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产床:29位分娩母亲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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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产床:29位分娩母亲访谈录-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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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似乎有些急。
 

    苦中作乐(2)      

  
  再一次问我疼不疼的时候,我回答,疼。但声音不够大,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我感到有刀在我肚子上划下来。我连忙说:“哎,疼!”“全副武装”的吴大夫听我这样说。很吃惊地问:“你是说感到疼了吗?”是呀,这时候怎么敢胡说呢?大夫们似乎有些慌了。吴大夫说:“你别怕,我们想办法。不过你先要忍一下。如果现在再用麻药,恐怕对孩子有点不好。”我一听立刻说:“行,我能忍。”吴大夫感慨地鼓励我:“哎呀,当妈妈就是伟大。只要一提为了孩子,什么都能忍。”听他这样一说,我更觉得有了勇气,拼命忍住一动不动。大概他们在静脉点滴中加了什么药,或许麻药逐渐起了作用,我失去了知觉。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失去知觉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一片无比美丽的色彩。它们非常绚烂,呈旋涡状向前延伸,隐隐地似乎还有乐声。似乎很像科幻片中的时光隧道。
  当我再次恢复知觉,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丈夫俯首在我面前。
  噢,我已经生了孩子了。对了,我生了个男孩。我问邻床:“我生了个男孩,是吗?”她比我早一天做的剖腹产,她说:“你醒过来啦。你爱人在这守了很久。嘿,你不知道,你生了个巨大儿,九斤半。”
  病房欢乐总谈会
  三天后,我们陆续转到了大病房中,那里可容纳十几个人,简直像会议室。由于已经生育多日,大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气氛十分热烈,每天说说笑笑像过节。说话的内容无非是痛定思痛,讲与生孩子有关的事情。最能引起共鸣的话题当然是生孩子的那个时刻如何度过。
  其中一位姓韩的年轻女士最具表演才能,她学着我们病房中的各位走路的姿势,她说,你们看,“侧切”的这样走,她一只腿弓着,另一只腿伸直往后撇着,走路时脚拖着地,她正在做这个姿势,门外正好有个病号进来,所采取的姿势,和小韩学的那个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好像两人说好了似的,我们全体哄堂大笑,只是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手术刀口,刚一笑,立刻被剧烈的疼痛弄得“哎呦、哎呦”叫个不停,然后,看着彼此那个狼狈样,笑得更欢。
  好像搞笑比赛,小韩话音刚落,第六号床高个子的女孩子又站起来发言,她说,她刚怀孕的时候,大夫让她做一次B超检查,那天清早,她喝了好多水,又让丈夫带了两瓶“可乐”,到B超室一看,说是不合格,将“可乐”都喝下去,等了半天,她觉得已经憋不住尿了,让大夫一检查,仍说不合格,她说我都要哭出声来了,等做B超的医生将仪器往她身上一放,她大叫,不行了!大夫“刺瞪”她:你做不做了,你还做不做了?她说,等到临产的时候,她又疼得大叫,嘿,真绝,跟商量好了似的,那值班大夫也说:你还生不生了,你还生不生了?她哀求着说,生、生。
  笑声一停,我说,那天我的宫缩疼刚好一点,夜里忽然听见产房里有一个人又哭又笑,我的肚子立马就又疼了。真怪,只要产房一有生孩子叫唤的,我这肚子立刻就疼。
  刚说完,四号病床的那位回答,你猜那个人是谁?我还没答话,她接着说,哈哈,是我。
  她叫方秀才,是该院的内科大夫,女强人一个,一边接门诊,一边在读研究生。她说,到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不生孩子不知肚子疼。要说我这个人可是够“皮实”的,我爱人经常出差,有一次他到西藏去几个月,我感冒发烧到40℃,自己开了几支青霉素,一天假没请,上完班晚上回家自己给自己扎针。所以我平时最看不上那种娇气的人,如果见到那种有病不能忍,不舒服就“哼哼、唧唧”的病人,我就经常很不客气地提醒他们要尽量克制,谁在我面前哼哼,我就不给他看病。嘿,当我临产的时候,疼得快要疯了。
  我插嘴说,这人我记得最清楚了,那天,她在产房中先是哀叫,后来又发出一种像哭不是哭、像笑不是笑的声音,特恐怖。
  方秀才捂着脸笑说,对、对、对,简直不是人发出的声音。你猜怎么回事?那天值班的是我现在研究生班的同学,还是男的,我平时“横”惯了,大话说绝了,这回可“现”在人家眼前了。一方面疼,一方面还没忘了要脸,我怕出更大的洋相,就往产房里的那间卫生间钻,蹲在里面喊,反正听得见,看不见。他们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得站在卫生间门外叫:“小方,你出来。”我不是她声地说:“不,我就不出来。”
  我们一边听,一边想象着她那个狼狈相,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在产房的走廊上,贴着很多关于如何哺乳的小常识。六号床住的是个大大咧咧、不到三十岁的人,她说话声音特大,站在走道边认真地看着小常识讲的要点,一边看一边念。那天她在看关于初乳的常识,说是初乳是最好的,她高兴地揉着胸口说:嘿,我来奶了,我来奶了。
  过了一会,快到喂奶时间了,她赶紧站在洗手池边拼命地挤着自己的乳头。谁也不明白她在干什么。等护士把小婴儿们都推进来的时候,她还在那认真地挤着。一个护士发现了,走过去问她:“你在干吗呢?”她说:“我把坏的奶挤出去,好给孩子喂奶呀。”护士看了看,连忙制止她:“喂,这是初乳,你没看哺乳常识吗?”她惊讶地说:“什么?初乳?这奶怎么一点颜色都没有,我还以为这是废奶呢,想把它挤出去,然后用好奶喂孩子。”小护士忍不住笑说:“小常识上不是说的很清楚吗,初乳是没有颜色的,如清水状。那是最有营养的。就是怕你们不懂,才特意告诉你们。你怎么不看啊?”
 

