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薄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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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薄西山-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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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二位务必安抚羌胡,防其大敌,忍其小过。”
   大将军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这两个人都是天生的虐刻,可惜大将军忽略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他们一到任,就搞得羌人鸡飞狗跳。且冻羌与傅难羌攻打金城郡并与一些杂种羌胡大寇三辅,原来被迁至三辅的羌人由于不堪忍受汉人压迫,纷纷响应,一时边塞大乱,来机、刘秉被朝廷召回下狱。
   天子拜马贤为征西将军,以骑都尉耿叔为副,将左右羽林、五校营士和州郡兵十万人进屯汉阳。大将军对这一人选有意见,他认为马贤太老了,可天子不听。马贤果然老而昏聩,迟留不进。这时,卢植将军的老师、关西大儒、时任帝国武都太守的马融上书天子,认为羌人卒然而合,并没有严密的组织,应当快速进军,深入打击,使其党羽离散。可是马贤队伍庞大,处处稽留,使得羌人百里望尘,千里听声,回避前锋,抄袭后路。马融提出:借给自己五千名马贤不可用的关东兵马,配给番号,组成先锋敢死队,臣虽不习武事,三月之内,也能破敌。最后,马融汇报说:“臣闻从前吴起为将,暑天不打伞盖,冬天不披裘衣,而马贤行军至野外,垂盖张幕,罗列珍馐,妻妾侍从,事与古反。臣害怕他专守一城,说着打西边而羌人却从东边出来,长此以往,将士不堪,必定奔溃叛变。臣夜观天文,北方并州的分野有兵象,可能北方的乌桓、鲜卑也要有动作,朝廷宜有准备。”
   书奏之后,安定郡朝那县的布衣之士皇甫规也上书,报告马贤不恤军事,其势必败。
   朝廷均未准奏。次年正月,马贤与且冻羌战于射姑山,贤及二子战没。三辅一带的东羌与金城、陇西的西羌大会合,将战火连成一片,长安的苑马和先帝的园陵都遭到抢掠和焚烧。
   三月,新任武都太守赵冲追击巩唐羌,斩首四百余级,降二千多人。朝廷为之一振,诏赵冲总督河西四郡兵马。
   皇甫规在这次羌乱中入伍从军,担任功曹,这是一个下级军官,可他却率八百甲士一仗斩首数级,威震羌胡。升为安定县计掾。他奋笔疾书,上奏天子,要求委以重任:“臣近年来,屡陈破羌之策,不幸误中,皆可检验。臣每每念及马贤等人拥众四年,未有成功,而悬师之费,以百亿计数。出于平民,回入奸吏。故而江湖之人,群聚为盗;青州徐州,饥荒遍地,人民襁负流散。羌戎溃叛,并非由于国家承平太久,皆是由于边将失于绥御,平常无事则加侵暴,贪图小利则致大害,小胜则虚报斩首数目,兵败则隐匿不言过失。军士劳怨,困于猾吏,进不得速战,为国立功;退不得温饱,以全性命。饿死沟渠,暴骨中原,徒见王师之出,不见振旅之声。羌酋泣血,惊惧生变,所以和平不能持久,叛乱却是经常。这一切,都使得为臣搏手叩心而长吁短叹!愿天子借给臣两营、二郡五千兵马,出其不意,与赵冲将军首尾相应。这里的土地山谷,臣至为熟悉,兵法战术,臣亦略通,朝廷可不烦方寸之印,尺帛之赐,上可以涤患,下可以纳降。倘若认为臣年少官轻,不足为用,请看那些败将们,哪一个不是资深的高官?臣不胜至诚,冒死自陈。”
   这封上奏未能奏效,但却显示了皇甫规的雄才大略。
