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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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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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其有异,心中微奇,探眼一瞧,只见斜对面的竹林道中,一队华丽的牛车正徐徐前行,有人雄踞于马背上,手里提着长枪。

其人身材雄壮,横眉阔目,面染七星,桓温。似心有所感,桓温斜拔马首,回过头来,六目一对。小谢安秀眉浅皱,嘴角挑起不屑的笑容。刘浓未有异样,嘴角冷然。

稍徐,桓温歪了歪嘴,纵马窜出数步,横打着长枪,眯着眼,笑道:“瞻箦,别来无恙乎?”

刘浓未答,小谢安抢先道:“驸马都尉好生了得,引军观战若观火,了得,了得。”

桓温顿了一顿,把枪一插,朝着牛车揖了一揖,笑道:“转眼,已然数载。风未变,云未改,瞻箦风采依如往昔,阿大亦然。”

“阿大……”小谢安闻其唤自己的小名,顿时眉梢一拔,把袖一卷,冷声道:“风未变,云未改,桓七星亦然,七星,耀眼。”说着,回过头,对刘浓道:“与吾家之锦鸡,神似。”

桓温虽持长枪,却穿着宽大锦袍,复因其头发浓密如草,乍眼一看,确有几分像锦鸡。

刘浓微笑。

桓温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死死盯着小谢安,嘴唇不住颤抖。却于此时,谢奕与褚裒已知,纷纷窜出牛车来到刘浓车旁。谢奕抱了双臂,冷然不言。褚裒与刘浓譬心,最是厌恶桓温,当即便道:“桓驸马风彩难言矣,手捉大枪,身披华袍,恰若面之七星异相,人亦如是也。奈何,吾却不识,嗯,当不与吾辈同矣。既作不同,褚裒羞也,愧也。奈何,尽并肩于乾坤之中,共于林下矣……”阴阳怪气的说着,以拳击掌,面显痛心疾首之色。

“哈,哈哈……”谢奕晃着酒壶,放声大笑,浑不在意己身已为州刺史,想笑便笑,开怀大笑。

桓温神情精彩,瞥了瞥马侧大枪,再瞅了瞅身上华袍,半晌,把枪一提,神情已缓,微微一笑,朝着众人捧枪道:“季野勿愧,桓温告辞!”言罢,拖枪转马,钻入林中。

褚裒愕然,小谢安撇了撇嘴。

谢奕却眯起了眼,叹道:“桓温,已不复往昔。”

“然也,其人虽有异,却独具异相。”褚裒怔了半晌,神情怅然。

小谢安秀眉一扬,不屑道:“非也,其人不过隐而内也,虽外固其坚,然,内中依如是。”说着,对刘浓道:“美鹤,以为然否?”

“然也。”刘浓淡然一笑。

“且莫论他,纵然千般有异,与吾何干。”谢奕懒懒一笑,招呼褚裒入车。

褚裒怔了一怔,良久,看了眼车中的刘浓,再瞅了瞅小谢安,嘴角一裂,笑道:“无奕所言甚是,各观已心,各持其意则可。”言罢,把袖一卷,追谢奕而去。

当即,车队继续起行,穿过林溪,逼临小桥畔,却见桥畔停着一辆牛车,重帘一挑,袁耽跨步而出,焦急的看着车队漫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锋芒毕露

车至桥畔嘎然而止。

袁耽甩着袖子奔上前,边走边道:“瞻箦,快走,快走。”

刘浓将将挑开帘,即见其满头大汗,奇道:“彦道,何事如此惊慌?”

袁耽一怔,神情尴尬。

小谢安瞥了瞥袁耽,眼睛咕噜噜乱转,摇头晃脑地道:“怪哉,怪哉,情为何物也,竟教五木君如此魂不守舍?”说着,拉着刘浓的衣袖,扯了扯,轻声道:“美鹤,君知乎?”

刘浓默然。

袁耽却蓦然回过神来,眼睛豁然一亮,搓了搓手,涩然笑道:“瞻箦,瞻箦……”

刘浓知意,微笑道:“已随刘浓而至,彦道莫急。”

“妙光,妙光……”袁耽眼亮如星,搓着手便向车尾走,浑然忘却方才焦急之事。

小谢安眉头微皱,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叹道:“唉,五木君已不复往昔矣,其奈何哉!情也,何物也,委实令人生畏也!”说着,浑身一抖,眼底流露赫然。

闻此一言,刘浓多日来阴霾的胸怀裂开一条缝,暗觉丝丝微风吹入胸中,将愁绪一点一点的剥离。跳下车来,向小谢安伸出手,笑道:“安石,情之一物,即乃胸怀之念,思念常久,若海静流。刘浓居上蔡,常忆安石,安石何如?”