    苦中作乐(3)      

  
  还没等她回答,临床的那位抢着说:“她怎么没看,她还特意地大声地念给我们听了呢?”看着六号床站在那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全屋人都大笑起来。
  记得最初设想做生育选题时,有朋友担心说,这么私人的话题,又婆婆妈妈的,人家愿意说?说这话的是男人,我说你错了,你太不了解女人。另外没有把生育看作一个社会人生话题对待。
  生育不是女人私人的事。它不同于两性情感纠葛,它是关涉着人类生活最敏感的几个领域:性、情感和生殖。所以它应该是严肃的研究话题,它不是文学和小说,它是医学、心理学、社会学、妇女学……多学科的研究对象。它不应该是绝对隐私,而应是关于生育的田野调查。
  另外,女人排解忧闷、承载痛苦和欢乐与男人是那么不同。关于这点,早些年我的朋友王友琴在北大校园里说过一句称得上经典的格言:女人就是上厕所也邀一帮子人的人。
  只有生孩子能把女人们短暂地隔离开(有些女人甚至连丈夫都可以共享)。但女人们在产前产后却急慌慌靠扰,向母亲问长问短、与同事窃窃私语……女人们就像一串被穿起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汇聚在那条金线上。又像是一条河,上下传承,集体向东流———流向生命的海。女人渴望同类的理解共享,她们从来是一个独特的整体。也许是女人天性胆小,或者说她们做的事(生孩子)太惊天动地,没有吮取老祖母、母亲、周围姐妹的经验,“没有病房总谈会”,“光捧着一本医学书,吓破胆呵!”吴汀说,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多亏产前产后身边被一群“患难”姐妹包围,也多亏产前母亲婆婆的指导。
  生产的事去问母亲,女人的事女人自己知道,这是一种集体潜意识,是几千年女人在繁衍后代中心理积淀下来的经验。但是,把生产的事说给男人和社会听,女人们就没有这种集体意识和胆量,因为社会和男人从来没有给予她们说话权。她们只会自己苦与乐。
 

