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先生侧了侧身,回了半礼,道:“柳城主请起。”
    又温和的道:“梁帅才刚喝完药,马上药劲就会上来。
    梁二点头,带着柳福儿和两小只进去。
    帐帘轻飘落下,葛先生转眼,望了眼柳福儿背影以及跟着梁康的汪四郎,微微的笑。
    大帐里,梁帅靠在堆叠起来的大枕上,一旁立着的兵士正托着药碗出来。
    随着他的走动,一缕苦涩的味道飘散开来。
    梁帅眼见几人,面上带出点笑意。
    梁康牵着新结交的伙伴,颠颠跑来梁帅跟前,介绍道:“博都。”
    梁帅挑眉。
    汪四郎有些拘谨的抿着嘴。
    柳福儿上前道:“这是我好友的弟弟,这段时间会跟着我。”
    汪四郎忙拱手行礼。
    梁帅微微点头。
    柳福儿借机观察梁帅的脸色。
    从事发到现在,少说也小半个月了,梁帅的脸色还是十分的难看。
    看来这次的事情已经伤了根本了。
    待到从帐里出来,柳福儿便想问梁二关于中毒的事情,转眼见葛先生还在。
    她顿住话头,转头道:“康儿,带四郎去玩。”
    梁康眨巴眨巴眼。
    梁二道:“带他去看看你的新玩具。”
    这下梁康听懂了。
    他拉着汪四郎颠颠往边上的营帐跑去。
    柳福儿微笑一礼,道:“先生在此等候,可是有事赐教?”
    葛先生捋了胡子微笑。
    “是有些小事,想与司马和夫人商量。”
    “那去先生那儿吧,”梁二道。
    他那个营帐,已经是两小只的了。
    葛先生点头,抬手一请。
    三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旁边的小帐。
    各自坐定,葛先生也没兜圈子,十分直接的道:“关于汪家之事,夫人可有想法?”
    柳福儿一笑,道:“汪家起事之时,我还在淮南,好些事都不太清楚,没办法评判。”
    葛先生抬起耷拉着眼皮,笑道:“承蒙梁帅抬举,老朽不才,也算见识过世面,好些封疆大吏,老朽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柳福儿眉头微跳,笑了。
    “先生慧眼,某钦佩,”她起身,拱手一礼。
    葛先生忙起身,回礼。
    两人重又坐定,柳福儿道:“既然先生已经明了,我也就不遮着掩着。”
    她道:“我听闻,唐皇已经派了朱家二子前往平叛,我以为这事梁家军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第四百零二章 休我?随便() 
葛先生捋着胡子,轻哦了声。
    柳福儿明了,他这是在等她解释。
    柳福儿转眼,见梁二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由笑了。
    大约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
    只要唐皇一天不给说法,他就消极怠工一天。
    而她所说的,正是合了他的意。
    梁二发觉柳福儿笑望,登时眼睛晶亮,忙满脸笑意的往她跟前挪。
    瞧他这般,柳福儿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梁二精神大振,把这当成无声鼓励。
    葛先生瞄了眼这对眉目传情的夫妻,轻咳一声。
    柳福儿倏地回过神,她道:“今年山南和剑南收成皆不错,但唐皇却下令魏节度使将粮囤积起来。”
    她道:“我与朝堂之中也无人脉,好些事情了解不详,但从此番河东之乱来看,其他三位节度使也收到此令。”
    她抬眼看葛先生,“先生素能体察先机,不会不明了唐皇,或者说是朱家的用意吧?”
    葛先生笑了。
    “夫人聪慧,老朽确实有些浅见。”
    柳福儿微笑,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葛先生捋了捋胡子,道:“汪家早前一役元气大伤,而今两子又闹不和,实力更是弱了几分。“
    “想来朱家便是探知了内情,这才动了念头,想要借着平叛功绩,给自己添些彩,增加些名望。”
    “不过天不遂人愿,”他忽的顿了下,道:“虽说有些波折,但总算出师有名,我们这些莽汉,也不要什么名头,就不去给人家添乱了。”
    柳福儿笑望葛先生。
    虽说这老头说话喜欢绕圈,不过性子倒也诙谐。
    柳福儿看梁二。
    梁二赶忙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柳福儿白他一眼。
    她要信了才怪。
    她正了正神色,道:“不知先生可有想过田家将来?”
    葛先生抬眼,道:“夫人以为呢?”
    柳福儿道:“田家能征善战,又镇守河东多年,对突厥十分熟悉。”
    “若剿了,无疑中了敌人下怀。”
    “不如就此独立出来,镇守此地。”
    “先生以为如何?”
