往。何小原本想报复徐姗姗一下,但他失败了,他去敬酒,以为她一定会难堪,谁料人家大大方方地接去酒饮了:“你同老莫是兄弟,以后请多关照。”
  何小原面红耳赤的掉头就跑,回来大哭一场,对徐姗姗和莫老四都无法理解,只觉得自己孤苦,哀伤。哀伤了一阵又觉得自己可笑,人家成亲与你何小原有什么相干?
  老黄剿匪回来了:“再这个样子,你的安全冇保障了。”
  何小原问道:“我怎么啦?”
  老黄鼓起金鱼眼:“你那本子上都写了些什么卵?”
  何小原感到奇怪:“你不是不识字么?”
  “鬼晓得怎么搞得,我偏识得你的字。你既然晓得自己走在弯路上,就要想办法缩短这个弯子,为什么要听任旧势力摆布,加大这个弯子哩!”
  “你说得有道理,老黄大哥。”
  “马上把本子烧了!朋友就是见证,本子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你是怎么搞的,哪能把广西军都看成是法西斯?不错,广西军内是有些团体至上倾向,可是广大官兵是爱国的,还有许多进步分子,坏人也有,极少极少。”
  何小原眼巴巴的看着老黄把他的本子烧掉,也越发感到这个广西军兵可怕,怯生生地问:“你怎么不当军官?”
  “老子不识字,当不了广西军官。”
  “你……”
  “好了兄弟,信任我吧,我们是真朋友。”
  “另10位广西兄弟呢?”
  “8个好青年,2个兵油子,以后把兵油子甩掉”。
  “这样说,钢军内部并不纯一。”
  “你是大学三年生,本该懂得,世界上根本没有纯一的东西。广西这地方打了20多年仗,同邻省都打过,也同邻省联合起来打过老蒋。所以这个新桂系哩,有时像开锅的豆浆,能哺到全国去,有时像熬干的米糖,就剩下个小疙瘩。现在出桂抗日的两个集团军,号称20万,其实没那多,连李宗仁也未必清楚都是些什么人,纯一个卵!”
  “我信得过你,黄大哥,你说该怎么做?”
  “那好!我俩买点礼物,再去给莫德成贺喜,你打鼓,我敲锣,要他给我们换个地方。此地是桂系由大别山通皖东的南线通道,等到桂方向东伸展,这地方是非就多了,不能久呆。此地东南90里,淮南路西侧和长江北岸的三角地带,有个叫光安的大镇,是五区专员李本一抓的一块飞地,直属专署的特别区。那地方富,没有桂方部队,也没有哪个钢军好汉敢去当区长,还是空白地。我们去,把区队带上,留下20人,再把两个兵油子甩下来。莫德成这家伙毛躁,可是办事动作快,很快就能把事情办好。不过你要向他郑重声明,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何小原是广西人,只为桂方服务,再无他志。”
  “哎呀……”
  “听我的,没错!”
  事情全照老黄说的办,五天之后,何小原与老黄带上区队主力转入新区,按阳历计,这已是1939年元月中旬。这个光安镇有千余户人家,是江北侧航运大码头,很繁华。有新四军部队在这里活动,他们是第四支队组建的游击队,刚组成一个相当于旅级单位,叫“江北纵队”。他们欢迎何小原来做区长,何小原与他们接触中才知道,高敬亭根本没反什么“人、枪、款”主义,支队主力已在东移,前锋已进到津浦铁路西侧。老黄又眨眨左眼:
  “这地方不错吧?远离桂军主力,没有干扰,你也好好学点本事,学要学新四军,莫学旧官僚。”
  何小原高兴地抓住老黄双手:“太好了,老黄同志,你为何不早言明?”
  老黄又鼓起金鱼眼:“谁是你同志,同志是什么意思?你听着,小何,我们是桂方基层政权,要尽快送些地方收入上交专署,让李专员放心。”
  “你……怎么回事?”
  “听我的,没错!”
  “谁知你错不错?”
  “你听我讲,小何,五区专署在全椒西乡的古河镇,离我们远,又隔着淮南线,李专员事实上管不着我们。我们早送些钱去,让他觉得这里有油水,你同他又有点旧交,他就会抓住这块地方不松手。要是把我们划归皖中某个专区,我们活动就不方便了”。
  何小原只有照老黄说的做,上交若干地方收入,给李专员写了报告,内容却是按老黄意思写的。然而他很苦恼,特别老黄那副嘴脸,真叫人丈二金刚,模不着脑。哎!1938年国家多难,我何小原也多难,熟人的嘴脸全在变,莫老四,徐姗姗……他拿出郭渭川名片,一阵心酸,又大哭起来。正哭着,老黄来了,冷不防抢去名片,看了名片背面上的外文字母,吃惊地叫起来:
  “你还有这种身份!恕我不知,请多原谅。”
  “你连英文缩写都认识,也能了解它的意思,还不识字呢!”何小原冲老黄嚷,“你是骗子,法西斯!”
