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6磅野战炮的精度并不高,难以命中薄薄的三排人墙。但是总有运气不好的人正面中弹:脆弱的**被呼啸的铅球撞得残肢飞溅,洁白的风衣被炮弹撕得褴褛猩红——身边的战友根本反应不过来,往往只被**轰击的钝响震得耳膜一痒,然后被滚烫的血沫子溅了一身,接着嗅到浓重的铁离子腥味,扭头一看,才发现地上躺着参差不齐的尸体。
在轰鸣的炮声里,旷野上的草皮随机炸开,掀起一米高的泥土。喷薄的泥屑此起彼伏,谁都不知道下一发炮弹会落到哪里,可是慌张的步兵们只是抱紧步枪、弓腰张望,而奋不顾身的担架连还在努力救援,源源不断地把还在呼吸的伤兵运过小溪,送回营地。
而格里菲斯浑然不怕死,策马在薄薄的步兵线后方狂奔,声嘶力竭地咆哮:
“不要慌!对方顶多只有十门炮,命中你的概率微乎其微!全体听令,三列并成两列,保持阵型,准备推进!炮兵旅已经锁定敌人炮兵阵地,马上开始反炮击!”
格里菲斯没有吹牛。他提前将队伍摆成三行横队,旷野上的队伍是一条纤细直线,受弹面积大大减小,敌人的6磅青铜炮很难命中士兵。虽然这种阵型非常害怕被轻骑兵包抄后方,但是能有效从炮兵火力下幸存。
因为格里菲斯是新式禁军指挥官,所以他懂得合理规避伤亡。
一轮火力压制后,夜幕里人影憧憧,一排整齐的人墙冒出丘陵,慢慢逼近。铜管圆号的吹奏声飘荡在淡淡夜色里,不顾炮声,庄重地逼近。
巴黎军团的步兵线终于出现了。
炮声,排枪行进的军乐声,士兵的惨叫声,烟幕的燃烧声,无数声音在嘈杂的夏夜里厮杀,震耳欲聋,惊心动魄。稀疏的炮弹不能带来毁灭性的杀伤,只有两排步兵线短兵相接,才能带来实质性的伤亡。真正的战斗,现在刚开始。
滑膛枪手们攥紧了上好刺刀的步枪。
嘶哑的德**官在拼命喊叫,而被动挨打的士兵也在恐惧中强行镇定,维持着稳定的阵型,祈祷自己不被炮弹击中。在这个时刻,铁一般的纪律,克服了死亡和未知的恐惧,因为军官那疯狂的咆哮,像在和远方的炮声抗衡:“没有命令,不许开枪!稳步前进,靠近敌军,纪律如钢铁,胜利归我们!全体听令,齐步推进!”
呐喊的军官拔出军刀,与身边的士兵齐步前进,踩着军乐的鼓点,在炮火和硝烟中咬牙切齿地齐步行军。
对面的巴黎军团已经开枪,可是命中率完全是笑话,子弹呼啸乱飞,只听见排山倒海的枪响,却没能破坏德军整齐划一的队形。完美的线列队形在鼓点中继续前进,像纹丝不动的泰坦步步逼近,像无法阻挡的车轮寸寸碾压。
巴黎军团似乎慌了,对方军官允许了自由射击,枪声开始零星起伏地持续乱响。
在昂扬的鼓点中,德军不为所动地继续前进;不时有人突然中枪,像林子里伐断的树木一样突兀倒下,可是后面的士兵却绕过尸体,不急不慢地继续前进———每一个士兵都枪口朝天,用力攥紧枪柄,因为他们恪守钢铁的纪律,没有命令,绝不开火,把最致命的子弹,留给短兵相接的那一刻!