“谢安亦思美鹤……”小谢安眼若深海,定定的看着刘浓,在其心中,自幼即以刘浓为榜样,动静举止与刘浓近乎一致。此刻,看着刘浓伸出的手,面上一红,将袍一缭,跃下车来,负手于背后,笑道:“五木君神光合离,时而搔首,倏而窃笑。其窃笑当为思美,其搔首,却已忘矣。美鹤,此乃君幼时之言,情难自主,情起,而一往情深。然否?”

“然也。”刘浓微笑,注目挪步走向车尾的袁耽。

而此时,袁耽的眼中已无它物,唯余蔷薇帘中人,内中的人儿黑白相间,眸子黑白,衣衫黑白,黑白的纯粹,黑白的惊心。袁耽微微笑着,一步一步靠近,脚步如踩着软软的云端,满心满腔塞满欢喜。以至于,谢奕与褚裒走到近前,他也浑然未觉,眼前有物晃动,遮住了四目相顾,下意识的伸手便去拔。

“彦道!”谢奕被袁耽拔得一个趔趄,朝着溪中便栽。

“无,无奕……”袁耽陡然回神,一把拉住摇摇欲坠的谢奕,神情涩然,欲言又止。转眼之时,却见帘闭人退。

“佳人即于眼前,彦道何急也。”褚裒与袁耽一左一右的将谢奕拉稳,瞅了一眼锦帘,挑着眉,打趣道:“彦道若是急于见美,为何未往渡口?”

“渡,渡口……”袁耽一叠连声,继而,眼睛蓦然一滞,拍了一下额头,回转身,疾走几步,一把拉住刘浓的衣袖,急道:“瞻箦,快走,快走。”

“彦道,何,何故也?”刘浓惊奇。

袁耽眉头紧皱,拉着刘浓快行几步,沉声道:“小妹已去渡口,若未见瞻箦,必然寻来,此地不宜久留,瞻箦可有他处?”

“小妹……他处……”刘浓眉头时皱时放,心思一转,即明其意,暗中也有些畏惧袁女正,当即便道:“城东尚有一隅,可堪静美,然恐阿姐……”

“走,走走……”袁耽拉着刘浓,甩袖便走。

“速走,速走,切莫滞留。”

小谢安歪着脑袋听了个一清二楚,思及袁女正的彪悍,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卷着袖子,跑得飞快。当下,一干人闻听袁女正来了,恍若谈虎色变,匆匆调转,尾车作前车,朝着城东飞奔。

车队将将隐于竹林深处,即见一辆华丽的牛车疾疾窜至小桥畔,前帘一荡,袁女正踹帘而出,瞥了眼桥畔小院,秀眉微微皱起来,叫过一名随从,冷声道:“汝且前询,美鹤可至。”

“诺。”

随从不敢懈怠,领命而去,须臾即返,垂首回道:“回禀小娘子,人尚未至。”

“未至……”袁女正跳下车来,眯着眸子,左右一瞅,恁不地瞥见微湿草地中的车轮印,但见轮印零乱,显然曾有不少牛车停顿于此!心中顿时怒了,抓着裙摆,噌噌噌,踩着小木蹬踏上车辕,双手叉腰,放眼一看,只见青柳幽幽,茫絮飞飞,几曾得见心中人。微酸与委屈层层袭来,眸子眨了两下,却无眼泪可流,抹了抹眼角,娇声喝道:“终将一日,定将汝捉住,拔羽,却首!”想了一想,狠狠的补道:“断足!!”

“小娘子……”婢女掩嘴惊呼。

“嗯……”袁女正冷冷一瞥。

婢女浑身一颤,低首敛眉,改口道:“小娘子,威武。”

……

月如眉,浅弯如水。

静静的月,别于天女之眉,刘浓、袁耽、褚裒、谢奕、小谢安五人对座于月下,苇席铺在假山畔,矮案摆于青丛中,众人就着满身华月,把盏捉杯,通续经年不见之情怀。当然,刘浓饮茶代酒,而小谢安自食青果,两个腮邦鼓鼓的,不时被众人取笑,他却坦然自若。

午间来时,果不其然,曹妃爱本欲入城中商肆,行至一半嫌城中喧嚣,故而,命车夫回转,直入城东别墅。是以,当刘浓等人前来,曹妃爱即命革绯把刘浓唤入静室,冷寒着一张俏脸,将刘浓好生一顿训斥,刘浓唯唯。而后,曹妃爱思及他现已为成都侯,应当为他留些颜面,便命红筱驱车,自后门而走。

