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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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娘子-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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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珣回道:“今日先生小考,我早早交了卷就回来了。”
    周青青瞥他一眼:“别是想早回家,敷衍了事交了卷子罢!”
    周珣颇有些倨傲道:“才不是,先生都夸我写得快又好,当仁不让的第一。书院里那些世家子们,整日只知比吃穿比玩乐,我怎么会比他们差?”
    周香香笑他:“哥哥就知道吹牛。”
    周珣恼羞成怒:“我说的是真话。”
    周青青拍拍他的肩:“行行行,大姐相信珣儿说的是真话。”
    说话间,她才注意到自己弟弟,堂堂郡王府世子,身上那件穿了多时的墨色锦衫,袖口不知何时磨虚了纱。
    她心中感叹,笑了笑道:“今日刚收了租钱,我和香香给大家买了新衣衫。赶紧进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老管家陈伯替三姐弟开了门,一个白白的肉团子,跟只兔子似的,冲到周青青面前,抱住她的腰,小声道:“大姐姐,舅舅又来了!”
    周青青脸色一变,摸了摸幺弟周玥的脑袋,将他稍稍拉开,自己大步朝院内冲去。
    周香香在后头跟上她:“大姐!”
    院中正厅门口,一个男子正鬼鬼祟祟探头出来,看到周青青气势汹汹进来,立刻缩了回去。
    周青青踏入大厅,见那男子想从侧房偏门溜走,几步上前,拉住他喝道:“许东来,你又来我家里做甚!”
    周青青是将门女,打小习武,虽然比不得武林高手,但制服一个二赖子还是不在话下。
    许东来被她拉住动弹不得,心中没底气,却又觉得被个小丫头这般对待很没面子,硬着头皮道:“这是我妹子的家,我怎就来不得?”
    “我呸!上回我就说了,你要再敢踏入我们定西王府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许东来也啐了一口:“还王府?就这寒酸劲儿我都看不上。”
    周青青冷声道:“就算再寒酸,我要打断你的腿,官府的人也不会拿我怎样!”
    她这话倒是没错,她一个县主,打断一个二赖子的腿,官府必然会睁只眼闭只眼。
    一旁的姨娘许氏,战战兢兢道:“青青……你舅舅他家里真是出了事才来找我!”
    “他可不是我舅舅。”周青青一把推开许东来,鄙夷道:“又出了什么事?是你那五房小妾生了病,还是你家儿子又打伤了谁?“
    许氏讪讪,小声道:“这回我那外甥打人确实是别人动手在先。”
    周青青摆摆手:“你说吧,又给了他多少钱?是把这个月的家用都给了他?还是又把手里头剩下的那点地契拿了给他?”
    许东来和许氏相视看了一眼,这细微的动作,被周青青捕捉到,又见许东来悄悄挪动步子,想是准备开溜。
    她心下明白被自己猜中,眼明手快将许东来拦住,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从他腰间把那地契给搜出来。
    许东来爬起来想抢,被她一个刀手空劈,劲风从他耳侧扫过,吓得他抱头鼠窜。
    “滚!”周青青吼道,“再进我家门,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许东来灰溜溜往外跑,到了快大门边,又不甘心地转头,哂笑道:“周青青,你也只有本事在我面前嚣张。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高高在上的县主,就你这泼劲儿,哪个世家子弟会娶你。我看你也就能嫁个什么屠夫庖丁之流!我呸!”
    周青青还未反诘,旁边的周珣气愤地扬起拳头,就要冲上前给他教训,许东来赶紧鼠窜着夺门而出。
    周青青想,这二赖子其实说得没错,岁月磨人,曾经养在深闺高高在上的郡王千金,如今已然被生活硬生生磨出了几分市井粗鄙之气。
    她看了看手中的两张地契,转头看向一脸唯唯诺诺的许氏:“姨娘,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你那两个兄弟,就是讨债鬼,骗了你一次又一次,你非得让他们把咱家掏空,让咱五姐弟跟你出去讨饭,你才满意?”
