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萍发现俞佳不对劲儿，是在年三十的晚上。
大早上起来小两口忙着贴福字帖对子，简简单单吃了午饭，三口人从里到外换了新衣服就往奶奶家赶。
下午三点左右俞红兵两口子到了之后，除了大姐俞虹梅得去老婆婆家过年之外，一大家子十口人就全到齐了。
然后就是每年例行的红包交换大会。老俞家没那么多规矩，也不用磕头说吉祥话，基本上就是老俞头往两个孩子脑袋上各摸一把，红包一塞就完事儿。
俞佳收了爷爷奶奶20块钱，二叔和老叔各十块钱，除去爸爸给大板牙的红包，俞佳还净赚了三十块，照例也是被她收到贴身的小袋子里了。
按照惯例还是二叔掌勺，俞红宇这次因为心情不错去打了个下手。哥俩配合的好呀菜就上的快，硬菜照例是小鸡炖蘑菇，炖大鲤鱼，寓意吉祥有余。其他的也就无非是东北扣肉，锅包肉，溜肉段老三样加上拔丝地瓜，炸虾片这样的女士菜。唯一的青菜也就是五彩大拉皮里的黄瓜了。
王丽萍先喂俞佳吃饭，俞佳胃口还不错吃了不少溜肉段。老俞家的溜肉段都是用纯里脊肉做的，不太好咬，嚼得俞佳腮帮子直疼。王丽萍为了赶紧帮忙收拾后厨，喂孩子喂的也快了些，俞佳吃急了有点恶心，二婶给她开了瓶汽水喝。
等到晚上7点左右，有赶早的邻居就开始放鞭炮了。听到第一声鞭炮响大板牙俞航就坐不住了。没穿外套就要往外跑。让二婶抓回来穿戴齐了之后，老叔俞红兵带头，一家老小就出门放鞭炮。
俞佳本来胆小，之前又被撒酒疯的俞红宇刺激的听到点声响就容易害怕，对放鞭炮是极为反感的。但是三十几岁人的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能搞特殊耍单，过节就是得乐乐呵呵的上哪都得在一起。不然又要叫老太太跟三儿媳妇编排王丽萍惯孩子了。
俞佳咬着牙跟了出去，藏在王丽萍身后。堵着耳朵闭上眼睛挺着乒乒乓乓的声音祈祷早点结束，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大板牙拿了个小划炮蹑手蹑脚的转到俞佳身后点燃了，扔到俞佳脚底下。砰的一声巨响让俞佳吓得大哭出声，大板牙看了哈哈笑着跑开了，还讨嫌的回头冲着俞佳做鬼脸。
王丽萍一看俞佳哭了怕被老人责怪不是好兆头，连忙捂住俞佳的嘴抱上俞佳就回屋里了。黄桂芝也赶忙跟着进屋哄孩子，又给俞佳开了瓶汽水喝。俞佳虽说是三十多岁的灵魂偏偏还是五岁的胃，对汽水馋得不得了。平时王丽萍怕喝多了长不高控制着，今天可算是逮着了敞开了喝。俞佳拿着汽水瓶一边抽噎一边喝，才喝了两口一种控制不住的难受感觉上涌，哇的一声就吐出来了。汽水瓶也没拿住洒了一裤子。
王丽萍一看俞佳吐了慌了手脚，给俞佳擦脸的时候才发现孩子脸上和嘴唇都不正常的红，一摸发现有点烫，当时腿就软了。
俞佳做完手术没多久，感冒怕是要出大事。可亏她还能转念再一想，怕老人觉得晦气，就强打精神跟黄桂芝说：“桂芝啊，我得带丫丫回家换套衣服，眼看棉裤要是湿透了明天可就没有穿的了，你帮我跟你大哥说一声。让他该玩玩，我回家收拾好了再回来。
迅速收拾收拾东西，从角门悄悄的带着俞佳走了。
回到家里，三下五除二把俞佳都扒光了塞到被窝里，又加了一床毯子给俞佳捂着汗。想想俞佳都吐光了胃里可是不好受，就又去了厨房迅速煮了碗面汤。
俞佳喝了热乎乎的面汤困乏劲儿就都上来了，一歪头就睡着了。王丽萍看着孩子睡的挺香一颗心也算是放下了。
可一转念又犯了难。自己这么悄声不响的走了，俞红宇要是生气了可怎么办，晚上要是在婆婆家玩通宵了还好，要是半夜回来了撒酒疯，俞佳再被吓着了怕是要出大事，这大过年的医院都不开门，可怎么办啊。