   建康元年(144)春天,护羌校尉赵冲的从事马玄随羌人叛变,逃亡出塞,中了马融的预言。赵冲追击叛羌至建威,渡河之际中了埋伏,战死阵前。但此时,由于前些年的残酷争夺,羌人也元气大伤,走向衰落。次年,孝冲皇帝即位元年,左冯翊行政长官梁并以恩信招诱羌人,降伏五万多户,边塞形势又趋平缓。
   财政部门上报这次平叛开支达八十多亿。
   自孝桓皇帝延熹二年(159)起,爆发了第三次羌人大叛乱。而此际,臣服已久的南匈奴、遗留故地的北匈奴残部、几百年前被匈奴击垮,现在再次崛起的东胡乌桓与鲜卑,纷纷乘机寇掠边境,大汉的整个从东到西的北部边境,狼烟突起。
   十二月,烧当、烧何、当煎、勒姐四大部落率八个羌人部落攻入金城、陇西郡。护羌校尉第五访恰恰病卒,帝国政府将刚刚击退犯塞鲜卑的辽东属国都尉段锴(字纪明)将军调至此任。段纪明将军更像一个职业军人,不同于那些儒将们,仅仅把武力当作手段,把羌人的臣服当作目的。他只从战争的实际利害出发,认为帝国应当不惜破费,以驱逐和殄灭为目的,大举进攻羌人。他手下的田晏和夏育,都是猛将,带着一万二千汉人和义从羌骑,出湟谷,一路追杀,斩首二千级,生俘万余人。次年,段将军在张掖与烧何羌大酋长相遇,从日出杀到日中,杀得段纪明眼发红,从马上下来与羌人格斗,汉军刀折矢尽,羌人更是吃不消,呼啸而走。段将军咬住不放,且斗且追,昼夜相攻。军中无粮,段将军让大家杀马饮血,继续追击。四十天后,汉军追至塞外二千里的积石山(今阿尼玛卿山)。羌人大怒,这座大雪山横阻了去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汉军会穷追到这么远的地方。他们的前辈们曾经告诉他们,与汉人作战,只要逃至塞外不毛之地,汉人就不会来了,积蓄几年之后,再去攻打边塞。
   段将军和当时的一切汉人一样,认为积石山是黄河之源,他异常激动,勉励将士,不可功亏一篑。最终,汉军斩杀烧何羌大酋长,斩首五千多。回兵之际,段将军又攻击石城羌的部落,斩杀一千六百人。进击白石杂种羌,俘虏三千多人。烧当羌眼见战火将烧至自己的部落,急忙投降。
   延熹四年冬天,先零、沈氐二羌进攻并、凉二州。凉州刺史郭闳怕段纪明占了全部的功劳,以种种借口,阻止他进兵。由于军队长时间稽留,军中的义从羌骑兵思念家乡,纷纷叛逃,而郭闳反而归罪于段纪明。段将军退出战事,坐着囚车到了京师,判处苦役。朝廷以济南相胡闳代其职务。胡闳毫无威略,羌人再次大举进犯。陇西及金城的吏民们纷纷至京师上访,为段喊冤。朝廷只得对他的案子加以复审,可段纪明只是谢罪,不喊一声冤枉,在京师的吏民当中赢得了“长者”的声誉。朝廷只好维持原判。
   这时,朝廷起用了皇甫规将军。诏拜中郎将,持节督关西军马。第一仗,斩首八百余级,先零羌降伏达十多万。
   延熹五年,沈氐羌入寇张掖、酒泉。皇甫规发动先零降羌与汉军共击叛羌。行军途中,发生了瘟疫,死者十有三四,可皇甫将军凭借他的威望,亲巡将士,因而无一人叛逃。军队未至,叛羌遣使乞降。皇甫将军是儒将,因而更懂得:战争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政治手段,而政治的根本还在大汉本身。他不仅用树立好的政治形象的方法赢得羌人的归降,而且着手惩治贪婪残暴的地方官吏,以平息羌人乃至当地汉族民众的愤怒。因此,当他雷厉风行地查办了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安定太守孙俊、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等人之后,沈氐羌的大酋长阗昌便率领十余万口前来归降。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皇甫将军忘了最重要一条:这些官吏的贪暴,只不过是大汉中央和各地政治状况在边郡的翻版,边塞军民的鲜血,并不能让大汉这个老朽的帝国焕发青春。果然,这些被惩处的官吏们潜入京师,四处活动,其中有些人又是中官们的亲朋党羽,于是朝廷下诏责问皇甫规,让他解释:是否曾用财货贿赂羌人,让他们假装投降?
