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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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商会-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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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锦莱听得心花怒放,放轻声音,“莱儿……这就寻人谋议去。”

“事体倒也不急,”查敬轩缓缓吐出一口烟,“你可先给合义、俊逸透个气。合义平稳,俊逸灵敏。这群后生里,我看好的只此二人。尤其是俊逸,跟洋人打交道,少不得他呀。前几日,我听合义讲,俊逸的岳母病了,他回去尽孝,不知回来没?”

“他尽什么孝?”想起那宗生意,锦莱当即气炸了,“阿爸,他这是溜人!他把我们口中的鸭子夺去吃了,当然不能心安理得地守在此地!”

“呵呵呵,”查敬轩开导儿子,“锦莱,你要好好学学,这才是做生意啊!鸭子是摆在桌面上的,啥人筷子伸得快,啥人夹得牢,自然就该啥人来吃。俊逸能吃去,且又吃得干净利落,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阿爸,”锦莱急了,“你哪能总是替这人讲话哩?鲁俊逸最是靠不住,胳膊肘儿一直朝外拐,跟粤人——”打住话头,不解地盯住父亲。

“晓得,晓得,老爸啥都晓得!”查敬轩毋庸置疑道,“他的胳膊肘儿向外拐是不假,不过,眼下该是他拐回来的辰光了。”敛住笑,一字一顿,“莱儿,你记住,所有甬人都是你的兄弟,争东抢西,无非是窝里斗,对外,我们的对手只有一个,就是广肇会馆。”放缓语气,“你这就备份大礼,去俊逸府上,以我名义慰问老夫人。”

“阿爸教训的是,”锦莱大是叹服,“孩儿这就去。”

“还有,”查敬轩交代道,“商约及商会章程诸事,可以先让进卿他们议出个框框,再扔给俊逸,由他执笔为好。”

“好主意。”锦莱豁然开朗,“待框框议出,我再造出个势,让进卿他们在俊逸屁股下面烧几把火,免得他不识大体。”

查敬轩微微点头:“也好。办去吧。”

一切让查敬轩料到了。

几乎是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辰,广肇会馆总理室的几案上摆着同样的信。

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善义源总董彭伟伦,另一个是大英怡和洋行的总买办马克刘(MarkLiu)。彭伟伦朝那封信努下嘴,掂起开水壶开始冲泡功夫茶。

彭伟伦是个茶迷,绰号茶仙,沏茶是他永远的嗜好。

马克刘拿起信,看一会儿,神色敛起。

“老弟,”彭伟伦朝一只盖碗里倒水,“姓丁的这在给我们上道好菜呢!”

“彭哥,”马克刘放下信,眉头凝起,“小弟想不明白,筹建商务总会,这是一盘大菜,姓丁的为何不留给泰记?”

“呵呵呵,”彭伟伦将冲好的茶推过来,“泰记想吃,也得有这能耐才行。泰记仗的是朝廷,但在这上海滩,有哪个做实业的把朝廷放在眼里?洋人才是大树;商会不是官办,是民选,要服众才行。”

“那他——”马克刘深吸一气,“我是说丁大人,明知彭哥是袁大人的人,为何又要……”

“因为他想坐山观虎斗啊!”

“你是说——”马克刘惊愕,“这样的信,他也送给四明了?”

“呵呵呵,”彭伟伦的脸上浮出笑,“让你说对了。我们与四明这一仗,不打也得打哟!”

“打就打!”马克刘血气上来,“彭哥,就这几年,四明越来越不把我们广肇放在眼里了,是得给他们点colorseesee(颜色看看)!”

“Wrong,wrong,wrong(错错错),”彭伟伦连连摆手,“老弟仅仅盯住四明,就跟那姓查的老家伙没有二样,把这仗打小喽。”

“哦?”

“我们的对手不是姓查的,而是姓丁的。我请教穆先生了,先生要我们趁此良机,把握商会,说这是袁中堂之意。听先生讲,袁中堂在天津卫也要倒腾商会,先生要我们南北呼应,把住中国的银盘子。”

“好!”马克刘将拳头震在几案上,茶杯也让他震得弹起来,“要是这说,我们就当仁不让嗬。彭哥,我这就安排去!”

