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记得上辈子获罪的时候就隐隐绰绰有这么一条,还有对头发花白的夫妇冲着他谩骂吐口水,说他丧天德害了他们儿子媳妇,他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他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人命是不敢沾的。那对老夫妇还堵门来骂过,他出来之后也是混混僵僵的,又没了依靠,哪有心力调查,只能由着他们闹腾。后来那对老夫妇也没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他们似乎就是长安县赶来的。现在想来却原来应在这里,那对夫妇大约就是遭了无妄之灾的仇守备一家,恐怕那对小儿女真是想不开便自我了断了。什么自愿悔婚,什么亲家谩骂,就是静虚老贼尼为了钱财信口雌黄的。转头又怨自己,光顾着急着去林家,怎么就忘了王家女人的胆大包天,名帖都忘了好好收着。
“王熙凤啊王熙凤,你就是不信阴私报应,也容不了你了。”贾琏双眼通红,喃喃道。本来王家八成就是杀母仇人,王熙凤上辈子自己作孽却一桩桩应到他与巧姐身上,自己倒是一了百了。如今临走前将话都说得那么透,还一根筋地跟着二房作兴,什么公婆相公全不及她的好姑妈,这般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蛇蝎女人,躺在身边都觉得一身冷汗,还要她干什么。他就是个自私至极的人,恩是恩,仇是仇,分得清楚,他翻年不过二十五,还有大半辈子要痛快活着,为什么要貌合神离勉强。就算不能像林姑父林姑妈这般成为伉俪情深,好歹也要有个知冷知热向着他的女人吧。
贾琏踏进屋里时,而王熙凤正与平儿抱怨贾琏的不尊重,登时一惊,抬头就见贾琏一张晚娘脸,她一向来是记吃不记打,不由得也恼了:“二爷这是给脸色给谁看呢!”
贾琏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也打定了主意,只定定地看着王熙凤,她怎么连“怕”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呢!他不会再跟她吵了,吵翻天也不会有效果,他要一劳永逸。
“二爷。”平儿见气氛不对,忙低身唤道。
“平儿你先出去,我有话与她说。”贾琏对平儿倒还温和。
“平儿不许出去!”王熙凤却怒喝一声,就是要与贾琏对着来,登时平儿立在屋内进退两难。
“王熙凤,你就作吧。”贾琏见状也懒得为难平儿,一把将平儿推了出去,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
“二爷倒是越发厉害了。”王熙凤见贾琏越来越平静的样子,心里也毛毛的,但嘴上却半句不让。
“哪有二奶奶厉害啊,为了三千雪花银,连人命都能逼死!”贾琏却盯着她,冷笑出声。
王熙凤一个激灵,呆了呆,随即就高声嚷了起来:“二爷一张嘴倒是什么话都敢说啊,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身上栽赃。”
“你呢也别否认了,这事我都晓得了,就是大老爷那里也有耳闻,你拿了我的名帖让来旺儿几个去逼长安守备了。”贾琏却越发平静,只是眼中的风暴越来越浓。
“这是他们自己求上来的,不过是牵一段姻缘,姓仇的人家自个也无礼,人家都不愿意结亲了,他倒是死撑着不肯退婚,还对张家谩骂出口的。”一听贾琏这话,王熙凤也知道瞒不下去了,索性都嚷了出来。
“你这样的老婆我也不愿意要了,你也别死撑着不肯走,到时收了我的休书爽爽快快地回家去吧。”贾琏听王熙凤一点悔改都没有,心中的怒火越旺。