   皇甫规上疏自讼,在说明了一切都是诽谤之后,天子为了和稀泥,诏拜皇甫规为议郎,还朝听封。
   回到朝中,皇甫将军终于认识到自己所没有认识的问题。中常侍们向他暗示:如不向他们行贿,封赏就要泡汤了。皇甫规犯了倔,就是不答应。于是那些诽谤罪忽然又成立了。等到了司法官面前,竟然他也向皇甫规索贿。如果没有一帮太学生在宫外游行示威,他是逃不出段纪明的下场的。
   六年,东北边事吃紧,朝廷又拜皇甫将军为度辽将军。他可能仍沉浸在失望之中,上疏推荐了张奂。朝廷仍没有放过他,诏拜使匈奴中郎将。
   皇甫将军吃了官司,西羌又反。天子一急之下,让人去洛阳南郊的劳改农场,将混在苦役犯中的段纪明带到朝堂之上,复拜护羌校尉。
   七年十月,八年正月,段纪明大破当煎、罕姐羌。八年五月至七月,段纪明对西羌各部发动了大规模围剿,斩首二万三千级,降万余户。捷报西羌平定。
   孝桓皇帝在位的最后一年,鲜卑与东羌先零部落联合寇边,自凉州东至并州、幽州皆被其创。诏张奂为护匈奴中郎将,以九卿的秩位总督三州兵马。
   一天,孝桓皇帝见战事尚无大的进展,便叫来班师回朝的段锴:
   “先零东羌,既降复叛,而皇甫规、张奂各拥强众,不及时平定。寡人打算让爱卿移兵东讨,请陈策略。”
   “臣以为先零虽叛,但降于皇甫规者已有二万多户。张奂按兵不动,是怕刺激他们再次叛乱,而且他考虑到大汉军队长期屯结,人马疲惫,用招降之术,可坐制强敌。不过,臣自有看法:羌人乃狼子野心,难以用恩信招纳,只有长矛挟肩,白刃加颈,方可制服。计算东羌,今只剩下三万多户,又徙居塞内,无险阻地形可依,但三辅、西河、上郡、安定、北地诸郡,皆有降羌内徙,加之匈奴、鲜卑乃至乌桓的呼应,如不采取军事手段,转就滋大,无法收拾。若发动骑兵五千,步兵万人、战车三千辆,经三冬二夏,费钱五十四亿,可以灭尽羌胡,内徙的汉民得还故土。臣算过,永初中羌叛,十有四年,用费二百四十亿;永和之末,七年羌叛,用费八十亿。如此巨耗,尚不能诛尽群羌,今若不疲民破费,则大汉永无宁日。臣愿竭尽驽劣,听候调遣。”
   天子认可,但朝廷只能拨出一万多兵马,段将军仍有信心,带着他们出发了。
   在彭阳至高平之间的义逢山,汉军突然遇上先零羌的主力,面对黑压压的奔腾羌骑,汉军的战马都吓得腿抖,更不要说人了。段锴不怕,他下令骑兵列于左右两翼,步兵以长矛在外,排成三重,将操持强弩、利刃的军士放在后面。
   “现在,我们去家千里,前进则事成,后退则必死。努力吧!大汉的将士们!搏取功名,让后人景仰吧!大汉的男儿们!”