    周青青爹病逝后,虽然定西王府不得皇帝恩宠和关照,但是本来积累的家业,兄妹五人加上姨娘一个,足以锦衣玉食过完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是问题。
    殊不料,许姨娘娘家不成器的两兄弟,在周青青爹一入黄土,立刻就打上了周家的主意。
    这两兄弟不成器的程度,在整个金陵城都能排得上号。哥哥许东来一妻五妾,自己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几个孩子都得了爹的真传。弟弟许西往倒是年过三十都没娶一房妻妾——因为他是个断袖,金陵的小倌儿几乎被他玩了个遍。
    吃喝嫖赌,养小妾玩小倌儿,费起钱来,金山银山也掏得空。
    之前定西郡王在世,两兄弟不敢上门,定西郡王一死,那两兄弟就变成了讨债鬼,三天两头往王府钻。许姨娘是个没主意且耳根子软的女人,两兄弟编个傻子都不会信的借口,她也能信以为真。
    早前周青青年幼,衣食无忧之下,自是不知,等她懂事,才发觉为时已晚。许氏当家的三年两载,周家那厚厚的家底,便真见了底。若不是她亲娘留给自己的几间铺子一直攥在手中,只怕整个定西王府,就只剩下这间大宅了。
    攒积家业不易,败起来却一点不难。从阔绰到寒酸,也不过是弹指一挥的事。
    许姨娘自知理亏,低声道:“青青,我大哥说这回是真的,三外甥打伤了人要赔钱,不然就得蹲大牢。”
    周珣没好气地接话:“那就蹲啊!”
    许姨娘被呛得不知说何,片刻后才小心翼翼讨好道:“青青,我保证以后再不让你们舅舅进来。”被周青青瞪了一眼,又改口,“不让玥哥儿舅舅进来。”
    周青青摇摇头叹气,将地契放回她手中:“统共也就剩这点家底,你再让那两个二赖子败光,往后玥哥儿还怎么娶媳妇,况且冉冉嫁人,也多少要留点嫁妆。”
    定西郡王膝下总共五个子女,周青青和双生子弟弟妹妹,系正房林氏所生。许姨娘生了一儿一女,除了五岁半的幼子周玥,还有个到了婚嫁年龄的女儿周冉冉,只比周青青小了一岁,是府中的二小姐,长得倒是跟周青青一般花容月貌,甚至还胜上一筹,不过性子却跟自己姐姐南辕北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柳扶风,娇弱无比。
    但不论怎样,虽不是一个娘生,五姐弟感情倒是都还不错。
    许氏不成器,许青青只能怒其不争,却也做不得何。她生母去世得早,三姐弟打小算是在许氏膝下长大。跟大宅里那些明争暗斗不同,许氏懦弱又愚笨,并无什么心机,又因出身不高,总有点谨小慎微,对周青青三姐弟也算是疼爱。
    各人有命,钱财与十几年的情分,孰轻孰重,周青青算不上来,也就懒得计较太多。
    难得收了租钱,又挽回了一点损失,加之一家六口齐聚,周青青吩咐下人做了一顿丰盛的晚膳。
    待暮色将至,门庭冷落多时的定西王府,忽然有公公来传旨。公公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那道圣旨倒也简单。
    宣定西郡王嫡长女周青青和侧夫人许氏明日进宫面圣。
    周青青还记得在父亲葬礼之后,便再未踏入过宫中,更别提被皇上召见。太监宣完旨离去后,她犹跪在地上,有些久久回不过神。
    时值春夏交际,不知为何,她觉得有寒风萧萧而来。
    从地上站起来的许氏,却是嘻嘻笑道:“青青,你说皇上忽然召我们进宫,是不是终于想起了咱们一大家子,想起你父亲在世时的功勋,要给我们封赏?”
    一旁的周珣嗤了一声:“别是把朝廷给我们的那点禄利全撤掉,就算是谢天谢地。”
    周香香也附和:“皇上几年没召见过咱家,我还真不信有什么好事。”
    周青青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的尘土,淡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许氏呸呸了两声:“你们姐弟怎的都唱衰,咱孤儿寡母这几年本本分分过日子,能有什么祸!我看铁定是皇上想起了咱们。如今西秦南周议和,没了仗打,想起从前你父亲的好,不是理所应当么?”
