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习惯或者说依赖这样的生活,如果离开,真的,还能适应吗?
刘师傅的小店早早开了门,老人在小店里锻炼身体时,沈煦端了早餐走进屋来。
“又是你李姨让带来的,说了不用,我一个人随便吃点就行,唉,偏是不听。”刘师傅嘴上说着,人已经坐在桌边拿起了筷子。
沈煦倒出粥递到老人手里,“师父,我可能,要离开s市了。”
刘师傅一惊,“去哪?”
沈煦:“回家,我的家。”
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一个只有他自己的家。
刘师傅垂下眼,点了点头,“人啊,到最后都得回家的。你有了这门手艺,以后到哪都饿不着。行啊,走吧!”
吃完早饭,沈煦端了保温杯回隔间洗涮,出来时,隐约听到老人家深深的叹息。
晚上,沈煦向二老提起了离开的事。
万叔点点头,李姨虽面有不舍,估计万叔事先和她谈过,她倒也没说什么挽留的话,只嘱咐他一个人生活多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别光顾着工作,忙坏了身子。
沈煦一一点头答应。
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几天后,他拎起李姨为他准备的大包行李,坐上了出租车,摇下车窗,他微笑着冲二老挥手。
别离,最是伤人,却又不得不一次次经历着这样的过程。
李姨藏起心酸的眼泪,万叔点点头支持着他继续前行。
车子发动,缓缓驶出宁静的小区。
前行的路在哪里,他并不清楚。只是这一次,不能再停下脚步。
从告别何磊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只能坚强地走下去。
哪怕一个人,哪怕再辛苦,他活着,就只能为活着而战斗。
登上驶向远方的火车,把s市远远地甩在身后。
这一次,他不再回头。
到达e市时已是下午,背着沉重的行李走下火车,面对这个陌生的城市,沈煦脸上有几分茫然。
一年半前,这里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倒塌的建筑物边救援人员不停忙碌着,大型机械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一年半后,这里仍然忙碌而吵闹,人们脸上却满是希望的笑容。
正在建设中的高楼,宽敞整洁的大道,红底白字的条幅处处可的孩子们走进新建成的学校里。
这里,不再是被遗忘的角落。
在小旅馆落脚后,沈煦给当初联系过他的志愿者打去了电话。
第二天他坐车来到平县,在一间活动板房里,一个姓刘的中年男人热情招待他。
交谈中沈煦得知老刘当年也是志愿者,如今留在这里进行援建工作,平县山路崎岖,大型器械进来很不容易,重建工作较其它地方迟缓些。
老刘他们很需要像沈煦这样的维修工。
一番话说得沈煦脸上泛起了红潮,他有些惭愧,表明自己比较熟练的是家电维修,像这种大型器械……不过,如果肯给他机会,他也会用心学,希望多少能为这里做些贡献。
沈煦被安排在和老刘一个屋,住宿条件虽有些艰苦,他却并不在意,每天在工地忙碌着,回到宿舍不时有工友抱来些小家电让他修理,一来二去,他和大家渐渐熟捻,无话不谈,生活还算充实。
三个月后,一所新的小学在平县落成,看着一个个飞奔出活动板房的孩子们脸上的笑容,沈煦第一次感觉到,真正活着的意义。
当晚,大家聚在一起欢呼庆祝,老刘抱着酒瓶子大唱咱们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
沈煦也很开心,不免多喝了几杯。
老刘坐到他旁边,端着酒杯和他的狠狠碰了一下。
老刘是个话唠,一开匣就收不住,他说起了重建工作的艰辛,说起了家乡的父母妻儿,说起了救援时牺牲的那些同伴。
沈煦半醉不醉,抱着酒瓶子歪倒在一边,所有人都闭起了嘴,默默听着那些伤感的故事。
有刚刚大学毕业还来不及感受人生的小年轻,有初为人父还没多看几眼孩子的好男人,还有
老刘看了眼沈煦,“还有个老弟,沈煦,他就和你差不多大。他也是,我最敬佩的人。”
老刘叹息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他姓万,我一直叫他万老弟,也算有缘从进入灾区我就和他在一个组里。他这人话不多,干活倒挺卖命,最后也是在这里”
他的话勾起了别人的好奇心,问道,“老刘,你说说,他是怎么出事的?”
老刘:“为了救一个人,那个人被埋得很深,费了好半天眼看着快成功了,又是一场余震。整块预制板砸下去,就在那一瞬间,根本没人来得及阻止,万老弟就跳了下去,挡在那个人身上。说真的,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为了救人,连命都不要。我记得,他好像认识那个人,还开玩笑说是什么情敌,就算真是朋友,在那种时候,什么都不考虑就跳下去,我真佩服他的勇气。唉!”