因为他们知道,在200米外射击敌人,还不如抬头打天上的月亮,因为命中的概率是一样的。
他们的铅弹是从枪头填放进去的,先填火药,再填铅弹,然后用铁条捣严实——这决定了三点:第一,铅弹必然做得比枪管小,否则填不进去,于是开枪的时候,铅弹也是磕磕碰碰地从枪管里飞出去,根本不知道会飞向何处,如果不贴脸开枪,根本打不中人;如果不抱团开枪,更加打不中人。第二,填弹必须站在原地,搂着枪杆,利用重力来倒火药、塞铅弹,然后用一米长的铁条捣严实。这不是最令人崩溃的,最令人崩溃的是,火药倒多了会炸膛,倒少了就哑弹,操作繁琐程度直追化学家做实验,还得全程站立完成。第三,不能乱开枪,否则填弹就要半分钟。
所以一枚子弹很珍贵,必须走近了再打,打中人才不亏,因为那就可以顺势冲上去拼刺刀了。
德国士兵就算挨枪子儿,就算不断减员、不断负伤,剩下的人都会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有条不紊地前进,保持密集横队,力求逼近敌军60米内,然后开火齐射,一口气把敌人打个人仰马翻。
就算远处枪声不断响起,就算战友不时倒地,只要军乐的鼓点还在跟随,五千德国士兵就克服了中弹的恐惧,禁止了自由开火,在枪林弹雨中继续死亡行军。
在远处丘陵上,屹立着巴黎军官团。看着不断减员、却步步逼近的德军方阵,艾萨克的脸都青了,回头问身边的军长:“他们怎么都不怕死的?”
“我们面对的,可能是本世纪最强大的陆军。”军长忧心忡忡地凝视远方阵地:“为了尽可能发挥装填优势,我已经允许自由射击,杀伤了数百敌人——可是我担心一种情况。”
“你担心什么情况?”
“我担心队伍崩溃,阁下,”军长忐忑不安:“用您的话来说就是,一支军队的血量,不是用人数衡量的,阁下。一支军队的血量,是用纪律来衡量的。纪律优秀的部队,伤亡超过一半,它依旧坚持作战,那么它依旧是完整的军队。纪律败坏的部队,伤亡超过十分之一,士兵就开始转身溃逃:那么这支军队就完蛋了。对于军队来说,大溃逃就像死亡一样,是故事的终结。而纪律是否存在,是衡量军队生老病死的唯一标准。”
艾萨克觉得不对劲,这个理论他隐约有印象,但是记不清楚。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的知识盲区,让艾萨克心惊肉跳。他急忙问军长:“还没接火,德军就倒下了几百人,你觉得我们会输?”
话没说完,远处的军乐突然戛然而止,仿佛一根琴弦崩断,时间在这一刹那静止了。
因为夜幕中德军士兵的轮廓,不知何时已经无比清晰;他们戴着华丽的羽绒大礼帽,穿着帅气的雪白燕尾风衣,胸前交错的武装皮带交叉成十字架的威严,脚踩的长筒皮靴“啪!啪!”两声立正,在迫在眉睫的咫尺之遥,像军训一样完成了整齐划一的“立正!”“抬枪!”“瞄准!”的制式军姿。
“哗!”“哗!”“哗!”三轮衣袖响,密密麻麻的德军士兵已经齐刷刷端枪瞄准,修长的枪口像一片参差不齐的树林。
从天空俯瞰,德军步兵线离开法军步兵只有60米,一白一蓝两条平行线绵延几百米,而法军大多在手忙脚乱地装填,还在零零星星地开火。
德军士兵偶尔突兀地倒下,洁白的风衣上,洇开一朵刺目的鲜红。
从看不清巴黎军团的轮廓,一直推进到能看清法军填弹的动作——德军在枪林弹雨里,像阅兵式一样前进了上百米。这是一场直面死亡的壮阔行军,就算军官被击中,队伍也会从容前进,因为所有人都牢记那句口号:只有纪律能够带来胜利。
当悲愤的德**团瞄准咫尺之外的敌人时,他们能看清对方在慌乱地装填弹药——而这忙乱的画面,显得可怜又徒劳。
负伤的军官们军刀一挥,发出最后一个音节:“开火!”