酒入胸中,七分暖,三分寒。

袁耽酒意上脸,敞着胸襟,把着青铜盏,眼角余光却不时瞟向篱笆墙中的小楼,月色如水,拂得灯光清缓,恍惚得见,有温婉妖娆的身子剪影于窗纸中。

褚裒瞥了一眼魂不附体的袁耽,嘴角窃窃一笑,故意把盏重重的一顿,正然道:“彦道,此时尚不为功成之际矣,若欲替刘并州正名,难,难难难。”说着,凝着眉头,好似在想有多难。

一连四个“难”,令袁耽眉头紧皱,看了看刘浓,瞅了瞅谢奕,见二人面色古怪,心中一转,索性把袖一抖,挽手于眉,团团一揖:“此事,袁耽自知,难若登天矣!然,尚请瞻箦,无奕,季野,倾力襄助!”

“哼!”话尚未落,即闻小谢安冷冷一哼,抱着双臂,满脸冰寒,秀丽的眉一扬一扬,显然因为袁耽忽视而气恼。

袁耽微微一笑,朝着小谢安也一揖:“然也,尚望谢氏麒麟儿,鼎力而为,袁耽感激不尽。”

小谢安眉色放缓,抖了抖袖子,慢条斯理的回礼道:“五木君何需多礼,既为至交好友,谢安理当为君绸缪。”

“咦……”而此,众人皆惊。谢奕抖了抖眉,摸着下巴微笑。褚裒神情精彩,嘴角却暗笑。唯有刘浓心知小谢安聪慧异常,待其若至交,遂把盏一搁,轻声道:“安石,君且谋之,当以何为?”

闻言,小谢安正了正小青冠,扫了扫小月袍,朝着天上冷月一揖,对着身周众人团团一揖,继而,按膝而起,度步至正中,左手负于背后,右手挽于胸前,眼光如星辉,徐徐扫过在座诸君,慢声道:“此事之所难,难在有三。其一者,乃为刘……刘小娘子之身,可否有人佐证?其二者,中山刘氏乃上士门楣,按昔年晋律,若失牒谱,当以五户上士联名佐证,方可经大司徒府酌之以情,复入庭议。而此,即出其三,斯人已作古,若行旧事复提,恐为人诘难!”

刘浓笑道:“其一者,不难。”

“然也。”袁耽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哈出一口气,抹了一把嘴,亮着眼睛,笑道:“刘并州之妻弟温峤,温泰真,袁耽也已拜访,其人足可证妙光之身。”

小谢安伸出双手,内外一摆,淡然笑道:“若是如此,即乃其二。自晋室立于江左,而今之上士,不足双十之数,且身在建康者,不足十数……”言至此处一顿,仰着下巴,翘着木屐,笑道:“陈郡谢氏、袁氏,当为其中矣。”

褚裒看了一眼刘浓,笑道:“陆氏亦在其中矣!”

刘浓抿了一口茶,微微一笑:“郗氏,想必亦在其中矣!而此,尚缺一者……”

“王、谢、袁,顾、陆……”袁耽暗自数来数去,眉头越皱越紧,刘并州乃因王敦假传密旨而亡,琅琊王氏与袁氏向来面和心不和,如今形势微妙,王氏之心实难度之。而萧氏不在建康,纵然在此,萧然难以替家族作决。想着,想着,唯有一族。目光一转,深深的看向刘浓:“瞻箦久居吴郡,不知与顾氏交谊何如?”

众人皆看刘浓,南北世家隔阂极深,是故,除王氏外,袁氏与谢氏皆与顾氏来往甚浅。成都侯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默然暗叹,放下茶盏,轻声道:“明日,刘浓即赴顾氏,如若未得……彦道勿忧,不日,处仁便至建康,刘浓……”

“啪!”袁耽猛地一拍大腿,颤抖着嘴唇,看向刘浓,继而,深深一揖:“瞻箦,多谢!”

