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穷酸子弟,妹妹只是闷头不吱声。”
陆听芝口中的“妹妹”自然指的是跟她一母同胞的胞妹陆听芊。
陆听芝提起这档子事儿,声音压低了些:“我娘这样说,是有缘故的。我娘总认为大姐人傻,嫁得亏,瞧上那崔家子弟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大姐夫在我娘眼里就是个穷酸小子,也总被我娘拿来警示我们两个姊妹,说女子嫁人就是二度投胎,嫁人万万不可嫁那样的。”
其实崔家也不过是被京中那些大富大贵的世家豪族比成了门衰祚薄,单拎出来,怎么着也跟“穷酸”搭不上边,毕竟也是祖上红火过的,也还有些根基,又是陆家的世交,不然祖父祖母怎么着也不会应下这么亲事。
“我也曾问过妹妹可是当真看上了哪家子弟,若是如此,说出来,我帮她想想法子也是好的,可她总不肯说,”陆听芝皱了皱脸,“要不,淘淘安置好了,帮我问问妹妹,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淘淘也知道,妹妹就是个闷葫芦,脾性又倔,总这么跟爹娘耗着,也不是个事儿。”
陆听溪道:“我眼下怕抽不出空来,约莫要到明日才能得暇。”她还得去见见谢思言。
陆听芝点头称好,又道:“还有件事,我定要说与你听。”
“自那楚府镇国……诶不对,是楚王世孙走后,左婵还来过咱们家几趟,拐弯抹角地打探那王世孙是否还会回京。当初虽是王世孙推了婚约,但谁人不知是左家狗眼看人低,怕是给了王世孙什么脸色看,那王世孙才会背约。如今看人家发达了,左家那边竟想再续婚约,真是痴人说梦。”
“左婵问得多了,被我讥了几句,她还怏怏的,但为了打探世孙回京的事,却又不得不忍着。她总说自己差一点就嫁给世孙,差一点就做了王妃,我就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差一点王妃’,你看是不是很贴切。”陆听芝笑得前仰后合。
陆听溪对此倒不意外,这是她一早就料到的。只是沈惟钦往后大约也不会再来陆家了,沈惟钦而今已是王世孙,不需攀附任何人,先前在扬州时又闹出那么一场,只求两厢往后见面,面上过得去便是了。
陆听溪当晚就给谢思言递了信,翌日一早,两人在城外西郊的香山碰面。
这还是陆听溪头一回主动约谢思言出来。她出门早,提前两刻就到了地方。细细算来,她与谢思言已有近半年未见,中间又历了一冬,雪天封路不便传信,又兼年底事多,他传来的书信不多,信中又多谐谑调戏,谈及自身近况的倒是不多——他的某些调侃她虽看不懂,但也隐约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话。
陆听溪抱着长毛兔坐着等待的时候,百无聊赖,取出一把桃木篦子,开始细细给兔子梳毛。父亲说那胡商交代,这兔子毛长,最好每日梳毛两次,她若有事抽不开身,便嘱咐丫鬟梳毛,但若有余暇,都是亲力亲为。
梳到打结处,她正小心撕开毛团,忽觉一片阴影兜头罩下。
“看不出听溪妹妹还这般有耐性,将来照料儿子怕也不过如此。”
陆听溪一抬头,就对上谢思言笼在暗影里的面容。
“你这一声‘听溪妹妹’,又阴阳怪气的,我还以为是董姑娘在叫我。”
“我此前在信中不就这般唤你。你唤我‘思言哥哥’,我叫你‘听溪妹妹’,不是正好。”谢思言说着话,朝坐着的小姑娘倾身展臂。
这就是让她来他怀里的意思。
他目光热切似火,举动又这样直接,陆听溪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她尚未作出反应,怀里那只兔子已蓦地从雪白长毛里抬了脑袋。陆听溪一惊回神,知它这八成是又要窜过去,忙一把按住它的兔头。
果然记吃不记打,上回险些被谢少爷揪去炖汤,这回竟又要往上冲。
谢思言慢慢放下手:“你特特约我出来,就是为了向我展现你们人兔情深的?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了?”
