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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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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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李栓柱就好给人算个命,打个卦,有的时候准,有的时候就闹笑话,特别是有一回去他丈人家,正赶上过年吃酒,几个连襟和小舅子起哄,指着屋里几个孕妇,让他算男女。

    他喝得头晕眼花,脑子一热就都算了。

    结果等孩儿们生下来,他说得没一个对!连他家的小子都给算差了,他本断的是个女孩儿!

    这事闹得他丈人家都拿他这算命当笑话,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全不对!

    李栓柱自己回想起来,觉得是因为他当时喝醉了的过,那时候眼也花,头也晕,哪还能记得解卦?算了,跟他们也说不清,不算就不算,还省了自己的事哩!

    李茹倒是不知道李栓柱这内心活动,她瞧着这位老舅爷爷刚才算卦的架势还挺像模像样的。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以后碰着合适的,再抱一个回来。”

    她其实也就是个缓兵之计,至于抱不抱,还是两说,她可记得一百年后,这单身的女人还有被逼婚的压力呢,这一百年前,缺少媳妇的山沟里,三十五岁的寡妇,也还是会有人惦记的。

    李栓柱点点头,摸摸他的短胡子,“可不是只能这样了。”

    想想二姐又得从头受累,他都替她愁得慌。

    李茹今天叫这个三弟过来,就是想把这件事给兄弟们先通通气,李梅的大哥李锁柱比李梅他们要大七八岁,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又当了爷爷,她就不想先去打扰李锁柱。

    等跟李栓柱把前后事一说,见着李栓柱亮出了老本行,李茹方才不错眼的瞧着,心里就有了个主意。

    “栓柱,你先不要收制钱,算算咱这儿啥时候下雨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栓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抬眼往屋里一扫,见两个小闺女眼睛瞪得老大,可不是正竖起耳朵在听呢。

    “小兰,绵花,你们俩去炕上睡吧!”

    李茹一看就知道他的意思,把两个小闺女往远处赶。

    绵花也就算了,小兰可是个小喇叭,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见得快嘴霞太多了,那个快嘴的劲头,都能给快嘴霞当徒弟了。

    绵花答应了就往炕根儿走。

    小兰却是不依,“娘,我不困,一会儿还要送我小舅走呢!”

    “走的时候再叫你,你不困就去里屋搓麻线去。”

    “里屋黑,看不着线!”

    “再点盏灯!”

    听了能再点灯,小兰立马高兴了,拉着绵花就去点灯。点灯费油,有的穷人家,黑来哪舍得点灯?可挑灯花,剪灯芯,孩儿们最喜欢玩了。

    打发走了闺女们,李茹接着问,“栓柱?”

    “二姐,不瞒你说呀,我前两天算过……是大凶啊!”

    自从在丈人家得了全不对的外号之后,李栓柱就很少在媳妇面前说过他算卦的结果。连媳妇都不说,更不用说旁人了。

    这心事憋在肚里头好一向了,总算有个能说心里话的地方。

    李茹心里一跳,“啥?大凶?怎么跟我做的梦一样?”

    “梦?甚梦?”

    李栓柱赶紧追问。

    “栓柱,咱自己兄弟说两句私房话,跟你说了,你可不要往外说啊。我这梦太不好!”

    李茹蹙起眉,编着并不存在的那个梦。

    “我梦见,咱村这大旱,不只是两年,是三年!”

    “我还梦见,再过一月,就有蝗虫,是从河东那边飞过来的蝗虫,黑压压的把天都遮了,把咱村的庄稼都吃得光光的……”

    李栓柱听着脸色就一白。

    大旱之年闹蝗虫,他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起过,但他还没见过,这蝗虫可跟大旱不一样,天再旱,还能慢慢想办法,这蝗虫可是不等人,去到哪儿,哪就寸草不生,这人一下子就没了吃食……

    “二姐这梦!”

    李茹抬起手压了压,表示自己还没说完,“这蝗虫才走完,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伙土匪!就在咱们这一带杀人抢粮食……”

    李栓柱腾地就离了椅。

    “这还让咱老百姓活不活了!”

