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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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工匠心-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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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途要穿越七条河,河道上没有桥梁,只有日久天长形成的古老渡口。文物运到渡口后,将载运文物的汽车开上木船,用人力将木船逆水而上拉行一段,再顺流而下,借水势靠近对岸。”

    耿宝昌想起什么,沉重道:“当时太辛苦,我们都不知道是如何熬过来的!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文物不能出事!”

    “还记得我的同事,朱学侃,办事兢兢业业,为确保文物安全,在昏暗无光的夜晚爬上船舱检查,没留意舱中没有盖上铁盖,一失足摔下船舱,脑部受创而亡。”

    瞬间气氛沉重下来,鲁善工没有想到过程如此艰难,好一会梁海生回过神,继续道:“好在老天爷保佑,从1937年11月文物抢运出金陵开始,到运抵峨眉时,前后已经颠沛流离18个月,全线运程约2400公里,所运文物一箱未少、一件未损。”

    “我清楚的记得,当我父亲收到电报得知文物转运工作全部完成,如释重负,开心之情跃然纸上,在回信中说:自泸州被炸,忧心如焚,数夜不眠。得来电,知大功告成,急嘱厨房备酒,痛饮数杯。”

    “我好久没有看过他笑的那么开心!”

    菜逐渐上来,可没人动筷子,全部沉浸于某种情绪中。耿宝昌长叹口气道:“文物运到乐山,还要再次转运到库房所在地安谷乡,由小木船接运。”

    “木船逆水行舟,靠工人用纤绳拉曳,相当费力。有次工人正向前拉曳的时候,纤绳断了,船被逆流冲向后方急驰,掌舵的人也掌不住舵,船顺流而下,急驰如飞,吓得人大喊救命。”

    “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船被冲到下游的大佛脚下,便会把船撞沉,那里每年都有沉船纪录。有人说古物有灵,那艘船漂流一段路程后,竟斜向岸边冲去,遇到沙滩停下来,船上的人和文物都安然无恙。”

    鲁善工听完松口气,梁海生也被勾起回忆道:“我听父亲说过,转运期间还遇到过另一次险情。那是1939年8月19日,日寇出动36架战机轰炸乐山。”

    “飞机临空之时,中线运输负责人欧阳道达正在城内安乐旅社故宫博物院临时办事处,一时间无处可躲,只好钻到方桌下面。”

    “听到外面的炸弹声,真是不寒而栗。等到飞机过去,从桌下爬出来时,已是满头满身的灰尘。原来在办事处附近的马路上,落下一颗炸弹,把地面炸开一个大洞,炸得尘土四处飞扬。”“轰炸之后,乐山城区半毁,人员伤亡数千,而转运的文物竟安然无恙。用马衡的话说:这一类的奇迹,简直没有法子解释,只有归功于国家的福命。”

    “当时文物众多,价值无法估量,为保证安全,库房的守卫由专门士兵担任。最初由第五师的连队守卫,有一次两个士兵开小差,当逃兵。营长马上召集全连士兵,叫这两人跪在前面,掏出手枪就把其中的主犯枪毙。”

    “后来这件事传出去,人们都说博物院原来是个杀人的机关。可见当时军纪严明。”

    说到这里菜已经上齐,大家边吃边聊,可能是气氛太沉重,耿宝昌夹起来口菜,笑道:“你可能想象不到,当初为迁移,故宫人光打包就花去半年时间。”

    “每件文物的包装至少有4层:纸、棉花、稻草、木箱,有时候外面还套上个大铁箱。这步骤保证运输途中不论翻车、进水,损失都微乎其微。”

    “我们记得当时为打好包,曾专门去琉璃厂请来几个古董商号的专家传授方法,对一些易碎的瓷器,还打开入宫时没开封的景德镇瓷器,比照景德镇当时的包装来学习。”

    “尽管有高手指导,但如此精密和浩大的打包工程,主要还是靠自己的摸索和试验。1。3万多箱文物,几乎都是由故宫里的专家、老职工,包括当时的领导亲自动手,每件每箱都非常严密。”