就这么提心吊胆的守着俞佳床边，王丽萍连开电视的心思都没有。筒子楼里住的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小两口，这当下都回家过年了。格外的空旷寂静。王丽萍想着想着眼圈就红了。
就这么过了两个多小时，眼看就要到敲钟的时候了。王丽萍为了图个吉利守个岁也把电视打开了，开得小小声的怕吵到俞佳。
听到门响王丽萍还吓了一大跳，俞红宇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看起来也还清醒的样子。
俞红宇进屋环视了一周，小声询问：“咋啦？”
“有点发烧，发发汗应该好差不多啦。”王丽萍也轻声回答，又问：“你咋回来啦，不玩啦？”
“嗯，手气不好，不玩了，回来看看你们娘俩。”
王丽萍心想可真是老天保佑，不但没喝多，心情还不错。眼看要到敲钟的时候了，为了讨个好彩头王丽萍迅速把前两天包好冻着的饺子下锅煮了。酸菜猪肉的饺子，王丽萍俞红宇俩人一人一碗，简简单单的捧着吃了。还一人吃出了一个钢蹦儿来。
俞佳出了一身汗有些清醒了，恍惚间看到王丽萍和俞红宇一人举着一个钢蹦对视一笑，就又放心的睡过去了。
明天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吧，她想。
第十章（）
一九九一之六
春暖时节，万物复苏。
北方干燥多风，随之而复苏的还有粉尘与细菌。
出门前王丽萍给俞佳资质及细细的用纱巾蒙了整个头，俞佳看什么都是一片粉红色。
买菜回来俞佳就病了，其实就是因为冷热交替加上真菌感染，但俞佳坚持认为自己是被气病的。王丽萍在市场买猪肉的时候，遇上了之前在供销社上班的同事。岑玉兰也是一片好心，透过纱巾端详了俞佳之后，惋惜的撇了撇嘴：“孩子要是像你就好了！”
俞佳小时候的确不算好看的小孩，她眼睛不大，眉毛也淡淡的，又瘦。当时北方的传统都是喜欢浓眉大眼的小胖子。俞佳都刚刚相反。但是只要是女孩，从五岁到五十，哪有人愿意让人说丑呢。俞佳上火了。等到十岁，我就要开始好好打扮！俞佳默默的把五年计划提上了日程。
俞佳开始咳嗽，从早咳到晚，咳得人直心烦。俞佳一开始还拼命忍着，因为有上一世俞红宇被她咳嗽咳得烦了反手就是一巴掌的残酷记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俞佳只能放开了咳嗽。提心吊胆的过了三天，俞红宇除了叹了几次气，并没有过分的表示。俞佳每天吃了就睡，睡着的时候才能不咳嗽。
这天俞红宇刚从单位回来，一家人坐下来吃个晚饭。王丽萍从老周媳妇那里又学会了做猪皮冻和腌萝卜干。又炖了个大白菜五花肉炖冻豆腐。热热乎乎的一家人吃的都出了汗，俞佳的嗓子也好了不少。俞红宇吃的快，刚刚撂下筷子想回屋里开电视看新闻联播的时候，楼下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男人的吵架和女人的尖叫声。
这个年代邻里之间还是很讲究守望相助的。王丽萍被巨响吓了一跳，跟俞红宇交换了个眼神，两口子披上衣服就出门了。俞佳就算是咳嗽的晕乎乎的，也不想放弃这个八卦的机会。无奈王丽萍走的时候细心的锁了门，俞佳只能披上自己的小棉袄在门口听声。
听来听去也无谓就是那几句东北流行的脏话和女人嚎哭的声音。听了一会不得要领，俞佳就回房间开了电视静静等着了。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王丽萍两口子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小尾巴—赵阳。
