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他却明白,自己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不是一个随着自己心意行事的潇洒之人,现实和规矩,早已化成了一条条坚不可摧的锁链,将他牢牢地捆缚住了,有些命令,他必须遵守,有些任务,他必须执行,可在他的心中,他又无比的清楚,这一次,却不是沥血军杀死了他们,而是我祝凤先害死了他们!
他们,将再也无法回去故土,再也无法侍奉父母,教育孩子,与妻子享受欢愉,是我害死了他们啊!
马蹄声急,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随着疾风滑落到了一边,祝凤先摸了一把泪,直到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原来很多事,只有当真正做起来之后,人们才会发现,有些选择,远比想象之中更残酷,有些事,远比想象之中做起来更艰难。
…
有时候,我觉得故事需要一定的内核,突然将这个情节拖长,不是为了水,确实是为了点题。
第七十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五)()
一场原本单从表面上来看,不说双方势均力敌,可最起码也不至于一败涂地的战斗,却突然间就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这样一个让外人觉得出乎意料,甚至是不可思议的情况,却又何尝不是在双方主帅的意料之中呢?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而无情的事,身处其中的弱者们是最可怜,又是最可悲的,因为他们不光是难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更连最基本的知情权也无法得到满足,甚至哪怕到死,他们都是被蒙蔽的,他们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更让人浑身发冷的是,所有的知情者们,不管是否愿意,他们在一定程度上,都构成了同一个利益集团,他们互相吹捧着,互相安慰着,彼此都把这当做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他们给着最光明的理由,却干着最龌蹉的事情。
不得不说,这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竟然并不比朝堂之上的党争倾轧来的简单,将计就计,计中计,连环计,这些也都是战场上的艺术。
甚至与其说是卫晋两国联手布下了这个针对沥血军的杀局,为此不惜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倒不如说是沥血军故意咬上了这个刺嘴的饵,坦然地与同伴们一起,走向那个黑暗的结局,这背后的谋算,智者的交锋,绝不比正面战场上来的更友善,反而是处处可闻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尤其是那一纸从京城发来的密函,更是让人看得遍体发寒,魂不守舍,一般人若是不小心瞧见了,镇定下来之后,只会由衷地感叹一句,这人命,到底是有多不值钱?
不管是这可怜的数万晋国士兵,还是现在看似威风八面,一举建功的十万沥血军,他们在杀与被杀的关系之外,又何尝不是被阴谋和诡计所驱使的同类人呢?
谁又能想到,他们这些人的命运,早已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便已经被不知名的有心人在暗地里标注好了价格,并且决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用来换取阴谋家们所渴求的东西,而这些倒霉鬼至死也不会知道他们有多么廉价,更难以被世人所得知这一场战役背后的东西。
就在祝凤先骑在马上,一边跑,一边非常认真地思考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整个战场的地面,突然间轻微地震动了起来,另外一边的沥血军老将军心有所感,以他从军数十年的经验,已经无需再过多探查,或者下马认真聆听,便已经知道这是大批骑兵正在赶来的声音,他面沉似水,知道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他没有立即下令撤离,规避掉对方的埋伏,反倒是马上朝着旁边背着旌旗的手下人厉声吩咐道“速速传我命令,变阵迎敌!”
这位肩负折替主帅传令各方的重担之人未曾多想,只是反手拔出了斜背着的沥血军旌旗,将其高高举起,然后迅速地摇动了起来,以他们沥血军才会懂得的独特旗语告之因为刚才追杀的命令而以小队的形势分散四方的战友,让他们快些聚拢过来,准备迎敌。
不光如此,为防一直冲在前方的人看不见后面摇动的旌旗,旁边另外还有人突然从腰间举起了一杆金色的铜制唢呐,赶紧掀开面甲,将其放在了嘴边,急促的吹奏了起来。
这一刻,沥血军全军上下久经训练的优势便完美地体现了出来,只是那么一瞬间,所有听到,或者看到了命令的沥血军成员,便全部放弃了手头正在做的事情,哪怕是只再需要一息的时间,他们便可以追上前方正在逃跑的敌人,将其击杀,可看到旗语的,或是听到唢呐声的那一刻,他们竟然全部直接调转马头,根本没有多想,便赶紧朝着主帅所在的大部队迅速汇合而去。
近十万人,好似一条条血红色的小蛇,从四方接连游蹿而至,互相撞击在了一起,融合,汇聚成一条摄人心魄的血色大蛇,最让人自叹弗如的是,从分散到八方的他们到再度聚集成一个往前冲锋的箭头阵型,整个过程,甚至都没有用上六十息。
然后下一刻,一杆迎风招展的大旗,便从西北方向的山坡的另外一边,好似朝阳一样缓缓地升起,上面清晰可见地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谢”!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整个沥血军也已经全部明白了过来,这肯定是中了敌人的埋伏,可他们竟然没有一人走去向主帅建言后撤,首先是骑马追杀晋国败军这么长一阵时间,他们现在其实已经离原本驻守的城池很远了,如果这时候选择全军回返,他们可能最后会成为对方的活靶子,况且近十万大军想要入城,哪怕再快,也是要一段时间的,那对方紧跟着追杀过来之后,这城门是关还是不关呢?