“你说什么!”王熙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伸出手来指着贾琏,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真要休了你,你不信阴司报应我信,你为钱什么丧尽天良都敢做我怕,你那么能耐,做我这里的二奶奶真是屈才了!”贾琏站起身子,他一刻都不愿与这个女人纠缠下去了。
“你敢!”王熙凤脸色大变,豁地站了起来,扬起尖利的指甲朝贾琏扑来。贾琏一个闪身,她扑倒在软榻上,顿时抬头对着贾琏破口大骂起来。
“你犯的那些事,绑到官府杀头都是轻的,我休了你在哪都说得过去。”贾琏越发不耐烦,只丢下这句话,就掀帘走了。王熙凤看他毫不留情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贾琏走到外屋正见平儿带着巧姐,王熙凤影影错错的哭声传来,平儿显得十分不安,不时地往里屋张望,连带巧姐那边也顾及不了。巧姐也乖巧,只坐在那里,不哭不闹的,拿着手里的线团玩着。
贾琏不由得鼻子一酸,他的巧姐按理在荣国府女孩里算是身份最高的了,可惜他这做爹的混账,做娘的没工夫,上头的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也对她只是面儿情,每日也就平儿带着玩玩,过得有时候还不如宝玉房里的丫头。后来她还长大荣国府就败了,她最后只嫁到乡下刘姥姥家,虽说刘姥姥一家是难得的好人,可是那是他的女儿,公侯家的嫡小姐,从小金尊玉贵的,却只能做了农妇。
“爹爹!”巧姐瞪着黑葡萄般的眼睛,怯怯地招呼。
“哎呀,爹的巧姐啊!”贾琏一下子就迈不了步,这是他二辈子加起来唯一的孩子,他算是明白了,什么都是虚的,唯有自个的血脉才是实,最后养着他这个没用的老头替他养老送宗的酒只有巧姐了。想到女儿不到三十就如同老妪一般,贾琏的心更酸楚了,干脆宝贝似地抱起巧姐,他这辈子怎么着也得让女儿嫁得风风光光过得美美满满的。
巧姐很乖巧,在贾琏的怀里也没有闹腾,只安安静静的,贾琏怜心更浓了,开始问巧姐平时吃些什么,玩些什么,谁知巧姐只茫然地摇摇头,只看向平儿。
平儿心思本不在这里,一见之下惊了惊,却被贾琏一个眼神止住了,想来也是,他们主仆两个就是睁眼瞎,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还能指望她们教得如何啊,他的女儿可不能像王熙凤一般。
贾琏想了想,顿时有了主意,府里的女孩,哪个都是才华横溢的主,尤其是林妹妹,让巧姐先跟她们学学,到时他将王熙凤料理好了,再给巧姐正经请个师傅。想到这里,贾琏便抱着巧姐直接提脚走了。
“二爷,这是带姐儿去哪?”平儿忙追着问道。
“巧姐,爹爹带你去找林姑姑好不好啊?”贾琏却低头问巧姐。
“林姑姑?”巧姐在贾琏怀里呆得久倒也不怕了,歪头问道。
“是啊,就是家里最漂亮的那个姑姑啊。”贾琏笑着逗巧姐。
“好。”巧姐一拍手,笑了,贾琏见女儿的笑容,心顿时酥了一半,也不理平儿的欲言又止,抱着巧姐就出门。
平儿看看贾琏的背影,又听里面王熙凤的哭声,犹豫了片刻,一跺脚掀帘进去了,只是她一进门就愣住了,她从小到大跟着王熙凤,她从来没见过她家主子哭得那么伤心。
“奶奶,这是怎么了?”平儿回过神来,忙上前去扶摊着的王熙凤。
“平儿,你二爷要休了我!”王熙凤在贾琏面前倔强,到了人后却六神无主起来,她能感觉到贾琏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奶奶莫不是听错了吧?”平儿大惊,脸也白了,一面将王熙凤扶坐好,一面惊惶地劝道。
“他是来真的,真是个没良心的,我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王熙凤缓了缓,咬牙骂道。
“奶奶,这事也不是二爷一个人说了算的,上头还有老太太太太,奶奶还有娘家,谁也同意不了。”平儿倒有心眼,想了想分析道,她是王熙凤的陪嫁丫头,王熙凤倒了她还能有什么好。
“是了!”王熙凤一听,精神一振,握着平儿的手,眼睛射出灼热的光芒,“他别想就这样得逞!”
