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严骥的。
难怪听郡主府的人说桂侍郎对严哥哥颇是重视,这样的画技,这样的心胸,日后必能有所成就。
反倒心里郁结难舒起来,自己打小也是林如海细心教导,请过西席,临摹过诸多名家碑帖的,却只能在内院中得到外头一星半点的讯息,不比严骥能在大家门下学画,能去国子监念书。
可恨竟生了个女儿身,宅院深深不可出行。
惜春不知道她的想法,跟着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昨儿还说当做亲妹妹呢,如今又来打我,哪有你这样做姐姐的。”
林黛玉抛下自己的心思,故意板了脸假作训斥之态,“哪有你这样做妹妹的?竟然还敢和姐姐顶嘴不成?”
惜春笑眯眯的拉了她的手,二人相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
不想外头进来一人,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正是史湘云。
她是个姑娘家,又是亲戚姐妹的。
故而林黛玉的丫鬟嬷嬷也没有拦她,雪雁向着屋里道,“姑娘,史大姑娘来了。”
史湘云笑得极其爽朗,“就你叫得大声,难不成你们姑娘躲在屋里干什么好事,怕我撞见不成。”
黎嬷嬷面色如常,王嬷嬷却是沉不住气拉下了脸,正要说话,被黎嬷嬷拉了一下,她忙忍住了。
听得林黛玉淡淡道,“倒不知史大妹妹想撞见什么事?竟悄无声息的一个人来了,连我的丫鬟通报都不许。”
史湘云笑着走到林黛玉身边,“我哪有想撞见的事,不过是看你们两个躲起来光自己玩,来找你们一起说说话罢了。这是在看画?”
林黛玉将手里的百舸争流图递给雪雀,雪雀会意,忙收了起来。
史湘云就拉着林黛玉的袖子撒娇道,“这画既画得好,怎么我一来就不看了?”
林黛玉道,“没什么好的,不过拿了和四妹妹探讨几句,史大妹妹要看,这里还有许多。”
雪雀生怕再发生什么打湿画册这样的事,立刻就将画卷了塞进竹制的画筒之中。
史湘云眼底就显露出不悦来,惜春打岔,问她道,“云姐姐怎么不和宝哥哥玩?他前儿得了一副珐琅彩的酒令,宝蓝色的底,各样的花样,好看极了。”
“二哥哥和宝姐姐一起去二太太那里抄经了。”史湘云眨眨眼,“要不这样,今天夜里去喊他们一起来行酒令怎么样?问凤姐姐要上两坛金华酒,再喊了二姐姐三姐姐,如何如何?”
惜春笑道,“虽说得好,未必老太太就答应。何况在哪里呢?”
史湘云就看向林黛玉,“我住在老太太的碧纱橱不方便,林姐姐屋子最大,就行行善事出个场地,做个东道,拜托了。”
她说着双手合十朝林黛玉拜了拜,既爽气又可爱。
林黛玉心里觉得嘲讽,笑也淡淡的,“昨儿才见史大妹妹,想来是外祖母忘了说,我还在母孝里头,这样的热闹我是凑不成了,这个东道也担不起。”
史湘云觉得有些扫兴,“也罢,我去问问三姐姐。”
“我夜里还想和林姐姐秉烛夜谈呢,也不去了。”惜春道,“正是春困的时候,我睡得晚了早上起不来。”
史湘云就说她道,“好个四丫头,糊弄我呢?才说要秉烛夜谈,又说睡得晚起不来,你到底是想早睡还是晚睡?你林姐姐就这么好,你抛下我们只管和她说话?”
惜春不大喜欢她这样玩笑里带着林黛玉,故道,“虽是秉烛夜谈,却也睡得早,不然林姐姐的嬷嬷也是不依的,是吧?”
