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凭什么敢这么做？”罗冲面色一冷。
“那时候，我因为侦查失败迷失深山，两个月才跑出来。”
马憨子回道：“营里的长官以为我死了，把我列入阵亡名单，死讯传回了镇子。后来，虽然我也曾托人写过信，却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没有收到……”
罗冲默默点头，此类事情在这种通讯手段极其落后的社会，倒也是相当正常。兵荒马乱，土匪遍地，送信的信差还不晓得死在哪里了呢。
“你家里，欠刘家的钱？”罗冲又问。
“不到十两。”
马憨子点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他不该……”
“甭说了。”
罗冲摆手：“杀得好！换成我，宰了他一个都不解恨。”
马憨子一愣，又跪下来，噗通一声磕了个响头。
嘴笨，不会说那些感谢之词，磕头就行。
马憨子多少懂点法，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能得到百户大人的口头谅解，那也就无憾了。
镇子里的普通军户，谁家不欠钱？尤其是罗动、马憨子这样的，家里唯一的男人若是死在了战场上，家中女人的下场那可就……
假如，罗动若没有回来，嫂子和罗秀儿同样也会因为欠债，落入牛金山、王百户那样的小人之手。
马憨子的老婆性情刚烈，直接选择了上吊。
“你儿子呢？”
罗冲想起，马憨子已经有孩子了，应该四岁了吧。
“婆娘上吊之前，托邻居把他送回了娘家。”
提到儿子，马憨子已然麻木的内心有些崩溃，骤然落泪，又给罗冲磕头：“百户，求你，在我死前，见一见娃儿。”
“这不是事儿。”
罗冲想都不想，平静回道：“况且，你也死不了，我的兵，没人能动。”
“百户？”
马憨子抬起头，一脸茫然：“我犯的死罪，这不是战场，当兵的杀人也要偿命。”
“道理是这样。”
罗冲点头：“昨晚上，你宰了刘三，有谁看到了？”
“应该……没人。”
马憨子摇头回道：“咱是夜不收出身（侦察兵），杀他一个满肚肥油的老货，自然不会有任何动静。”
“那就是了。”
罗冲笑道：“没人看到，谁敢说是你杀的。”
“可他们能猜到。”
马憨子闷声回道：“刘家是排得上号的乡绅，家里有钱，又有王百户撑腰，把我抓了去，变着花折磨，证人证物什么的，也能找来一大堆……与其那样，还不如挨一刀痛快。”
他的意思是，让罗冲押着自己，去镇子西大门当众宣告一刀斩首就得了。
百户的刀，很快，不会有任何痛苦。
普通县城，这类事情肯定要依法审理极其严谨，但广灵镇属于军户卫所，以军法处置也是可以的。
“我就是证人。”
罗冲淡淡说道：“昨晚上，你哪儿都没去，就在我家喝得酩酊大醉，一滩烂泥，鸡都杀不死一只。至于证物嘛……”
唰！
把他手边的战刀凌空摄取过来，轻轻一抹，血迹蒸发全无。
“哪有什么证物！”
哐啷，又把刀扔了回去。
呃！
马憨子愣在那里，憋了好一会儿才问出来：“百户，何必为我冒这样的风险？”
“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兵。”
罗冲回道：“而是觉得，你杀的对！如若法律不能为咱们做主，唯有依靠手中钢刀，我们不只是军人，还是战士。连这点血性都没有，我才会砍了你。”
“明白了！”
马憨子又磕了一个头：“我就说喝醉了，其他的全都不知道。”
“出去帮我嫂子干活去。”
罗冲摆摆手：“至于你儿子，忍几天吧，现在不合适把他接回来。”
啪！
马憨子一个军礼，战刀归鞘，双手捧着摆到桌子上，暂时由罗冲保管。
然后，就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往外走，出门之前又转过身来，沙哑着嗓音对罗冲说：“百户，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8
第1548章 集合！（）
马憨子开始在院子里帮忙干活，当兵的不缺力气，什么最累，他便抢着帮忙。
嫂子悄悄来到罗冲身边，很小声的问道：“小弟，他真的杀了人吗？”
“当兵的哪能不杀人，我杀的更多。”罗冲含笑回道。
“不是啊。”
嫂子当然听得出来，他在敷衍自己，肯定还不放心，又凑近了一些，淡淡的胭脂味道都传了过来，这胭脂，她已经好久没舍得用了。
“他是你的兵，你打算怎么处理啊？”她继续催问。
“我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
为了不让她担心，罗冲耐心解释：“赵千户昏迷不醒，整个广灵镇还有谁能够管得了我，千户之下，百户最大，同级的那些个家伙，都不能拿我怎样。”
“也是啊。”
听他这么一说，嫂子也就顿悟了，咱家小弟也是堂堂百户了，官职在身，手下有人，绝不是任人欺压的平头百姓了。
你没见，镇子上的那几个百户，平日里何等的嚣张跋扈，不少人被他们整得家破人亡，到现在不也是没事嘛。
