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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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工匠心- 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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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几点限制,第一是工具的限制,中国所有的木工工具中,平木工具刨子出现的最晚,这跟欧洲完全的不一样,我们刨子是16世纪才出现的,没有证据证明16世纪以前中国人使用过刨子,没有刨子就没法平木,木头不能把它刮平。过去为什么使用漆器呢,是因为木头不平,要披麻挂灰,找平,打腻子,化妆,打底色,粉饼吧,打点粉,把不平的地方遮掩。因为刨子的出现导致硬木家具迅速的占领市场。第二个原因是隆庆开关,我们讲过,在隆庆元年,由于资本主义的萌芽,由于我们当时的走私跟海外的贸易增多,迫于压力,政府有限度地打开了海关,所以海上的运输,使大量的优良木材进入中国。

    这两个原因使中国的明式家具,名贵的黄花梨、紫檀家具,鸡翅木家具,乌木家具,在明代的晚期尤其是万历到崇祯年间风靡江南地区,书上有大量的记载。比如嘉靖年间范濂云间据目抄一书中载“细木家具如书桌、禅椅之类,予少时曾不一见,民间止用银杏金漆方桌,隆万以来“,就是隆庆万历以来,“虽奴隶快甲之家皆用细器,纨绔豪奢,又以榉木不足贵,凡床橱几桌皆用花梨、瘿木、乌木、相思木与黄杨木,及其贵巧,动费万钱,亦俗之一靡也。“他说的相思木就是紫檀。

    范濂说我小时候,看不到这些,都是隆庆万历以来才开始出现的,这个记载非常明确。那么我们过去的这个判断就有偏差,我们都是从感情上判断,希望我们的家具更早的就出现,可惜不幸的是没有出现。万历时期,中国名贵家具的出现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它是诸多因素造成的。所以我们晚明时期最重要的着作天工开物、鲁班经匠家镜这样的书的记载的刨子都是非常明确的,可这些书都是万历以后才出版的,明中叶以前中国人做不了硬木家具。

    西方的木工工具发明比我们早。刨子很早古罗马就有了。这个是我们跟西方工具差距最大的一种工具。我们的框架锯,宋代就有了。清明上河图,有图像资料,可以看到有一把锯戳在那儿,看得清清楚楚,但没有刨子,这是我们过去研究中忽略的一个章节,所以就不知道这条界限划在哪儿。我觉得刨子是中国硬木家具的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

    史书上还有一段记载特别有意思,就是中国的明代的倒数第二个皇帝天启皇帝酷爱木工,这个皇帝喜欢做木工活,不理朝政。我们都知道晚明的时候嘉靖,万历两个皇上不爱上朝,这个在史书上记载都是说晚明政治黑暗,民不聊生,中国的当时的知识分子对政事无望的时候趋向于对生活的一个追求。所以就追求生活中的奢华。这是有政治原因的,我不再追求政治理想了,我追求的是生活的一个理想。

    所以晚明的生活比我们过去书上讲的要好很多,我们有很多优良的文物,有很多优质文物都是晚明时期出现的。它决不是孤立。那么天启皇帝不上朝,做木工活,做完木工活以后,让太监们拿到小市场卖去,让他们拿到市场上去卖。卖完了一个怎么样,说很受欢迎。皇上很有成就感。我想了一下,这可能是我们中国历史上地位最高的木工了吧,是吧?不可能再有比他地位高的木工,他对木工有这极大的乐趣,这个乐趣也不是偶然的,是由于晚明对木器的追求对皇上有所影响。

    中国封建社会有一个优良的制度,是科举制度。我们过去对科举制度一直持一种批判态度,但是科举制度是使中国封建社会非常稳固的一个根本原因。中国的封建社会优于欧洲的封建社会1000年,它是1000年,咱是2000年,如果不是制度好,它绝对不可能扛住2000年,它就崩溃了。它什么制度呢?它最主要的一个制度叫学而优则仕。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贵族世袭,欧洲都是贵族世袭,我爹就是贵族,那我什么都可以不努力,它没有,任何人都在同一起跑线上。只要你考完了这三试,你就是状元。