黎嬷嬷亦暗喜她玲珑剔透,接话道,“四姑娘说的是,凡事量力而行,行止有度才是世家典范。略说几句无妨,可耽误了夜里睡觉,可是要伤根本的。”
史湘云被连连驳了好几次,顿时觉得没有意思,“那你们两个画痴聚在一起做大家罢,我去寻三姐姐玩。”
等她走了,惜春方道,“云姐姐素来是这个爱玩爱笑的脾气,林姐姐莫放在心上。”
林黛玉不以为意,“外祖母最是喜欢大说大笑的活泼人,我们自然是比不上史大妹妹伶俐。”
惜春道,“是啊,老太太除了二哥哥其实最喜欢云姐姐,然后是三姐姐。”
她虽是嫡出,可哪里来的地位呢。
林黛玉搂了她的肩膀,借机掐一把粉嘟嘟肉呼呼的小脸,“我最是喜欢你,可好?”
惜春比了个鬼脸,“你是我姐姐,当然要喜欢我。快看后面的,这张山水画桂侍郎又说什么了?”
林黛玉抽走那山水图,摇摇头道,“这张可不能告诉你。”
惜春急道,“这是为何?难不成这张又是哪里混进来的?”
“哪里来这么多拿错的。”林黛玉瞥了手里的画一眼,叹气道,“这张被贬低的一无是处,着实是不能告诉四妹妹。”
惜春捂着嘴直笑,“那更要告诉我了,这样我也好从中吸取教训,林姐姐也记得更清楚不是?”
偏还要古灵精怪的拉着林黛玉的手晃了晃,重复道,“林姐姐,你说是不是?”
林黛玉失笑,“罢罢罢,那就丢一回人,告诉你了。”
第31章()
雪雀见姑娘们还在兴头上,便交代了一声去寻了宝玉屋里的晴雯说话。
她塞了两个铜板给小丫鬟,“去叫你晴雯姐姐出来。”
小丫鬟笑眯眯的道谢,忙不迭的去了。
晴雯一会儿工夫就出来了,瞅着雪雀直笑,“去我屋里说话罢。”
她和秋纹住一间屋子,都在后罩房里,袭人和麝月一间,但是袭人多是在宝玉处守夜,反不大住自己屋子。
秋纹是媚人走了之后升上来的,不比她们三个。见晴雯和雪雀进来,放下手里针线,笑道,“雪雀姐姐来了。”
雪雀只笑着点点头。
秋纹起身道,“早起袭人叫我描几个花样子,我险些忘了,倒自己做起针线来,雪雀姐姐略坐坐。”
“你管你去忙。”雪雀道,将手里一包东西递给晴雯,“我们姑娘赏我的,天渐渐热了,分些与你。别总着急上火的。”
晴雯接过来,隔着纸也闻到淡淡的香气,她等秋纹出去了,这才打开一看,却是杭白菊。
雪雀道,“说是杭白贡菊,却是桐乡产的最好。我知道你们府里头都有,到底我一番心意,你每日里头泡些茶水,自己也养养。来得匆忙,还有好些龙井一类的到时候找机会再给你送来。”
晴雯先是一怔,随后笑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我。你自己可留了?”
“我也留了,分了一半给你。”雪雀在她身边坐了,“我们姑娘喝不得浓茶,怕伤脾胃,近来都是喝花茶多,府里就多采买了些,也有博平郡主送的,都是上好的贡品。”
晴雯正要说什么,闻得有人敲门。
却是刚刚替雪雀传话的那个小丫鬟,小丫鬟提着水,笑道,“我看两位姐姐到屋里说话,想来要热水倒茶就顺手提了来。”
“你倒机灵。”晴雯接了她手里的热水。
小丫鬟道,“那就不打扰姐姐说话了。”
杭白菊泡出来花瓣玉白,汤色澄清,一看就是佳品,晴雯先倒了一杯给雪雀,雪雀问道,“这小丫鬟着实机灵的很。”
晴雯嘲讽的笑笑,“这府里谁不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不机灵的哪里留得下来。”
“你好歹也改改性子,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什么事非要摊在面上来说。”雪雀既和她关系好,难免要劝几句,“你成日冷嘲热讽的自己累不累?”