    他偷偷算了好几次,都是大凶啊!不敢跟人说,就是总觉得心里提着放不下来,今儿听了二姐这么一说,忽然就跟眼前见着了那吓人的场面一般,明知道只是梦里的,也让他心里扑腾乱跳,手心里都出了冷汗。

    “栓柱你坐下,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去年天旱,没收上几颗粮食,今年看着怕是连几颗都没有,收了麦我就没种玉米,就种了几亩地豆。浇不上水,还不知道能成多少,亏还有点前年的粮食,我算了算,要是掺上野菜,估计还能够俺们娘仨吃半年,可再多的粮食,也怕人抢啊!”

    李茹压低了声儿,“我打算把粮分成三份,楼上一份,往地里埋一份,剩下一份藏到南岭。”

    李栓柱仔仔细细地听着,下巴不由自主地跟着点着。

    这计划多么周祥!

    全村的女人里头,他就服他二姐!

 第7章 断亲

    李梅家院后开了一垄菜地,里头种着几样菜,天旱没雨水,只能靠人工浇,李梅家用过的洗脸洗水洗菜的废水都留着用来浇菜,因此几样瓜豆都顽强的活着,还结出了果实。

    李茹提着破桶子,用一把裂了口的旧木勺舀着脏水,跟分粥一样,小心地沿着瓜菜的根浇进去,浇之前,还拿一根棍子在黄泥土上插出个洞来方便渗水,这种浇水效果,就是人工滴灌了,尽量的减少蒸发。

    李栓柱也在一边帮忙,他昨儿听了李梅的计划就连连点头,想着自家也跟着谋划起来,回去给他媳妇一说,反被他媳妇秀苗笑话了一通,“你二姐是被双贵气糊涂了,怕双贵把她家的粮食鬼捣到三蛾家,才想了法儿要藏粮食,咱家都是亲儿,你怕甚哩?藏到地里也就算了,藏到南岭?南岭那深山老林,豺狼虎豹都有,来回得一天,藏到那儿就不怕那野物连人带粮食都吃喽?”

    李检柱这个人外表憨厚心里精,他媳妇说不通,他就不跟她多说了,自己偷偷从楼上拿了小半袋粮食藏在水桶里,天不很亮就去担水,实际上拐了个弯去了二姐家,把半袋粮食交给李茹,这才去后山担了泉水,给自家送了一趟,又给李茹送了一趟,送完水就帮着李茹在菜地浇菜,顺便商议藏粮大计。

    他看着李茹浇完了水还用枯叶子把湿的地方给盖上,连连点头,“诶,怪不道二姐的菜种的都比旁人强,光浇水就费大工夫哩!”

    李茹看了看藤蔓上结的那几个巴掌大小的南瓜,“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吃……”

    她当时听老人讲故事,也就知道个大概,是收了麦,种下玉米,玉米苗长到膝盖那会儿,如今天旱,就算是特别勤快的人家也全靠担水浇地,那苗就长得稀,但有浇得好的也长到了膝盖了,也就是说,那蝗灾,也就离得不远了,这些瓜再长大点就得赶紧摘下来,哪怕晒成菜干,也比白喂了蝗虫强。

    从这句话,李栓柱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蝗虫,这东西又讨厌,又可怕,他昨儿回去做梦就梦见被一大群黑压压的虫围了满身,啃血喝肉的吓死他了。

    正巧一只小蚂蚱从菜叶上跳到了地上,李栓柱一脚就踩了上去,“让你祸害人!”

    这倒是提醒了李茹,李茹随手逮了一只圆头蚂蚱,指点给李栓柱看,“其实这东西虽是祸害人,但也能当粮食吃!”

    李栓柱惊得咋舌,“这能吃!”

    李茹把那只蚂蚱去了翅膀和腿,指着中间的部分,“南方有些地方还把这东西炸了吃呢!这东西的好处跟鸡蛋差不多,虽说咱村人就没吃过这东西,那真到了没粮的时候,不是还有人吃树皮和黄土呢?吃这个好歹还能顶饿。”

    李栓柱摸摸下巴,表情明显不大信,“这虫子的好处能和鸡蛋一样?那人以后走亲戚不拿鸡蛋,拿蝗虫了?”

