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巴彦用这一辈子最快的速度,将趴在马背上的大夫一路拽进了宝仁堂后院,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大夫了。
傅鼐以保护王爷的名义,让雍亲王府的侍卫彻底封死了宝仁堂,连隆科多都只能等在外面。
大夫被拽进宝仁堂掌柜的临时收拾出来的病室时,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受伤了,只以为是京里来的,极重要的人物,比通州知府还要大的人物。
病室里加上宝仁堂坐堂的大夫,已经有三位大夫了。
屋子中央的木床上,伤者趴在一堆褥子里,背后腰间血红一片,一把刀柄漆黑的匕首还森然地竖在那里。
不远处的椅子上,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儿,两只手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
新来的大夫不敢耽误,净了手就走到木床边,查看起伤口。
两处刀伤,一个在右边腰侧,一个在左边肋骨间。
刀插得很深,右边腰侧的伤口可以看出,伤者在被袭击的一刻,有了一个闪避的动作。
这一刀很险,要是直着插进去,恐怕就要伤到内脏了。
“右边的匕首当时就被拔出去了,伤者大量失血,但所幸处理得当,没有危机生命,现在问题在左侧肋骨间留下的匕首。”
宝仁堂的大夫对新来的大夫道,“匕首下端移动困难,可能伤了骨头,卡住了刀刃,要是强行拔出,创口会相当大,谁也没有这个把握。如果划破了血管,或者伤到了内脏,那就救不了了。”
“刘大夫,您已经是通州最好的外伤大夫了,您有没有什么办法?”另一位大夫问新来的大夫道。
刘大夫摇了摇头,压了压嗓音道,“伤处太深,已入腹部,割肉取刀也太过凶险,老夫这辈子都没处理过这样的伤啊。”
几个大夫连连叹气,等在门口的巴彦和傅鼐已经要火烧眉毛了。
“去京里找丁芪的人走了没有?”傅鼐问巴彦道。
“早就走了,一路飞马,这时候估计都快到了。”
“那就好,希望丁太医能有办法……”
傅鼐偷着看了坐在室内的王爷一眼,心脏已经快跳出嗓子眼了。
如果苏公公这把救不过来了,那他家主子……
“咳,咳咳……”
木床上的人突然咳了起来。
胤禛几乎是下意识地扑到了床边。
“胤禛……”
“我在这儿!爷在这儿……”
四阿哥抓住苏伟的手,强扯住一抹笑来,“没事儿了啊,咱们到医馆了,大夫们都在呢,爷已经让人去京里找丁芪了,他也快到了。”
“疼……”
“爷知道,爷让人给你抓药,吃了药就不疼了,乖啊,爷陪着你……”
满是血迹的手轻轻抚过苏伟的额头,苏伟挣扎着睁开眼睛。
“你别怕,我不会死的……”
“爷知道,爷不会让你死的,绝不会……”
四阿哥低下头,额头抵住苏伟的手,全身都在禁不住地颤抖。
在他一片漆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弱弱的、小小的,就像二十九年前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无力地跪在巨大的,他一辈子都未曾真心感念过的佛像前,用自己的一切一遍一遍地祈求着爱人的平安。
胤禛这一生虽然经历过数不清的波折,但没有哪一刻,让他像今天这样无助。
在燃灯塔下,他看着那两个人停在了苏伟身后,他伸出了手,却什么都没来得及阻止,苏伟倒下,他才扑了过去。
那一柄触目惊心的匕首,一个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四阿哥只能在一片混乱中,拼命去堵。
苏伟的血是温热的,从他的手指间流出去,就好像这人从来朝气蓬勃的生命力正在他的手指间一点一点溜走。
巴彦和傅鼐冲了过来,他们脱下衣服,帮他堵住伤口。
他以为他终于看不到苏伟的血了,可他手底下的衣服却一点一点的湿润起来。
苏伟一直没有声音,他不停的叫他,却听不到任何回应。
进了宝仁堂,宝仁堂的大夫、伙计听了傅鼐的话,跪了一地。他却什么都不想说,也不记得该说什么。
被抬上木床的苏伟终于有了声音,他在不停的喊疼,疼的满头是汗,疼的哀泣不已。
四阿哥呆呆地站在一旁。
原来,从始至终,他仍然什么都不能做,他仍然护不了他。
京城,雍亲王府
丁芪今天来给府里的小主子们把平安脉,快到傍晚时才完事儿。
从东路出来,还没来得及去给福晋请安,丁芪就见张起麟、张保两个一路风风火火地朝他跑了过来。
“快!快走!”
张保一把拉起丁芪,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
“你们干什么啊?”丁芪也被吓到了,“我还没去福晋那儿请安呢。”
“要出人命了,没工夫请安了!”
到了前院,张起麟冲萧二格一打手势,那边马已经准备好了。
“这是去哪儿啊,我不会骑马啊!”
“我带你,你赶紧上去!”张保不由分手就把丁芪往马上推。
“哎呀!你们把话说清楚啊,是不是王爷出事了?是病了还是伤了?先跟我说清楚!”