    葛先生正色定定看她,“你可知,这话若被梁帅知晓,他没准要勒令二郎立休书。”
    “或许吧,”柳福儿无所谓的笑。
    以她现下的状态,休不休书的,还真没什么要紧。
    “我绝不会休娘子,”反倒是梁二,听了这话顿时紧张起来。
    柳福儿安抚的拍了下他,道:“我说这话,先生应该一早就想过吧。”
    只是有所顾忌,才一直没能吐出。
    葛先生没有吭气。
    柳福儿笑道:“阿耶如今的身体已经不能再领命作战。”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君命尚且可以不受,何况父令,”她道:“葛先生,是说是吧。”
    葛先生微微摇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柳福儿笑了笑,起身出了营帐。
    梁二急忙紧跟,却被葛先生叫住。
    他道:“看好你的娘子,莫让她有个闪失。”
    这等敢想还敢干,且还大半能干成的娘子,若是真被其他势力得了,梁家怕是就要祸事临头了。
    梁二梗着脖子道:“我的娘子我来护。”
    他说着撩了帐篷,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娘子,等等我。”
    遥听得梁二如此招呼,葛先生扯了个笑。
    另一边,梁二快步追上柳福儿,道:“娘子,你刚才说的田家那个事,我觉得还是先别声张。”
    “怎么,”柳福儿站定,气势汹汹的道:“怕你阿耶让你休我?”
    “怎么会?”
    梁二呵笑的去拉她,却被无情甩开。
    他左右看了眼,立在附近营帐的兵士立刻知趣消失。
    梁二一把抱住柳福儿,软语道:“我是想说,这事我跟田大商量着办。”
    他低头,软软的道:“到时,我阿耶要不要我这个儿子了,你可要管我。”
    柳福儿止了挣扎,抬眼道:“你这又何必。”
    梁二紧了紧手臂,道:“我脑子是不如你灵光,可我不傻。”
    他道:“江陵离这儿千里之遥,便是突厥真个南下,便是再怎么打,也打不到你那儿。”
    “你这般筹谋思量,是为了我,为了梁家以,为了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们。”
    他道:“你的好意,我领。”
    柳福儿嘴角微翘,余光瞄了眼周围,小声道:“快放手,也不看这儿是哪儿。”
    梁二转着大脑袋看了圈。
    很好,大家都很有眼色。
    他低下头,狠啄了口柳福儿的额头,才放开手。
    柳福儿脸颊泛红,瞪他的眼睛里水波荡漾。
    梁二的心一下子就痒痒起来,某处也不受控制的蠢蠢欲动。
    他嘿嘿的笑,道:“走吧。”
    他伸手拉住柳福儿,直奔自己营帐。
    才一撩开帘子,就见两小只正坐在铺着软垫的地上,对坐着玩小木刀和小盾牌。
    看到柳福儿,两小只都把手里的东西扔了,爬起来就往柳福儿怀里冲。
    梁二没能反应过来,被两小只挤去一旁。
    他低下头看,各自盘踞柳福儿一边的两个,磨了磨牙。
    再见柳福儿笑靥如花的模样,只得压下几乎要冲破头顶的念想。
    吃过午饭,柳福儿哄了两小睡下。
    盖好被子,柳福儿轻打了个呵欠。
    梁二赶忙过来,道:“困了?睡会儿吧。”
    柳福儿转眼,见里面还有张床,便走了过去。
    才要坐下,背脊便靠上温热的躯体。
    梁二伸了两手,环住她腰肢,垂下头轻啜她耳垂。
    柳福儿轻搡了他一下,道:“别,孩子还在呢。”
    梁二挫败的哼唧一声,略微用力的吸了下她耳垂,感觉她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下,方才松口。
    柳福儿轻拍了下他,道:“一边去。”
    梁二顺着她力道往后,并顺势往帐外去。
    柳福儿得以自由,转眼见帐帘轻晃,她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
    她坐到床沿,脱了鞋,便往里挪。
    才要躺好,身上便被覆上一层厚被。
    抬眼见梁二正专心致志的给她掖被角。
    待到确认不透一点风,方才起身。
    柳福儿没能忍住,将手探出被子,拉了拉他落在床边的衣摆,道:“不然你也歇歇。”
    
第四百零三章 善意的谎言() 
梁二眼睛顿时贼亮。
    只片刻,他又耷拉下脑袋,道:“算了,我还是去看着他们操练吧。”
    他把露出缝隙的被角掖好,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柳福儿转头,望着大力摇晃着的帘子,听着梁二大吼者列兵操练,不由笑了起来。
    军营的生活十分规律。
    一切作息皆跟鼓声走。
    因着梁康的年纪,需要随时加餐,梁二的营帐边有个架设的小灶。
    早前多是伙头旅的人过来帮厨。
    只是这些人都是做惯了大锅饭的,味道上也就不能强求什么。
    现今有柳福儿在,她跟前便带着厨下,这小灶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厨下也算摸透柳福儿的口味。
    跟许多北方人喜吃羊肉不同,柳福儿更喜欢味道清淡又鲜香肥美的鱼虾。
    为了不让自家城主受委屈,厨下一早便寻了兵士,赶去河道边上捞鱼。
    待到柳福儿午睡起来,只觉得空气里到处都是一缕鲜香。
    她闻着味道从床上起来,转眼见榻上已经空空。
    柳福儿忙下到地上,捋顺衣裳,出来营帐。
    几步开外,梁康和汪四郎正脸对脸的蹲着。
    两人手里各握着什么东西。
    柳福儿快步过去,道:“干什么呢?”