    吃蝗虫这种事,其实在古代蝗灾的时候就有,也不新鲜,不过谷堆村是在大山沟里,本来就封闭偏僻,村民大体上憨厚守旧,不要说吃蝗虫这种事儿了,就连在现代很常见的蔬菜,比如说番茄芹菜洋葱,在村里都没有种的,就是河里捞的鱼,因为不懂做法,做出来味道感人,村民们都兴趣不大。

    “是吃进肚里和鸡蛋一样……栓柱,不用偷偷摸摸从家里拿粮食了,秀苗发现了可是麻烦事,咱往南岭上藏少点粮食,其它就用蝗虫和干菜,不到饿肚那一步,咱就不用吃蝗虫,真到了那一步,能混饱肚皮活着比甚都强。”

    李栓柱瞄着那只仍在挣扎求生的蚂蚱,嘴角抽了抽,终是点了点头,“二姐这话说得在理!那咱甚时候去南岭?到时候我带上小占。”

    李茹把手里的蚂蚱扔掉,就准备往回走。

    “等把双贵安排妥了,就去。”

    以李茹对三蛾的了解,哄着双贵弄点好处行,真要收留双贵,那是万万不能的。

    也是双贵人太蠢,连下家都没寻好,就想着先嫌弃上家,可这个蠢人,就算他现在说回心转意了,李茹也不敢就相信他啊!一个弄不好,就家破人亡了。

    姐弟两人说着话,才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坡下响起了大嗓门的河东腔。

    “李二梅,你这是干啥咧!好好的孩儿,你大半夜就撵出了门!啊!还说你待得好!这要是亲孩儿,能舍得让他在外头过一夜?”

    李茹一看,坡底有个妇女,一撅一撅地走着挺好快,看着三十出头,穿一身补丁黑褂,还有点发福,虽然没见过三蛾,但特征早就被快嘴霞给普及了十好几遍,腰像水桶,屁股像磨盘,高颧骨尖尖嘴大板牙……李茹简直要给快嘴霞的外貌速写打个九十分。

    三蛾见李茹看过来,扬起了下巴,神气活现地两手叉腰,“李二梅,你那会是怎么答应得俺姐?如今俺姐没咧,俺就是双贵的亲姨,不能由着你这么歪待俺孩儿!十四岁的大小伙儿,利撒得很!到谁家不抢着要?”

    李茹本来懒得搭理她,听见这么一句就笑了,也扬起嗓门怼了回去。

    “抢着要你领走吧!俺家庙小!供不起金佛!”

    说完就拉着栓柱进院去,院门啪地一摔,半点也没有要迎客进门的意思。

    三蛾顿时傻了眼。

    院里两个闺女并没闲着,都在紧张地干活。

    这几天,两人都按照李茹的要求,在山上采了不少野菜回来。

    谷堆村四面都是山,就算是大旱之年,野菜还是能找到一些的,特别是山韭菜,它就长在灌木丛的空隙里,日头哂不着,蒸发也少,倒是好寻。

    不过村里人都认为进了六月的韭菜就没法吃,因此除了那家里实在是没菜的,这会儿也不会有人去摘,倒是给姐妹俩省了事,光去担水的路上就能顺带着弄几大把回来。

    这会儿两人正把野菜给收拾干净,用水洗过,再切成指头长的段。

    这一步做完,李茹会把野菜段用开水过上一遍,再捞出来哂成菜干。

    前两天已是做了一些,等攒够一批,她就准备去南岭一趟,把这些东西藏在那儿,当作万不得已的依仗。

    “磨盘盘又来啦!”

    小兰冲着门外做鬼脸,绵花抿着嘴笑,这磨盘盘的外号,还是红霞姨取的,村里的小孩儿们都在背地里这么叫。

    栓柱看了小兰一眼,“呔,小孩儿不要瞎叫,没礼貌!”

    说完背着手对李茹说,“二姐,咱看看三蛾来是想说甚吧,要是她愿意领回西王庄,就由她,要是她不愿意领,咱干脆就把双贵给招出去。”

    这办法也是才想出来的,三蛾那一家都是奸货,只知往里捞,哪见往外倒?