关,那失去了冲锋距离,他们还是屁股对着人家,难以调转马头,就这一项,就直接让他们陷入了绝对的劣势之中,若是不关,对方只需紧跟着入城,然后在城门这里与他们僵持住,拖到后方的大军前来,他们最后恐怕还是守不住城,当然,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他们是沥血军,当年燕然湖畔,二十万沥血军面对晋国号称百万雄师,而当时的主帅常定方以弱冠之龄,对决经验丰富,用兵老到,被人称之为“晋国军神”的前任晋国大司马,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他们都未曾退过,这种时候,都还未见到对方来的是谁,又怎么能被吓退呢?
其实这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狠心留一部分人断后阻挡,让主力快速撤回城内,对方到时候面对铜墙铁壁,仍然无计可施,只可惜,很多时候,荣耀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另外一边,谢厚胤从西面战场上靠着暗度陈仓的法子,才终于抽调出来的近十五万兵马,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从燕州的另外一头,急行军赶了整整六天的路,才终于是堪堪赶了过来,这一路上的辛劳,那自然是不必多说,绝对是对全军上下的一个重大考验。
待得他们总算是到了目的地之后,也就是在昨晚才稍微地休息了一下,而且为了不被敌人所发现,导致功亏一篑,他们一伙人藏在树林之中,不敢生火做饭,也不敢铺设帐篷御寒,只是以比盾牌都硬的干粮来勉强垫肚子,用一点点树叶和草丛上的露水解渴,所以实际上,士兵们的精神状态,都并不是太好。
而且对面这些沥血军的反应能力,也实在是超过了谢厚胤的想象,从自己这边因为马蹄声的响动而暴露,到对方收缩,整顿好整个队形,竟然会这么快,在那一刻,他甚至在心里产生了一丝动摇,因为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战胜这样的一支军队,按照他的预想,对方因为追杀晋国士兵而分散,自己这边只需要冲过去,对方因为整顿不好队形,自然会被他杀一个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事实上,如果把沥血军换做是其他任何一支军队,整个战局的走向,都会是他所预料的这样。
不过现在箭在弦上,已经是不得不发,此刻已经容不得他犹豫了。
谢厚胤一指前方,怒吼道“杀!”
整支军队随之而动,没有过多的废话,双方只是一见面,便直接朝着对方展开了冲锋。
其实谢厚胤这边,还是占据着一定的先天优势,因为他们是从上坡冲下来,这就好比是洪水决堤,势不可挡,而对方却是从下面冲上来,这是逆流而上,事倍功半,在先天上便弱了不止一筹。
还在与其他专门保护自己的晋国精锐骑兵们一起,往北方大营逃窜之中的祝凤先,陡然听到这阵振奋人心的喊杀声,也忍不住在马上转过头来。
眼睁睁地看到沥血军迅速整顿队形的那一幕,他亦是惊得无话可说,佩服之至,或许这便是为何沥血军会被南地军人如此吹捧和向往的原因吧,今日一见才明白,果真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能配得起多大的名头,仅此一下,他就敢说,同样是指挥十万人,能让这些人从分散到聚拢的过程,就宛如一个人在行动的,整个晋国,不,整个南地都挑不出一支军队能做到。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亦是改变了一开始仅仅让一些普通士兵们作为鱼饵,引诱对方冲入包围圈,而让自家的精锐避战,借此保存实力的想法。
看到这样的沥血军,他明白,这时候若是不趁势相助那帮可恶的卫国佬,只怕等下就悔之晚矣了,当下他亦是迅速的做了决定,赶紧勒马停下,朝着身边众人指挥道“回身,我们从侧翼切入!”
正面有卫国人就够了,而他们这里本来兵力就稀少,又不想跟对方主力对耗,所以从侧翼骚扰,是最好的选择,晋国军队得令,数位副将赶紧跑去收拢还在逃命之中的残部,然后指挥他们一起倒转方向。
攻守转换,猎物反而是杀向了刚才的猎人,而在那片遍地皆是青草的山坡上,整个血色的洪流与一股新来的黑色洪流,也终于是正面撞击在了一起。
…
晚一点还有一章,作为这一个小部分的终结了。
虽然拖得有些长,但我觉得还是写出了我理解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概念。
感谢书友“缘玄难求”的打赏!
感谢书友“思博考利”的打赏!
谢谢支持!
