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筑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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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筑鸾回-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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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黎明到晌午,城门前的积雪累起了一尺多高。
  “这里的天儿真冷……”徐令简手中的剑在两只手中不停辗转着,凑近城门一角挺立如松的钟桓问,“唉,你会补衣服么?”
  
  “不会,”钟桓双目也不斜视,“你找云麾将军吧,她是这里唯一的女人,女人应该都会补的,再不济,就去城中扰民,找个老大娘或小媳妇帮你补呗!”
  
  徐令简捶捶他的胸:“站得可真笔直!这胸,够挺!”
  
  钟桓白他一眼,仍然像根死木一样,僵硬不动。

  徐令简忍俊不禁:“我说你跟个傻子一样站在这儿干吗?冻不死你!”
  
  “我被罚了,”钟桓在鼻子里哼哼,“你快走远一些,别在我跟前晃悠了,我跟你可不一样,你怎么样都不会被罚的,我正被监督着呢……”
  
  “监督?”徐令简四下环顾:“他人哪儿?”

  钟桓歪着脖子,斜目朝城楼上望了一眼,继续岿然不动了。
  
  徐令简抬目也往上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了曲伯尧,绕过钟桓沿着阶梯蹭蹭登上,登到一半的时候,竟发现娄沁也在,两人正在说话,估摸着又是为了那个女人。
  
  娄沁忽然屈膝对他跪下:“对你用药是我不对,但也是迫不得已。她一直安然无恙地呆在长公主府,你不必回去的!”
  
  他继续以沉默面对城门外皑皑千山,碎雪搅天,苍茫一片,峰回路转不见人踪,一时天地喑哑,山河寂然。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我在长公主府亲眼见到她了,她给了我一只耳坠,嘱托我交给你,你拿着睹物思人吧……你这样不信任我,让我真的很失望……”娄沁说着将耳坠子放在他靴边,又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这样你可以信吗?”说罢便往脖子抹去。
  
  他一脚将她手中的匕首踢落在地:“别做这样的傻事!”弯腰拾起耳坠子拈在指尖打量,“但愿你没有骗我。”说罢转身提步下楼。
  
  迎面撞上,徐令简神色尴尬,支支吾吾:“呃,唔……我……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讲话的,我是来找娄沁的,求她帮我补衣服的,不小心就听见了。”
  
  曲伯尧越过他下楼了。
  
  徐令简听到他对钟桓厉声:“不站足两个时辰别回来!”
  
  徐令简走到娄沁身边,伸手拉她:“难为你了,他这下应该信了,耳坠子是一个时辰前盛都送来的?……”
  
  “嗯……”娄沁抚了下脖上的红痕道,“她现在怕是处境艰难,不过我想应该会有人帮她的。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以后要多派些人去截盛都的来信。”

  徐令简道:“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到时候他会恨死咱们了。”
  
  “到时候恨死咱们也比咱们现在所有人就一起死好。”娄沁果决地说。
  
  这时起了一阵低沉的轰声:马蹄声,吹角声,人声……乱成一片,地面好像在隐隐震动。
  
  徐令简奔到城垛边,透过断断续续的雪帘,天幕之下、峰峦之间,浩浩荡荡的大军像黑沉沉的乌云衔山而来。
  
  “是敌是友?”


98、清白

积雪没及脚踝,由于脚镣的限制,每一步只能跨那么远,一旁的士卒仍是挥着鞭子不近人情地呼来喝去:“走快点!走快点!西平郡王还等着呢!”
  