    “尤其是占到文物总箱数近1/3的瓷器、青铜器和石鼓,最怕运输颠簸。一般一个瓷盘会被五六个叠放捆绑,先以棉花裹住外侧,再用纸包起来,最后用绳子绑紧,才能装进长1尺、宽50公分、深50公分的特制木箱里。”

    “我们亲自经过反复地空中落下试验,确认无误后,才在箱子外面打上当时国民政府和北平故宫博物院的封条,封条上记载着封存的年月。”

    梁海生也放下筷子,继续道:“要说来回上万里路程,没意外是不可能的。比如在乐山就有守卫不小心枪走火,汽车在马路上翻车这样的事故。”

    “但由于包装瓷实,即使箱子落水,因为有油纸隔着,书画最多边角受潮。有时瓷器箱摔下车,裂缝也被减到最小。”

    “对于这些损失,途中都有专人记录下来。所谓无一损毁遗失,其实是个统计学概念,并非没有一丝一毫损坏,但完全损坏到不可修复的,只有几十件。与几十万件文物相比,确实近乎于零。”

    “要说最难打包的并不是瓷器字画,而是石鼓!”

第215章 监守自盗() 
    “石鼓?”

    鲁善工一愣,这是什么节奏?

    梁海生笑道:“石鼓是唐代出土的珍贵文物,上面有现存最早的刻石文字。字刻在石皮上,但当时石皮已经与鼓身分离。”

    “每个石鼓都有一吨多重,石头很旧,外部都风化,一不小心就蹭到字。当时我父亲跟专家商量很久,讨论如何打包。”

    “经过反复商量,使用浸湿的高丽纸覆在石鼓面上,用棉花轻按,使纸张接近石身,干后就固定在那里,即把石皮上的字紧贴于鼓身上。”

    “然后每个石鼓包上两层棉被,棉被外又用麻打成辫子,缠紧棉被。再把石鼓放在厚木板做的大箱子中,箱内用稻草塞严实,箱外包上铁皮条,这才保证那些石鼓毫发未伤!”

    鲁善工听完有些郁闷,忍不住试探道:“这么多文物千里迢迢居然没有丢失?”

    梁海生没有听出话外音,得意道:“按照规定文物每到一个地方,出发时间、运输工具、转岗、转车、转船,故宫人必须有文字记录。”

    “我父亲是三路总负责,为此签下的字不计其数,即使对扛箱工,也有牌子管理法。那时候一个扛箱工要从出库管理员手里拿一个牌子,箱子运到,牌子就交给入库管理员。”

    “一个牌子算一个活,摔了箱子要登记。出库入库管理员都由故宫人担任,运完两边要对牌子,核对好,签字画押后才能发车,有点差错就走不了。”

    “巧合的是,从1937年最后一批文物离开金陵,到1947年文物回来,两个日期竟是同一天。完整如初的文物,其实已走过千山万水,跨过整整10年。”

    鲁善工暗自叹气,突然又想起什么,既然没有丢失,追问道:“战乱期间能用的仓库都非常天然,不是祠堂、庙宇,就是山洞。南方天气潮湿,白蚁滋生,几年下来,那些书画、青铜器,怎么受得自然的侵袭?”

    丢不了,总有破损的吧?

    “哈哈哈,你算问到点上喽!”梁海生品口酒,洋洋得意道:“为解决这两大问题,平时要请治蚁专家,药物祛蚁。天气晴好、相对平安的时候,还要把文物定期拿出来整理、晾晒。”“晾晒是个技术活,哪一箱需要晒,随行专家都是内行,每次晾晒都要有专家在场,有卫兵把守,有几个人签字。有的必须专家亲自动手,工人主要是协助。”

    耿宝昌回忆起当年的时光,唏嘘道:“那段经历我毕生难忘,还记得在安顺华严洞和巴县飞仙岩,几乎都四野无人,非常僻静。”

    “我和同事们经常在露天场子里,看老祖宗最好的瓷器字画,晚上就跟随行家眷的孩子们玩文物接龙,你说朝代,我说画家,他说作品,玩的不亦乐乎。”

    “后来参观去宝岛故宫时,不时能在字画里发现我的很多旧相识。那时候,我们曾近在咫尺。”

    “我父亲上班、下班,天天如此,就算轰炸的时候也一样。那首先不是一种生存手段,而是一份兴趣和事业。”

    梁海生动情道:“在故宫人眼里,文物神圣。把文物交到你手里,是莫大的光荣,所以必须兢兢业业地担当,否则就算死后,祖先也会指着鼻子骂你是不孝子!”