  “小心自家脑袋!”老黄扔还名片,“有这种身份,应该懂得纪律,你喊个卵!记住,旧历正月15以前有人来接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等!”
  何小原只好等,一直等到正月14日上午,老黄领他去码头上接人,也没告诉他接谁。码头上人很多,停在码头旁的船也不少。有一只机帆两用的内河大船,油漆得很漂亮,船上有一块大木牌,上面写着,“本船代办邮件,万国红十字会作保,苏皖浙三省通行无阻。”船面上有客舱,能住三几十人,大通舱能装货三万余斤。在去码头途中,老黄告诉何小原,此船是日特头子小原文四郎的,他的华人太太薛倩如是个退役日特,现在是南京袁家粮店女掌柜。何小原认识她,不过从前不知她是日特。
  他们刚到码头,吴有才从船上下来,老黄低声对何小原说:“姓吴的是舵把式,事实又是船长,因为船上没帐房先生。他是你结拜六哥,上前招呼呀!”
  何小原忽然头晕,一句话也说不出,吴有才倒先说了:
  “十一郎,我把你女朋友带来了。人家对你可是一片真情,这回是绕道香港、上海来的。”
  “阿原!”从客舱里出来一位穿棉旗袍的女青年,提着皮箱,欢笑着下船,原来是外号马来亚的洪静。
  老黄推何小原一掌:“上去接,用爱称”。
  “阿静!”何小原迎上去,脑袋昏得更厉害。
  其后何小原就没清醒过,好像老黄一路大喊大叫,何区长女朋友洪静来了,她是华侨大学生,现在做本区的区秘书。晚饭当然是办酒招待的,何小原心还在乱,吴有才和马来亚大概讲了这么些内容:那次,他们在江边失散以后,吴、洪二去江南找见了陈毅,陈毅要第三支队代司令谭震林抽25名骨干去了洪静游击队,吴有才去军部教导总队学习。不久,马来亚与吴有才又一同去了茅山。吴有才当了薛倩如大伙计,是什么玄虚,不能乱说,也不许问。马来亚这次是从茅山来,不是从香港、上海来。
  吃罢饭,吴有才告辞,何小原头脑才清醒,问道:
  “天保现在何处?”
  “在忠义救国军当团长。”吴有才应着出了门。
  “他怎么会干那个?”何小原又糊涂了。
  “你能干这个,他当然也能干那个。”马来亚手伸向何小原,“老郭名片交来!”
  何小原双手呈上名片:“我有严重错误。”
  马来亚烧了名片,严肃地说:“我受新四军军分会委托,郑重宣布,何小原同志已经归队,过去历史有效。本区保持原面貌,对外你管我们,对内老黄负责。”
  “阿静!”何小原号哭着奔向马来亚。
  “我是女同志,小何。”马来亚并未躲闪。
  老黄金鱼眼笑得发亮:“青年恋人嘛,一点爱的表示也没有,就自我暴露啰!”
  何小原收了奔步,鞠躬一礼:“谢你救我。”
  马来亚忍住笑说:“吃了财主小姐打狗棍,又想到我这个漂泊海外的穷丫头了?”
  何小原尴尬地一笑:“给天保写封信吧。”
  马来亚摇头;“他在忠义救国军,不能和他通信。”


第十二章 两面官
  天保在江南半年多了,还是一身少校穿戴,公开身份是李支队参谋长兼滨淮大队长。少校级官儿在军队里地位并不显赫,而他这个少校则与众不同,他以考察为名,苏、浙、皖边各类部队都去过;他在哪儿考察,都要持个临时职务,练兵,打仗,依据不同环境,确定自己该用多大力气。他在新四军老四团做过两任临时参谋长,打了几次仗,当然是尽了大力的,便和团长陶勇成了朋友。陶勇这个人平时有些稀拉,便有人给他取个不雅的诨名,陶大甩子,他也不以为侮,还拉上天保作伴,叫天保为关二甩子。陶勇要留天保长期在老四团工作,说两个甩子带兵,百战百胜。天保当然还得走,冷欣部他呆过,忠义救国军他呆过,新认识不少人,也的确有才干,苏南老乡都亲切地称他为:“我昵小关”。
  苏浙皖边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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