  深一脚、浅一脚,那环索铿铛碰撞着,使人想起大漠里的驼铃,低沉而浑哑,在空旷的荒漠里激荡着飞沙走石。鹅毛大雪扯绵飞絮也似的飘,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红墙金漆碧蓝瓦,被冰冻的宫阙耸立得更加木然,一抹杏黄从宫墙的西北角徐徐转出,是后妃的舆伞。
  
  前头领路的内官匆匆上前向贵嫔问安,身后“唧——”得一笑,内官转首,目光一厉:“笑什么笑?”士卒这回用了十足的气力,一鞭子抽打过去,她还是笑。
  
  寒风拂得鬓边的珠翠颤动,阮绣芸端凝了郑媱一眼,伸手裹了裹续缎貂裘披风、被砭骨的风吹得倒抽一口凉气:“起驾吧。”停下的肩舆又被抬起,摇摇晃晃地前行。“不去见陛下了,从前边的碧华门回去,本宫今天忘了给皇后娘娘请安。”阮绣芸说。
  
  内官继续领着人行至庭中,攥起的空拳轻轻敲打朱门:“郡王殿下,崔玉鸾到了——”
  门开了,西平郡王从内步出。
  
  士卒将她往前推搡:“过去!”脚镣不便,踉跄着险些摔在台阶上,足踝处被这么一勒,那红痕横亘得愈发狰狞了。

  那内官若有深意地笑着,向西平郡王一鞠,转身便欲领着士卒退去,西平郡王三步并作两步下了阶梯,匆匆将其拦住。
  
  “殿下还有何吩咐?”

  “可否把她的脚镣解了?”
  
  内官挤眉弄眼,语气轻佻:“殿下不想……亲手解么?”
  
  西平郡王伸手过去,嘴角勾出谦和笑意:“您知道的,戴着脚镣多有不便……”那内官接过,手心一掂量,锭子很有几分沉重,内官奴颜尽现,迅速将其收入袖中,又在里头稍一摸索,眼中的轻佻更甚,拎出一串钥匙,晃悠了下,递到他平摊的掌心:“事后殿下别忘了给她戴上,”又毕恭毕敬道:“奴才告退……”
  
  西平郡王敛回笑意转身。
  
  她拖着脚镣走进屋,分开纱帐,倒头便睡去。
  
  静,雪粒子沙沙敲打瓦檐的声音格外得响。
  
  从头到脚都是脏兮兮的,西平郡王喟叹一声,蹲下身来,替她解下沉重的脚镣,却见那双足冻疮始生,足踝已经红肿不堪,细白的皮肤上一道青一道红,横亘的蟠龙一般,是被脚镣勒过的痕迹,很是怵目惊心。足是僵的,又凉,凉到足心,解下了脚镣,西平郡王依然保持着同一个动作,他愧疚地说:“对不起……”
  
  她缓缓掀起眼帘,猛得把脚抽回:“男女授受不亲。”
  
  西平郡王有些愠怒,站起身踱到她跟前逼视她问:“那有过婚约的男女呢?”

  她闭着双目,看也不曾看他,头一歪,将脸倚在枕衾里:“有过婚约的,更该止乎礼。”
  
  “那你知道公孙戾让我来见你,是想干什么吗?”

  她装作不知:“不知,让你来见我干什么?我跟你什么关系也没有,公孙戾召你入宫后,是怎么跟你说的?”
  
  投射在帐上的侧影极美,美得让人微窒,西平郡王竭力克制着发胀发热的头脑。
  
  ……“叛臣之妾?陛下是在羞辱臣么?”

  “不是你想要的么?朕记得,朕的五弟可是个情种,父皇指定的未婚妻死了,不是五弟终身的遗恨么,那么朕现在告诉五弟,崔玉鸾就是父皇当初为五弟定下的魏王妃……”
  “……”
  “看五弟的神情,五弟似乎并不十分惊讶,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吧……”……
  
  陷进肉里的指甲一松,西平郡王平复了心神,道:“他跟我说,你就是郑媱,想看看我的反应;他还说,你跟了曲伯尧,按律是要连坐的,但你是先皇为我钦定的王妃,又是皇后的亲妹妹,如果你愿意……”
  
  “呵——皇后的亲妹妹?他不是说皇后姓甄么?他真可笑。”
  
  “那是为了堵庙堂之内的悠悠众口和欺骗庙堂之远的人,”西平郡王继续道,“他让我跟你谈一谈,如果你愿意跟了我,可免除死罪,也免除活罪,你不会再活生生地受牢狱之苦了……”
  
  “那你的意思呢?”