陆听溪将兔子抱回笼子里,回神道:“放榜之后,我一直不知你的状况,抵京后,就想看看你。”
“我一切皆好。”
“那你为何不回我的信?”
谢思言顿了下,道:“我回了,大抵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信没能到你手上。”
陆听溪微抿唇角。这也有可能,毕竟两地相去甚远,书信不能送达也是常事。
谢思言方才没能抱着人,眼下见心仪的姑娘露出这般小女儿情态,压抑许久的思念渴慕登时汹汹决堤,一把将人扯到怀里,低头就去探寻那两瓣朝思暮想的娇嫩馥馥的温软。
陆听溪今次是偷溜出来的,主要就是来探探他的状况,满打满算,能在外头待的时候都不到两刻,她还想跟他说说齐正斌告诉她的那件事,那才是正事。
谢思言发觉怀里的娇人儿不住乱动,发了狠一样将她按在她适才落座的草垛上,压了她双肩,专心一意去吻她。陆听溪躲避之间,急道:“我还有事没……唔……”
他吻得又急又凶,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这半年里思念疯长如野草,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想插翅去见她。
念兹在兹,纵使青鸟探看,鸿雁传书,也抵不过佳人在畔。
眼下能实打实地抱她、亲她、与她目光相接,真好。
陆听溪发觉禁锢着她的男人呼吸越发粗重急促,急得伸手在他身上乱拍,又想趁他松开她唇瓣时让他停下,争奈她如今被他吻得头脑发晕、浑身发软,出口的低语全成了细碎的娇慵嘤咛,她自己听着都是一惊。
谢思言见身下的小姑娘憋得满面霞色,终于转而伏到她耳畔,问她要说甚。
陆听溪趁他不备,从草垛上滚下去,又摇晃着站起来,细喘着与他说了齐正斌在通州与她说的话。
“这事我晓得,”谢思言稳稳搀住腿脚发软的小姑娘,“你也不必担忧我,不过一个状元的科名罢了,我还没有那么执着。”嗤笑一声。
莫说陆听溪,就是京中如今许多人怕都觉着他会因此事羞恼愤恨,毕竟他父亲对他的严苛以及他自己的要强摆在那里。谢家长房跟别家不同,别家子弟得个二甲都是要大宴宾客鸣鞭庆贺的,而他考个一甲第二,都得不着他父亲什么好脸色。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冲着状元的科名去的,如今仅列第二,怕是那帮人比他更关切此事的后续。
陆听溪见谢思言面上的松快不似作伪,舒口气,问他眼下预备如何。
“自然是去恭贺同科,”谢思言语声一低,“再几日,父亲过寿,你记得过来。”
陆听溪归家后,正用膳,就见陆听芝与陆听芊两个结伴过来。
陆听溪其实也不知该如何询问陆听芊,她跟这个四堂姐的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厚。陆听芊不肯对陆听芝说,自然更不肯对她说。
姐妹三个正闲话家常,忽见一丫鬟来传话:“五姑娘,老太爷叫您过去一趟。”
陆听溪不明所以:“祖父可说了何事?”
“倒是不曾,老太爷只叫姑娘作速过去。”
陆听溪一路转去陆老太爷的内书房。
陆老太爷平素公务繁忙,在家中用膳时,多是命人将膳食摆到书房,有时埋首案牍,连汤也顾不得喝一口。陆听溪入内时,见祖父的晚膳还原封不动摆着,正想劝祖父先用膳,却见他径直示意她先坐下。
“我今日入宫,偶然听来一则消息,陛下打算在京中遴选淑女。”
陆听溪一愣:“要充实后宫?”
“不是,是为几个尚未婚配的藩王子孙择妻。旨意已由司礼监拟定,明日便会颁下。”
陆听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咱们家……”
“咱们家也得出人去待选。你三姐、四姐还有你,否符合择选规制。”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陆听溪当即道:“能不能想法子避一下?”
