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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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7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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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对郑镛而言,吴阳就更是白手起家的豪杰。此人本名吴让,南洋土著唤歪了音,成了吴阳。他是福建漳州人,圣道十年左右跟父亲到了北大年。不久后北大年华人就集体迁移到马六甲一带,但有些人不舍熟土留了下来,吴阳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本地华人渐渐凋零,但成年后的吴阳却长袖善舞,不断经营,游走在暹罗和柔佛之间,十多二十年下来,暹罗和柔佛苏丹国天猛公治地之间的几座城和上百部落,竟然都置于他的管治之下。而他也同时从暹罗和柔佛、天猛公两国拿到了藩属名义,几乎成了dú lì一国。
    吴阳的儿子吴文辉也不是普通角sè,毕业于黄埔陆军学院,心怀大志,不仅想让宋卡dú lì为国,还对南面柔佛苏丹国垂涎不已。他曾对父亲说:“陛下(圣道)封帝四海,吾等生逢此时,何不请之?”
    这野心不止吴文辉有,郑信也有,而他们的父亲都持“只要不惹恼天朝,怎么都好”的默许态度。
    可惜,两边各有各的苦衷。英华视暹罗为南洋要害,绝不容郑家为夺帝统搞乱了暹罗。而吴家这边又是靠着一小撮乡党撑起的场面,吴阳能坐稳宋卡王位,上靠周旋于暹罗和柔佛两国之间,下靠一帮穆斯林长老所团结起来的土著信徒。
    两家都不甘心,据说通过一次海上会盟,商定了一项合作:在获得英华天朝许可的前提下,跟马六甲华人合作,三方瓜分柔佛苏丹国。
    三方各有好处,马六甲华人自此可以摆脱柔佛苏丹国藩属的名义,是成为英华直属地还是怎么的随意。吴家以柔佛王国故地建国,而郑家获得北大年、宋卡等地的管领权,以暹罗藩属的名义独领一国。
    英华官方并未对此事发表公开言论,但就圣道三十八年后,郑家吴家都有所动作看来,至少上层是默认,乃至乐见其成的。柔佛苏丹国在十多年前就断绝了王统,首相篡位治国,国弱民鄙,在这个大时代下就是被鱼肉的对象。如果不是考虑到亲自动手会触动南洋诸国以及欧罗巴人的连锁反应。英华早就赤膊上阵了。
    这两对父子的谋划似乎都还跟马六甲之乱搭不上线,可到圣道四十年,吴家宣布起兵讨伐柔佛“伪王”时,事情就凑到一起了。
    马六甲这边本是华人为主体。多年发展下来,靠着地利之便,华人全都富了起来,大量引入土人干下等活,加上人口贩子入驻马六甲,顺带干起了转卖土人工奴的生意,土人越来越多。同时也涌现出一个富人阶层。
    圣道四十年时,马六甲三十万人口里,土人就占了接近一半。富华穷土,富土穷土,华主奴土,种族矛盾和阶级矛盾揉在一起,马六甲本身就已孕育着一场风暴。
    相对而言,信仰矛盾是最尖锐的外在矛盾。当初北大年等地华人之所以被贾昊容许入驻马六甲,是受过专门告诫的,必须要回归华夏信仰。因此马六甲天庙势力膨胀得很快。亚齐之乱,还源于马六甲天庙到亚齐发展分支。
    马六甲越来越繁荣,也不断引入土人,相对国中而言,海外天庙的包容xìng更强,但这包容的攻击xìng也很强。在马六甲经常能看到天庙的天位碑边是安拉像,或者在清真寺里看到天位碑……
    对原教旨主义者来说,这种信仰融合就是赤果果的亵渎了,而穷苦土人加上原教旨主义,这就是一桩化学反应。
    圣道四十年之前。靠着英华总督署和南洋舰队的震慑,马六甲的尖锐矛盾都还压在水面之下,也就是些零星冲突。但四十年开始,郑家吴家对天猛公治下明暗下手,事态就升级了。这一任天猛公一眼就看穿两家背后有暹罗乃至英华的身影,而他的回应非常犀利:将此事升级为宗教冲突。
    圣道四十一年时。还只是零星部落打响“**圣战”,到圣道四十二年,整个马来半岛乃至苏门答腊的穆斯林都掀起了“圣战”浪cháo。当土著穆斯林高喊“安拉在上”,挥刀砍向华人时,不仅郑家退缩了,吴家更是倒了血霉,他们遭到治下穆斯林的围攻,只好仓皇逃入暹罗。
    天猛公没那个胆子打暹罗,甚至见两家都收了手,自己也有心鸣金了。可没想到,这股浪cháo将之前英华施加于马六甲海峡两岸的种族压迫、阶级压迫乃至信仰压迫全都卷了进来,他想停都停不了,于是只好坐看土著穆斯林围攻马六甲。
    仅仅只是外面的乱民可动撼不了马六甲,但事情就是这么一环环崩坏的,马六甲城中的土人也暴动了……
    钟三rì急切地问:“上面说了怎么办吗?”