至于千户大人的昏迷不醒，刚刚听几家商铺的掌柜也在谈论，这件事，嫂子已经知道了。
“广灵镇是个卫所，军营里的一些做法，在这里照样行得通。”
罗冲又道：“这一点倒是挺好的，谁的刀快，谁就牛逼。放心吧嫂子，挥刀砍人，没人快得过我。”
本意是一句宽慰话，却把嫂子吓得浑身发软，心说：你不是要在镇子里打仗吧？
不过，男人的事情，女人也不好干预太多，她只能自我安慰：小弟是个官了，讲话做事肯定不会再依照平头百姓的那一套，咱不懂，便不好瞎说。
不过，还是赶紧去神像跟前祈祷几句为好……
她微微提起裙摆，转身就往客厅里走，罗冲却又叮嘱：“你的话，娘能听得进去，安抚老娘的任务，还是嫂子你的。”
“嗯嗯。”
嫂子嘴上答应着，心里面却在嘀咕：我都怕得要命，谁来安抚我啊？
又等了一会儿，罗冲对马憨子说：“憨子，吹集结号！”
“喏！”
马憨子下意识的就是最为标准的敬礼，紧接着又挠挠头：“百户，军号不在我身上。”
“我屋里，找去。”罗冲随手一指。
马憨子赶紧去了。
一分钟过后，呜呜呜~~~悲凉的号角声就在罗家的院子里飘扬而起，其中的节奏韵律，只有罗冲手下的几十个大头兵听得明白。
战场上的半年，这些士兵跟着罗冲打了十几次胜仗，很多事情不需要吆喝了，几个手势，几个暗号就能领会。
被罗冲调教了半年，他们都已是军中精英，说以一当十还差些，但也是战斗力最强的大头兵了。
再加上罗冲的个人魅力，他们都会为百户的随便一个指令玩命拼杀，虽不算刻意洗脑，那也是差不多了。
正因如此，马憨子杀人之后压根就没有连夜逃跑的念头，只想着要到百户面前领那个死罪。
呼啦呼啦……
不管离这边有多远，罗百户手下的几十个大头兵都能在十分钟内陆续赶到，就算身上的军服还没有穿戴利落，手中战刀那都是紧紧地攥着。
归乡的军士，不许披甲，不允许携带弓箭长矛，但由于匪类猖獗，秩序混乱，随身一把制式战刀那还是必须的。
“百户大人，手下八人（七人、六人），全部到齐！”
几个旗官先后前来汇报，为了通俗易懂，他们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罗冲的要求是：不搞那些虚的，上下级之间怎么简单怎么来，能听懂就行。
唯有这样，一道道的口令传下去，才不会领会有误。
一个旗官，管着十个军户，但这帮家伙昨个儿才回来，罗冲也没有正式上任，所以，手底下的所谓百户，定然还是不够数的。
这种事，需要去千户那里，一户一户的明确划拨过来。
不过，罗冲也不稀罕，不是自己带出来的兵，要过来也没有太大意思。区区一座广灵镇，有这么几十号人，足够用了。
“稍息！”
罗冲喊了一声，大头兵们立即放松军姿，纷纷地围聚过来。得亏罗家前院的占地面积还算可以，否则真就容不下他们。
“百户，啥事集合？”
‘稍息’之后，他们就可以随便讲话了。
“有人要把马憨子抓了去点天灯，我不许。”
罗冲简单解释：“你们觉得能行吗？”
“啥？”
一个旗官斜瞅着面带惭色的马憨子，故意调侃：“马憨子，就一晚上，你干了什么缺德事儿？”
实际上，都是一个镇子的，马憨子婆娘被逼上吊的事情，昨晚上，他们中不少人也都是有所听闻。
同情归同情，但这帮家伙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硬骨头，相互之间不兴那些个安慰之词，心里再苦，也不能流露出来。
反正，甭管是什么情况，百户说了不许，那就没人能把马憨子抓走，其他废话，不必说了！
所以，罗冲不需要多做解释，只是对他们说：“家里有什么困难，相互帮衬一下，一家有难，十家支援，再难的事儿，也就挺过去了。实在搞不定，就来找我。”
罗冲不想让他们事事依赖自己，反倒不如他们之间聚合成一个坚不可摧的铁疙瘩。
“喏！”
众人齐声而应，接着又相互瞅着，你看我，我看你，立即就有人就说了：“柱子，我就有难了，你要帮我啊。”
“滚！”
壮如蛮牛的张铁柱立即吼道：“离我妹子远点，你那吃喝嫖赌的烂德行，谁嫁你谁倒霉。”
众人哄堂大笑，就连马憨子，心中的丧妻之痛也被这种兄弟情谊冲淡了不少，再加上正逢乱世，当兵的见多了生死，这方面的承受能力本就远超常人。
屋里，嫂子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的这些个大头兵，心神稍稍平定了一些，人多胆壮啊！
罗母还有些担忧，小声问道：“这样搞，会不会闹得太大，没办法收拾？”
“小弟自有分寸。”
嫂子必须肩负起安抚婆婆的责任，便是淡定回道：“千军万马都不怕，小小的一座广灵镇，谁能奈何了他？”
接着又道：“放心吧娘，我已经祈祷了，不会有事的。”
“哦，哦。”
罗母也是记了起来，急忙走去她的床头跟前跪下来，那里的案子上摆着一个高度仅有一尺的木头神像，她也开始了念念有词，虔诚祈祷。
罗冲在外面立即收到罗母的祈求，不由的心中一笑。
布店、家具店、杂货店的几个掌柜，看到情况不对，非常明智的纷纷告辞，但也承诺，罗家嫂嫂指定的那些东西，肯定能以最快的速度办齐办好。
只剩了两个木匠师傅还在忙活着装门框子，这架势把他俩搞得有些害怕，不过，他们是镇子里身份地位比军户还低的匠户，也有过随军经历，即便不是当兵的，那见识过一些厮杀场面。
