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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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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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褚裒与谢奕齐齐一怔。

半盏茶后,褚裒身上墨干,迫不及待的钻入偏室中,任由谢奕拍打房门,就是不开。少倾,兄弟三人闹了一阵,一致认同,褚裒牺牲较大,故而,字归褚裒。遂后,谢奕见袁耽不在,便问刘浓可曾得见。刘浓笑道:“彦道拜访温泰真去也,刘浓亦将前往城北,拜访郗公。”顿了一顿,似吐了一口气:“尚将往顾氏。”

谢奕看了一眼斜对面的青青小楼,想了一想,沉声道:“即是如此,谢奕亦当去见族伯与阿父。瞻箦奉召入建康,按律,需呈节入大司徒府。然,大司徒如今抱恙在身,正行请辞,故而……”

“无妨,节至便可。”

刘浓乃镇西将军假节豫州,持有晋室节杖,节外州刺史入朝,按故晋律,当进驻节臣驿府。然,自东晋立于江东,诸事从简,是以,仅需经大司徒府审核,待大司徒论定,复入朝觐见司马绍,其间来去,少说也得三两天。当下,兄弟二人齐入建康城,为袁耽之事奔波。

……

城北,郗氏府邸。

玉色瑞兽挺立于朱门左右,林梢莺儿浅唱不休,自郗鉴入建康,近几日,郗氏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无一乃白身,俱是玉冠锦服者。众人来此,一为郗鉴名重,二为女中笔仙。郗璇芳龄已然十九,犹待嫁闺中,不知几多青俊郎君深慕其容。

此时,郗鉴将将送走贺氏,看着牛车尾远去,舒展的眉头慢慢皱起来,捋着胡须,暗忖:‘如今,贺氏虽不及我郗氏,然贺氏郎君却一表人才,奈何,方才命璇儿据屏暗观,璇儿却托故未至。唉,短短数日,已然十余子往复,焉知,皆难入璇儿之眼。璇儿也璇儿,汝意何为也?’转念间思及一事,眼底陡然一寒,心想:‘刁玄亮也刁玄亮,我郗氏虽不若王谢,然,亦不至为外戚……’想着想着,扯落胡须三两根。

遂后,瞅了瞅林梢日,暗觉日光惹人生厌,枝头黄莺鸣声犹其刮臊,即命随从持竿赶莺。待莺飞林静,心中却静不下来,冷寒着一张脸,把袖一卷,阔步入内。

粉色苇席摆于百花丛中,郗璇身袭红裙,临案作书,神情专注,落笔如涓流。听得身侧传来沉沉脚步声,眸子一颤,把笔搁于砚角,款款起身,未看阿父,深深一个万福,轻声道:“阿父莫怒。”

“莫怒……”郗鉴眉头一皱,快步上前,俯身一看,乃是毛诗《越人歌》,心中复杂无比,眉头愈锁愈深,沉声道:“璇儿,汝已十九,理当嫁人,岂可置若不闻。”

郗璇端着手,螓首微垂,答道:“阿父莫忧,待女儿抄诗三遍,即行嫁人。”

三遍!毛诗百首,而今方抄十余首,若待三遍抄完,不知几时也!郗鉴心中又怜又恼,满脸涨得通红,左右一思,暗中一狠,索性冷声道:“璇儿,汝可知,若汝再行迟疑,即将入宫矣!莫非,汝愿为司马氏之妇乎?”说着,冷冷扫了眼院中婢女,见一干婢女躲得远远的,遂轻声补道:“司马氏,命衰矣!”

闻言,郗璇身子蓦然一震,眸子里泛起蒙雾,咬了咬嘴唇,指着园中花圃,凝声道:“阿父,为何世情皆乃男择女,而非女择男也?女儿自问,才识不输于男儿,为何却若园中枝,任人观采也?”

“这……”郗鉴捋着须的手一顿,恼怒中生,却不该如何作答,半晌,憋出一句:“休得胡言,乾居上,坤在下,此乃自然之理,岂容汝亵渎?”

睫毛一颤,郗璇端手踏前一步,轻声道:“阿父教诲极是,女儿抄诗三遍,即行嫁人。届时,莫论贺氏,亦或朱氏张氏,甚尔,命衰之司马氏,皆由阿父做主。”

“唉,唉唉……”郗鉴跺着脚,连连长叹,却莫可奈何,转眼见女儿容颜娇嫩,眼底滚泪,恰若一枝梨花轻带雨,心中又忽生不忍。郗璇的性子从他,外柔内刚,正乃有其父,必有其女。然,司马氏既已起意,岂会轻易罢休!