彭伟伦没有接腔,却换了话头:“听说鲁俊逸回来了,有这事不?”

“彭哥,你提那个小人做啥?”

“请他喝杯酒。”

“请他喝酒?”马克刘愤愤地说,“彭哥,你……哪能不长个记性哩?那小子能有今朝,能攀上洋大人,能挣上洋钿,还不是靠彭哥提拔引荐?彭哥把他养大了,他这辰光翅膀硬了,竟连彭哥的货也上手抢哩!”

“呵呵呵,生意场上,没有抢与不抢的。”

“彭哥?”

“甭提这事吧。”彭伟伦摆下手,“地方由你安排,人嘛,就我仨。”

第七章投奔鲁家,甫顺安更名换姓隐身世

十六浦码头上,烟雨蒙蒙。

一班开往日本的客轮,最后一批客人正在上船,有人站在船舷入口处大叫:“日本横滨,日本横滨,尚未登船的客人注意了,日本横滨,最后一刻钟,错过后悔莫及……”

陈炯眼里闪出一道亮光,但这亮光转瞬即逝。

挺举跑到售票窗口,问过价钱,急跑过来,将顺安扯到一边:“阿弟,身上还有多少铜钿?”

“我……”顺安后退一步,“没多少了。”

“没多少,是多少?”

“也就……你晓得的,就是那几块铜钿,临走时我姆妈塞给我了!”

“你翻看一下。”

顺安极不情愿地解开包袱,翻一会儿,摸出五块银元,还有几十个铜板:“雇船花去一块,路上又买些吃的,就剩这点儿了!”

“全都给我!”挺举伸手。

顺安迟疑一下,见挺举态度果决,只好递过去。

“刚刚好哩。”挺举略略一数,朝他笑笑,拿上洋钿,飞步跑到卖票窗口,不一会儿,拿着一张船票走过来。

“陈兄,快上船去!”挺举将票塞进陈炯手里。

“伍兄!”陈炯感动,紧握挺举之手,泪水出来,“我该哪能个谢你哩?”

“呵呵呵,”挺举抽出手,指向顺安,“你该谢我阿弟才是!”

陈炯扭过身,伸手:“甫兄,陈炯……谢你了!”

顺安心头五味杂陈,脸色泛青,出气甚粗,狠狠地白挺举一眼,呼哧呼哧地别过头去,不睬陈炯。

“甫兄,”陈炯略显尴尬,收回手,深深打一揖道,“请受陈炯一拜!甫兄赠银,陈炯记在心头,他日得志,陈炯必以十倍奉还!”

“受不起哩!”顺安这也扭过头来,略回一揖,冷冷说道,“你还是谢我阿哥吧!”

挺举笑笑,挽起陈炯之手,一直送他走到入口处,将所剩的最后几十块铜板一股脑儿塞他手中:“陈兄拿上,路上买只饼吃!”

陈炯接过铜板,泪水模糊。

汽笛鸣响。

“快上船吧!”挺举拍拍他的肩膀,将他用力一推,扬手道,“一路保重!”

陈炯一步三回头,登上舷梯。

不一会儿,舷梯收起,汽笛再次鸣响,火轮缓缓离岸。

望着江面上渐去渐远的客轮,挺举长长吁出一气。

毛毛雨依旧在下。

顺安黑沉着脸,一声不响地跟在挺举身后,走出码头,走在上海滩上处处陌生的烟雨里。见毛毛雨渐渐变成大雨点,挺举几步一蹿,躲进一处屋檐下。顺安亦跟过去。

在屋檐下站有多时,顺安终是憋不住了。

“唉,”顺安长叹一声,“我的好阿哥,人走了,总该阿弟说句话了吧?”

“你讲。”

“我晓得阿哥为人慷慨,可……你不该良莠不分,什么人都帮呀!这姓陈的——”顺安顿住。

“姓陈的怎么了?”

“他……他是革命党,是逆贼,是要遭千刀剐的呀!”

“阿弟,”挺举笑笑,“在阿哥眼里,这人不错,只是眼下落难了。人活世上,总会有个落难的辰光,对不?杨志不也卖过刀吗?”