  “这句该是我问你……”
  
  “那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暂时,暂时,暂时他不会拿你怎么样了,你也不会拖着怀孕的身体受苦了……”西平郡王说完,竟发现她坐了起来,他蓦然觉得像是摒住了一口呼吸。
  
  她的笑涡愈深,渐渐凑近他,声音似春雨般润物无声:“你是想庇护我?”他突然红了脸,就像是被火灼烧一样,怔怔地地盯着她,她正对他微笑,笑容透出快意,他正要回答,一下子被她抢先道:“那你还要不要你的脸了?”
  
  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西平郡王如梦初醒:“媱媱,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道,“我这种处境,难道不是你当初想看到的么?你跟赵王当初安得是什么心?秋围是谁埋伏的弓箭手?我嫁给他做妾,你们不就盼着这个时候么?让我脱不了干系,被困在这里。将来,公孙戾好拿我威胁他不是么?你们真是处心积虑,一边帮着公孙戾,一边帮着曲伯尧,只有双方势均力敌、斗得两败俱伤,你们才好趁虚而入是吗?”
  
  “我……我……”西平郡王怔忪片刻,还是决意压下到了嘴边的话,“你不愿意就算了,”径直冲出外边雪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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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禺问:“陛下就不怕西平郡王放走了她?”

  公孙戾道:“不会。即便放走了她,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去哪里?曲伯尧也不在盛都,长公主府自身都难保了,目前也不敢收留她……”
  
  二人正说话,门霍然一声被抵开了,西平郡王生生闯了进来。
  
  “哎呦,外面的人是怎么啦?殿下进来怎么也没人通禀一声。”

  “滚——”曹禺才匆匆迎上前,就被他这一声怒喝给骇住了,公孙戾倒也没生气,挥挥手让曹禺退下了。
  
  公孙戾最近愈发不动声色了,此刻他盯着西平郡王打量了很久才开口道,“出什么事了?五弟看起来似乎很生气呢?”说着说着,他竟带起了狎昵的笑意:“可是她没伺候好五弟?”
  
  “她……她……她……”西平郡王憋红了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际滚落,十分难为情道:“她……”
  
  “她怎么了?”瞧他那一脸尴尬至极的模样,公孙戾一下子来了兴趣,“五弟但说无妨,朕是你的兄长,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
  
  西平郡王的脸已涨得通红:“她怀孕了……”
  
  倒是个意外之喜,公孙戾挑了挑眉,“五弟说的可是真的?五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西平郡王演得绘声绘色:“起初……她,她死活不愿,后来还没,她竟,竟就见|红了……她说她怀孕了……”他跪下,“陛下,臣当初是心悦于她,一时痴迷才向父皇请旨。可如今,臣也娶了王妃了,王妃温柔贤淑,知书达礼,臣很满意,今日,臣发现对她……臣算是见异思迁…… 更何况她还怀了叛臣的骨肉……所以,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她现在在哪儿?”

  “臣出来后,唤了两名宫娥进去伺候她沐浴了。”他道,“事关叛臣,臣不敢叫太医,匆匆来请陛下定夺。”

  “你先回去吧。”
  
  “是。”西平郡王起身出宫去了。
  
  公孙戾当即唤曹禺:“让崔玉鸾先在那住着,不必回牢房去了,马上传太医过去看看,确定她是不是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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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戾来到永淑宫的时候,天色尚早,窗外的雪光十分强烈,透过窗纸便柔和了许多。皇后斜斜靠在暖榻上,似在发愣,淡淡的银辉笼罩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的脸看起来透出一种如梦似幻的苍白,公孙戾放轻了脚步过去的时候,她没有发现,他猛地将她圈在怀中把她吓得一跳,皇后才从懵然的状态中强装痴态,伸手撒气地敲打了他几下,又对着他天真地笑。
  
  他把脸埋在她胸前乱拱了拱:“皇后已经沐浴过了?朕嗅到蔷薇花的香气了。”
  