这时,随从来禀,成都侯拜访。

“瞻箦……”郗鉴愕然。

“嗯……”郗璇脚步一顿,徐徐转首,看向阿父。

郗鉴神情既喜且忧,见女儿定定的看来,中心寸软,仰天一声长叹,拍了拍额角,摇了摇头,快步迎向院外。刘浓静侯于院外,融身于浅阳中,郗鉴出门即见,蓦生一阵恍惚,忆起昔年于吴县,也是这般,玉人孑立,已方悔婚,而如今,人事已非,斯人风姿依旧,怎不教人感概。

“刘浓,见过郗,伯父。”刘浓持礼,不骄不卑。

“瞻箦,何需多礼,日前闻召,便知瞻箦必来,吾正有事与瞻箦相商。”郗鉴大步下阶,拉着刘浓的手,便往院内走,心中却七上八下,眉凝色忧。

刘浓观其神,知其意,心中忐忑,来时,一路皆闻,郗氏正行择婿,若非袁耽之事不容耽搁,他已然命车夫回转。此时,只得故作不知,目不斜视,默然随其而行。

郗鉴将刘浓引入静室,刘浓漫眼一观,但见静室极阔,内浮幽香,外侧尚且拦着八面梅花映雪屏,隐隐见得雪屏后有一道小门,心中咯噔一跳,抹了抹左手,落座于郗鉴斜对面。

郗鉴注视着刘浓,将长须捋了又捋,眼中神色复杂难言,时而满含赞赏,倏而内愧于心,渐而悔色弥漫。

室间静,令人心生难安,刘浓稍作沉吟,看着案上茶具,笑道:“郗伯父,如若不嫌,刘浓愿烹茶一壶。”说着,瞅了瞅八面梅屏,意态明显,想换个地方。

郗鉴视若未见,摆手笑道:“甚好,甚好。此院虽简,然内汪一眼清泉,足可煮得好茶。吾观瞻箦大器若玉钟,已非往日,若行烹茶,想必室中亦可。”说着,便招过门前随从,细细一阵吩咐,命其至后院取滴水清泉。

刘浓无奈,微微一笑。

随从领命而去,待至后院,恰逢郗璇领着几名婢女,漫步转廊,见随从抱着云屯,郗璇问道:“何往?”

随从道:“回禀小娘子,自泉眼取水。”

郗璇道:“送往何处?”

随从恭声答道:“东院兰室。”

郗璇不再问,迈着红蓝丝履,挽着朱绫背纱,行向东院。将将转出长廊,郗昙打斜窜出,埋着头,大步急走,挽着袖子,边走边问身侧随从:“汝可看仔细,确乃成都侯?昔日辩于雍丘,吾有所不及,今朝定将其好生……”

“阿弟。”郗璇轻唤。

郗昙步伐一顿,满脸笑容骤然一收,可怜兮兮的转过身,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道:“阿姐,阿弟此番外出,乃与人辩论,并非服散……”昔日,他曾于庾氏子弟一道服散,险些命丧。

第三百八十九章永不为友

郗璇瞥了郗昙一眼,淡然道:“身为郗家子,岂可仅知玄谈,汝且入内,将《吴子》抄写三遍。明日,我将考究于汝,若知之不详,汝且仔细。”

“阿姐……”郗昙愁眉苦脸。

“便如此。”

郗璇未看阿弟,冷然转身,款款迈向东院。郗昙怔了怔,一甩袖子,反身便走,嘴里则喃:“唉,阿姐为何不嫁也,昔日不嫁成都侯,而今不嫁王氏子,暨待何时,吾方可得自在……”

“嗯……”郗璇步子一顿,慢慢回首。

郗昙大惊失色,赶紧揽起袖子朝着阿姐姐沉沉一揖,而后,阔步疾走,再不敢回头。

郗璇暗叹一声,端手迈过月洞,眸子恬淡,步履从容。待至兰室侧廊,歪着脑袋瞅了一眼小门,见并无异样,心中豁然一松,轻步入内,将将璇身落座于屏风后,即嗅得清香徐怀。

茶烟缭香,茶汤碧绿。

刘浓捧着茶盏,徐徐一荡,复将茶一递,笑道:“郗伯父,且饮。”

郗鉴慢慢品着茶,眼角余光却漫不经心的掠过梅屏,待见屏中隐嵌一缕婉约,嘴角抿了一口茶,茶香绕舌,心中却不知味。

刘浓自捧另一盏,浅饮慢谈,将为刘并州正名一事娓娓道来。

闻知正事,郗鉴眼锋开阖,一改方才淡雅之色,细细一阵沉吟之后,捋须道:“刘越石,人杰尔。然,瞻箦可知,此事昔年先帝曾有言,莫谈刘越石,唯愿作钩沉。”