    我是面壁的修行者(1)      

  
  受访人:兰惠(上海)
  年 龄:33岁
  受教育程度:大专
  婚姻状况:1994年结婚
  健康情况:1999年生育第一次
  职 业:广告人
  个人档案
  老天恰恰特别青睐、垂怜女人。她使女人成为创造生命的实践者,哪怕你是一个多渺小甚至身心有些污垢的人,你都可体验到生命发源的神秘和降生的庄严,让她的威严及威力慑住我们渺小的灵与魂,让创造的实践成为生命的修行。
  我是面壁的修行者
  对每个人来说,心灵深处的声音都是非常独特而珍贵的。只可惜我们常常忽略它,甚至不去听。比如我,我多少年来就一直借口忙,或者其他的一些理由,让内心处于麻木状态。
  多次流产手术就是在这种状态下的选择。那时,我觉得每一次流产手术就好像是得了一次感冒,躺两天,就去工作,心理上没感觉到什么,还认为自己挺忘我,是个全心全意投入社会的人。
  记不得做过多少次流产手术了。最后那次手术,丈夫很犹豫,劝我:再考虑考虑?心动了没有?我可动心了,想当爸爸。他想拉我下水,我说没门儿,你动心了就重新找个老婆给你生,我没有心动的感觉,恐怕这辈子也难有。
  也可能是我这人发育成熟都晚,结婚不晚,但30多岁的年龄了,那种所谓的女性原始冲动(想当母亲)在我就没冲动过。我现在想那就是一种挺可悲的麻木状态。
  那段时期,我周围的人好像都比我更关心我的身体。母亲劝我:不然到医院去查查,看是不是有毛病?!我叫着是你们出了毛病,干吗非要生孩子才能证明我是好的,完整的?我又不是你们那一代女人,不生七、八个就不能证明是女人,我一个也不生,我就不想生,我这不是活得更有滋有味,更女人吗?
  母亲说怕我会后悔。不会,才不会,我忙得四脚朝天怎么会有工夫后悔?倒是她们的劝告使我下决心,不要孩子,我相信我此生没寂默的时候。
  后来母亲突然生病,发现乳腺癌而且已经转移,一下子真让我体会了后悔的滋味,不是生孩子,而是觉得自己长期以来拿忙事业作理由,忽视了母亲的身体和心情。那天病中的母亲又一次小心翼翼提起了生孩子的话题,我说别再提,再说,您病成这样,我怎么会有心情生孩子。就让我全心全意伺候您,陪着您吧。母亲说,其实,如果我活着有一天能真的亲眼看你完完整整地做一回女人,做个母亲,这是对我最大的安慰。我还用不着你天天陪,有你爸呢。
  母亲的话,说的那么严重又伤感,一下子让我好像不能不去面对生孩子的问题,一直以来我心里好像是在逃避它,从少女时期到结婚后,并不安于自己的女人角色。可是,我还是挺不理解母亲,她一向在其他方面不落伍,她是个中学老师,在同代人都三、四个生孩子时,她只选择生了我一个。她怎么会坚持认为不生孩子就不完整、不女人?
  母亲病得很重,手术后,连续放疗化疗几周,人几乎脱了形。那些日子我天天在家陪她。她不再提我生孩子的事。有几次,她平静地跟我讨论起怎么死的问题,她说她现在终于体会到了生命是很脆弱的,但她并不怕迎接最后的那天。她说,惟一遗憾的是此生再没机会体验生的威严和神秘。我当时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只想以母亲现在的身体情况,她一定是对生命充满了留恋和想往。唉,我真是太麻木了,心灵好像一直睡着。
  有一天早晨,父亲从家急匆匆赶来说你母亲住院了,情况有点恶化。我赶到医院时,母亲虚弱地正昏睡着,我握住母亲的手发呆,那时特别怕母亲一句话不说就跟我告别。没想母亲在我心里最怕时醒了,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惊住了我,母亲说我不是她生的。她说,原本想等我做了母亲时告诉我,现在怕没机会了。我一下子没法接受这个事实,就哭着问她,为什么非要告诉我,我原本一辈子也不要当母亲,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事,我就永远是你的亲女儿。母亲握住我手说:你知道不知道不都是我的亲女儿吗?我跟你说这事,我想它是不会伤着我们母女的感情,只是想说,妈这辈子特别遗憾没体会到生的滋味,在你没来家之前,我一直怀了就流,流了又怀,始终没能生下孩子,我那时真是觉得自己不是个女人,活得不完整,灰心丧气的。你来了,才觉得自己活得又有精神了……
  母亲说,她的遗憾特别不想发生在女儿身上,她多想活着时见到我做母亲。就是在那一刻,当我明白感受到母亲的期待时,我也听到了自己内在的声音。是的,没有什么事业能比得上我要创造新生命更有价值的。多少年来苦苦追问的生命意义,母亲不是最有资格的发言人吗?我那时觉得心灵好像一下子从沉睡里醒了,被那种叫原始的冲动打开了,整个人亢奋起来。
  一个多月后,真的如愿怀孕了。我就把这个消息当做最大的礼物送给母亲。母亲像服下什么灵丹妙药似的,从那后精神特别好,吵着要出院。母亲真出院了,可我却不争气地频繁跑医院,开始时吐的翻江倒海,连黄胆汁也往外吐,整个人支撑不住,只好隔三差五到医院打点滴,全家人都瞒着母亲。接着,二个多月时就出情况,见红了。丈夫在出事前天天说,你可千万别出事,不然我没法向妈交待。全家人的神经绷着。
 

