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来给我作证,才能让他相信我。前辈,你帮帮我吧。”
“既是误会,自然便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何必着急。一切,就让它这么随缘而去吧。不是你的,不论再怎么争取,也不会是你的。穷尽心力,不过换来一身狼狈,到不如什么都不管了。”我叹了口气,闭上了眼,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她抓着我的手,一把将我拽了起来,说道:“不去解释清楚,一切就都晚了。他已在整个江湖下了喜帖,马上就要在武当山与周芷若成亲了!我不甘心!”
我靠着她的身子勉强站住,看着她微微泛红的双眼,只觉此情此景说不出的熟悉。多么简单的一句不甘心,多么艰难的一句不甘心。当初为了这三个字,我跌跌撞撞,犯下无数荒唐的罪孽,却自问无怨无悔。事到如今,该到真正后悔之时,又还有什么用?
“前辈,只有你能帮我了。我这就带你出去好不好?我们去武当山跟他说个清楚好不好?”她扶着我一步一步朝楼梯口挪去。我由着她这么折腾,悠然问道:“若他还是不相信你,怎么办?”
她脚步一顿,决然道:“那便是我赵敏有眼无珠,认错人了!”话音落下,她赌气一般将我往背后一背,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下了搂,途中遇到几个埋藏在院中的高手阻拦,一看到她满脸不善,即便乖乖的退到一边,任她这么大摇大摆的将我带出了这万花丛中的庭院。
门外等候多时的人,早已准备好了马车。上车坐定,即开始狂奔而行。颠簸之中,见她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说道:“这是十香软筋散的解药,等到了武当山,我便给你解毒。”我没有做声,亦不看她,闭了眼靠在车厢,听她说道:“对不起,不要怨我,我已回不了头了。”
爱,当真不可回头吗?陷就陷了,虽知结局是万劫不复,却也只能由着自己陷下去。迷失了自己,更断绝了后路。
爱,好一场风花雪月的噩梦。
她这个理由虽然牵强,用来说服我,却再合适不过。或许,她是一早就计划好了,今日不论我同意还是不同意,她都要将我带到武当山,以表自己的清白。这番霸道的计谋,还真跟王保保一个模样,只是不知她如此一闹,往后又该如何收场。不过,那已经不是我该担心的事情了,我这条罪孽满身的性命,到底何时才能被洗清回收?这天这地,早已经不属于我了。
三十一 执念痴缠
武当山上,苍翠成荫,那等肃穆,虽覆满整个天地,却怎么都遮掩不住苍山之中的盈盈喜气。山门内外,来往的江湖人物络绎不绝,表面看来是为贺喜,可那满面笑容之下的杀机,却已昭然若雪。此等情形,真的与数十年前,张三丰百岁寿宴惊人的相似。
我被赵敏硬拖上山,早已被挖空的身子经受不住如此剧烈的奔波,不禁有些发虚。十香软筋散的毒虽解了,整个人却还是软如无骨,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挂在郡主小姐单薄的肩上,由着她抗死猪一般的随着人流挤进紫霄大殿。
颠内宾客满盈盈堆了一堂,左右看看,皆是武当明教峨眉诸人,老面孔一个个横在眼前,随便挑一个出来都以一敌十。难怪殿外那些人落寞之意流露言表,想要在如此众多的高手保护下再上演一出威逼的好戏,成功率怕是已接近于零了。
赵敏在门口顿了一下,移至门边放了我下地,踮高了脚尖企图从人缝里看个究竟。我靠在门框上无所事事,眼观殿外诸人,只见十人当中有九人还忙着交头接耳四下环顾,可见贼心不死的还想搜寻谢逊下落。
倚天屠龙早已成为焦土一捧,真不明白这些人又为什么还要死盯着谢逊一人。若真是为了报仇,为何在谢逊还没拿到屠龙刀之时奋起而攻之?人心贪念,何时重过亲爱之情?反思自己,若不是贪享一世相守,又怎会令他令自己遭受如斯苦难?早知如此,那日华山论剑被强行召回后,便不应再回来了。
例行的自我检讨当中,只听旁边的赵敏忽然大喝一声道:“且慢!”