随着“噼里啪啦”一阵排山倒海的枪响,所有枪口同时喷火后仰,后坐力推歪士兵时,枪口飘出的硝烟连成一片,在旷野上连成了一片浓郁的烟幕,壮阔恢弘。
两军相隔60米,人群密集无比,这一轮齐射仿佛百发百中,枪枪到肉,法军突然惨叫连天,贴脸齐射“噼噼啪啪”的滔天枪响还没熄灭,铅弹爆皮穿肉的声音就“噗噗噗噗”响成一片,演奏出战场法则的**曲目。
这一下子,最前面那排法军首当其冲,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花飞溅,东倒西歪倒下一大片。第一排士兵瞬间全部战死,法军仿佛被剥了一层皮,突然露出第二排人来。
第二排士兵只觉得枪声像惊涛拍岸,然后前排倒下一大片,露出宽敞的视野,看见一排密密麻麻的德军枪口,那枪口还在飘着青烟,刺刀宛如金属密林。
事实证明,身边偶尔倒下一个人,和身边突然倒下大片人,其视觉冲击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档次。
德军一轮齐射剥掉法军一层皮,然后一声令下,端着刺刀,呐喊着“总统万岁”,宛如大浪席卷,开始咆哮冲锋。
第二排法军睁圆眼睛,攥着枪本能地想,前面那排都死光了,下一个轮到我了。
他们踉跄后退两步,本能地举枪反击——可是大多数人还在上膛。零星的子弹像打在大浪里,不仅有去无回,而且完全不能阻止大浪拍过来。
法军使用后膛装填步枪,装弹很快。他们奋力装填子弹,可是子弹失手洒落,而怒吼的德国刺刀已经近在眼前。
一瞬间,生死的抉择摆在眼前:站在原地则必死,因为大家都开始踉踉跄跄往后退了;随大流撤退可能会活下来,因为只要跑的比战友快就可以。
法军开始踉跄倒退,继而快退,然后转身就跑,并且越跑越快,最后丢掉步枪来发挥短跑优势,成功拉开与腿短战友的距离。
跑的慢的法军被冲锋的德军追上,葬身在刺刀的海洋里。
无数性能优越的新式步枪被丢在旷野上。大部分枪托上,还镌刻着弗兰大帝充满骄傲的赐名:查斯波特1855。
查斯波特1855式后膛撞针概念型步枪,射程远,初速高,装填快,在短短几分钟里,击毙了几百名德国人。
然后就被丢到了地上。
事后被德国人捡了枪去卖的时候,广告词极为诱人:巴黎步枪,几乎全新,仅仅被扔到地上过一次。
弗兰大帝苦心打造的装备优势,没能拯救纪律崩溃的巴黎军团。无数好枪被丢在草地上,这些超越时代的优秀枪支,被呐喊的德国人狠狠踩进泥里,宛如废铁。
艾萨克张着嘴巴合不拢。他看见湛蓝的巴黎军团在前面跑,端着明晃晃刺刀的德军在后面追,一场优势对决,居然演变成短跑比赛,让艾萨克怨恨军长乌鸦嘴,居然一语成真。
485 拿破仑阵型()
两军短兵相接,法军被一轮齐射打崩士气,开始大溃退。
艾萨克没有选择亲自冲锋,因为战场上流弹纷飞,而且铅弹有毒性,一旦他挨一下,很可能让他救治不及就一命呜呼。艾萨克是个投机主义者,所以风险控制意识很强,他宁肯坐视军队被屠杀,也不会冒险赌上自己的性命。
他不冲锋,不代表他束手无策。
“督战团顶上去,赋予战场处决权,临阵脱逃者杀无赦!”艾萨克斩钉截铁地抽刀呐喊,下达一系列残忍命令:“炮兵瞄准步兵线开火!两翼轻骑兵迂回包抄,以人数优势切断对方退路!”
“骑兵团进击!”脸膛通红的军长奋力呐喊,传达艾萨克的命令:“督战官执行处决权!炮兵阵地提供火力压制!”
炮兵阵地奉命开火——野战炮的怒吼响起,实心铁球擦着逃跑士兵的帽子飞过,呼啸着轰碎了逃跑法军的脑袋,然后轰然撞进草皮,一边弹跳一边犁向追击的德军,势如破竹地撞断无数大腿,但凡炮弹过处,必定脑浆飞溅,血流成河。
这种无差别杀伤,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德军的攻势。
紧接着,临时组编的督战官策马冲向败兵,在惊慌的法军前面勒马乱转,声嘶力竭地咆哮:“逃兵处决!继续作战!”