老刘的叹息幽远,轻轻浅浅地绕在沈煦脑海。
万老弟……救人……跳了下去,挡在那个人身上……情敌……
他好容易把这些片段拼凑在一起,慢慢地,产生了几分疑惑。
他伸出手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后,他凑到老刘面前,低声问道,“刚才你说的那个,那个万老弟,他现在,怎么样了?”
老刘看了他一眼,“死了,人一挖出来,就没气了。”
第103章 执着()
沈煦回到宿舍时已经很晚了,老刘他们早就倒在床铺上打起了呼噜。
他轻手轻脚来到洗手间接了盆凉水,手刚伸进冰寒刺骨的水中时缩了一下,随后他咬着牙捧起水一遍遍打在脸上。
酒意醒了些,人也有几分清醒。
窗外月光洒进这间住了四个人的小屋,小书桌上摆着老刘剩下的半包烟。
沈煦突然犯了烟瘾,摸起那半包烟,走出屋子。
自从何磊去世,他很少再抽,家里有两位老人,一开始是多加注意,久而久之也就不想了。
可今天,没来由地就是想抽。
点着火,熟悉的味道蹿入鼻中,寒冷空气里很快升腾起一道道白烟。
这个城市重获新生,他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为着这改变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好像这样他便不再是无用之人。
将来回到t市,在父母的牌位前他也能骄傲地说一句,看你们的儿子,终于干了件让你们自豪的事。
是该骄傲吧!
却为何,感觉不到一丝丝高兴。
他好容易找出来的希望和意义,被老刘那一番话打破。
万辰……是万辰吗……
他追问老刘那个人的名字,可惜他们当年总以老哥、老弟相称,大家互相之间很少记得清名字。
除了一个姓,老刘再说不出其它的。
他想给万叔打电话,手机拿出来却迟迟无法按下去。
问什么,问万辰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去外地工作了,一切都好,你放心。”
“他很快就回来了,再等等。”
这一年多,万叔和李姨几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万辰,只是李姨那不时涌出的伤感和眼泪,万叔一声声悲伤和无奈的叹息,让他产生了疑惑。
万辰……
“万辰,你帮帮我,帮我想想办法,让我去见他……我只有他了,只有他……万辰,是我害了他……求求你,让我再见他一面。”
最后一次见到万辰,是在医院。
他发了疯一般要去找何磊,是万辰阻止了他。
然后……
然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万辰。
烟头掉在地上,有些事串联在一起,便是可怕的事实。
他不敢再想下去。
转过身来扶着墙走进屋,摸黑躺在床上,他闭着眼大口喘息。
不会的,不会的,老刘口里的人,不会是万辰。
他去了外地,去闯他的事业,工作很忙所以才回不来。
万辰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万叔说过,再等等,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很快,很快……
他该睡了,明天还有很多活等着他。
万辰根本就没有理由来这里,他可是唯利是图的商人,骨子里的阴险和自私是改不了的。他怎么可能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为了救人,连命都不要。”
你看,这绝对不会是万辰。连命都搭上的赔本生意,他才不会做。
“他好像认识那个人,还开玩笑说是什么情敌,就算真是朋友,在那种时候,什么都不考虑就跳下去,我真佩服他的勇气。”
认识的人……情敌……
是,是何磊吗?
为了救何磊……
不,绝不可能!
只是同一个姓,他不该联想到这么多。
该睡了,必须睡了,如果明天不想被老刘扯着耳朵河东狮吼,他得赶紧睡着。
睡醒后,就会忘了这一切。
忘了吧……忘了……
那一夜,他翻来覆去,折腾到天明才进入梦乡。
梦里,只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响着。
“沈煦,如果我走了,你会照顾好自己吗?按时吃饭,注意别着凉,连他也不在你身边了,你一个人,更要坚强一点。这个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沈煦,如果可以,我愿意……”
接下来的几天,沈煦都不在状态,工作中总出错,被老刘逮着骂了好几次。
一个星期后,他顶着熬红的双眼,踏上了开往s市的火车。
他没办法再欺骗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活下去。
他要明确、清楚地知道,万辰,究竟在哪!
他不敢给万叔打电话,如果他们有心隐瞒,他又怎能再去刺激。
他像没头苍蝇般乱转,去了派出所,去了bic,去文璇的传媒公司,整整三天他什么也没打听出来,走投无路时他想到了当年帮他辩护的严律师,好容易找到人可惜只得到一个自从万辰入狱后就没再联系的答复。
沈煦几乎要绝望时,严律师突然想起一个人。
柯齐伟。
一个几乎从沈煦记忆中消失的人。
鼓起勇气拨通这个电话,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他没想到柯齐伟会同意见他。
柯氏大楼附近的咖啡馆里,沈煦整整等了两个小时,他才以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模样姗姗来迟。
岁月无情,却也很讲究,给不同的人就连刻上的痕迹也不同。
于他,是不修边幅的中年大叔,除了皱纹和沧桑就没有别的了。
而柯齐伟,却已经是一个儒雅、干练的成功商人,除去眼底带着的那点点不屑,他的形象堪称完美。
落座在对面,他脸上挂着微笑,像老同学叙旧一样和沈煦打起了招呼。
寒暄两句后,沈煦便问起了万辰的下落。
柯齐伟目光低垂,沉吟片刻后,笑道,“怎么,你现在有闲心想起万辰了?”