河东狮吼一爆发,我脑门突得一跳,有些闷痛。侧眼看过去,却见赵敏扒开人群大步冲进了喜堂,接着便是内里一片的哗然之声。叫的骂的吵的嚷的响成一片,嗡嗡而言,直如落进了苍蝇坑。
我微微皱眉,侧头向外,瞥见院内众人也纷繁涌来,面上表情依稀便是统一的唯恐天下不乱。搅人姻缘这等恶事,有什么好高兴的。我轻叹一声,不想再凑这个热闹,转身待要离开,胳膊却冷不防被人捉住,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光头立于身前,略有眼熟,大概曾在光明顶上有过那么一面之缘。
我没有说话,只是淡然的看着他,而他却大惊失色,慌忙放手,后退一步,整整衣衫,两手抱拳于胸,激动道:“原来是前辈驾临。快请快请!”
我略一点头,算是回了礼,依着他的牵引,缓步移至殿内,在满目喜庆的通红当中扫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一袭青袍之上。同是经历了百年岁月的人,他后辈满堂意气风发,我却孤单落寞孑然一身,这差别为何会是如此巨大?
我的沉默,令这本该热闹非常的场面暂时陷入了沉闷当中,张三丰面现疑惑,走近了两步,还未开口,赵敏便首当其冲的说道:“张大教主,你是明教教主,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注意力被她吸引了过去,回望张无忌的反应,只听那个红包新郎满面尴尬的答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赵敏嘴角一扬,继续道:“那日我救了你俞三叔和殷六叔之命,你答应为我做三件事,不得有违,是也不是?”
张无忌面色阴郁,说道:“不错。你要我带你去寻桃花岛,你不但已经寻到了,还带兵上岛,搅得岛上天翻地覆。”说罢理直气壮的看着我,似乎是想让我发表下赞成意见。
我垂下目光,心里略微抽动,想那岛上一草一木皆是药师亲手修整,就那么被毁于一旦,我岂不是连唯一可以念想的家也没了。
赵敏对张无忌的控诉嗤之以鼻,说道:“我一介落难女子,身无长物,拿什么来通风报信?更何况,天灾人祸防不胜防,谁又能算到突发海难竟会将我们送上了遍寻不到的桃花岛?既然不知那是什么地方,我又怎可能通风报信?你张教主英明神武,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清楚?”
张无忌脸色发白,说道:“如不是你暗中送信,汝阳王大军怎会那么凑巧的出现?那桃花岛本就是世外之地,如没有十足的把握,王保保怎可能带来那么多的军队?事实摆在眼前,你让我如何信你?”
赵敏冷哼一声,说道:“信也罢,不信也罢,都随你,有前辈在此,定能还我一个清白公道。”言毕,伸手一扯我衣袖,说道:“前辈,你告诉他,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看她期盼的眼神,觉得此举似乎有些不妥,略微皱眉,却没说话。赵敏有些焦急,一个劲的给我使眼色,这些小动作被一旁的杨逍捕捉到,出声提醒道:“赵姑娘,清者自清,如果当真与你无关,前辈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你又何必心急?”
赵敏一甩手,使劲瞪了杨逍一眼,又转向张无忌,说道:“不错,清者自清,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现在,我们再来说说那三件事的约定。
张无忌道:“我应你三件事,只要不违武林中侠义之道,自然遵从。”
赵敏点头道:“那好,桃花岛一事,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找到了,这第一件事,算你已经办到。现下我有第二件事要办。张无忌,当着天下众位英雄豪杰之前,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张无忌深吸了口气,问道:“你要我办什么事?”