    周青青摇摇头,两个眼皮莫名跳了几下,伸手去摸,又恢复如常。左跳吉右跳灾,惟愿明日进宫,不会是什么灾。
    不过她想许氏说得对,她们孤儿寡母本本分分多年,未曾做过任何恶事,想来皇上召见,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兴许金銮宝殿上的那位天子,当真是忽然想起了她父亲。

  ☆、第三章

因着要进宫面圣,周青青一早就起来准备,本来是要穿上昨日新买的那件荷叶滚边绫罗裙,但想了想,又换上平日里常穿的素锦白裙,头发也只让丫鬟碧禾给她梳了个双平髻。
    碧禾从妆奁里翻出一根点翠金簪,正要插在她发髻上,被她止住:“不用了。”
    碧禾一惊一乍道:“大小姐,您今日进宫见皇上,可要打扮得隆重点!”
    周青青拿过她手里的那根簪子,放回匣子,又拨弄着找出一根普通的金簪递给她,笑道:“我要是打扮得太春风得意,岂不是会让皇上失望?”
    碧禾没听明白她言中之意,只吃吃笑道:“你说皇上是不是想起咱小姐无父无母,又到了婚嫁年纪,所以召您进宫,给您安排婚事?”
    周青青笑:“你想得太多了。”
    虽然她也不知几年未过问他们一家的皇上,为何会忽然召她进宫,但一个帝王总不至于有这份闲心。
    穿衣打扮完毕,镜中的少女,一身素雅,但也不至于寒酸,不像王爷千金,却也不似布衣百姓。
    周青青对自己这身装束还算满意,走出闺房,便听到外院热热闹闹的声音。
    她随口问:“阿劲回来了么?”
    碧禾点头:“好像是。”又拉着周青青,雀跃道,“小姐,我们快去看看阿劲打了多少猎物?”
    两人走到前院,果然见周珣,还有老管家及几个下人,正围着一个男人热火朝天地说话。男人正是周青青口中的“阿劲”,定西王府的护卫聂劲。
    聂劲从几人中抬起身,朝周青青方向看过来,道:“大小姐,听陈伯说你和二夫人今日要进宫见皇上。”
    周青青嗯了一声,走过去朝地上的猎物看去,几只麂子,几只羽毛彩艳的野鸡,还有两只灰毛野兔,赞叹道:“阿劲这两日进山里,收获这么丰富?”
    聂劲道:“如今天气转暖,山里猎物都从洞穴里出来活动,最适合打猎。”
    他长得挺拔英武,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几分冷硬几分忠厚,不是金陵城里常见的英俊男子,一看就是习武征战之人。
    说起聂劲,他本是流浪乞儿,十二岁时流落金陵,大雪之日在定西王府外昏倒,被年方四岁的周青青发现,让下人把他救起来。后来,周青青爹见他骨骼清奇,踏实本分,便将他收养在府中,让人教他习武,后又带他入军营,二十岁不到就做到军中参将。
    定西郡王去世后,麾下十万大军收归,新任主帅将领打仗不行,各种勾心斗角倒是擅长得很,聂劲无心参与其中,便卸甲回到王府。没事就把杀敌本事用来进山打猎,给府里上下仅剩的十来口人改善伙食。
    这厢说得热闹,那厢许氏听到动静,领着两个孩子,也走了出来,凑上前一看,啧啧感叹:“阿劲这回打了这么多!”