“难。不过也不是你们三个都要去,去一个就成。而且; 去了大抵也是凑数。”
宗室先前被削得厉害; 如今宗室与官僚实力相差愈加悬殊; 皇帝大约是打算搬出那套平衡之道,抬宗室压官僚; 否则长此以往; 宗室只会成为累赘; 京中但凡出个乱子,宗室连个勤王保驾的能力都没有。
但宗室身份又敏感,皇帝约莫很难下定决心当真给这帮宗室子弟安排顶好的婚事。
“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你可愿去?”
陆听溪脱口道不愿。陆老太爷问为何; 她道;“去了便有风险,孙女不想中选。如若嫁与宗室子弟,就要随之远赴封地; 寻常与娘家人也难相见。”
陆老太爷盯她片刻,慢慢道:“那成。我届时将你四姐报上。”
陆听溪觉着有些怪异; 这等事,祖父怎会来与她一个小辈商议?
陆老太爷打住话茬; 未就此事再多言; 留她吃了些点心; 又问了她在扬州的见闻与陆文瑞那头的境况; 让她自去。
谢思言甫一回鹭起居; 就叫来了杨顺; 问起了先前他给陆听溪写的那封回信的去向。
“小的确实将信送出去了,还嘱咐下头的人审慎些,却是不知为何最后信没到陆姑娘手里。”
杨顺见世子面色愈冷,小心翼翼道:“莫非是沈惟钦半道……”
“不是他,他不会干这种于他而言获益甚微又颇费气力的事。”况且,他如今的精力都放在固位上,暂且没有余暇去理旁事。
杨顺哑然,那他就当真猜不着了。只这差事确乎是办砸在他手里,不免心下惴惴,躬身请罪。
谢思言心中郁乱,暂挥退了杨顺。
他静坐缄默。
如若不是陆听溪今日提起此事,他还不知他那封回信根本没到她手里。因着那回信里并没说什么着紧之事,他当时只以为小姑娘看了信就丢在一旁,所以去了信后,没收到小姑娘的回音他也不甚在意。
但如今看来,却是这中间出了变故。
杨顺平素办事牢靠,能从杨顺手底下的人手里截走信,并且还能不惊动他——能做到上项两点的人,少之又少。
也就只有那几种可能了。
他只希望不是他想的那种可能。
不多时,杨顺又硬着头皮进来,将皇帝欲为几个宗室子择妻之事禀了谢思言,僵立着等他示下。
谢思言只抬了下眼皮:“怎还杵着?还有旁的事?”
杨顺惊异:“您……”您不担心陆姑娘那头?
谢思言知道杨顺在想甚。
他还真不担心。
陆听芊得知祖父的决定时,倒有些不知所措。
她也知嫁入宗室的弊端,但那要看是嫁谁了。若对方是她心仪之人,那她甘之如饴。然她也知此去是人家选她而非她选人家,不是她想嫁哪个就嫁哪个的。
陆听芝见妹妹神思恍惚的,扯了她一把:“还在想那件事?不必忧心,祖父说了,你八成是选不上。”
她这话被恰巧进来的孟氏听见,被狠瞪了一眼。
“净咒你妹妹,什么叫八成选不上,你就不能说点好的?你妹妹若中选,咱们岂不是都跟着沾光?”