    我是面壁的修行者(2)      

  
  第一次见那种咖啡色的血,我几乎吓昏。也怪,以前多次流产跟没事人似的,好像那根本不是我体内流出的,这次哪怕一点一滴都能刺痛我的神经。我说,大夫求求你们,让我保住孩子,必须保住孩子。在医院打了四针黄体胴,回家躺着一点不敢动。
  那天,真不明白是不是母亲有感应,硬是逼父亲带她来我家送鸡汤,母亲见我的样子,她一下子就站不住了,连说怕没福气,等不得我生产……等手忙脚乱把母亲送回家,我这里又不行了,咖啡色的血流伴着宫缩,心惊肉跳地又赶到医院。大夫说再打四针黄体胴,保不住就没法了。临走,大夫还狠批了我丈夫一通;瞧你哪像个男人丈夫样!老婆还没趴下你先哆嗦。说我俩都紧张成这样,反而会导致流产。
  被大夫说一通心里反而轻松多了,我跟丈夫说,也许本来就不该这种时候怀孕,让妈跟着着急,万一保不住,她怎么受得了?
  谢天谢地,最后四针黄体胴管用了。我想冥冥中一定有上天在助我,母亲为我祈祷,她关注我的身体胜于关注她自己的健康。有天,母亲电话里说,她要开始给孩子准备被子、衣服,电话里的母亲显得很兴奋,她说年青时就喜欢碎花布,多少年没进布店,不知到什么地方能买到?我说现在的婴儿用品商场有的是。母亲就怪我不能理解她的心思。转天,已经不能上街的母亲也不知托了哪个同事帮忙买来了各种各样的碎花布,天天在家蹬开了缝纫机。
  我真担心母亲累着,就天天利用早下班的空儿到母亲家坐2小时,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我跟母亲翻拆着一块块花布,那时候,我会忘记母亲的病。也忘了自己是谁,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孩子身上。母亲说,她特想孩子是个女孩,我说还是想要男孩,母亲说女孩贴心,就像你一样,我说男孩省心,我从小一直羡慕男孩。母亲问我现在还觉得当女人苦不?
  不,一点也不了。我把手按住肚皮,翻起衣服让母亲看,母亲就趴上面听,很久很久,我看她眼里含了泪,自从怀孕,尤其是“危险期”过去,第一次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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