这话有些重,晴雯这爆碳立时拉下脸,气道,“雪雀姐姐既嫌弃我是这样的人,还是早早离了罢,没得染黑了你这八面玲珑的人。”
“你要朝我也发脾气,我真可不理你了。”雪雀拉了她的手威胁道,“要我真嫌弃你,巴不得你多说几句呢。你得罪了袭人有什么好处不是?前儿老太太面前那番话不就说得很好。她本就忌惮你生得好,针线好,你便让她一让又如何?也是管事的大丫鬟了。”
“我就看不惯她那假惺惺的样,好似宝玉跟前就她一个得用的。”
“这会子你们老太太还觉得她得用不成?何况大家都是伺候人的,她得用就让她得用去,你得个清闲岂不好?一样的月钱,你也不稀罕那些个旧衣裳。”雪雀心知她一门心思想做贾宝玉的姨娘,袭人也是姨娘预备役,这就怼上了。
她自己认了于嬷嬷做干祖母,说好了到时候要出了府正经嫁人的。只是她也懂人各有志这个话,对晴雯这个心思也没有横加指责。
晴雯想了想,“我试试吧。哎呦,倒是忘了正经事了。”
她说着就跑去开了箱笼,取了两个小包袱出来,“这两方帕子是给你的,荷包你同雪鸳几个分分,应当是够得。”
雪雀看着就说她道,“你既知道她不好相与,何必再做这些个东西,招她的眼。”
“她不许我给宝玉做,难不成不许我做别的。”晴雯撇撇嘴,又打开另一个,“先前宝玉说林姑娘仲春馆里的那株玉兰好,和四姑娘一起画了个样子让我绣出来当个插屏。我就给林姑娘也绣了一个。”
雪雀脸色微变,别是绣了个一模一样的吧。
晴雯“噗嗤”一笑,“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又想多了。林姑娘的是我央了四姑娘新画的。”
她抖了抖手里的料子,上头是一副清雅的绿梅图。
“只是这底座什么就要你们自己出了,我就是找来了,东西也不好,没得糟蹋了这画。”
雪雀小心接过来重新包好,“四姑娘竟一声也没有告诉我们姑娘。姑娘要是知道,不知道多高兴呢。”
“四姑娘就是这个性子,做了就是做了,也不会上赶着表功,嘴里要说上好几遍。”晴雯看一眼窗外,“不比那一位,抄几回经,已经满府都知道她贤淑了,宝玉都谢了她好几回。”
雪雀无奈,“好了,才说你试试,这会子又来了。”
她又坐了会儿,和晴雯说了些旁的事,这就回去了。
林黛玉看她还抱着东西回来,笑问道,“快来让我瞧瞧,你那点子菊花茶换了什么回来?”
雪雀就都陈给她看,回道,“可是换了好东西回来了。”
惜春见了那绿梅图,奇道,“都说晴雯扎了一手好花,不曾想手这样快。”
林黛玉不解,雪雀道,“这可是四姑娘特意给您画的花样子。要不是晴雯拿出来,竟还要一直瞒着呢。”
惜春扬着小脑袋,洋洋得意道,“这样才有意思,早早许出去,结果一直没有多讨人厌呀。”
林黛玉道,“我明儿就叫人拿去做插屏,咱们四姑娘的大作,可得用玻璃镶起来。”
惜春道,“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琏二嫂子那里得一个金星玻璃炕屏。”
要镶插屏,自然得是最贵重最轻薄那种,不比贾府镶窗户的还有些厚重。
“你的心意,自然都是好的。”林黛玉道,“到时候我也给你画一个,叫她们绣出来做个相同样式的。”
“可惜林姐姐明儿就家去了,真是不舍得。”
林黛玉难免又哄她几句,第二日收拾了东西辞别贾母归家。
谁曾想,晴天落下一霹雳来。
第32章()
世家自有传信之法,明依峰收到扬州密报,立时让小厮请来程林。
程林客居在王府,匆匆而至,路上小厮已经和他说过了,世子爷看了封信之后脸色就很差,他一路猜测是不是太子爷又出了什么事。
明依峰早已屏退身边服侍的,一把将他拽过去,“你自己看。”
程林表情一怔,“怎会如此?我走的时候,分明他还好得很。”