“彦道,你我相交,何需言谢!”刘浓还礼。

褚裒见事已有眉目,心中豁然一轻,嘴上却故意冷声道:“诸君切莫大意,尚有其三……”

小谢安不屑的挑了挑眉,满不在乎的一挥宽袖,冷然道:“今非往昔,琅琊王氏已难左右朝局。成都侯,红阳侯尽在,郗公与顾氏、朱刺史若从,尚有纪尚书、蔡尚书、陆尚书等公,以及褚氏与我谢氏,何言其三!”其音虽稚嫩,其意却森然。

“妙哉!!”众人大赞。

与此同时,斜对面的窗中影,微微一闪……

第三百八十八章以君作案

竖日,雄鸡啼晓,晓雾自开。

红日爬东墙,斜照青石阶,谢奕抱着头冠醉卧于白苇席,睡姿极其不雅,在其对面,褚裒身披洁白长衫,以肘作枕,睡得颇是憨甜,状若谪仙侧卧。

小谢安揉着眼睛从梦中醒来,睁着迷茫的眼,四下寻了寻,未见着刘浓,皱了皱眉,嘟了嘟嘴,俄而,见褚裒衣衫若雪纸,而其所卧苇席色作乌青。黑白二色逼入眼,小谢安怔得一怔,眼中朦胧层层褪尽,继而,豁然一亮,蓦地按膝而起,朝着院中随从招了招手,低低一阵吩咐。

少倾,随从捧着笔墨去而复返,小谢安捉起墨条看了看,满意的微微一笑,璇即,左手捏着右手袖子下摆,右手沉沉转动墨条,不多时砚中便浅浅积得一层墨,拿起细墨狼毫于砚中浸了浸,待墨水饱满欲滴之际,提笔走到褚裒身侧,蹲下来,歪着脑袋想了一想,随即,就着褚裒之身为案,以其衣衫作纸,奋笔作书,嘴里尚轻喃:“大象无形,大状无容;进而万物存,退而万物丧,天地与之俯仰,阴阳为之屈伸;效之象之,若影随形……”

刘浓一步踏出室,嵌身入软阳,见得此景,微微一怔,继而,撩起袍摆揽于手中,轻手轻脚的行至小谢安丈外,眯着眼睛打量,但见字迹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转腕时,状若游龙戏水,细细一观,神蕴其中,无一字魂同。而此时,谢奕与褚裒俱已醒来,前者悄然坐起身,探首静观,后者一动不敢动,竭力的维持着卧姿,一任小谢安泼墨作书。

复观小谢安走笔似龙蛇,目漆如聚星,心神意笔四者合而为一,杳然久远、浑忘世外,且不时提笔蘸墨。良久,良久,待得褚裒身上爬满墨玉字迹,小谢安在褚裒的袍摆勾下最末一笔,眼中神光越来越淡,渐而,面上潮红寸寸涂满。

“啪!”把笔随意一扔,背负了双手,默然度向屋内,待行至刘浓身侧,轻声道:“美鹤,谢安倦也。”说着,抚着额头,身子一歪,软软便倒。

刘浓赶紧一把揽住,将其抱入怀中,轻轻入室。当是时,场面极静,谢奕按着膝,微微倾身,眉头一挑一挑,显然身心皆惊。褚裒犹自不敢动弹,静卧待墨干。稍徐,刘浓走到褚裒身后,纵揽其满身龙章凤姿,心神俱震,继而,微微一笑,展开宽袖,均匀的沿着字迹缓缓拂动,轻笑:“阳和兴起,纵兴逞意,意随神飞,安石此字,令人愧也!荡腕涂墨香,千金赋一阙,当如是。”

“此乃,阿大所书乎?”谢奕总算回过神来,擦了擦眼睛,与刘浓一道挥袖摧墨干。

刘浓挥着袖子,笑道:“终年樊笼一朝开,浩浩墨意入神来,安石书此,不足为奇。”

眼前宽袖乱飞,身上微凉微凉,褚裒苦笑道:“昔年,王逸少银勾铁划,笔透青案终年不干。今朝,褚裒幸也,融身为案,恰逢安石脱神而出。不幸也,暨待稍后,不知将污几多清水也。”

谢奕乐了,在褚裒的屁股部位猛力的挥了几把,哈哈笑道:“季野莫悲,且待墨干,谢奕愿为君遍洒澡香,定可使君濯身归白。然,此字,当归谢奕。”

“休得胡言!”褚裒急了,屁股动了动,嚷道:“褚裒以身为案,以裳为纸,字即入吾身,当归于吾。”说着,斜斜看了一刘浓,问道:“瞻箦,以为然否?”

刘浓荡着衣袖,正色道:“然也,季野所处之地,乃刘浓陋室,身下苇席,乃刘浓所展,而此晨日,漫墙而入,即乃天帝赐于刘浓。故而,此字,理当归刘浓。”

“啊!!”褚裒与谢奕齐齐一怔。

半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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