声色俱厉的督战官把逃兵吓懵了。败兵的逃跑路线因此停滞,在督战官前面堆成密集的人墙。而督战官也不敢轻易杀人,只在原地怒吼催促。
逃兵一瞧督战官光喊不杀,顿时胆子肥了,一哄而散,溃败如山倒。
突然,军长策马冲出来,横着马刀与一名逃兵擦肩而过,逃兵被刹那斩首,脑袋飞上天空,躯体在惯性下踉跄几步,摔出两米远,蓝色的法军帽子被红色喷泉推上半空,翻滚落地时,人头还在帽子里。
“神圣皇帝赋予战场处决权!逃兵当场处决,不想死的,就回头继续作战!”军长举着血淋淋的马刀,破口大骂。
督战团顿时大开杀戒,纷纷策马追上逃兵,手起刀落,人头乱飞。
败逃的法军本来就是步兵,对督战的骑兵没有抵抗之力;而且督战官都是军官,带头处决逃兵的还是军长,上级的积威气势磅礴,令人不敢反抗。加上德军遭到炮火压制,压力减轻,更让法军燃起再战之志。
败退的法军被迫重整阵型,开始抵抗。
而巴黎军团的轻骑兵,从左右包抄向德军侧翼,快马如飞,枪声不绝,发挥出轻骑兵的灵活火力,效果立竿见影,打的德军两翼的步兵纷纷中枪跌倒。
轻骑兵一轮齐射完毕,就挎枪上背,拔出马刀,像两朵蜂群,呼啸着包抄到德军背后,骤然冲杀上去,纵深穿插,刹那把德军的步兵线彻底冲断,分成左、中、右三段,配合巴黎步兵形成前后包夹之势,马上就要吃掉德军两翼,完成合围的目的。
尽管巴黎轻骑骁勇,但是击败德军的,并不是这支轻骑兵。
德军本来并没有处于下风。早在轻骑兵包抄时,德**官就察觉己方会被前后夹击。所以他们不顾炮火,声嘶力竭地呐喊:“变阵,变阵!各团变为空心阵,抵御骑兵!”
德军仓皇停止攻势,以团为单位,背靠背站成空心圆,枪口一致对外,无论前后左右,都有充足火力来抵御骑兵的包抄和穿插;而雪亮的刺刀像刺猬怒放,组成金属的丛林,更令骑兵望而生畏。
空心圆阵,可以射杀四面八方的敌人,是步兵抵御轻骑兵包抄的最强手段;而且骑兵如果陷入多个空心圆的包围,就会被交叉火力覆盖,死得惨不忍睹。
没有步兵支援,骑兵什么都不是。这支骑兵,此时等于在送死。
事实上,德军训练有素,变阵果断,本来应该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出现了一个细微问题:他们冲锋了一公里,脱离了己方炮兵的掩护射程,进入了敌方火炮的精确射程。
而空心圆阵型,虽然能有效防御骑兵,却成倍增加了受弹面积,极其惧怕炮兵的针对。
在德军最害怕炮火覆盖的生死关头,艾萨克回头怒吼:“把剩下四十门火炮拉出来!”
巴黎辎重营怒吼答应;两百米外的漆黑丘陵上,几十张防水布被同时扯开,上千支火把层层燃起,点亮了那片恐怖的炮兵阵地:足足四十门火炮,两百多匹马,上千名炮兵,都在整齐排列的野战炮旁边严阵以待;无数嚣张的炮口,黑洞洞地指着近在咫尺的德军,仿佛死神举起镰刀!
五十门野战炮,完全超过了一个师应有的火力编制,而艾萨克故意隐藏火炮数量,只为全面打击的这一刻!
这一刹那,火舌喷吐,炮声连绵,德国的大地悲恸地颤抖,在雷霆轰鸣中簌簌震动。
一刹那间,比“误导火力”密集了5倍的炮火攻势,劈头盖脸地倾泻到刚刚变阵完毕的德军阵地上。
德军为了抵御骑兵,从“一字长蛇”式线列阵型,变成了“遍地绽放”的刺猬阵型——这托大的一刹那,他们就遭遇完美炮袭,德军顿时被炸得满地开花,背靠背的刺猬阵型被炮火掀飞。
本来紧密依靠战友的固防战术,顿时变成了大规模炮击的完美靶子。
远处的德军指挥官听见炮火密集了5、6倍,顿时脸色都白了,为自己的错误估算悔青了肠子。
德军被炮火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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