    科举制从隋代开始建立,1300年中国的科举制出了600多个状元,平均两年一个。那时候那状元可真叫状元。跟我们报纸上说今儿这儿有一个状元,明儿那儿有一状元,还真有点不一样。今天那状元要赶过去那状元来说,今天这状元还真就不是什么状元了。多难,全国范围两年出一个。但正是这个科举制度,这个优良的制度保证了封建社会以文人为中心转动。文人不仅有知识,还有社会地位,有官当,你就是一七品芝麻官,你也得给我熟读四书五经,写一笔好字,这是最起码的要求。这个制度虽然到了晚清有比如贿考,比如作弊等等等等,但它总体上是一个优良的制度,尤其总体上对封建社会它是一个极为优良的制度,使我们2000年的封建社会能够没有从制度上崩盘。

    当这个社会是以文人为中心转动的时候,文人的审美就特别的重要。所以我们封建社会,我们祖宗留下来的这些东西,我们今天以最严格挑剔的态度去挑剔他,有时候挑不出毛病来。为什么呢?当时都是社会精英所设计的。我们的家具,你不能想象设计家具的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社会最高层次的人参与家具,所以他就变成了社会的一个巨大的财富。

    封建社会的这种审美,以文人为中心的这种审美是高层次的一种审美。

    中国的审美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我们一般的审美有4个层次。它呈金字塔状。最底下这层叫艳俗。什么叫艳俗呢?农村的那个大花布床单、流行歌曲这都叫艳俗,最具有广大的群众基础。这是我们审美的第一个层次。

    往上一点就开始减少了,第二层叫含蓄。什么是含蓄呢?唐诗宋词最为典型。你需要去慢慢的体会它这个美,不是直接的,你需要慢慢的体会。比如李白的诗叫“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说得很简单,咱俩一分手,我就坐着船就走。听着没什么美,但他从诗歌的角度上讲它是一个着名的流水队,对仗,但是它上一句跟下一句是接着的。这是流水对,接着的,但是他含蓄。这是审美的第二个层次。

    第三个层次人就更少一点了,叫矫情。当代艺术都限于这个状态,比如你看不懂,比如典型的毕加索的画,你说他画的这叫什么,我怎么都看不懂,连英国女王都说我实在看不出来他这个画的人脸冲哪边。他就矫情。这就是审美的第三个层次。

    金字塔塔尖的层次是病态。病态的审美很有意思,当审美走到金字塔塔尖的时候只要你进入了病态这个层次,在中国呈倒金字塔突然释放,就变成所有普及的事了。病态的审美首推缠足。我们今天说这脚多难看啊,怎么把脚缠成那样了。可是清代以前的人以缠足为美。每个人都说你看这孩子,脚缠得多漂亮,那么一点!李渔写过书怎么欣赏这个脚丫子,这个缠足。

    病态的审美还有金鱼。金鱼是畸形的鱼,没人告诉过你金鱼,你第一次看见金鱼的时候,你肯定说这鱼多难看啊,它是一个病态的鱼。把鱼的所有畸形的地方全部夸大。太湖石,瘦皱露透,比如哈巴狗,哈巴狗是中国的宫廷犬,是一个不健康的犬,你看它眼距很大,有先天愚型的特征,牙齿稀疏,宫廷犬是靠近亲结婚造成的,都是病态的。过去文人欣赏梅花,干枝梅,盆景,是病态的,不是常态的。干枝梅,文人欣赏梅花最高境界叫“病梅“,这花有点病,半开不开,喜欢这个状态。所有的东西审美达到了金字塔的最高一个等级的时候,它就突然释放了,这就是中国审美的四个层次,大致是这样。