   段将军第一个策马冲锋,汉军热血沸腾,大喊一声,跟了上去。
   这一仗,斩首八干余级。捷报至京师,孝桓皇帝已经听不到了。但这个捷报却为这个生前孱弱荒唐的天子争了个相当好听的谥号。窦太后诏赐钱二十万,调皇家金库金帛,赞助军费,拜段纪明为破羌将军,令尽定东羌。破羌将军是一个新的军衔,朝廷下了决心,不再打算护羌了。
   当今天子建宁元年(168)六月,段将军轻骑追敌,至七月,羌人离散,四十多个部落窜入汉阳山谷之中。
   此际,张奂将军上书,说羌人的余部是难以根除的,而段将军性格轻剽勇猛,可能会吃败仗。宜以恩信招降。
   朝廷把张奂的书信转给了段锴,段将军大怒,上书答复说:“张奂虽为大汉臣子,又精于军事,却说出此言,实是糊涂。因为当初赵充国、马援等人在对待羌人的问题上都犯过错误,张奂之论正由此来。事实上,降伏羌人,再内徙至大汉的郡县,是引狼入室之举。今臣奉大汉国威,羌人已接近殄灭,望朝廷勿听此言,一以重任委以臣下。”
   朝廷没有驳回段将军的上书,但同时派谒者冯禅说降汉阳散羌。
   段将军和他和骑司马田晏与假司马夏育放兵至山谷之中,搜剿羌人。又筑木栅围困羌人,从建宁二年五月至七月,斩首一万九千级。冯禅招降了四千羌人,安置于安定、汉阳、陇西三郡。至此,东羌平定。
   段锴前后一百八十战,斩首三万八千余级,获牲畜四十二万七千余头,费用四十四亿,军士死亡四千多名。封新丰县侯。
   可惜的是,段锴的赫赫战功创立之际,正是整个大汉帝国衰亡之时,因而他在历史上并没有受到像对卫青和霍去病一样的赞誉,而是落了个“专杀为快”、“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的评价。对于他个人来说,可能是不公道的,但对大汉帝国镇压羌人的战争来说,不无道理,因为这场战争归根到底是由于大汉政治的腐败而造成的毫无意义的战争,同时,这场战争耗尽了大汉的精力,使之走向死亡。卫青、霍去病的战功,促成了一个强盛的大汉,而段纪明的战功,没有能挽救一个垂死的大汉。宋代大史家司马温公,在煌煌巨著《资治通鉴》中,认定大汉长期的羌人叛乱,其根源在于大汉政府对付不当,并且站在超越民族界限的立场上说:“如果统治者不得要领,即便是华夏之民,也将蜂起而为寇,难道这也可以用段纪明的方法,全部杀尽吗?”
   事实上,司马温公的话说迟了将近九百年,因为在本朝天子御政的第十四个年头,凉州的羌人和汉人已经用他们的生命直截了当地体验了这个道理。从永初羌乱中,就可以看出,大汉的边民在帝国放弃他们的家园时,就参加了羌人的队伍。时至今日,凉州的汉人和羌人终于看到:大汉不仅不能养育他们这些子民,而且日益成为自己的敌人,只有凉州这块土地,才是最值得依赖的。
   长期厮杀的对手,往往能成为最靠得住的伙伴,正如人类最早的忠实伙伴――狗,却来自最凶残的敌人――狼一样。生存,永远是最高的原则。汉人的文化能影响羌胡,羌胡的文化也能影响汉人,凉州的汉人妇女都是出色的战士,羌胡的部落和汉人的政府军里,分别混杂着汉人和羌胡。
   共同的生存地理,酝育出羌汉共同体,酝酿出凉州地方自治运动。
   中平二年(185)三月,有关凉州兵马寇掠三辅的御前会议结束之后,谏议大夫刘陶上书天子,指出凉州叛兵之中,有不少段纪明的部下,这些人晓习战阵,识知山川,变诈万端。他们可能会攻击三辅,豕突京师。如此,则车骑将军张温的南边道路将被抄袭,帝国的西征军如果孤立无援,关东将闻风破胆。现在京畿民众有百走退死之心,无一前斗生存之计。张温天性精勇,而朝廷却旦夕催促。他又建议急停天下郡县的赋税徭役,以安民心,惩治中官,以塞民望。
   可这份上书又被天子拿给中官们看。他们提醒天子:“上书中说的这些事情,下面州郡都没有上报朝廷,他如何得知呢?一定是与贼通情。国家正在多事之秋,陛下可要小心。”
   天子没了主张,让北寺狱审查刘陶。刘陶在第一场审讯中便悲愤交加,闭气而亡。
   京师一带的百姓在他的葬礼上唱起了挽歌:“悒然不乐,思我刘君。何时复来,安此下民!”
   中平元年十一月凉州叛乱的起因,还是郡守贪暴。这一点,汉阳郡长史、敦煌人盖勋最清楚不过。当时,武威郡太守恣行贪婪,凉州从事苏正和调查他的罪行。一天,凉州刺史梁鹄来找盖勋,说苏正和不是盖长史的仇人吗?盖勋说有这回事。梁鹄说:“那我就直说了罢。武威太守贪污的事如果查出来,我作为刺史,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官员,当引咎辞职。所以我打算请您想个办法,杀掉苏正和。”
   梁鹄走后,盖勋的部下劝他借此机会报了私仇,盖勋说:“谋事杀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
   他去劝告梁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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