。
第七十一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六)()
针尖对麦芒,恶虎斗蛟龙,交战的双方,那都是南地毫无争议的,最顶尖的军队之一,所以接下来发生的,必然会是一场会教风云变色的恶战,这一点,从双方互相瞧见对方的那一刹那,他们便都已经在心里预料到了,所以上至一军统帅,下至最底层的小兵,他们全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接下来,他们必须要拼命了,因为若不赌上性命奋力一搏,他们就绝无胜利的可能。
谢厚胤身为总帅,却是手持银枪,一马当先,到了这种时候,不成功,便成仁,正因为眼前实际发生的情况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的预期,所以要想赢下这一仗,他就必须要冒险,甚至是付出一些残酷的代价,更何况他明白,自己身为主将,若是率军冲锋在前,如此无畏的举动,本身就是对整个军队士气的一种极大激励。
要想赢得一场必须赢下的硬仗,就必须要将方方面面,所有能够利用到的地方,都利用起来,天时,地利,人和,甚至如果骂上两句能让对方分心,他谢厚胤恨不得将满口的污言秽语喷过去。
坐镇中军,统帅全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是作为一军之将最基本的素养,眼看那边还在逃窜之中的晋国小儿突有异动,似乎是想要折回来趁火打劫,老将军都不需要思考,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早就在他的脑中建立起了一个完美的庞大记忆库,不管遇到任何情况,他都只需跟从记忆之中的指点,就可以瞬间做出当下最完美的应对。
“侯勇,命你部前去拦截那边的残兵!”
此刻祝凤先眼看情况不对,赶紧率人折返回来,这些一直保存实力,伺机而动的晋国精锐骑兵少说也有三万之众,如果这时候任由他们突然从侧翼冲撞过来,沥血军两头迎敌,阵型拉扯不开,那定然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所以一定要牺牲少部分人前往拦截。
当下得到主帅的命令之后,那被叫做侯勇的人,马上便带领着五千人,急匆匆地策马离开了大部队,就好像是那血红色的大蟒身上,突然掉落了一块鳞片,朝着对方迎面而去。
拿五千人对阵人家整整三万大军,哪怕他们是沥血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可若是死战不退的话,那也跟送死是差不多的,但命令一下达,他们便直接动了,毫无一丝的犹豫,更无一句反对,哪怕前方是死路,他们亦要走得堂堂正正,风风光光!
这就是战争,要想取得胜利,那一定的牺牲是必然的,这时候他们只需用五千人,就足以拦住对方那边的三万兵马很久,只要主力所在的正面战场能够战胜对方,那他们今天的牺牲就是值得的,退一步说,老将军那句话他们都记在心里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他们是大凉最忠诚的卫士,他们哪怕是死,也要耗尽敌人的血!
老将军亦无丝毫的动容,从军数十年,这样的场景,早已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他已然麻木,甚至他自己作为那一批要被牺牲的人,都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了,所以他明白,为主帅者,必须要懂得取舍,这就是曾经压在常将军身上的担子,他不能丢常将军的脸!
只是十几息的时间过去罢了,可依靠着双方战马的脚力,两边本来还隔着老远的骑士们便已经对冲而至,只是在山坡上刚一接触,双方都感觉到了那极其明显的,由对方带来的,有别于先前对手的巨大压力。
这一支黑色的洪流,再没有再如刚才一样不成气候,一触即溃,毕竟能被他谢厚胤带来的作为奇袭之用的,那都是卫国这些年苦心积累和训练出来的真正的战士,能够随他转战千里,韧性极强,哪怕先前连日赶路,其实身体上还有些疲累,但是靠着种种累积起来的优势,对上享誉南地的沥血军的这一瞬间,他们并未落后太多。
反观沥血军这边,亦是足够让人佩服,哪怕在地势上,存在着敌上我下的差距,但他们在主帅的指挥下,整顿好队形之后,从容不迫地迎上去,仍然顺利地挡住了对方。
二十余万骑兵,就这样在一片山坡之上,铺开队形进行两军对垒,双方都倔强地未退一步,因为他们知道,只要退一步,对方便会前进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直到彻底地将自己打散,双方皆将对方视为了生平最厉害的对手,人人气势如虹,悍不畏死,彼此接触的这一条战线,迅速就成了一个专门收割生命的绞肉机,不管是战马的,还是人的,每一息,都有人阵亡,但无人退后!
“铛!”
双方手中握着的长枪在空中猛烈地碰撞到了一起,各有一股大力从相交处震荡开来,传递到了他们的手腕上,手臂上,一直到全身,如此刚猛的对决,是只属于男儿的豪情!
他活到现在,除了面对那位武艺高强,深藏不露的凉国小王爷以外吃了瘪,谢厚胤还是第一在正面冲锋的时候,竟然就这样硬生生地被人给拦了下来,而且对面这人,并不像是核心的主将,只是靠着一股悍勇罢了。
“喝!”
他大喝一声,毫不保留地施展出浑身解数,身骑白马,手中的银色长枪,正如毒龙出洞,旋转着探出了身子,张开腥臭的大嘴,朝着对方恶狠狠地啃咬而去,而敢冲上来主动作为他对手的这个沥血军战士,亦是枪法老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