他话中的刺让沈煦很不舒服,微皱起眉望着他。
柯齐伟轻描淡写地说:“据我所知,他早就死了。快两年了吧,还挺长的。”
沈煦心口一紧,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柯齐伟笑,“你不知道吗?不是吧,这家伙连死了都要瞒着你。真是,难道他还以为你这种人会为他掉一两滴眼泪吗?”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抓住裤子,沈煦双唇嗫嚅,顿了好一会才说道,“他,怎么死的?”
柯齐伟定定注视着他那张失去血色的脸,笑容渐渐收拢。
“难道,不是被你害死的吗?”
沈煦抬起眼,柯齐伟撕去了温和的面具,目光冷冽地对着他。
“沈煦,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问他的下落。老同学?老邻居?也就这样了吧!万辰已经死了,被一个他认为最重要的人害死了。”他站起身,鄙夷地俯视对面的人,“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你要知道,和你聊天是一件极度考验忍耐力的事,别逼我”
剩下的威胁柯齐伟没有再说,转过身径直朝咖啡馆外走去。
沈煦呼吸不稳,柯齐伟的话半真半假,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眼看着那人走出门,他急急追上去,在人行道前拦住了他。
“柯齐伟,告诉我万辰在哪,不管是生还是死,都请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柯齐伟甩开他的手,“知道又怎么样,是给他上柱香还是假仁假义地掉两滴泪?沈煦,你祸害了他一生,死了,就让他清静点吧!”
沈煦:“柯齐伟!”
他一把上前抓住柯齐伟的胳膊,却不料那人回过身朝着他的脸狠狠给了一拳。
他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柯齐伟甩了一下手,嘴角咧开狰狞的笑,“这一拳真痛快,我早他妈想打你了。沈煦,要不是看那家伙可怜,你根本活不到今天。”
柯齐伟下手很重,一拳接一拳,无力还击的沈煦蜷起身子,紧抱着头。
痛,很痛,全身都痛。
他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大怒气,年少时的纷争又岂会延续到二十年后。
他却不能还手,除了柯齐伟,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万辰。
活着的、离世的,万辰。
柯齐伟不顾忌路人的目光,歇斯底里地发泄着他的怒气。
“他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寄了那些该死的照片,就要被你害到死!真是可笑,你恨的人不是肇事司机,却是他!他错了吗?他有想过要害谁吗?你吗?把你的照片贴在学校布告栏里的人是我!你爸吗?他可真有能预测意外的本事!沈煦!你他妈凭什么,一辈子祸害那个人还不够!把他拉到地狱里还不够!你还想怎么样!亲眼看到他的骨灰才能死心是不是?!沈煦,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弄死你,别逼我!!!”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手捋了捋弄乱的发型,他笑了。
笑自己的疯狂,笑人生的失败。
蜷缩在地上,平庸无能的沈煦,就是对他最大的嘲弄。
他想不通,也许一辈子都想不通,一个站在至高点,光辉闪耀,伸手便可拥有世界的男人,怎么会
被毁了的万辰,到死的那一刻,是不是,后悔过。
沈煦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擦去唇边血迹,目光坚定地望着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他在哪?”
柯齐伟的笑容苦涩而悲哀,眼中的沈煦狼狈不堪,丑陋可笑,却有一股子不服输的执拗,他永远比不上的执着。
在他们都拥有青春的年代,他亲眼看着勾肩搭背,开怀大笑走在阳光里的两个人。
他居然忘了,那才是万辰最耀眼的时刻。
谁都无法放弃的,牵绊他们两人一生的执着。
二十年,真的够了!
第104章 愧疚()
临近下班,康林手机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号。
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按下了接听键。
这串数字只出现在个人资料上,却从未在他手机上显示过。
如今
是不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来到约定地点,康林点了杯热咖啡,抬眼望向对面挂了彩的男人,“沈煦。”
沈煦的脸色异常凝重,他开门见山地说:“万辰在哪?”
康林若有所思地勾起嘴角,语气温和地问道,“为什么想见万辰?”
除了一个号码和一个人名,柯齐伟的嘴里再问不出更多的消息。
他说,他不会亲口告诉他,万辰到底为他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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