林如海重病。
“这事蹊跷。信是陆翊来的,他恰好在扬州。你马上去林府接了他家女孩儿,我给你们安排官船,马上走。”明依峰等待的时候就做了打算,“我已经让人去喊骥哥儿了,太医不能用,严敬山当时军中有两位太医院出身的军医,也是杏林世家出来的,叫骥哥儿带着他们和你同去。”
“人可靠么?”程林镇定下来。
“可靠。想来明面上的消息来得还要晚上几日。”明依峰自暗格内取出光王府的名帖,“以备不时之需。”
程林并不多话,“我这就去林府。”
军医或者陆翊那里说不定能有个转机。但若着实是林如海身子撑不住了,林黛玉也能见他最后一面。
二人对视一眼,忽然想起来一事,程林道,“我带着大小姐走水路必是慢一些,你借兵部八百里加急,给陆翊去一封信。”
明依峰看着他,等他后话。
程林叹道,“让如海尽快定下嗣子,现在现生孩子是来不及了。”
明依峰听了前半句只觉和自己所想一样,再听后半句恨不能上去给他一脚,一抬手道,“带着你的俏皮话快滚,我这就写信。”
程林马不停蹄到了林府,他是林如海的幕僚,自然是多有敬重。
他特意先找了于嬷嬷,怕老太太受不住,缓缓道,“我这里有件事要告知嬷嬷和大小姐,嬷嬷听了莫要急。”
于嬷嬷观他神色不同往日,已是猜出几分,“可是老爷出了事?”
程林见她虽有些焦急,但还是冷静的很,悄悄松了口气,“大人病重,嬷嬷替大小姐收拾行装罢,待船安排好,我们马上回扬州。”
于嬷嬷在自己虎口掐了一道,疼得一激灵,“不知先生可护送姐儿一起?”
“自当如此,另还有严家骥哥儿领两位大夫同行。”程林又道,“嬷嬷,可否让我见大小姐一面?”
他此话一出又觉唐突,林黛玉虽天资聪颖,书画精通,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儿,能经住什么事呢。
于嬷嬷思忖片刻,却应了。
老太太想得很清楚,既已经教林黛玉管家了,这家中许多事务也该让她知晓了,难道能一辈子躲在书房里当不食烟火气的才女不成。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半个时辰之后,程林见到了林黛玉,二人之间隔了一架屏风。
“事急从权,大小姐勿要怪罪程某唐突。”程林道。
黎嬷嬷于嬷嬷皆在林黛玉身侧,林黛玉双目通红,刚刚听见林如海病重已经哭过一场了,恨不能顷刻间飞回扬州到父亲身旁。
林黛玉道,“先生是父亲左膀右臂,何处此言。可是有事要嘱托与我?”
“大人这次病重并非寻常,大小姐此次回南边儿恐怕要赶路辛苦了。只是万万不要露出痕迹,只当是普通归家就好。”
敢对林如海动手,未必不敢对林黛玉动手,水路之上出些意外,躲都没法躲。
林黛玉是跟在林如海身边见过江南盐商等之态的,“先生只管放心,林府之人都是口紧之人。想是父亲挡了谁的富贵路。强权豪富,杀个把人算什么。”
已是语带冷笑。
一介皇商为了抢个丫头就能打死人,她父亲把握盐课,被人下个黑手也不奇怪。
虽不合时宜,程林仍是眼睛一亮,此女不同寻常。
他生出见林黛玉一面的念头,不过是怕她哭哭啼啼的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如今除了始作俑者和他们几个,旁人都还不知林如海重病之事。
他起身告辞,“那程某先行去准备了。”
“先生自便。”
程林一走,林黛玉强撑的镇静又不见了,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母亲不要自己了,如果父亲难道也要离开自己了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