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依旧只是徒劳无功,反倒震得自己甲胄上都生了裂纹。
娄成赶忙劝道:
“招讨不可蛮来啊!再这么下去,非但打不破结界,你自己会先撑不住的。”
可燕行烈此时哪里还听得进话,娄成只得求助地看向道士,道士却只能摇头,他了解燕行烈,知道此时此刻,他宁可在这里撞得魂飞魄散,也不会退开哪怕一步!
娄成急得直跳脚,绕着金钟快步走了几圈,忽的开口骂起了那和尚。
“你这和尚好不晓事!”
“我家招讨前来诛杀李魁奇这贼子,即为私仇,也是公理,你却来横插一脚,保住这恶徒的性命。我看蛇鼠一窝,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金钟里头,李魁奇挑衅不止,而旁边的僧人却是半点反应也无。
娄成继续骂道:
“你是哪家的和尚?如此是非不分!五台山?华严宗?百岁宫?报国寺”
说到“报国寺”,那和尚身子微微一颤,却被娄成瞧了个正着。
“好啊,原来是护国寺的秃驴。”
“当日判官抽走了他的背筋,想必也是你给他救活的,定是抽了别人的背筋于他换上。拿无辜者的性命换了他一命,亏你护国寺自诩‘仁心济世’,我看全是假仁假义!”
这下和尚终于坐不住了。
“娄施主怎生凭空辱人清白。”
他急忙抬头辩解,露出的面孔颇为滑稽,如同脑门一样光溜溜的,眉毛胡子统统没有。
“小僧何曾害人性命?那条背筋,明明是从屠夫那儿买来的狗筋。”
哟呵。
怪不得这李魁奇佝偻成这般模样,李长安还以为他是酒色过度,生了怪病。
而娄成却是一愣,倒不是因为和尚的自辩,而是对方说出了他的姓氏。
“你认得我?”
那和尚自知失言,赶紧又把脑袋埋下去,可惜晚了,娄成已经一拍手。
“好哇!是你!”
“不是,不是。”
“你就是剃了眉毛,我也认得你,不戒和尚。”
“非也,非也。”
“出家人不打逛语。”
这下和尚终于晓得躲不过,面带苦色,无奈点头。
“是了,是了。”
故人当面,娄成却愈加愤怒,他几乎把脸贴在金钟上,破口大骂:
“好你个不戒和尚,枉我家将军当年还视你为友,不想一腔义气都付给了狼心狗肺,如今你竟然帮李魁奇这贼子!”
和尚无奈,小声道了句。
“皇命难违。”
娄成那里肯依。
“我问你,当年你在塞外被喇叭追杀,谁救的你?”
和尚声音更小了。
“师命难违。”
“你当年犯下大错,你师父要逐你出门,谁给你求的请?”
他只得念起了“阿弥陀佛。”
“你昔日要重建归宁寺,是谁卖了宅子给你筹钱?”
这下和尚连阿弥陀佛都不念了,面对娄成疾风骤雨般的怒骂,他只是垂目枯坐,不声不语不动。
而另一边,燕行烈浑身甲胄尽数崩散,他身子晃了晃,却是一步也不曾挪动,只再次高举起手中重剑。
但,这剑终于支撑不住,无声无息化为烟气四散。
燕行烈双目赤红,无有迟疑,竟是作势要用身体撞上去。
“招讨,不可啊!”
娄成见了,亡魂大冒,顾不得再骂不戒和尚,赶忙扑将过去。而此时,鬼兵们也杀尽了李魁奇的部下,陆续归来守在门外,见状也一同涌上,将燕行烈死死拽住。
“招讨,留得青山在”
“闪开。”
燕行烈奋力一挣,只见满地黑烟乱滚,一众鬼兵鬼将都被他尽数扫开。
他抢过一柄八角铜锤,双手高举,拼尽这副残魂。
“折冲。”
娄成悲切的唤了一声。
李长安手握长剑,却不晓得该刺向何方。
李魁奇却纵声狂笑。
十年了!
“燕行烈”这三个字彷如魔咒,活着让他提心吊胆,死了也让他不得安宁!而现在,终于有了一劳永逸的机会。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金光,他把自个儿的脑袋几乎塞进了燕行烈怀里。
“来来来!我的头颅就在这儿,往这儿砸!”
于是乎,铜锤呼啸而下。
“唉。”
不晓得哪里传来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那金钟忽如梦幻泡影,一戳即灭。
“砰。”
好似翻了豆腐脑,红的白的一并泼洒出去。
无头尸踉跄倒地,手脚抽搐着在地上胡乱扒拉。
半颗牙齿飞射出去,擦着光头,嵌入墙中,留下一个口子,冒着鲜血。
和尚没有管它,只将口中经文一变。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
却是往生咒。
而此时的屋外。
喔!喔!喔!
雄鸡唱晓。
天光大亮。
城门处人头攒动。
新添的黄榜上,告知了民众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新晋的平卢节度使并怀远候李魁奇李大人,在这莒州城里,被人给刺杀了!