第10章 嬷嬷()
贾琏走到半道上,却一想不对,今儿刚回来黛玉那里一定忙乱,他也不是嫡亲兄长也不方便,脚步顿了顿,干脆转往迎春处,那总是嫡亲妹子,又素来是个温柔。贾琏便抱着巧姐一面逗趣一面信步走了过去。
迎春此时还与探春惜春一道住在王夫人后面的抱厦,屋子小得很,光线也暗,上面的陈设都陈旧得很。迎春正歪在榻上看棋谱,旁边却见一个老婆子使劲地数落着,绣橘司棋等几番想反驳,但见迎春万事不管的样子,又不得不闭嘴。
那婆子说得得意,直接捞起迎春面前放着的银耳羹,准备解一解渴,谁知小碗刚拿到手里就被人一脚踢翻了。
“谁干的?”那婆子大怒,指着绣橘等破口大骂。
“爷干的!”贾琏抱着巧姐倚在门框上,冷笑道。
“琏二爷。”那婆子登时冷汗直流,弯下腰就急忙请安。迎春怔了怔,放下棋谱,绣橘并司棋却露出笑来。
贾琏也不开口叫起,只将巧姐直接塞进迎春手里,迎春突然被塞进这么个软绵绵的孩子,惊了一惊,但是在巧姐好奇的眼神中,心里叹了叹,温柔地将她抱在膝上。
“这人谁啊?”贾琏问道。
“是姑娘的奶嬷嬷。”司棋早受够了这个老婆子,又素来心直口快,急忙回道,“最是欺负人,琏二爷可要为我们姑娘做主啊!”
“琏二爷,别听那丫头胡说,奴婢是关心姑娘。”那婆子听了,急急抬头辩解,又狠瞪了司棋一眼。
“你是大房的奴才吧?”贾琏却问道。
“是,奴婢的侄女还在大太太那里伺候。”那婆子忙不迭地开始攀关系。
“那行,咱们府里向来良善,既然是伺候了姑娘的奶娘,劳苦功高,爷就赏你一个恩典,将你全家一众亲戚全都放出去,也不要你们的赎身银子了,不过府里的东西可不能拿走。”只是贾琏说出来的话却让这婆子魂飞魄散,急忙跪倒在地磕头求饶,他们自出生就在这府中了,全家全靠着府里吃饭,什么营生都不会,出去岂不是找死,他们哪受得了这个苦楚。
“这可是恩典啊,嬷嬷也不必再磕头谢恩了。”贾琏却视而不见,嫌恶地看她一眼,又让司棋去唤了旺儿等人来,直接将那婆子堵了嘴拖了出去。
“二哥哥,她总是我的奶嬷嬷。”迎春待到那婆子被拖出去才反应过来鼓足勇气求情。
“你吃她的奶,府里可是付了钱的。”贾琏白她一眼,他对这个妹子没什么感情,又不是同个娘的,只是她后来被孙绍祖磋磨死,他倒是起了恻隐之心也为时已晚,后来便是自顾不暇了。本以为是迎春命苦,如今他爹也好了,为她说上几好话挑个好人家,不仅救她一命他也能有个好姻亲走动。如今看来这样的迎春,连奶嬷嬷都能把持下,嫁到谁家都是问题。
迎春顿时不敢说话了,只低着头由着巧姐玩她的手指。
“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贾琏看着巧姐,心就软了下来,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在家里就是怠慢些也不会如何,要是出了门子可难说了。你有爹有娘又有哥哥,还怕什么!”
迎春却仍低着头不说话,她能说什么,大老爷当她隐形人,大太太雁过拔毛,这位二哥哥今儿之前也没正眼瞧过她。
“我知道以往我也懈怠你,今儿起你总记得我是你哥哥,总不会不管你的,不过你自己立不起来,就是天皇老子让你靠也没辙。”贾琏见状叹了口气,迎春这样的性子,也不是几句话能扳得过来的,只说道,“林妹妹那里会有两个宫里的嬷嬷,你多去走走,多少也学点,等我这里事了了,再与你细细打算。”就算不提兄妹之情,迎春要是如上辈子死于非命或者一辈子老在家里,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况,他倒真希望她起码可以有一个好一点的人生。
迎春虽然木讷但也敏感,听了贾琏的话,倒也微微动容,只是仍是不说话。贾琏无法,又看她倒是与巧姐玩得好,看着巧姐的眼神格外温柔,想着自个那的一团乱麻,便说道:“巧姐我先放你这里几天,待我将家事了了再来接回去,待会我会让丫头将巧姐的东西送来。"
迎春一惊,抬起头来,见贾琏并无愠色,终于忍不住问道:“二哥哥,是出了什么事吗?”