“好吧,不讲党不党了,咱们就讲落难,”顺安顺着话头,就势譬解,“对落难人,我们是该帮,可帮人得分个境遇,是不?记得伍叔讲过一个故事,叫什么中山狼来着,里面有句话,‘落井以救人’,后面还有一句,叫什么来着?”

“不是落井,是从井,”挺举笑着接道,“从井以救人,解衣以活友,于彼计则得,其如就死地何?”

“对对对,”顺安迭声应道,“就是这个。你这讲讲,啥叫‘于彼计则得,其如就死地何?’”

“你来讲吧。”

“好吧,我来讲。”顺安声音激昂,“这句是说,从井救人,解衣活友,于对方是好事体,却把自己置于绝境。我敢说,那厮就是一只中山狼,脑后还长着反骨,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这辰光混成瘪三了,当然要在阿哥面前装孙子。”

“呵呵呵,”挺举笑了,“阿弟呀,你这是小瞧阿哥了。阿哥虽说是书呆子,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傻。科场之路绝了,阿哥左思右想,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实业济世!来到上海滩,为的就是学做生意。生意哪能个学起呢?资助此人就是个开始!呵呵呵,阿弟,这可是阿哥做的第一桩生意嗬!”

“生意?”顺安怔了,“你这讲讲,你是哪能做这桩生意的?”

“我这做的是长线生意,”挺举又笑几声,半真半谐道,“做生意得先下本,是不?我本钱不够,这得借你的金鸡生蛋,是不?方才你也听到了,陈兄怎么讲?他日得志,必以十倍相偿!我赌上此人了,不出五年,此人必得志,阿哥必获十倍之利,再以五倍之利偿还阿弟,呵呵呵,阿哥里外都赚钱呢!”

“就他?”顺安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语气不屑,“获利十倍?狗屁!我敢断定,我这点儿小本,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喽!”

“好好好,打狗就打狗吧,反正生意已经做实了。”挺举抬头看看天,“走吧,雨小了。天要黑哩,我们得抓紧赶路才是。”

“阿哥呀,”顺安揪牢刚才的话把子,“即使做生意,你也该量力而行吧。临出门时,姆妈也就塞给我这几块钱,说是防个万一。没想到,这个万一还没碰到,活命银子却让那浑小子坑去了。这不,天黑了,下着雨,你我这都身无分文,总不能……睡人家屋檐下吧。还有这肚子,咕咕咕咕,哪能叫得这般响哩?”

“呵呵呵,”挺举乐了,“阿弟呀,你只管放心,有阿哥一口吃的,就一定有阿弟半口。若是连阿哥也没得吃,阿弟随时可把阿哥咬碎吃了!”

“你……”顺安气得一跺脚,别过脸去。

“好了好了,阿弟少安毋躁,这就跟我去处地方,或可填饱肚子,睡张结实床哩。”

“去哪儿?”

挺举掏出一张名帖,顺安接过一看,问道:“西江路378号,这是啥地方?”

“街北鲁老板在上海的府宅。”

“啊?”顺安怔住,“你打算去他家?”

“是哩。”挺举苦笑一声,摊开两手,“阿哥欠他一屁股债呢。”

“你……这是去抵债?”顺安震惊了。

“不晓得呢,”挺举扯他一把,走出屋檐,“你想介许多做啥?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我们这已进山了。”

顺安长吸一气,硬起头皮跟挺举走有半个时辰,一路问到鲁宅。就在望见大门时,顺安的步子慢下来,又走几步,说死不肯挪了。

“阿弟?”挺举顿住步子。

“阿哥,我……”顺安迟疑一下,“我思来想去,决定不去鲁家了。”

“不去鲁家,你去哪儿?”

“哪儿都成。介大个上海,还能没我去处?”

“阿弟?”挺举见他动真的,也急起来,回走几步,在他身边站定。

“阿哥,我……这就走了。”顺安转个身,沿来路缓缓走回。

“阿弟,”挺举追上两步,扯住他道,“你哪能说风就是雨哩?你看,天已黑定了,我们……先得有个容身之所啊。”

“阿哥,”顺安语气决绝,“我不想在鲁家容身。你去是为还账,我去为什么?我不欠他姓鲁的一文钱,我不想去看他姓鲁的脸色,我不想再看到那个小夜叉,我更不想去做他人的家奴。我是我,你是你。我晓得你已打定主意了,我不勉强你,也请你不要勉强我,你我兄弟……就此作别。”略一拱手,甩开大步扬长而去。

挺举追前几步,又喊几声,不料越喊顺安跑得越快,挺举追有两个街区,一不留神,人就整个儿不见了。挺举轻叹一声,只好返身走向鲁家。

天色昏黑,雨仍在下。

挺举走近大门,门房里露出一个光头圆脑袋:“寻啥人?”