赵敏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周芷若,刚要开口,杨逍却于此时插口道:“赵姑娘,你有甚么事要奉托敝教教主,既有约定在先,只要不背武林道义,别说张教主可以应允,便是敝教上下,也当尽心竭力。此刻是张教主和新夫人参拜天地的良辰吉时,别事暂且搁在一旁,请勿多言阻挠。”说到后来,口气已颇为严厉。
赵敏却是一脸的高深莫测,懒洋洋的应道:“我这件事可更加要紧,片刻也延搁不得。”说罢,顿了顿,直盯着张无忌,说道:“这第二件事,是要你今天不得与周姑娘拜堂成亲。”
话音落下,满堂哗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怪异之至,有的尴尬,有的兴奋,有的恼怒,有的无奈。我抬袖掩口,略一叹息,觉得赵敏此举,明显有强求之嫌,不免会适得其反,惹人生厌。
群众们兴致勃勃的讨论声中,当事的三个人却如同三尊雕像一样,杵在当场,没一个动弹的。赵敏盯着张无忌,张无忌牵着周芷若,周芷若蒙着盖头,虽看不到表情,但从其紧握着的手和微微发颤的肩来看,不难猜出她此时心中的凌乱。
默然半晌,还是张无忌比较直白,首先从石化状态恢复,茫然道:“什么?”
赵敏双手抱怀,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那对准夫妻,笑道:“这就是第二件事了。至于第三件,以后我想到了再跟你说。”
张无忌一凛,摇头正色道:“此事恕难从命。”
赵敏面色微变,皱眉道:“你答应过的话不算数么?”
张无忌义正词严道:“咱们言明在先,不得违背侠义之道。我和周姑娘既有夫妇之约,倘若依你所言,便违背了这个‘义’字。”
赵敏冷笑了一声,说道:“好一个夫妇之约。那么之前在绿柳庄,你那般对我,怎的不见这个‘义’字了呢?”
张无忌一呆,面上迅速飞起两团红晕,低头小声道:“赵姑娘,事已如此,你还是一切……一切看开些罢。我张无忌是村野匹夫,不配……不配……”
赵敏轻哼一声,说道:“这第二件事,你是不肯依我的了?”
张无忌看了旁边的周芷若一眼,正了正脸色,柔声道:“对不起了,赵姑娘。”
赵敏轻咬下唇,再不看他,一转身,拉住我的手,说道:“前辈,灭绝师太临死前给那位周姑娘交代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
好端端的,干嘛又扯上了我?她爱交代什么自去交代便是,倚天屠龙,对如今的我来说,已经没有半分意义了。我没有说话,沉默良久的周芷若却主动坦白道:“赵姑娘,屠龙刀倚天剑之事,早已是过眼云烟了。家师于我交代的事,对前辈来说算是毫无意义。不过是为刀剑之和,百年如约,又有什么秘密可言。你今日能来观礼,我很高兴,但是,请不要再如此纠缠不清了,这样下去,害人害己,于你,还有什么好处?”
心里略微一震,忽觉眼前的赵敏,跟过去的我重叠在了一起,一样的执着,一样的不计后果,一样的为情而迷失,一样的步上了自取其辱的路。执念痴缠,是缘是孽?陷得太深,便是缘也会结成孽。害人害己,说得再对不过了。
叹息之中,我转身向外面走去,再懒得理会他们的鸡飞狗跳,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静一静。不过转了个身,袖子又被赵敏扯住,听她赌气一般的说道:“前辈,你说得对,为这种人,不值得!我随你一起走!”