    “你还记得老庄吗?”耿宝昌问梁海生道:“就是那个整天喜欢唱戏的老人?”

    看见梁海生笑着点头,给鲁善工解释道:“庄尚严一路保护文物到宝岛,后来出任台北故宫副院长,直到1969年退休,为故宫工作45年。”

    “有人曾送他一方图章,上面刻着老庄老运好。‘庄’是‘装’箱的谐音,‘运’是运气的‘运’又是运输的‘运’,老爷子爱不释手,晚年还自称守藏吏,到死这件事也是最大骄傲。”

    “是啊,景仁殿再大,也填不下好人的爱国之心!”

    梁海生双眼微红,慢慢站起身,举起手里的酒杯,大声道:“文物南迁,是一场举国合力完成的奇迹,绝对不是一个博物院院长、几个知识分子就能做到的!”

    “那个时候有军队护卫,有人民支持。文物运出京城时,每节车厢都有军警保护。火车经过的每个分段,地方都会派出军力。”

    “一些路段还设有骑兵,沿路跟着火车跑。到乐山,存放文物需要占用人家的祠堂,几个村子的族人没有二话。”

    “包括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招募工人、找船,谈价格这类事,很多地方百姓都会包下来,其中很多人甚至目不识丁,但听说是咱们国家的文物,从来没有二话,都觉得这是责任。”

    说完把酒轻轻洒在地上,表示对前辈的敬意。鲁善工也站起身,同样做,然后又敬两位老爷子,没有他们的无私奉献,就不会有故宫今天。

    “哎,难道真没有任何线索?”

    鲁善工有些丧气,十几万件文物千里迢迢居然没有少一件?

    自己如何下手!

    “说起这个,让我想起当年的另一个案子。”耿宝昌灵光一闪,脱口道:“当年故宫院长易培基,伙同其女婿李宗侗监守自盗,携卷大量国宝逃匿无踪。”

    “咦?真有这种事!”

    鲁善工眼前一亮,赶紧追问道:“什么情况?”

    “易培基,故宫第一位院长,当年马衡只是副院长。他的女婿李宗侗,是故宫秘书长。”

    耿宝昌不知道鲁善工为什么如此感兴趣,不过既然说起来,闲着也闲着,反正没有外人,继续道:“易培基担任院长后,在陈列展览、藏品保管、分类编目,文献整理及汇编出版各个方面都取得比较突出的成就。还创办《故宫周刊》,随后陆续出版四五种期刊。”

    “那段时间称得上是故宫建院的鼎盛时期,但易培基担任院长后,因财政部一直一文不发,经费没有着落,捉襟见肘。”

    “为弥补维修破旧故宫的开支,他一方面发动党政军要员捐款,另一方面,听从几位理事提出的建议,说是有相当数量的宫廷遗物不是文物,没有必要留存宫中,可以通过向社会公开拍卖加以处置。”

    “比如金砂、银锭、茶叶、绸布、药品、火腿、山珍、皮货等,有的已在宫中存放数十年、上百年,数量甚大,像茶叶就堆满七间大殿。”

    “易培基督促李宗侗将故宫所藏的贵重皮货药材等,先后三次作价处理物品。所得款项补充经费之不足,修建受益至今的文物库房,包括后来的文物南迁,也受益于这笔款子。”

    “这不是好事吗?”鲁善工听完有些迷惑,问道:“后来发生什么?”