    跟在她后面的周冉冉,却吓得捂住眼睛,娇声叫道:“忒吓人!那兔子身上还有血。”
    周青青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自己这大妹妹,胆子比针眼儿都小,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敢,恨不得天天就窝在自己那间闺房绣花。如今已到了婚嫁年龄,周青青都愁着给她找个什么人家嫁掉,才不会受委屈。
    小周玥则跑过去抱着聂劲的腿撒欢:“阿劲哥哥,赶明儿你也教我打猎。”
    聂劲摸了摸他的头:“好,等玥哥儿长大了,阿劲哥哥就教你。”
    许氏看完了猎物,才注意到今日的周青青,哎呦了一声,急道:“青青,你怎么就穿成这样子?咱待会儿可是要进宫见皇上的!”
    周青青瞥了她一眼,心道我滴个天!一身锦缎红衣,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约莫是把压箱底的首饰都戴在了身上。脸上胭脂水粉,涂得甚为夸张,比那新嫁娘还艳上几分,无奈年岁渐长,颜色已失,看起来不伦不类。
    周青青摇摇头:“姨娘,你说皇上这些年对我们王府不闻不问,他愿意看到我们跟以前一样贵气么?”
    许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有点忐忑地摸了摸脖子的珠链。
    周青青耐着性子同她解释:“皇上冷落我们,无非是对父亲的死不满。不满自然是不愿看到父亲的家眷过得多好。你这样子去见他,还以为我们家没有天家照应,也过得富贵安逸。”
    许氏终于明白,赶紧诚惶诚恐点头:“青青你说的对,那我再换身行头。”
    聂劲看了看周青青,朝她问道:“皇上召你和二夫人进宫,是有何时事?”
    周青青摊手:“还不晓得,宣旨的公公什么都没说。”
    她昨晚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许久,也总归还是没猜到皇上的心思。
    聂劲浓眉微蹙,道:“听说西秦的使臣来了金陵求亲,不知道是不是跟这有关?当初王爷在世时,跟西秦交手多年,对西秦来说,分量很重。兴许是议和之后,想让你进宫跟西秦使臣聊聊王爷从前的事儿。”
    周青青本觉得他想得太多,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虽然她未曾去过西秦,但听闻她父亲周灏和他的玄铁军,在西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率军杀过数万西秦大军的定西郡王,是西秦上下恨之入骨的敌手。
    父债子还,西秦使者来求亲,说不定顺便来找她这个仇敌的女儿,算算旧账,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荒谬可笑,但周青青还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周冉冉听了聂劲的话,竟然也跟周青青的想法不谋而合,拉着她娘亲的手,忧心忡忡道:“娘,皇上召你们进宫,不会真是要把你们献给西秦使者泄愤吧!”
    许氏当真被她这话吓住。
    聂劲摇头轻笑了笑:“你们别自己吓自己,两国打仗,代表的是朝廷,西秦怎么会荒谬到找你们这些女眷的麻烦,顶多是找你们说说王爷生前罢了。”
    周青青也知自己杞人忧天,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胡乱猜想也没什么用,总归进宫了就知道。”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用过早膳。日头渐高时,宫里来了镶金嵌玉的马车来接人。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宫门停下。
    五年未曾踏入过皇宫半步,周青青从马车上下来,踏在汉白玉石板上时,一时竟有些恍然,直到被太监引着进了皇上的金銮殿,才微微回神。
    行礼完毕,坐在上方龙椅的永光帝吩咐二人免礼平身,周青青微微抬头,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那多年未见的皇帝。
    她还记得这位当朝帝君,五年前是如何英俊倜傥。五年时光飞逝,逝去的还有人的容颜,如今的永光帝再不复当年风姿,只是一个步入中年,略显衰颓的男子。
    想必是因为这五年间,西秦日渐壮大,南周边境不宁,令他这个君主寝食难安。乱世之中,帝王比起百姓,过得大概只会更苦罢。
    而就在周青青想着这些的时候,永光帝看着底下的两个女人,也不由得有些怔然。尤其是年方十六的周青青。
    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宗亲世侄女,是在定西郡王的葬礼上,那时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娇贵稚子,哭得悲伤不已。而如今,当年的小姑娘,已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虽则如花似玉,却穿着打扮素淡,再寻不出从前金枝玉叶的影子,甚至沾染了些许市井之气。唯有那眉宇之间,隐约同他父亲一般,有着一点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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