刘浓抿了一口茶,淡然道:“郗伯父所言甚是,钩沉于江,不见其锋,不知其芒。刘越石何人也?纵观十余载,北地烽烟纵横,壁垒豪强俱抗胡,而今一派狼迹,尽已作古,刘越石亦同。然,晋室之于江东,若欲立,当图北。而此,大义方得,民心足安。再则,往年之事,交缠若织,既有王敦假密,复具段氏枭心,故而,英雄沉戟。如今,我等为刘并州正名,即乃未雨绸缪也!伯父体识弘远,当知此间之意!”说着,定定的看向郗鉴,言简意赅,今日若不替刘并州正名,他日,己身若蒙尘,司马氏首尾附两端,势必寒尽北地铁血。

郗鉴眉头微皱,深深抿了一口茶,怅然道:“司马氏,确愧越石也!”说着,朝一侧婢女招了招手,婢女知意,当即于另一案,铺纸展砚。待笔墨俱毕,郗鉴纵横一书,交与刘浓,笑道:“瞻箦,深谋远虑也,暨待来日,庭议于殿,瞻箦纵论便是。”

“多谢,郗伯父。”

刘浓深深一揖,抬手之际,却见屏风后红蓝丝履一闪即逝,眉头微微一皱,当即快步回到己案,撩袍落座。而后,稍事寒喧,便欲告辞离去,殊不知郗鉴却道:“暂且稍待,尚有一事需与瞻箦相商。如今,吾已撤军兖州,唯愔儿尚据濮阳。近来,吾左右思之,暗度石勒必侵兖州。兖州若失,瞻箦两面逢敌,当以何如?”说着,眉色惧忧,显然为刘浓担心。

刘浓心中感激不已,恍惚间,悄见屏中影也颤了一颤,默然吸进一口气,徐荡于胸中,笑道:“此事,刘浓本待离建康之时,再与伯父相商……”言至此处,一顿,泼茶于案,以手锋蘸水,于案上由南至北斜划一道,淡然道:“石勒若行南侵,即若长虫探首,其首入兖州,其尾存千里之外,绵延千里,岂能动静如一?!是故,若刘浓所料非差,其人势必佯侵豫州。刘浓不才,自持尚可斩尽其手,复于旬月内,引大军入兖州。”其声虽淡,却凛然生威。

郗鉴捋须的手顿于须尾,扯得嘴角也随之一抖,眼中锋芒如潮吐,若是数载前,此言不缔于儿戏。然,如今成都侯辗转数余里,奔袭王敦,致使王敦数万大军溃于城下,尚有何人敢横目轻觊?

当下,车骑将军稍作思索,以指蘸水,于长蛇之中,横拦一道作腰斩,微笑道:“若是如此,吾将遣镇北军壁垒清野,拒其于青、徐之间,静待瞻箦前来,首尾夹击,将此蛇首辗作齑粉。再则,尚有一事告知瞻箦,日前,辽东郡公慕容廆击败高句丽,复败石勒于上谷,遂遣裴嶷入建康呈表,裴嶷夜访于吾,愿请夹击石勒。至此,暨待战事一起,诸方共战齐讨!”

“妙哉!”

闻言,刘浓挽袖于眉,沉沉一揖。

少倾,见事已毕,刘浓告辞。

郗鉴拉着刘浓的手,紧了又紧,欲言又止,终是怅然一叹,神情无比萧索。刘浓知意,复再一揖,持子侄礼,却不言及往日之事。郗鉴无奈,只得颤着眉头,将刘浓送至院外,待其远去,卷袖而回,恰逢郗璇提着裙摆迈入朱廊,郗鉴深了一口气,柔声道:“璇儿,如此,余愿可了?”