    他们家肯定不能要双贵的,而眼瞧着大灾说话就要来,二姐家也不能留着这有外心的孩儿,可两头不靠,那让他去哪儿?到时候处理不好,要惹人闲话,干脆,眼不见心净,给他寻条路,远远地打发了算。

    李茹心里一动,可稍想了想就摇头,“不行,不能祸害旁人。”

    她可是知道后来的故事的,真给双贵寻了人家,那不是害人嘛!也就是去了三蛾家,李茹才毫无心理负担了。

    栓柱愣了愣,正要接着说,三蛾就气冲冲地推开门进来了。

    她本来是要带着双贵和男人一起来的,谁知道双贵脸皮薄,死也不肯来,她男人大概是在外头听谁说了难听话,也黑着脸不来,今早上吃饭,她给双贵舀了碗稀汤,拿了一个野菜团,她小叔还好,跟双贵年纪差不多,在一起耍过,她婆婆的脸可就黑得比锅底还黑,拉得跟驴脸那么长。

    “二梅,哟,栓柱也在哩?你们说个痛快话,倒底是想干甚!俺双贵不就是给俺送了回粮食做了两天生活?都照你家这样霸道,亲戚都不用认了?”

    三蛾说着话,就看到两个闺女在那儿洗菜,各种各样的野菜堆得跟小山一样。

    她心里就是一愣,忍不住有点得意。

    噫,都说二梅家日子过得好,那怎么还弄这么多野菜?还有臭死狗的六月韭?

    这东西连俺家都不吃咧!

    “你这话说得对,早知道双贵有你这样的三姨,我就不该抱回来养。本来他没来的时候,俺家的日子多红火,不缺吃不缺喝,自打他来了,就一天不如一天,双贵还把自家的东西往外倒!吃里扒外,俺家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李茹也飙起了大嗓门,这一嗓下去,吸引了好几个村人跑过来看热闹,有的劝和,有的附和,还有的就是光看不说话,李家小院当真是热闹起来。

    村上人也瞧见院里的野菜,心里的想法跟三蛾差不多。

    都想着李二梅有娘家帮衬,不敢说多好,吃食该不缺,哪知道就过成了这样?这么多野菜,是要当主粮吃啊?

    日头渐高,眼瞅着快到了吃晌午饭,三蛾抱着一个布包袱,脚步沉重地往西王庄走。

    她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啥李二梅就突然那么硬气了!

    她二梅难道不知道,她一个寡妇,没了儿子,将来谁给她养老送终?

    当着全谷堆村人的面儿,说出跟双贵断亲的话,双贵再也不是她王李氏的儿,还让老村长做了见证,又把双贵的衣裳东西收拾了一包,给了自己,说是好歹一场,这些东西让捎给双贵。

    包袱里头倒都是好东西,衣裳都是囫囵好的,要在过去,三蛾肯定乐不得得了这一包,不管是给小叔穿卖个好,还是改小了给她俩孩儿穿,都是白来的便宜,可今儿,今儿,得了这包,是要把双贵也接下来的啊!

    在李梅院里看热闹的村人都各自散去,有人说李梅就该这么办,本来就是荒年,自己亲孩儿都养不活了,还要养活个吃里扒外的。

    也有人说李梅这是亏本了,白白精心养了九年,双贵的个头可比村里其他同岁小子要高哩!

    还有人,也就是快嘴霞,则跟她邻居老婆子议论起来,二梅撵了双贵,敢是起了心,要再嫁哩!

 第8章 小椿

    山沟里的小山村,也没什么玩耍的去处,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空着的一块地方,就相当于谷堆村的娱乐广场,以往年成过得去的时候,村里不分老小,不管是吃晌午还是后晌饭,都端着饭碗,在大槐树下要么蹲要么坐,就着说笑声,下饭都香。

    如今天旱,家家日子难过,好几家都已经顿顿糠菜,还不敢尽饱吃,端出来更怕人笑话,这在大槐树底的人就少了。

    不过再少也有那么十来个闲人,再加上几个爱热闹的老人和孩儿,大槐树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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