王丽萍去厨房烧了点热水，给赵阳擦了擦哭得皱成一团的小脸。又把菜给重新热了一下，给赵阳盛了一小碗饭。俞佳这才知道，赵阳这个时间了还没吃上饭呢。赵阳一边抽噎一边很快吃了一碗饭，不好意思的跟王丽萍说：“婶儿，我还想吃。”王丽萍看得怪心酸的，连忙又给盛了一碗饭，还把炖菜里的五花肉都挑给赵阳吃。小胖墩赵阳吃的满嘴油。吃饱了也没有那么低落了，还对王丽萍呲牙笑了一个：“婶儿，你家菜真好吃。”
小孩儿心里藏不住愁事儿，赵阳吃饱喝足了就跟着俞红宇一起看电视，还爱搭话，弄得俞红宇有点烦，早早的就洗了脚上床了。
王丽萍收拾完屋子也给两个孩子擦擦洗洗的，赵阳就睡在了俞佳的小床上。俞佳今天就和王丽萍两口子睡大床。
第二天一大早赵科长就来接儿子了。小胖墩吃好了睡饱了精神养足了想反抗不想回家，被赵科长呵斥了一声拎着脖领子薅走了。俞佳清楚的看见赵科长脸上横一道竖一道青紫的伤。
从那天起小胖墩就变成了没妈的孩子。成天挂着鼻涕在楼下疯跑，到了饭点也没人叫他回家吃饭。没两天一个妖妖调调的女人就住进了楼下，小胖墩的日子就更难过了。眼看天都热起来了还是一双开了口的大棉鞋，灰突突的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感冒一直都没好利索加上天天风吹日晒，原来白白胖胖的脸蛋现在挂上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后来敏感的俞佳从大人们传闲话的口中东平西凑的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赵科长自从升了科长之后很有些飘飘然，跟人出去喝酒的时候认识了城西一间食杂店的老板娘，老板娘新寡，颇有些姿色，跟家里的黄脸婆一对比，赵科长**的跟人一拍即合。后来愈演愈烈竟然被从娘家回来的赵阳妈带着娘家兄弟给堵在了屋里。
那天听到的一声巨响就是赵阳的舅舅把门踹开的声音。赵科长被打的够呛，又被赵阳妈以作风问题闹到厂里，科长的凳子还没坐热又被撸了下来。俩人就此离婚，分道扬镳。小*寡*妇也就公然的搬进了筒子楼。
好长一段时间赵阳妈都没有在筒子楼的人群中出现。这下可是苦了小胖墩赵阳，再也没有一天像样的日子过了。
王丽萍私下可怜这孩子，还经常偷偷的叫赵阳来家里吃上一顿热乎饭。谁知道赵“科长”许是怕赵阳出去乱说话，让人看热闹，丢人。竟然当着众邻居的面因为赵阳吃百家饭把赵阳狠狠的揍了一顿。王丽萍出门买菜上下楼碰见的时候还遭到了小*寡*妇好几次的白眼。王丽萍气得不行，也没法再管赵阳了。只是在家里偷偷的抹过几次眼泪。
俞佳倒是不像王丽萍那样同情心泛滥。实在是上一世过得最惨的时候，还不如小胖墩现在呢。小胖墩起码晚上有瓦遮头，上一世的记忆里最惨的时候王丽萍曾经带着俞佳在公园的长凳上过过一夜。可让俞佳觉得温暖的是，在那么苦难的日子里，王丽萍也从不曾抛下她一个人。俞佳从来都不曾是“没妈的孩子”。
日子一天天过的了无新意。俞佳贫乏的精神世界也丝毫没有得到改善。只有晚上王丽萍睡着了她会偷偷起床，搬个小凳子跟窝在沙发上的俞红宇一起眯着眼睛看电视。爷俩把电视声音调的小小的，遇到有意思的情节还会一起偷偷的笑，也算是很温馨的亲子时刻。地方台晚上有时候会播一些好看的译制片，俞红宇最喜欢的两部是法国的老片『虎口脱险』和美国经典喜剧『出水芙蓉』。重播几次就看几次，百看不厌。还曾经因为太好笑而把王丽萍吵醒过。这个时候王丽萍就会虎着脸把电视关掉，把俞佳揪上床。不一会儿就会听到俞红宇的呼噜声，和王丽萍轻微又绵长的呼吸。
俞佳嗅着枕头上微微的口水味儿，有点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第十一章（）
一九九一之七
钱不够花是90年代初每个家庭永恒的主题。