    奴隶贩子展颜一笑:“还能怎么办?咱们这一行后几年都不愁没矿奴卖了。”
    徐善稍稍清楚南洋局势,皱眉道:“光下狠手怕不行……”
    奴隶贩子点头:“是啊,挺头疼的,所以通事馆那边才有扶持柔佛苏丹国的说法。”
    钟三rì转了几圈眼珠,拍掌道:“妙!就该这么办!然柔佛苏丹重得故土,丢开天猛公,这样苏丹就得为自己的位置忙乎,把这些暴躁的土猴子镇下去了。”
    另一个奴隶贩子道:“我朋友认识翰林院的,说上面正在研究怎么把柔佛苏丹国变成佛国,估计还得借用暹罗之力。”
    钟三rì叹气:“如此我就放心了……”
    这奴隶贩子斜了他一眼,取笑道:“胖哥,听你这口气,好像整rìcāo心国事啊?”
    钟三rì嗤笑一声,拍拍胸口,没因万里跋涉而减几分的肚腩也颤颤地晃了起来:““你胖哥**心的何止国事?天下事都装在这肚子里!”
    奴隶贩子当然不可能知道这年轻胖子居然就是苏伊士运河的幕后最深最黑的一只推手,就一个劲地哈哈笑着,只当他说笑话。
    “走了走了!希望咱们再来这时,马六甲已经平静了。”
    钟三rì一副夏虫不可语冰之sè,拉着徐家兄弟傲然离去。
    **号继续上路,接下里的航程里,源源不断的战舰兵船错身而过,让钟三rì的寄望也更一步步夯实。看这情形,不仅是整个南洋舰队动了,估计还会调来成师的红衣。很多年了,南洋再没见这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钟三rì的判断在十二天后得到了应证。不过却是一桩祸事。
    **号行到吕宋西面外海,离蒲林三百多公里处时,与一队运兵船相遇。**号早早就让开航道中心,却不料一艘运兵船还是直愣愣地朝自己冲来。
    “蒸汽船呢?足有三千吨。怕是刚下水不久……”
    望着越来越近,已经能见到在船头挥舞手臂的红衣,徐善眼中满是嫉羡地道。对面那艘船只见桅杆不见帆,船身正吐着浓浓白烟,而左右也没见大号车轮。在这么大的船上用螺旋桨,还真是第一次见,铁甲蒸汽战列舰也就两千吨出头。
    钟三rì和徐贵却惊得魂飞魄散。嗓门都变了调地高喊:“要撞上了——啊!”
    徐善一身汗湿透,这才醒了过来,一巴掌拍在比他还激动失神的老大副身上,老大副也一跳而起,两手如拧麻花一般转着舵轮。
    千钧一发之际,两艘船喀喇喇擦着肚皮而过,就见一块块船板崩裂,一边红衣兵。一边钟三rì等人,相互傻傻看着,yù哭无泪。
    “这帮混蛋——!”
    运兵船是按军标造的。船板比民船厚实不少,**号却惨了,船肚子片片破烂,不修补好的话,遇着点风浪就要完蛋。
    眼见只伤了点皮肉的对方,屁股后吐着白浪直直而去,钟三rì等人一跳三丈高,都道要去海军衙门好好投诉这帮海上的街霸。
    “浆……舵……故障……抱歉……汇报……”
    水手报来对方的旗语,听得众人哑口无言,螺旋桨出了问题!?