“你二嫂子她胆比天大,不仅在外头放高利贷,还借着我的名义去长安县逼死了人命,我也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贾琏如今可不会藏着掖着,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难道活生生逼死自己。
迎春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整个人都惊呆了,甚至有些微微颤抖,贾琏见状又叹了叹:“我与你说这些作甚,你帮哥哥带几天巧姐,我实在不放心巧姐跟着她。”说完也没耐心做迎春工作,回头就对绣橘司棋吩咐道:“帮着你家姑娘点,也劝着点你家姑娘。”绣橘司棋忙应了。贾琏这才放心,摸了摸巧姐软软的头发才离开迎春的屋子,在门口却见旺儿已来复命,说是那奶嬷嬷一家已经逐出府去了。
“这事也不必大张旗鼓的,没人提就过去了。”贾琏点头道,又吩咐道,“你让李忠选两个好人给巧姐,先送到二姑娘这里。”
旺儿忙应了,贾琏见他越发伶俐,倒有些欢喜,便随后拿了一角碎银子与他,旺儿笑得脸都开了,连连谢恩,飞也似地为贾琏传信去。
贾琏安顿完巧姐,却一时不知自个能去哪里,在原地转了两圈,他打算直接去找老太太摊牌,横竖王熙凤迟早要找上老太太还有二房的人,还不如他先下手为强,不过还是先去他爹那里,拉上一个强援才好。
只是正当贾琏往准备去贾赦处,就见贾母院子的小丫头飞也似地跑来,便喘气便说道:“琏二爷,快快去老太太院子,宫里来人了。”
贾琏一怔,直接问道:“是咱们娘娘派来的?”
那小丫头却摇头:”似乎是太后娘娘派的来的。”
贾琏心一松,便是狂喜,想来是北静王承诺的两个嬷嬷到了,直接就大步往贾母院子去了。
太后是让自己的心腹大太监林公公来传的旨意,虽不是正式的懿旨,也足够荣光,口谕里将林如海好好地夸了夸,又将黛玉夸了几句并赐下了两个嬷嬷,林公公顺便还敲打了一番贾母并邢夫人王夫人一干人。
贾琏伏着身体听完,心里爽快极了,忙不迭就爬起来就与林公公好一通马屁,他在这方面倒有专才,听得林公公通体舒畅,収了颗夜明珠飘飘然走了。
贾母似喜非喜地立在一边,贾赦倒先与黛玉说道:”这真是皇恩浩荡了,外甥女儿还当知晓,今儿朝上皇上已夸了你爹爹,朝廷的邸报也有了表彰,妹夫也可瞑目了。”
刚才与自己有关的黛玉倒还有,听了贾赦关于林如海,黛玉眼圈也红了,却有了些笑模样,忙谢过贾赦。
宫里的两位嬷嬷一姓李一姓齐,都是太后身边受信任的老嬷嬷,有北静王太妃说项,太后对林家印象极好,也是借着这次机会放她们出宫享福。李嬷嬷并齐嬷嬷一辈子都蹉跎在宫里,无子无女,亲眷也不亲近,便盼着与黛玉搞好关系,将来由黛玉养老送终,也不拿大,直接来拜过贾母并黛玉,至于邢王夫人两位夫人,两位嬷嬷连眼都没瞄过。
贾母对宫里来人自然不敢托大,客气地请起,又让鸳鸯封了厚厚的见面礼。两位嬷嬷拜过之后却直接站到黛玉的身后,贾母暗自叹了口气,只得命黛玉先带了两位嬷嬷下去熟悉。
”这就好了,不然外甥女儿的东西这样白放着,我还怕睡不着呢!”一直装隐形人的贾赦却开口道。贾母登时白了他一眼,心里更不自在。贾赦丝毫不以为意,他今儿就是来看热闹的,看着他那弟媳妇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丑态,他就心里舒爽,看着王夫人伏着贾母进了院子,正准备一摇一晃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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