行凶的主犯是个道士,模样就在榜上画着,生得髡首、长耳、三角眼、雷公嘴、一字眉,擅使邪术,能驱鬼害人,若能提供消息,一律赏银百两。
底下有人咒骂,有人茫然,有人眼馋,有人事不关己,更有人拍手称快。
“这道人丑是丑了些,倒也不失为一义士。”
“是极,是极。”
披着一件僧袍的李长安随声附和,顺便道了声“阿弥陀佛”。
昨日诛杀了李魁奇,但却也耽搁了时间。白日里,鬼兵们不能现身,鬼门关也无从开启,只得嘱咐李长安好生藏起来,等到夜里,再带他回鹅城。
可道士胆大包天,顺手牵羊取了件僧袍与一些散碎银两,就大剌剌出了门。
前头,一队差役拿着画像沿街盘问。
黄榜下的看客们立时一哄而散,李长安却坦坦荡荡目不斜视。
怕个甚?
你们抓捕李道士,跟我李和尚有什么关系?
正巧,辛劳了一夜,肚子也饿了。
前边的巷子里好像卖得羊肉馍馍。
他才转进巷子。
忽然,身后一声断喝。
“玄霄道人!”
李长安神色一凛,已是捉住了剑柄。
郁州。
千佛寺。
了悟老和尚百思不得其解。
自他被带回千佛寺后,他几番请辞,可寺中只是不许,说是眼下郁州形势凶恶、人员杂乱,为他身家性命计,还是等一切平息后才下山为宜。
可山下再如何人员纷杂,杂得过这寮房?
两师徒房间对面,住着的是朝廷派来的军将,其人手下三千精锐就在山下驻扎;房间左边,是镇抚司的差爷们,其中一个还是龙虎山的入室弟子;至于房间的右边呵,白莲教右使!
老和尚很难理解,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把三方捏合到一处。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那就是白莲教的圣女,镇抚司的烫手山芋以及“立皇帝”新晋红人的女儿。
他站在爷山,眺望着对面的化魔窟。
在那里,白莲圣女身着盛装,有侍女搀扶,有武士开道,有大和尚们躬身作陪哪里是押入囚犯,分明是在迎接贵人。
这样一个人物进入化魔窟,真的好么?
老和尚皱起眉头,但随即又舒展开来。
寺里和尚就算再如何不肖,想来也不敢在化魔窟多做手脚。既然如此,只要“三身佛”尚在,区区白莲圣女,也兴不了什么风浪。
只是,祖师啊。
你所言的劫难到底应在何处呢?
第一百零三章 故人()
“玄霄道人。”
上回说到道士胆大包天,套了件僧袍就敢上街闲逛。可身后忽然有人一声断喝,揭破了他的身份。
他神色一变,握紧了腰间长剑。
可就在下一刻,他却又将握剑的手松弛了下来,只拿食指轻敲剑首三下作响,慢慢摇起了头。
“这声音可真真耳熟。”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指着那人。
“王子服!”
那人也爽朗回应。
“李长安!”
原来出声之人竟是上次讨伐妖魔中,李长安从僵尸村中救下,此后一番同生共死的伙伴,有着“花痴”绰号的书生王子服。
“你怎生在此欸?”道士说着就是一拍脑门,“是我糊涂了,你本就这莒州人士。”
王子服却笑道:
“我听人说杀李魁奇的义士,是个擅使剑术的短发道士,我就晓得定是道长你了不想一上街,就瞧见你穿件僧袍唬人。”
道士指着他,同样调笑着回应。
“你不也一样。”
上次相见,王子服还是书生打扮,眼下却穿了一身甲胄,那甲胄样式既威武又华贵,可惜王子服贫弱的身材完全撑不起来,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分外别扭。
“穿上了甲胄,也不像个将军。”
“我本就是闲散汉,如何像得将军?”
说着,两人畅快大笑。
王子服立刻提议,要带道士去家中,为他接风洗尘。
道士却摆了摆手。
“尚未用过朝食,容我先去买个炊饼,填填肚皮。”
“还买个什么炊饼?!”
王子服一把将道士捉住。
“到了这莒州城,还得去街头寻食?那也太看不起我王子服了。”
竟是不由分说,拉着道士就走。
王家是名门望族,宅邸自然也是豪奢得很。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也只是等闲。
王子服却绕开正门不走,只将道士从后门引入,一路兜转颇有些躲闪的意味。
“家里嫌我疲懒,才给找了这么一份儿差使,若是被家中长辈撞见,少不得又是一番训斥。”
王子服低声给李长安解释:自打上次从蜘蛛巢穴险死还生,家里人气他浪荡无行,给他在府衙里寻了个差事,好让他收一收心性,可他这人哪里习惯这些俗务,于是三天两头的翘班,也不晓得挨了多少责罚。
今儿正是他值班,又是局势紧张的时候,若再被家中长辈抓个现行,怕是要去祠堂领受家法。
于是回一趟家,就跟做一回贼似的。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辗转来到他的院子。
甫一进来,首先就是满眼的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月季、玫瑰、杜鹃认得出的,认不出的,林林百十种。白的、黑的、赤橙红绿青蓝紫的,颜色纷叠交错,热热闹闹盛满了庭院的每个角落。
果然,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
“花痴”二字原来是这般来的?