  皇后点头,伸手捧住了他的下颚,把温热的脸贴了上来。他的胳膊肘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肚子,似乎仍在鲜活地跳动呢,一下一下的,很有节奏……他蓦然想起那个流逝的生命,他这一生,即使曾经有个太子,也从来没有真正享过天伦之乐,突然特别渴望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滋味。皇后随着他撑起身的举动顺从地躺下身去。
  
  凝视着她的笑容,他想:上苍真狠,偏偏不成全他……那就像狼虎的眼神,虎狼张开獠牙,低头咬开了那薄得贴体的衣袍的锦扣,雪花般的肌肤片片袒露出来,他伸手覆上去,渐渐加重力道:“朕跟皇后讲个有趣的事情,皇后想不想听?”
  
  皇后眨着眼睛,喘息声渐剧。他弓起身道:“当朝的右相反了,他想取朕而代之,但他的女人却被朕抓住了,那个女人曾是父皇为五弟钦点的王妃,朕就想成全五弟,五弟跟朕都不知道她怀孕了,今日,五弟让她见红了……”他蓦得发力,往前一贯。
  
  她叫了一声,眼珠瞪得浑圆,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汹涌夺眶。

  “皇后哭什么?朕刚刚是不是弄疼了皇后?

  那眼底竟像有千絮万缕的血丝,她终于妥协,伏在他胸前哀恸道:“放过媱媱,好不好……”
  
  “皇后不是痴傻了么?”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凝着那泪水涟涟的眼睛,刮蹭她的鼻子道,“原来皇后不傻啊,皇后真坏,就是想让朕担心是么?放了她?她是谁?那肚子里可是乱臣贼子的种……”
  
  
99、温存

他发起狠,来来回回地折腾。各种扭曲的姿势,暖榻连着香案响动,案上正焚的香炉剧烈颤动着翻坠在地,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守候的小宫娥面面相觑,耳根子处如沸水滚过,万万不敢进来收拾。
  
  那麝香的气味愈发浓烈了,鼻端充斥的全是那种令人眩晕的味道,他翕着鼻翼深深一嗅,停了下来,去看那流涕的女人,她辗转哀哭,只是没有发出声来,只是默默地淌着、沁着泪,比那吃了黄连的哑巴还要有苦说不出,小产的时候都没哭得这样伤心……
  
  窗纸底下透出来的风又干又刺骨,那两张轮廓汗液浃渫,被浸渍透了的肌肤还是禁不住地起栗。他累得喘息,低垂着脑袋,两眼剜着她,汗渍和泪混合着,滴滴溅落在她的眼上,鼻丘上,唇上,又从瘦突的腮上分流下去。
  
  这种冷血的男人也会流泪么?相顾无言,噙在眼角的水珠在她合上眼帘的时候被推落下去。
  
  他捏开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与她十指紧扣,唇舌交缠,让她将把那些汗血与泪都如饥似渴地吞咽下去。
  
  “我以为你没有心了,你还会伤心么?”口中尽是从她那里索取来的蔷薇香,他一开口就对她尽数倾吐出来。

  她说:“我不是伤心……”

  他眼角急剧缩动,伸手将她的脸揽到眼前:“不是伤心?那是怕了?是疼了?现在知道疼了?要失去骨肉至亲,所以怕了?知道疼了?那之前为什么不疼?” 
  
  她又低泣,声如秋日枝头的叶子在金风里的瑟响,是一种孤寞而低沉的喧咽,凉风带走了水汽,就连落地那一刻的瑟声也是干巴巴的。“她不是别人,她是我的亲妹妹……”啜泣声渐响,她紧紧攀住他的臂膀:“你要杀她,那就连我一起杀了吧,我本来就对不住你……”……
  
  ……
  
  “人活着的时候,为恩怨是非耿耿于怀,闹得天翻地覆,过了三途川、奈何桥,什么爱憎贪嗔、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一碗孟婆汤后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梦里,也不知是谁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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