    “又是海军冒进搞出来的……”
    徐善无奈地摇头。海军出这种事可是家常便饭。相比已经在民船上应用很成熟的轮浆,螺旋桨的成熟度确实不够。据说战舰的螺旋桨,每一副都是一帮工匠定制的,绝没有可以相互替换之处。螺旋桨不仅贵,而且安装也特别讲门道,战舰可以不计代价。运兵船稍稍少花点心思,就是毛病不断。
    “看来还是先用轮浆好些……”
    原本还憧憬着等公司换了螺旋桨蒸汽船,自己争取去开,现在有了亲身经历,徐善打死也不再作此想。
    理想还很远,眼下还有大麻烦,怎么办呢?
    老大副当下就给出了建议,先停下来勉强补补,再转向东去吕宋的蒲林,在那里修好了船再走,反正离那里也不远,最多两天航程。
    舍此之外也再无选择,开着一条侧面透风的船直接回南京,那是找死。
    圣道四十三年一月二十八rì,**号来到蒲林,正要入港,却被海巡拦住了。
    “贾都护卸任,座舰即将出港,港外稍候。”
    海巡这么吩咐着,钟三rì等人同时哎哟一声,好巧,又遇上贾都护了。
    此贾非天竺大都护,大将军贾昊,而是吕宋都护,陆军中将贾一凡。
    蒲林码头,红毯直铺上战舰,今年四十九岁的贾一凡一只马靴踩上地毯,再转身接受当地各家报纸的采访,四周围着数千欢送他的吕宋各界人士。
    他任吕宋都护已经四年,所担重任已经完成,神sè格外轻松,回答报人的提问也比往rì风趣得多,激起众人一片片笑声。
    “在下代表《吕宋民报》有问,将军本是吕宋人,当年镇乱吕宋,吕宋人也多有死伤,不知将军是否心怀愧疚?此时离别,对那些死难者又有何言?”
    一个瘦黑生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你是马尼拉人!?”
    “汉jiān!”
    “jǐng差呢!这儿有汉jiān,还不抓起来!”
    片刻后,人群鼓噪起来,个个都义愤填膺。
    如果不究背景,就看此情,听此话,该是觉得这生的问题没什么忌讳,更谈不上叛国。周围汹汹讨伐之声,像是出自暴民。
    “稍安毋躁!此问也说不上什么大忌,本人镇守吕宋四年,其实一直等着这一问。”
    贾一凡举手沉喝,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因这一问,四年前的一幕场景又映入脑海,那时他刚踏上蒲林码头,昔rì繁华之城,正裹在浓浓黑烟中,凄厉的惨呼和暴戾的喊杀声透过黑烟,隐隐传来。
    “杀——!”
    那时他铁青着一张脸,以无尽的恨意下达了这个命令,接着滚滚赤cháo自他左右涌出,直卷蒲林,像是涅磐之火,要将这座陷于罪恶尘烟中的城市洗涤一新。
    圣道三十九年,蒲林暴乱,作乱者是鼓噪吕宋自立,摆脱工商财阀控制的“吕宋人”。
    这生所说的“吕宋人”,就是在四年前烧杀劫掠,造成上万民人死伤,财货损失无数的吕宋本地人,以华土混血者为主,幕后主使是殖民条令的本土工商。
    这场暴乱的直接结果是,殖民公司彻底退出吕宋,由英华作为本土行省直管。但设省的同时,也派来贾一凡这个镇乱主将,回报了“吕宋人”上万条人命。
    “我贾一凡,是大英之人!是华夏之人!”