况且，没有百户大人的允许，也不敢偷偷溜走。
“别担心。”
罗冲走过去对他俩道了声：“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们只需去厨房吃点东西，看热闹就行。”
“是是是……”
他俩躬着身子连声答应。
罗秀儿很有眼色，拎着一个大水桶就过来了，水面上晃荡着一个葫芦瓢，让大头兵们都能喝上一口水。
“夫人受累。”
一个旗官赶紧迎过去，双手接过水桶，顺便奉承了一句：“夫人真有力气，这么大的一个桶都能拎得动。”
‘夫人’的称呼，让罗秀儿心中一颤，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罗冲，唯恐他会因此恼怒。
根本配不上他，出来见客只会给他丢人……罗秀儿有些后悔了。
却见到，罗冲的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朝自己微微一笑，像是给予了赞许。
绷紧的心弦顿时放松下来，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瞬即扩散，有些恍惚，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冲他点头，转身快步回了厨房，进了门，嘴边的一抹笑容这才抑制不住的绽放开来。
几十个大头兵一人半瓢喝着水，还没轮完，外面的大街上就响起了较为密集的脚步声。
三匹马，十几人的军靴踏地……
马憨子那样的侦察兵出身，立即判断出对方的人数。
“不到二十人。”
罗冲手下的一个军士嘿嘿冷笑：“太瞧不起咱家百户了，这仨瓜俩枣的，根本不够咱们嚼的。”
这份自信，来源于战场上，百人队伍在罗冲的率领下，一次一次敢向着青原军的千人战阵发起冲锋。
战后，大多数人还可以活着回来。
罗冲从没有施展过惊世骇俗的法术，只是以一些别人无法察觉的小技巧，便能在刀光剑影中护好兄弟们的周全，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飞速提升着武技、胆量和血性。
王百户骑着他那匹青色战马，出现在罗家大门之外，门没装好，四敞大开，彼此看得清清楚楚。
有三人骑马，另一人是他的副官，再有一人穿着代表乡绅的缎子衣袍，应该是刘家的二老爷，五十多岁还能骑马，身子骨还算壮实。
看到罗家院子里密密麻麻的人头，王百户略一愣神，再想到不久前隐约听到的古怪号角，怎还会不明白，罗动这小子竟然提前召集了属下，明摆着要和自己硬碰硬了。8
第1549章 谁敢玩命（）
“罗动，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百户坐于马上，在外面扯嗓子喊道。
“小小的聚会而已，庆贺我们的平安返乡。”
罗冲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淡淡回道：“不过，家里空间有限，容不下更多人了，王百户的盛情参与，我只能表示遗憾。”
“抱歉，罗百户显然误解了我的来意。”
王百户怎会不晓得他在胡说，冷着脸宣告：“我是来抓捕杀人疑凶的，也就是……”
马鞭一指，从院子里的大头兵里找出了马憨子：“马憨子！昨夜，你以凶残手段杀害了刘府的三爷，杀人偿命，你是躲不掉的。”
“刘老三被杀了？”
罗冲装作全然不知，然后点头笑道：“死得好，兄弟们，一会儿要为此多喝几杯。”
“喏！”
众军士齐声而已，如同雷鸣。
同样坐在马上，位于王百户左侧的刘家老二，神态表情无疑是相当难看，也就晓得了，这个新晋的罗百户绝对不是个怕事之人，想要活捉马憨子，拖回去给老三报仇，恐怕不是那么的容易。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
王百户高升喝到：“罗动，你是存心庇护这个杀人凶手吗？”
“谁告诉你，他是杀人凶手？”
罗冲哼道：“刘三的死，与他有什么关系？昨天下午，马憨子才跟着我返回家乡，获知了妻子被刘三逼死这一情况，便跑来找我，求我为他做主。我觉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半年，调查起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便留他在家里稳定情绪。马憨子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如同烂泥，一整夜就睡在我屋里，怎么可能跑去刘家杀人？”
说完这些，微微一顿，又摆了摆手：“好了，就是这样，别的话我也懒得再说，你们去其他地方寻找杀人疑凶吧，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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