丁芪倒是执拗起来,愣是不上马。
张保都打算动粗了,还是张起麟给拦了下来。
他左右看了看,压下嗓音道,“不是王爷,是苏公公!刚去通州的侍卫飞马回来报的,王爷让你马上去通州!”
“是苏公公病了?什么病?”
“不是病,是被人刺伤了!”张保拍拍脑袋,“对了,侍卫说了,一把匕首插在肋骨里,拔不出来,通州最好的外伤大夫都没办法。”
“外伤!我也不擅长外伤啊!”
丁芪瞪大眼睛,原地转了两圈,“如果外伤大夫都不敢拔,只能说明刀入的太深了,怕伤了脏腑。”
“是,是那么说的,你有没有办法啊?京里谁能治这种伤?”
张起麟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苏公公要是救不回来了,那他们王爷会怎么样?王府会怎么样?
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这种外伤,怕是要开腹啊,”丁芪凝思了片刻,周围的人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有了!”
也是丁芪涉猎广泛,对医科各种门类都很感兴趣,进了太医院,他更像如鱼得水,眼界比以往更为宽泛了。
“你们知道洪若翰吗?”
“谁?大夫吗?”张起麟也没听过这个人。
“不是,是个西洋传教士,”丁芪想起自己在太医院看过的病例,“万岁爷当初身患疟疾,宫里多少太医束手无策,是这个西洋传教士向万岁爷上供了一种药,叫金鸡纳霜,药到病除。”
“那这个人现在在哪儿?还在京城吗?”张保问道。
“他现在不在京城了,但是他第二次来时带了七八位传教士。我听说其中有一个叫马丁的,是个西洋大夫,曾经为骨折的人开刀接骨。”
“你是说这个人能治苏公公的伤?”张起麟有些不相信这些外来的洋人。
“如果他不能治,那满京城里也就没人能治了。”丁芪很笃定。
“可是,咱们怎么请得动传教士啊?”
张起麟回身看向张保,苏公公受伤这种事不能宣扬啊。
张保凝眉思索了片刻,一拍手道,“去请十三阿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青衫妩媚 2个;最爱小苏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川烟草、若熙贝贝、殇夏199549、小丸子、荔子红、黄金罍、暖暖的呆萌小狮子、海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筱雨酱 100瓶;暖暖的呆萌小狮子 50瓶;糖果 30瓶;大宝、临渊 20瓶;苍茫辽阔 16瓶;腐and女、゜vitamin维他命、APRIL~ 10瓶;上官菲菲 6瓶;150、凉席铺地 5瓶;漪哒 3瓶;Lucky宝贝 2瓶;栖鸥之岛、江米果子、seliver、Qin、唯一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3章 第四百五十六章 回家()
康熙五十年
二月十三; 十三爷府
“被行刺?”
十三阿哥听了邓玉的回报,一时被吓得不轻; “那四哥呢?四哥怎么样了?”
“王爷无事,”邓玉回道,“听来报的张保公公说,是苏培盛受了刀伤,很严重。王爷让人快马来京请丁太医; 不过丁太医说; 苏培盛的刀伤怕只有一个洋人大夫能治。”
十三阿哥轻吐了口气,“你让张保进来; 爷有话问他。”
“是; ”邓玉领命下去了; 片刻后带着张保、张起麟进了十三阿哥的书房。
十三阿哥还在养病; 靠在木制的摇椅上,盖着薄毯; 精神倒还不错。
张保、张起麟给十三阿哥行了礼; 脸色都有些发白。
“你们确定四哥无事吗?刺客有没有抓到?”
两位张公公连连摇头; “进京的侍卫只说了要太医,别的没有交代。”
十三阿哥微微皱眉,“难不成又是那些粮官?四哥这一去; 确实是断了太多人的饭碗了……”
“十三阿哥!”
张保实在等不及了; 哪怕越了规矩,还是冒然地开了口,“奴才们是想请您——”
“我知道了; ”十三阿哥看了看窗外,“明早我就让人拿着牌子去礼部要人,你们放心吧。”
张保与张起麟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情更加慌乱了。
张起麟牙一咬,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下道,“奴才斗胆,请十三阿哥现在就派人,苏公公那儿怕是等不到明早了,奴才们实在是没法子了。”
张保也跟着跪下叩首道,“哪怕十三阿哥要治奴才们的罪,也请十三阿哥看在雍亲王的份儿上,先派人去礼部吧,奴才们求您了……”
邓玉站在一边,有点目瞪口呆。
他是了解雍亲王府的这两位张公公的,虽然他们二位在苏公公耀眼的光环下多少有些低调。
但任谁都知道,这两位张公公办事那是一向谨慎小心,妥帖细致的。其实从某方面来说,比那个总吓人一跳的苏公公靠谱多了。
可今天,这贸然的请求,犹如逼宫的劲头,实在是有违规矩,也不符合这两人平时办事的风格啊。
十三阿哥也有些惊讶,在他眼里,苏培盛是最得四哥看重,被刺伤了到京里叫太医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哪怕要颇费周折地去礼部找一个传教士,十三阿哥也应了。可这大晚上的硬让他派人去敲礼部的大门,是不是有点过了?