    明式家具的原则是简约。明式家具在某一个程度上它是在审美最不接受的一个层次上,在介乎于含蓄到矫情之间,但它这个东西,就是明式家具本身也不是非常大众化的商品,在明代。我们今天依然不是非常大众化的商品,很多人喜欢,很多人愿意了解,但博物馆去看是可以的。真家里使用,大量的人不再使用,连我自己都不再使用。我们就是搁那儿看,欣赏。使用的人毕竟是少数。

第300章 讲究() 
清代家具跟明代家具有很多不同。首先清代家具很明确的就是它的产地,清代的经济比明代,尤其康乾盛世的时候明显的是发达了。所以重要的家具产地有广州和苏州两地。广州就叫广做,苏州就叫苏做。广州做的,苏州做的。给宫廷做的叫“贡做“,上贡的,北京做的就叫京做。就是以地域来命名。每个地区的东西都有它的特点,比如广做的家具。广做家具最典型的特征就是不惜料,为什么呢?它是口岸。木材他先得到,他的人工贵,料相对便宜,那么我在材料上我就不吝惜,到了苏州以后,经过内地的运输,材料贵了,我人工相对便宜,所以他就不惜工。以工来弥补缺失料的缺陷。比如椅子,大量编藤屉的椅子都是苏做的,广东的就直接搁一板。因为他不缺料。苏州工匠过去干完活,地上根本没有木头,除了木屑就没有木头,所有的木头都要用上,非常讲究。

    通过对比,我们可以看到:明代重结构少装饰,它的装饰都是起画龙点睛的作用。清代是重装饰轻结构,在结构上就没有明代那么讲究,它讲究整体的一个华丽。明代它注重细微的变化,非常细小,比如一个线条非常细,你不是很深的了解这家具,你有时候都看不到。它有点像京剧甩个水袖,飞个眼神,它是那个感觉,很细致,清代不是这样,清代讲究是第一冲击力,就是一上场就跟好莱坞片子,先把你弄热闹起来,让你一下就吸引进去,就是它整体的感觉。它是两个时代不一样。

    从收藏角度上讲呢,我们过去远离这种文化,从60年代一直到80年代,我从小学一直到成年,都是远离这种文化的。我结婚的那会儿流行的是什么呢?买电镀的折叠椅。我记得很清楚,36块钱一只,谁结婚得买2只,72块钱,当时72块钱可以买一堂红木家具,没人买,我们喜欢新的,我们不喜欢旧的。我们的民族心理结婚一定要买新家具,旧的不能用。那时候我姥姥说我有一对紫檀椅子送给你,那不要,那不值钱,我得买两个电镀的。今天说起来是笑话,当时就是这么回事。当时反映了我们以后非常匮乏的精神追求。匮乏,不懂文化,就把家具看成家具,不知道家具是一种文化,不知道这上面能带给你什么,不知道。

    我有一个紫檀桌子,买的非常的曲折。我第一次看见那桌子的时候我是买不起,不可能买下。人家开的价格是我望尘莫及的。我就劝一个朋友买,我说你一定要买,这桌子非常重要。它整个桌子面是用非常小的紫檀和瘿木拼接起来的,整块是一个“万字锦地“。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桌子的来历。

    雍正年间的时候,雍正在圆明园盖了一个房子叫万字房,万字房里当时要配备家具,连那个匾叫“万方安和“都是雍正亲题的,后来乾隆皇帝每到夏天的时候都到那儿避暑。乾隆皇帝当时就说这个地方冬天暖,夏天凉,说我爹活着的时候就特爱在这儿待着。那里有一件家具,就是这个桌子,万方安和。这个桌子在晚清的时候流出,圆明园后来散了以后就流出来了。然后慈禧就赏给了那侗,那家花园,那家花园的记载也非常明确,那家花园当时记载他们家,就是现在和平宾馆那个位置,那过去是那家花园,在他们家可以放风筝,可见他们家院子有多大!为了盖和平宾馆把那家花园给拆了。中国人愿意拆了盖新的,那么那家花园拆的时候这个桌子就从那家花园再度流向社会,流到我一个认识的朋友家里。他就给卖掉了。