孟氏并不认为嫁入宗室是坏事。什么离娘家远难见面,嫁出去的姑娘本就不能常回娘家。况且只要自家过得好、能给娘家带来荣光与利益,那就是好亲事,想其他有的没的作甚。
她这简直是才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若此番她这小女儿能中选,那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事。
孟氏与两个女儿闲话间,说起了去谢家贺寿之事。
“再不几日,就要去给魏国公上寿,你们届时都给我紧着皮,可别冲撞了贵人。”
陆听芝与陆听芊对望一眼。她们都知母亲话里的意思是让她们莫得罪魏国公世子,那可不是个好惹的。
魏国公做寿这日,陆听溪到了谢家,与一众女眷往后头园子里去时,瞥见了一个坐着轮椅的锦衣公子的身影从花叶间一闪而逝。
她一顿,随即想起了这位是谁。
谢家旁支的子弟,谢思丰。
谢思丰是谢思言堂叔的儿子,算来是谢思言的堂弟。这位当年从马上摔下,自此双腿就废了。众人揣测这是谢思言设计的,还有人说谢思言过于毒辣,对自家兄弟竟凉薄至此。又说崇山侯家那个子弟也是折在谢思言手里的,因此对谢思言更是非议颇多,不过只敢在私底下说说而已。
谢思丰的意外大约确实是谢思言设计的,她是当年寥寥几个知情人之一,大致能猜出一二。至于崇山侯家的那个子弟,她不甚确定,也没有向谢思言求证过。
她当年或许还觉得谢思言报复过甚,但年岁渐大后,她倒也能理解几分。
谢思言十岁之前虽也待人冷淡疏离,但并不是眼下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是天之骄子,秉性骄傲,有时被人冒犯了、冲撞了,也懒得与对方一般见识,他曾亲口对她说过,他觉得跟他们这帮人计较,跌份。
但十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与心性。
当时谢宗临在官场上接连遇上几桩麻烦,众人见过了半年,谢宗临的境况仍无转好的迹象,就慢慢开始转了风向,转去巴结谢家二房。
年纪越小越敏感,谢思言即刻就发觉了周围众人对他的冷遇。连下人都私下议论说大房怕是要倒了,谢思言的世子之位怕也保不住了云云,被谢思言发现,将那几个嚼舌头的下人全绑了发卖了。
谢思丰等人便是在此时落井下石。先是使人划破了谢思言新裁的衣裳,后又往他的茶罐里撒沙土,诸如此类的小动作做了不少。谢思言也只是当场发作一下,并未闹大。
直到那日,这帮子弟纠集在一处,合力将落单的谢思言推下了水,又将三房一个被喂了迷药的小妾在水里过了一下,扔在岸边,随即着人去将谢家几位尊长叫来,预备说谢思言猥…亵小妾,落后想杀人灭口,却在争持推搡中一道落水。
她当时正好蹲身在林木之后,瞧见了全程。她人小,没人发现她。
谢宗临最先赶到,控制了局面,阻住旁人赶来。她以为谢宗临是个明事理的,但没想到谢宗临问了来由,当即命人拿鞭子来,竟是要抽谢思言。
她吃惊不小。谢思言才从水里被捞上来,面白如纸,嘴唇发紫,哪里受得住这个,何况他本身是被构陷的。
谢思言当时再三跟父亲申辩,谢宗临听了半日,面色却是愈来愈沉:“你说你是冤枉的,谁瞧见了?”
“父亲,这样拙劣的手段,还需要什么证人?”谢思言气极反笑。
谢宗临冷笑:“凡事都要讲究个凭证,你见哪个堂官审案是空口拍板的?”
那帮子弟趁势在旁起哄:“国公爷说的很是,若都似世子这般,犯了事儿就梗着脖子说一句冤枉就能揭过,那置公理王法于何处?”
谢思丰与那个崇山侯家的子弟还嚷道:“世子若实在觉得冤枉,不如问问过往的风和林中的花儿,看它们会不会答话。世子向来无往不利,何妨一试,万一它们都能证明世子的清白呢?世子可要抓紧了,再晚些,回头透出风声,京中上下怕都要认为世子是个侮辱叔父妾室的淫棍了!”言罢,哄然大笑。
谢宗临见儿子仍道冤枉,举起鞭子:“还是那句话,你说你没做,谁能证明?若是没有,今日你就给我好生受着!”
“我能证明!”
谢宗临的鞭子落下之前,她飞窜出去,挡在谢思言面前,这样喊道。可惜她当时年纪太小,奶声奶气的,她捏着小拳头使尽全力吼的一嗓子,听着也没甚威慑力,奶猫似的。她有些沮丧。
但她仍旧竭力撑着架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狠一点,严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