    收回思绪,贾一凡直视那生,目光和言语都如罡风一般,冷冽透骨,激得骨髓都在发热。
    “在记得自己是吕宋人之前,我时刻都先牢记这一条!”RQ

第九百九十六章 八方风云车头牵
    “贾都护跟红衣都走了,真怕以后再乱啊。”
    已近黄昏,贾一凡的座舰早已消失在海面,此时扬帆离港的是最后一队兵船。蒲林港口的修船厂里,一个年轻船匠眺望远去的船影,面带忧色地嘀咕着。贾一凡不是离任,而是整个吕宋都护府裁撤,驻防红衣也调走了,吕宋不再处于军管状态。
    “难说,整个南洋都不太平……”
    想到进港时,码头人头攒动,都在讨伐什么“马尼拉人”,钟三日也心有余悸。吕宋之乱发生在他去里斯本之前,背景非他所全知,就听说是吕宋土著,包括英华占吕宋前就生活在这里的华人跟新移民之间的冲突。
    当年蒲林还叫马尼拉,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吕宋华人都抱着西班牙人的大腿。英华占吕宋后,“马尼拉人”也就成了新移民对旧华人的称呼。
    这个称呼有很强烈的鄙夷之意,当年英华攻马尼拉时,当地大多华人还跟西班牙人合力抵抗,可西班牙人从没有把他们当自己人,甚至为防他们给英华当内应,还高举屠刀,杀得华人血流成河。
    这段历史本已渐渐淡忘了,“马尼拉人”一名也很少再有人提及,但随着新移民的兴起,以及殖民公司和国家对其掌控越来越深,诸多矛盾被挤出水面,又将这个名称扯了出来。
    吕宋之乱后,“马尼拉人”再加上了“大逆不道的反贼”、“忘恩负义的不孝子”、“华皮夷心的异族”等等贬义,用来指那些有造反倾向的旧华人移民,进而扩展到除新移民之外的所有吕宋人。正是这些人才份外强调自己是“吕宋人”,话里之意,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原主人。
    “是说马六甲的事么?跟这里又不相干,四年前那场乱子,谁再不明白都是一家人的道理,那就不是人了。还不赶紧去钉板子?要你操什么闲心!乱?当年圣道爷举兵打满人,那么乱都过来了。如今这世道,还能容得什么乱?”
    一个老船匠发话了,前半截是跟钟三日说话,后半截是训斥那年轻船匠。
    老船匠的语气颇不恭谨。没把服色华丽,一看就知是贵人的钟三日当回事,钟三日也毫不在意。先不说这时代的贵贱之分本就已经很淡了,就说这老船匠,人家在蒲林城外已置办了一座大庄园,手下有十多户土人佃农,在修船厂干活不过是留恋老本行而已。
    之前谈修船价码时。钟三日就知了老头来历,四十多年前,英华还没建国的时候,老头一家还是满清广东水师提督衙门下的在籍船工,住在南澳岛。
    当年初生的英华海军与满清水师战于三彭,战后老头一家修缮英华战船,自此就“投效”了英华。至今老头还记得一串海军大佬:萧胜、胡汉山、白延鼎,甚至还见过来南澳跟萧胜相会的圣道皇帝。如今的海军总长鲁汉陕,那时候还是个愣头小子……
    靠着英华海军的修船业务,老头一家得了第一桶金。之后英华与西班牙争夺吕宋。这家人继续为英华海军服务,战后举家迁到了吕宋。几十年下来,靠着勤劳一步步挣出了如今的家业,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不止小康。
    尽管这老头憨厚率直,跟自己父亲完全就是两类人,但钟三日面对他,却觉得格外亲切,这老船匠跟自己父亲有什么地方格外相似。
    钟三日半是闲聊,半是好奇地问起了吕宋之乱到底有什么文章。老船匠一脸恨其不争地道:“窝里斗!从来都只知道窝里斗!斗起来满脑子就是你死我活,也不看看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推着他们,他们到底又是在斗什么。”
    老船匠心在最底层,可生活圈子却不限于底层,吕宋的变迁尽看在眼,当年暴乱之因。他三言两语就道了个明明白白。
    四年前的大乱,老移民和新移民的矛盾只是一部分,更直接的起因其实是殖民公司与当地工商的矛盾,如果再说大点,还有中央跟吕宋地方的矛盾。
    二十多年前,太子李克载就曾经插手过吕宋之事,那时后两个矛盾就已有显现,当时的吕宋总督周宁还被皇帝直接拿掉。
    就因为察觉官僚体系与殖民公司的斗争对吕宋有很大影响,英华北伐前,皇帝对吕宋治政格局也做过调整。一方面将其升格为暂管行省,也就是设省东院,制衡当地官僚体系。而殖民公司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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