    两小只抬眼。
    梁康欢喜的举到柳福儿跟前,“吃。”
    柳福儿看了眼,螃蟹的两个钳子完好无损,只是上面水光弥漫,显然没少被梁康垂青。
    汪四郎速来敏锐,看出柳福儿面色不对,他小心的举起手里的半只螃蟹,道:“我喂康儿吃这个。”
    柳福儿扫了眼,见上面只有干干净净的肉,连点碎渣都没有,便醒悟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她道:“螃蟹寒凉,对胃口不好。”
    “康儿年纪太小,肠胃比咱们脆弱,这些东西他不能吃太多。”
    “对不住,”汪四郎低下头,露出自责的神情。
    柳福儿蹲下来道:“不过博儿很棒,可以照顾小侄儿了,还这么仔细。”
    “把那些渣滓都挑干净,很辛苦吧?”
    汪四郎抬眼,见柳福儿温和的笑望着,脸颊微微发红。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也还好,慢慢挑,就会挑干净。”
    柳福儿摸摸他的头,转头道:“康儿,你该说什么?”
    梁康眨巴下眼,两个小爪子抱着钳子,似模似样的行礼道谢。
    汪四郎腼腆的笑,下意识的将手里的蟹肉送过去。
    只是送到一半,他又想起柳福儿的话,忙要收回来。
    柳福儿则看了眼梁康,见他生龙活虎的,想着也不要紧,便笑着示意。
    汪四郎却还是担心有事,只给了梁康一口,余下的都塞进自己嘴里。
    柳福儿抽出帕子,给两人清理一番,而后吩咐才刚过来的赤槿去熬些姜汁来。
    盯着两小只喝过,便到了晚饭时候。
    吃过饭,汪四郎便和梁康两人坐在榻上玩。
    柳福儿一直守着两小只。
    直到晚上歇了,两人都没有什么异样,方才放下心来。
    如此过了几天,梁帅的病情一直不好不坏,只是昔日如铁塔般的身体逐渐消瘦下去。
    军营里药材有限,只能用些常用基本的。
    梁二和葛先生等人看在眼里,心急如焚。
    奈何不论两人说什么,梁帅一律都当做听不见,坚持不肯回去。
    两人无法,只得请了柳福儿出马。
    听得两人请求,柳福儿踟蹰了下,还是答应下来。
    于某天清晨,带着梁康过来探望。
    看到孙儿,梁帅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
    柳福儿立在下首,看两人玩。
    待到梁康有些疲态,柳福儿便让赤槿带了他回去。
    梁帅见柳福儿没跟着,便猜到有话,先开了口,道:“康儿很好,你教得不错。”
    柳福儿笑了笑,道:“这孩子打小便乖巧,我也没教他多少。我这身子,也只活一天算一天,也不知能不能看到他成人的一天了。”
    梁帅正色看向柳福儿。
    柳福儿做出失言又遮掩不过去的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说,二郎也不知晓。”
    她道:“我生康儿的时候,伤了根本,包娘子说,已经影响了寿数。”
    “二郎性子粗,有些事他根本就想不到,”柳福儿微垂下眼帘,道:“我知道,我若有个什么,婆婆和阿娘定会为他续娶。”
    她微勾嘴角,神情淡淡,“到那时,会什么样,谁都说不好。”
    她说着跪在脚踏上,道:“阿耶,在这个家里,我能托付的也只有你了。请你看在康儿好歹也是梁家血脉的份上,护他爱他,让他平安长大可好?”
    “你这是做什么,”梁帅艰难的支撑起身体,道:“你快起来。”
    柳福儿掩着眼帘,呜咽道:“你若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梁帅心里很是伤怀。
    若不是家里不安生,儿媳又何至于逃去外面。
    而今成了这般,他也有逃不开的责任。
    他长叹一声,道:“你起来吧,我应你就是。”
    柳福儿大喜,连连道谢的退了出去。
    待到帘子落下,梁帅软软的倒在床上。
    外面,梁二急忙迎上来,道:“怎么样?阿耶答应了?”
    柳福儿将眼角的泪擦干,狠剜了他一眼,用力踩着皮靴走了。
    莫名被媳妇嫌弃,梁二呆了呆。
    葛先生拍了他一把,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去哄?”
    梁二这才回神,赶忙去追。
    葛先生晃了下脑袋,背着手,悠哉的回了自己营帐。
    第二天,梁二一脸喜气的冲进自己营帐,抱着正陪着两小只玩的柳福儿,么么两下。
    柳福儿的脸一下子涨红。
    她挣扎着从他的铁臂里钻出,道:“你干什么?”
    梁二道:“阿耶同意回汴州调养了。”
    “真的,”柳福儿扯了下嘴角,心里有些愧疚。
    但很快的,她便将这情绪挥散。
    她说的那个谎,归根究底也是为了梁帅。
    梁二冲去边上的书案,写了奏折,而后大步流星的出去。
    柳福儿收拾榻几上的玩具,招呼两小只,道:“都去收拾下自己东西,过两天咱们就要走了。”
    汪四郎闻言,来道柳福儿跟前,道:“咱们是要去见三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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