李长安这边刚下了猜测,那边屋子里头立刻响起一声娇呼。
“郎君回来啦。”
立时,便见得莺莺燕燕几个俏丫鬟从花丛中围了上来,对着王子服就是一阵嘘寒问暖,齐齐伸出素手帮他卸甲。
这王子服却将身子避开,急切的说道:
“姐姐们慢些,这铁衣吹了足了冷风,正冷得发烫,莫要冻着了手。”
这一句贴心话,直说得几个姑娘眼波潋滟。再看几人模样,想必这王子服日常就是这幅做派。得,真是个知暖知寒的贴心人。
道士恍然。
原来不仅是“花痴”,也是“花”痴。
而在此时。
“郎君”
一个小丫鬟委委屈屈跑过来,捧着个光溜溜只有枝干无有花叶的盆栽,抹着眼泪儿告起了状。
“驴爷又偷吃了你的‘云龙探爪’。”
驴爷?
道士刚思忖这名字叫得怪,便听得高亢浑厚的叫声。
“啊呃啊呃”
余光里瞥见一个庞然大物碾过花池,刚转过身,一个硕大的驴脑袋就塞进了怀里,便是一阵子的乱拱。
不是大青驴,又是哪个?!
李长安拽着它的长耳朵,笑骂道:
“原来驴爷就是你这憨货。”
“啊呃呃”
大青驴连声叫唤,又被道士抱在怀里揉搓了一番。在大户人家呆了几个月就是不一样,不仅肥了一圈,浑身皮毛都亮得发青。
只是这贪嘴的毛病总改不了,便是这时候,嘴里还嚼着人家的花嘞。
打发了丫鬟们,让她们自去与大青驴绕着院中花草斗智斗勇。
王子服与李长安就在院子中一间凉亭里坐下。
推杯换盏,叙些旧事。
谈起尸群中如何凶险,困在茧中时如何忐忑,峰回路转时如何狂喜又说起薛大家,说起牛秀才,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飞飞小妹子。
王子服说自己曾给托人给飞飞寄去几封书信,可惜都是泥牛入海,没有回应。
至于李长安,那就更加找不着踪迹了。
世道离乱,他本以为几人兴许再无相见之日。却不料李魁奇突然身死,他被派去审问府中活下的仆役短发的道士,使得一手好剑术他第一时间便确信,不是李玄霄又是何人?
“那画像?”
“是我叫人画的。”
王子服一阵挤眉弄眼,道士不禁莞尔,一齐举杯大笑。
两人酒兴正酣。
“郎君。”
忽然风风火火扑进来一个小丫鬟,眼睛圆溜溜的,浑身通透着个伶俐劲儿。也许是跑得急了,脸蛋红扑扑的,撑着桌沿直喘气。
“莫急。”
王子服赶紧把自己杯子中的酒泼了,倒上茶水递过去。
“缓一缓,慢些说。”
小丫头倒也不拘谨,接过茶水一口喝了个精光,胡乱用袖口抹了嘴巴,忙道:
“郎君呀!”
一开口,才发现亭子里还有个短发的道人,像是受了惊吓的猫,一下蹦出了亭子,然后作出乖巧模样行了个万福,再开口却还是急匆匆的。
“二老爷的金丹出炉了,家主也叫郎君同去看个新鲜咧。”
“啊?”
王子服吓了一跳。
“父亲如何晓得我在家?”
小丫头快人快语。
“还不是你那同僚,半道寻你不见,就告上门来了,还推脱什么城中有歹人作乱,怕郎君是被人掳去了家主当时就回他”
小丫鬟绷着脸蛋儿,作出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那荒唐儿许是又溜回家了。”
王子服并不气恼,只是傻笑了几声,反而是李长安听了,颇为意动。
“金丹?”
天下道门修行,不外乎两种,一是练气,二是炼丹。李长安这一脉用的是练气的法子,可他没正式列入门墙,所学只是皮毛,一直以来采气吐纳所生的法力,尚且不及几门神通变化所附带的万一。
猛地听了“金丹”这么个仙气儿的词,哪里会不感兴趣?
王子服虽然有些傻气,但也颇为善解人意,立刻作了邀请。
“枯坐无聊,道长不妨与我同去?”
他起身笑道。
“顺道也给我那二叔掌掌眼。”
第一百零四章 云水散人()
“我那二叔与我一样,也是个闲散的人。打小听痴了戏文里捉鬼伏妖的故事,一生惯爱寻仙问道,但一来苦于没有机缘,二来也无那份心性。学佛吧,舍不得头上三千烦恼丝;修道么,也耐不住山中清苦。到最后,只得学人谈玄服药了”
“数九隆冬里,也只披件软旧衣裳,自诩寒暑不侵、飘飘欲飞道长想必也晓得,那只是药性使然,吃多了还会害了身子,家父几番劝阻,他这才稍稍消停但也没过多久,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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