说话之间,她拉着我猛冲了几步,我被她带的一个踉跄,自有些不愿,索性一甩手,脱离了她的牵扯。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张无忌一眼,两眼通红,湿润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可就在泪欲垂下之时,又猛然扭头,决然而去。
我轻叹了一声,看向张无忌,只见他面色抑郁,望着赵敏离去的方向茫然若失,可想今日这婚礼,怕是再难以开开心心的继续下去了。心里忽然生出无限的厌烦,觉得这些男男女女的感情真是混乱到一塌糊涂,不禁一声冷哼,大步迈出门去,离开了紫霄大殿这个是非之地。
三十二 真水无香
出了紫霄殿,顺着青石台阶一路向上,不多久,便是一片云雾弥漫的悬崖。崖边设有一连串亭台楼阁,是武当最为有名的奇景之一,叫做南岩宫。我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这片冷清的石刻前,凭栏远眺,看着山峦之后那层叠的青云,不禁有些茫然。
云随风动,变幻莫测,虽每时每刻都在不断消亡,却也每时每刻都在不断生长。命理轮回,似乎也是如此。一段缘的破灭,即是另一段缘的诞生,生既是死,死既是生,生生死死,循环不息,如有一个环节除了纰漏,所影响的,将会是千千万万的命,千千万万的缘。
我一心想要维系住眼前的一条红线,却看不到他身上所缠的那层千头万绪的网,留不住,却依然要留,最终断了他所有的缘,将他的命从命盘当中完全的消抹去。没有了命运的人,最终不正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吗?我造的孽,却为何会由他来承担?欠他如许,又该要拿什么来偿还?
九儿,还好你已不记得前生任何的事情,否则,我又该要如何来面对你?
轻轻闭上眼,我长叹了口气,缓缓抬起腿,爬上了栏杆。只要纵身往这山崖下一跳,今生的一切得失,就都可当作一场梦置之,不会再这么痛,也不会再这么恨了。
低下头,身体顺势前倾,不过是往前稍稍一探,胳膊便被人拽住,整个人也被硬生生的扯下了栏杆。
我睁眼一瞧,只见张三丰惊讶的看着我,问道:“前辈,你这是要做什么?”
“别叫我前辈,我不过是个没了心性的罪人而已。”甩开他的手,我复回到栏杆边,看着天边云层飘渺,再不说一句话。
张三丰跟了过来,说道:“黑与白,善与恶,都是相对的。一切但看你怎么想。在你面前,老道不敢随便卖弄,但是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只会将自己逼上绝路,到不如说出来,让它随风散去,或可算作发泄,心情一变,说不定就能想到转机之策。”
心里微一抽动,漫至口边的话却又被生咽了下去。张三丰见我没有反应,手捻长须,看着远方的白云,说道:“其实,世上所有的人与事,都是缘。而缘,却飘渺无踪,来,去,皆不为人知。能看透,任其天崩地陷,都可一笑置之。看不透,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发滔天巨浪。我那无忌徒孙惹上的桃花不少,却偏偏理不清自己的缘,结果被缠成了粽子,闹成今日这个不可收拾的局面。大喜的日子,被这么一搅和,明教峨眉颜面大失,连带武当也成了江湖笑柄。紫霄殿哄闹的鸡飞狗跳,我活这么大岁数,还真是头一次经见如此阵仗,可算是开眼了。”
我微微皱眉,觉得这老头说话完全跑题。说了半天,他到底想说什么?令人费解。
张三丰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儿女情长的事情,老道是外行,不多做评论。难得前辈今日驾临武当,不如来帮忙参详一下这门太极吧。”
太极?我有些闹不明白,不知道话题怎会一下就转到武功上面了。
张三丰迈前几步,说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吹吹风,打打拳,将内火化为风华,心静自然清,那不是好很多。”说罢,立定站稳,双手缓缓升起,化出一个太极起势,绵延轻缓,恰似山峦起伏,没有太大的沟壑,缓和且圆滑。
他脚下如流云轻缓,却稳健如苍松盘根,双掌一阴一阳,绵转不断,悠然自若,根本不似应敌拳术,到跟老年活动中心的爷爷奶奶们一个模样。我皱着眉看着他,见他晃晃悠悠打了几圈,双掌交换之间,全然是一个又一个的太极之圆。如此一环套一环,分不清楚招与招之间的连接,更看不清楚式与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