    那么当时雍正的时候,他做这个桌子的时候他跟底下人说过,就是根据这个万字房,根据“万方安和“这个特点做这个家具。所以工匠们就设计出来一种叫“万字锦地“,整个铺满万字,非常漂亮,这种桌子除了故宫有,在故宫以为我从来没见过,那就是他精神上的一个追求。他不仅仅说你给我做张桌子,要跟这个地域,跟我这个文化吻合的一张桌子。那么我们现在对家具的追求很大程度上不是文化,是对财产,对钱的一个追求。

    比如还有一个例子,我认识一个人,我原来不认得他,他找我来,他说马先生,我想买一个特贵的家具,我就当时很纳闷,我说你买一个贵家具干吗啊,你得告诉我。他说不干吗,只要贵就行,摆家里。然后我就说你总得有个原因,他说我跟你讲吧,原因就是这么个原因,说我原来穷,炸油饼的,没钱,我在家有一天坐着,我就想我们家什么东西最值钱,想半天,是那黑白的九寸的电视,值300块钱,全家最贵的财产就是这电视,说我现在发了,有钱了,有一天我坐家里,躺在沙发上,忽然又想起这问题来了,说我们家什么东西最值钱,说想了半天,还是他们那电视,变成了液晶的大电视,好几万块钱。他觉得我的财产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的地位也有所提高,但家里没有发生质的变化,只有量的变化,他说我一定要买个东西压住它。然后我就建议他买了一张紫檀桌子。

    还是好多年前了,谁到他们家,他就摸着桌子跟人家说,我们家最贵的可是这个,说你看这怎么着怎么着,说这是乾隆的,原来他都闹不清雍正是乾隆他爸爸的人,现在知道了雍正上面还有康熙呢,就是说他一旦喜欢了这个东西以后,喜欢了古代文化,他就把它周圈的文化慢慢慢慢就知道了。过去他哪知道康雍乾,不知道,乾隆的儿子是光绪吧,他上来就说,他不知道谁是谁,因为有了这么一件文物,导致他对文化感兴趣,后来收藏了很多东西,本来就想自己买一件,文化对人是有巨大的吸引力的。

    世界各国的博物馆里把中国家具都作为重点的收藏,你比如大都会博物馆,美国大都会是世界上最知名的博物馆。它把中国的苏州园林和中国的家具单独辟出一个厅,非常的漂亮,有机会看的时候,我第一次去看的时候都非常震撼,因为大都会博物馆非常大,各国文化都在那儿云集,你突然进去一个环境,完全是中国明代的环境,那个震撼力是不能想象的。美国明那波里斯博物馆里把苏州的一个古建筑原封拆完了,搭在它那屋里,里头搁上中国的明式家具。一进去就是苏州一小院。那是在美国,就是它把文化供起来,供人们去瞻仰学习。

    1996年佳士得公司在纽约拍过专场的一场中国家具,那一场是107件,有37件是小件,只有70个家具大一点,剩下的都是小件,平均下来,拍了一个多亿。平均每件100万块钱人民币,在十多年前,连大带小,平均下来100万一件,那是给所以中国家具界的人一个震撼,我们都没想过我们扔掉的很多东西又这么大的价值。这个价值不是仅仅的经济价值,是中国人才智文化所有积累出现的一个体现,一个坐标,我们没有办法去形容这个东西有多值钱,我们过去简单的说价值连城,今天有一个坐标,这个坐标是全世界公认的,用钱来告诉你,你的东西值多少钱。这是一个文化的积累。

    中国的古典家具有极强的文化因素,所以它就容易导致情感问题的发生。你不信你们家那折叠的电镀管椅卖了,你肯定不心疼,你卖完了你还说我终于把那破椅子给卖了,对吧?但你要卖你们家太师椅你试试,你一卖你就心疼,不管卖多少钱。

    我碰到过很多这样的事,比如早年我在北大一个教授家里,那个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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