张起麟等了半天,没听到十三阿哥说话,心下焦急,终是忍不住地抬起头道,“十三阿哥,不是奴才们仅因一点私交特意夸大其词来逼迫您的。实在是通州来的人很急,王爷的命令也很急。您若不信,事后尽可向王爷求证。奴才们的话若有一点儿欺上瞒下,您可以随时摘了奴才们的脑袋!”
张起麟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胤祥终于有些相信了。
回想起苏培盛在四哥跟前的种种,十三阿哥终于觉得,他不能再把这事儿只当一个奴才的事儿来办了。
“邓玉!”
“奴才在!”
邓玉拿了十三阿哥的令牌,与张保、张起麟飞速赶往礼部。
虽然时辰已过,邓玉还是敲开了礼部的大门,跟留守的两个大臣求问了马丁的去处。
结果,也是老天不开眼,这个马丁前几天还在京里呢,这两天却跑到京郊去做什么研究了。
“怎么办?”邓玉回头看向张保、张起麟。
“还有半个时辰关城门,还来得及!”
“哎!”
邓玉来不及叫住一路朝城门飞奔而去的二张公公,左右一权衡还是先回了十三爷府,向十三阿哥回报。
十三阿哥这时也着急了起来,想了想,调来了一队侍卫,让他们出城去协助张保、张起麟。
“只要找到人,立刻快马送到通州!”
“是,”侍卫们领命而去。
十三阿哥转头看向窗外,眉心却越锁越深。
通州宝仁堂
病室里灯火通明,却压抑非常。
苏伟背上的刀没人敢动,虽然没伤到内脏,也没大量流血,但此时人已经发起了高烧。
大夫们聚在门口,想走走不了,进去却也没有其他办法。
所有人都知道,这刀在身体里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谁也拿不准木床上的人还能挺多久。
四阿哥就守在床前,紧握着苏伟的手。
苏伟有时昏迷,有时清醒。
四阿哥一直小声地跟他说着话,一眼不错地紧盯着他酡红的脸。
此时此刻,威风八面的雍亲王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逼迫大夫,甚至也没有力气再去催促叫太医的侍卫了。
他连最基本的皇子形象都忘记了,膝盖落在灰扑扑的地上,裤子、靴子上都是灰尘,外袍脏污一片,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再能符合那高贵的身份。
夜色越来越深,亥时的梆子声被敲响,通州的城门已经下钥了。
虽然,傅鼐早让人到城门口去等着了,只要京里的人一到,立马开角门入城。
可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该来的人却始终没来!
“再派人去!跑死了马也得把太医带回来!”
巴彦蹲在门槛上,嗓音干的让人听了都跟着疼,“已经去了三波人了,现在京城的城门都关了,再派人去也没用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连个太医都带不回来!”傅鼐气得发疯,回身一脚踹飞一只瓦罐。
瓦罐滚到街上,正好停在了刚下马的隆科多面前。
“提督大人,”傅鼐强自冷静下来,上前了一步,巴彦也站了起来。
“我要见王爷,”隆科多神情冷淡,似乎根本没把傅鼐等人放在眼里。
傅鼐却是一步不让,扬起头道,“王爷已经休息了,提督大人明早再来吧。”
“王爷要休息怎么不回府衙?”隆科多微微偏头,“住在这里,不怕隔墙有耳吗?”
傅鼐眼神一闪,“多谢提督大人提醒,小人会为王爷守好门户的。”
隆科多冷哼了一声,抬头向宝仁堂内看了一眼,却也没再为难傅鼐等人,转身上马走了。
时至午夜
苏伟的体温大幅上升,人突然开始抽搐 。
大夫们听到四阿哥的惊叫,涌进屋内。
四阿哥七魂去了三魄,不知被谁拽到了旁边,踉跄地靠着墙壁,双眼失魂地看着被大夫们围在中间,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声响的人。
“别这样,苏伟,我害怕……”
靠在墙上的人慢慢滑坐到地上,膝盖蜷了起来,脏兮兮的脸上划过两道泪痕。
那狼狈的模样,没人能再把他与刚刚一封奏折,就断了通州粮官贪腐之路的铁血王爷联系到一起。
就是屋内的大夫,此时此刻都还没有弄清楚这个一直守在伤者身边的人到底是谁。
苏伟的衣服被用剪刀剪开,背后的伤口随着他的不断抽搐,再度涌出鲜血。
四阿哥紧紧攥住自己的手臂,低下了头,他不敢再去看那鲜红浓稠的血。
压抑不住的痛苦声音从喉咙里溢出,他只能不断地念着那个名字,祈求一切能祈求的。
“我怕了,我真的害怕……”
“苏伟,求求你,别离开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