郗璇未答,端手于腰间,深深一个万福,继而,抓着裙摆,转廊而走,待转过廊角,看着园中花蕊,轻声喃道:“不觉有余愿,唯忆昔年懵懂……”说着,走到案后,悄然落座,拾起笔来,以笔杆抵了抵脸颊,渐而,眼眸平静若湖,低下头来,默默抄着《毛诗》,笔锋落得极沉,极沉。

……

暖日穿林,投下束影若孔。

车轱辘辗着斑影而走,刘浓于车中匆匆食了些糕点,待至城西顾氏府邸,日蕴正浓,恍似霓虹。顾氏门随见了火红骑甲与牛车,细细一辩,神情微惊,疾疾入内通禀。

少倾,散骑侍郎顾君孝阔步而出,刘浓微微一笑,不卑不亢,淡然一揖:“刘浓,见过顾侍郎。”

顾侍郎……闻言,顾君孝微微一怔,随即心思百转:‘然也,刘浓如今已为成都侯,位尊权重,虽礼仪依旧周至,却再非往日子侄之礼!而此,尚有深意。’思及此处,心中微微一松,慢条斯理的还了一礼:“成都侯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说着,瞥了瞥刘浓,暗道:‘果真浑玉也,莫论身居何处,光辉自煜,无人可挡。奈何,奈何……’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

刘浓笑道:“今日所来,与昔年一致,但为友人谋一事。”

顾君孝蓦然一愣,稍徐,委实不知其意为何,心中念及一事,不由得一紧,璇即,神情微缓,左手挽于背后,右手一摆,笑道:“成都侯,且入内。”

“多谢。”

建康城中,诸世家之府邸并非庄园,是以顾府并不大,用不着牛车。顾君孝与刘浓并肩而行,眼角余光不时的将刘浓上下描画。曾几何时,刘浓见了他,毕恭毕敬,他也自持可力压刘浓数筹。而如今,刘浓动静举止间,气象已具,莫论何人见之,定然凝目危视。

待至一栋雅院前,顾君孝微眯着眼,笑道:“成都侯暂且入内稍待,族叔随后便至。”

“多谢侍郎。”刘浓挽礼一揖,等了数息,见顾君孝只顾盯着自己看,却不欲入内,便道:“顾侍郎,何不一道入内?”

顾君孝眼眯作锋,凝视着刘浓,半晌,见刘浓神情坦然,心中不禁微怒,冷声道:“成都侯自入即可,族叔定至,只是尚望成都侯,切莫言及昔年。”

刘浓剑眉微凝,逼视顾君孝数息,随后,念及一事,心中由然一悸,暗暗吐出一口气,缓缓揽袖于眉,慢慢一揖:“昔年确乃刘浓莽撞。叨扰了,别过。”

顾君孝微微含首,注视着刘浓转身离去。

刘浓步伐落得不徐不急,眼底却越来越寒,不禁扪心自问:‘昨日,为何应允彦道?今日,本不该来!顾氏虽向来热心朝堂,然,何需我为其锦添一色?不日,处仁即至建康,也已应承于我,定当以义阳朱氏之名,为此事奔走于吴郡朱氏。莫非,一两日,我亦等不得么?究竟所为何来?亦或,仅是庸人自扰尔?吾不知也,自酿其果……’想着,想着,不禁裂了裂嘴,默然一笑。继而,眼底寒光褪尽,复作深邃如海,袍袖飘飘,脚步加快,眼见即将转出林道,目光却猛然一滞。

林道外,盛槐下,何人约素如兰?

何人手持竹简,融身于阳光中?

吴郡妙音顾荟蔚,伊人斜对刘浓而立。束阳浅浅的缠于其身,恍若紫玉缭烟,叶影眷于其眉,敛于其唇,一明一黯间,凭添几许媚。其人为何徘徊,其人为何眉宇紧锁,其人为何在此,莫非意欲告知,顾、王之联姻乎?

道仅一条,若欲出顾氏之门,必途经盛槐畔。成都侯眯了眯眼,抹了抹左手,挽袖于背后,目注朱色大门,徐步疾走。若出此门,自此而后,顾、刘二氏即为路人,永不为友!

第三百九十章心口难开

“且,且慢……”语声轻颤,前字若蚊蝇,后者渐作决然。

刘浓步伐慢了,木屐起伏时,也非适才轻快,似陷于泥潭,若为纤萝缠满身。渐而,终究一顿,好似叹了一口气,徐徐转首,凝视手捧竹简的顾荟蔚,载余不见,伊人依旧大紫袭身,巾帼髻,紫兰步摇,却非昔日紧领深衣,领间极阔,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如玉锁骨不染沿华,若雪似葱,明媚于浅阳中。若非眼底遮掩不去的悸恸,即乃一束荣曜紫灼。

二人对视,半晌,顾荟蔚看着眼前人,心中自知,他今日能来,已是不易,紧了紧手中简,微微垂眉,浅浅一个万福,轻声问道:“郎君,何来?”

素手捉黄简,絮阳拂柔荑。刘浓注视着她微微战栗的尾指,心中如滔乱滚,面上神情却愈发冷然,稍徐,瞥了瞥林道深处若隐若闪的冠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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