挺举打一揖道:“鲁老板。”

“你是——”光头上的两只眼珠子上下打量他。

“我叫伍挺举,打宁波来,有事体寻鲁老板。”

两只眼珠子定在他的一身孝服上,眉头皱起:“是寻老爷呀,还没回来呢,你明天再来。”

“这……”挺举急了,“我有事体!”

光头一歪:“你和老爷——啥关系?”

“是我鲁叔。”

听到“叔”字,光头“哦”出一声,吱呀开门,走近挺举,将他又是一番打量。正审视间,碧瑶和秋红并膀从街上回来,秋红撑着一把洋伞,许是伞小的缘故,秋红的头发都淋湿了。

“小姐,”光头叫道,“这小伙子从老家来,说是要寻老爷,还管老爷叫鲁叔哩。”

碧瑶瞟挺举一眼,不由想到那只手镯,长头发一甩,哼出一声:“这个人呀,不认识哩!”一扭头,故意扭起腰肢,趾高气扬地与秋红走进院子。

“伍先生,”光头瞥一眼挺举,语气变了,“没什么好讲的,请走人吧。”拍打几下衣服,扭动矮胖身材回到门房,再次探出光头,“明朝若来,记住换身衣裳,免得我这地方晦气!”

吃顿闭门羹就不说了,光头这又羞辱他的孝服,挺举忍无可忍,本欲理论几句,话到口边又强自忍下,呼呼粗喘几声,一扭身,大踏步离去。

夜深了。

细雨仍在下,行人越来越少,街坊两边的灯光渐次熄灭,到处黑乎乎的,放眼望去,只有零星几家亮光。

顺安脚步匆匆,闷头直往前走。

顺安想到一个去处——四明公所。在老家时他听闯荡过上海滩的人讲过,上海有个四明公所,那是宁波人的家,无论是谁,只要日子混不下去,就可到此处寻求庇护。

顺安连问几人,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一路走去。但上海的街道跟牛湾镇的大不相同,多数不是直的,走向也不正。顺安绕来绕去,绕有一个多时辰,仍然没见到四明公所的影子。

顺安渐渐感受到恐惧,开始后悔离开挺举。

“要是阿哥在就好了。”顺安自忖道,“唉,都怪我一时意气用事,非要跟姓鲁的争那口气做啥?”

衣服湿透了,肚子早先还在咕咕抗议,这阵儿似乎泄气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不知不觉中,顺安发现自己来到十字街口。正在徘徊,雨中一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照头走来。

顺安凑过去,躬身揖道:“先生,请问四明公所哪能个走法?”

那人盯他一眼,向前指路:“向前走,见街道向右拐,再见街道向右拐,连拐三次,这就到了。”

顺安谢过,也没细想,沿着他指的方向大步走去。

望着顺安走远,那人急到街边,在一处屋檐下停下。

屋檐下候着的竟是章虎诸人。原来,抢劫鲁家不成,他们一把火烧掉伍家后,害怕官府追查,不敢再在宁波地界上混,就又跟章虎闯到这上海滩了。

章虎来过上海滩,晓得上海滩的厉害。因而,到上海后,章虎没让手下轻易出手,只让他们白天晚上散在各条街上转悠,弄清楚各街的情势。这日晚上,也是冤家路窄,他们偏就遇到了问路的顺安。

戴蓑衣的人是阿黄。

“章哥,”阿黄解下蓑衣和斗笠,交给章虎,低声道,“真是邪了,你猜那人是谁?是甫家那小子,阿哥的吴军师。”

“什么狗屁军师,”阿青恨道,“一见这小子我就来气。阿哥,就做他的活吧,他身上那个包袱不错,不定有啥宝物哩!”

章虎凝住眉头,动作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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