经常是买了米就不够买油，买了菜就不够买肉，真是最考验主妇过日子的能力的。这个年代如果家里顿顿都有好吃的，就绝对算是阔气了。正常的小三口都勉勉强强的过，何况俞佳家里还有债逼着。
开春了天暖了，蔬菜样式也多了起来，王丽萍却犯起了难。虽说总想着省一点省一点，可孩子大人都要吃，还要吃的好才行。会做菜的老周媳妇家里得了南方亲戚的照顾，搬出了筒子楼，王丽萍再想请教也难了。她拉下脸来跟别人到处取经，可是收效甚微，毕竟原材料就那么几种，谁家里又能翻出什么花样。俞佳上一世倒是积累过不少好吃的私房菜单，可一来物资匮乏年代很多食材无法满足，二来六岁的孩子教妈妈做菜，再把王丽萍吓个好歹的。
吃了三天毫无新意的家常菜，俞红宇明显没有冬天那么期待饭点儿了。王丽萍不得已去买了块酱的牛头肉作为俞红宇晚上的加餐，心疼的不得了。去给俞佳挑水果的路上，冤家路窄的碰上了俞佳心头的那根刺儿—岑玉兰。
跟岑玉兰一起的，是个高高瘦瘦戴眼镜的中年女人，看上去要比王丽萍长个几岁，气质很好。用现在的话说，很有御姐风范。岑玉兰亲热的跟王丽萍打招呼：“丽萍姐，买菜啊！”
“是啊，带孩子出来溜达，顺便买菜。”王丽萍见有不认识的人在，有点不好意思。朝那人微微点头，笑了一下。
岑玉兰反应过来，连忙介绍：“这是我们家邻居，在幼儿园工作的，季老师。季老师这是我供销社原来的同事，丽萍姐。丽萍姐你都买啥啦？”
王丽萍本来想赶紧走的，听岑玉兰越讲越多，只能拉着俞佳凑近点给岑玉兰看看菜筐：“就买了点茄子土豆，还有给他爸买的牛头肉。”
季老师可能是由于做教育工作的，对孩子很有兴趣，她蹲下来迁就俞佳的高度，问道：“小朋友几岁啦？上幼儿园了嘛。”说的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让王丽萍对她很有好感。
俞佳却觉得这个人不知道哪里怪怪的，有些反感。她眼睛也不看人家，蔫蔫的说：“六岁。”
王丽萍只当俞佳是认生，赶快接过话头：“这不是我在家带她么，就没送幼儿园。我去给孩子买点水果吃，你们逛着哈。”说完了就想赶紧错开身接着往前走，谁知道季老师可能没听到刚刚岑玉兰和王丽萍的对话，误会了：“哎呀这个牛头肉可不能给小孩子总吃，对身体没有什么好处，又硬，不好嚼。不如自己做午餐肉，还健康卫生，软软的小孩子也爱吃。”
听她这么一说王丽萍连忙收住了脚步：“怎么做啊，难不难啊？”
“不难啊，就是买点猪肉，剁碎了加葱姜和调味料，再用面粉和淀粉加水打成糊，跟肉搅在一起，上锅一蒸就行啦。”季老师把岑玉兰往身边啦了拉让开过往的人流，不紧不慢的给王丽萍做了解释。
王丽萍听过了喜出望外，告别的岑玉兰和季老师，买完了水果又折回来买了半斤猪肉。就领着俞佳急三火四的往家里赶。
王丽萍仔仔细细的照着季老师教的方法试验了一次，用铁皮饭盒蒸了满满一盒。没想到大获成功，除了颜色不太漂亮，味道和口感都相当不错。而且半斤的肉能蒸出来将近一斤的午餐肉，王丽萍切了一半留作晚餐，剩下的装起来放到阳台上冻着，想着明天的晚饭俞红宇的加餐也有了着落。
晚餐的时候这道菜果然大受欢迎，连下酒菜的头牌牛头肉都被俞红宇冷落了。俞佳也添了一次饭，眼看是要长高个儿的节奏了。王丽萍很有满足感，决定把这个菜的做法传播出去造福筒子楼人民的餐桌。
从那之后王丽萍去市场买菜总要四处找一找季老师的踪迹，巧的时候碰上了就会拉住人家取经。前前后后学会了好几个特色菜，算是收获颇丰。还在季老师的指导下早期去赶城西边的早市，买了小鲫鱼回来裹上面糊炸了给爷俩补钙吃，味道鲜得不得了。
四月快过完的一天，王丽萍在家里收拾换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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