    “哎,说来话长!”耿宝昌喝口茶,继续道:“坏就坏在李宗侗为贪图小利,私自受回扣,授人以柄,不但成为他枉法营私的罪名之一,还很快就牵扯到院长易培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时马上就职于故宫的张继及其妻子崔振华,开始控告易培基盗卖古物,说他刚当上院长就要执意变卖故宫物品,是窃取国宝的大盗,消息传开后舆论哗然。”

第216章 猪队友() 
    鲁善工对这种消息十分感兴趣,说不定就能找到线索,毕竟有金手指,任何只言片语都有可能成为寻宝关键。

    “说起他们之间的怨恨,当年故宫成立后,张继想谋求故宫副院长职位。但易培基因其惧怕太太,只给他做故宫内的文献馆馆长,理由是张原本就神经,又要听神经太太的支配,不能让他当家。”

    “后来副院长的梦落空,张继很不愉快,他们夫妇从此对易培基产生芥蒂,与易培基结下了梁子。”

    “话说故宫处置无关文史物品期间的一天,崔振华想进故宫看看处理的绸缎皮货。门卫不认识她,不放她进来,让她去买票,她不买。”

    “门卫问她姓什么,她说我姓天!门卫说她是疯子,崔振华是有名的河东狮,脾气火爆,便破口大骂起来。众人围观越来越多,有人认出崔振华的身份,便放她进故宫。”

    “哪知刚一进去,就碰到李宗侗,崔振华心中有怨气便破口大骂起来,搞得李宗侗十分莫名。李宗侗本是富家大少爷出身,脾气也不小。此时平白无故遭到崔振华一阵抢白,心中老大不高兴。”

    “不仅不肯低头向崔振华赔不是,反而直接顶撞她说:你既然今天来看皮货,就应该提前通知我,那我就会预先吩咐警察让你到这边来。你不早告诉我,怎么能怪我呢!”

    梁海生无奈摇摇头,作为故宫几代大管家,自然了解其中内幕。不过毕竟是晚辈,这种事也只有耿宝昌有资格堂而皇之说出来。

    “崔振华挟怒回家,进门便叫张继向易培基告状,企图由易来惩处李宗侗,以解心头之恨。然而易培基素知崔振华的秉性,听说此事后采取息事宁人态度,置之不理。”

    “如此一来,崔振华不禁大光其火,觉得易培基是在有意偏袒女婿李宗侗。其实如此鸡毛蒜皮的小事,气量大的人也就算了,但张继夫妻偏不死心,认为要想惩治李宗侗,就必须连易培基一起搞垮。从此开始暗中搜集有关易李二人不轨的材料,伺机报复。”

    鲁善工叹口气,真所谓小人和女人难养也!

    “后来政府行政院决定将故宫宝物南迁,这牵涉到各方人士的切身利益。张继主张迁往西南,院长易培基提出南迁沪上。行政院驳回张继的计划,这让他争取2万元迁徙费的想法打水漂,张继怀疑又是易培基搞的鬼,恩怨再添一成。”

    “整理南迁文物时,职员萧襄沛把一个凤冠装在箱内,但因箱小冠大,不能封盖。于是他便把冠上的珠子摘下,装入箱内,然后封钉。”

    “这一做法,按说是违规操作,破坏原冠的原真性,一般要给以告诫或记过的行政处分。但这个错误,恰巧被一直在找机会报复的张继抓住小辫子。他当时兼任司法院副院长,便找来一手提拔的检察署署长郑烈,给萧襄沛扣上破坏古物,以伪换真的大罪名,提起诉讼。”

    “不但在报上大吹特吹,还扩大事情的严重性,嫁祸到易培基身上,说易培基指使萧襄沛盗宝,人赃俱获。结果萧襄沛被判处有期徒刑数年,成为所谓易培基故宫盗宝案的替罪羊。”

    “检察官到库房检查时,凡认为不是真品的或者名不副实的,就指为易培基指使他人盗换。还请来黄宾虹帮助鉴定文物真伪,并将认定的赝品、伪作封存起来,共计62箱,作为易培基盗宝的罪证。”

    “很多人认为清宫古物中不应有赝品,因而赝品和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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