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怎么办吧,”梁二答得很快。
在他看来,能给阿耶报仇,比什么都重要。
葛先生道:“其实也不需做什么。”
他道:“梁家人自己就是一面旗帜,只要你们在,他们的心就在。”
梁二秒懂。
他转头出了帐篷,望了眼天色。
这会儿正是早操将要结束的时候。
梁二一头扎进梁帅的营帐,直奔梁康。
没等梁帅反映过来,他一把捞起儿子,直奔帐外。
“你这是做什么,”梁帅有些发急的微微撑起身体。
但他此时实在虚弱,只一下便重又躺了回去。
梁帅急得气都喘不匀,他叫了门口的兵士,命其赶紧去把人追回来。
葛先生从后面进来,见他急得脸都变了色,忙上前道:“你别急,他没事。”
梁帅看他道:“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葛先生轻叹了声,道:“我只是把可能发生的情况说与他听。”
梁帅胸脯剧烈起伏。
葛先生扶他躺好,道:“我知你忠君之心,可你可有想过,如果梁家失了军权,唐皇会如何待你,待梁家?”
“这还用想?”
梁帅道:“君以国士待我,我怎能不以国士报之?”
“先皇待你的确不薄,”葛先生语气转缓,低低的道:“你感念先皇恩德,愿以命相报,这本也无可厚非。”
“先皇托你辅佐唐皇,你鞠躬尽瘁,事事操心,唐皇可有领情?”
“这几年,你可曾看到他对满朝老臣有一丝敬重之心?”
他道:“远的不说,就看崔家。”
“崔老尚书为了他,已是鞠躬尽瘁,直到生命垂危,也还在为国事操劳,可结果呢?”
“不过一年不到的光景,就已物是人非。”
“再这么下去,梁家便是下一个崔家。”
梁帅沉默不语。
葛先生瞧出他的动摇,忙道:“将军、司马从十五岁便随着你四处征战,身上的伤怕是数都数不清。”
“还有家里的两位小郎,”他道:“他们都还是个孩子,尤其康儿,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你忍心让他这一生都在被人刻意的打压里度过?”
梁帅还是没有说话。
葛先生起身,道:“我去校场看看,你可有什么事交代?”
梁帅垂眼不语。
葛先生一直盯着他。
半晌,他道:“这会儿日头正大,二郎要胡闹就随他便,别把康儿晒坏了。”
“知道了,”葛先生眉目舒展,挽袖撩帘。
待到立在外面,葛先生回望重被遮掩严实的门口,轻舒口气。
能想通便好,相交一辈子,他真心希望老友能有一个善终。
帐前兵士列队持枪,昂首挺胸的走过。
葛先生微笑的目视兵士走远。
这等精神状态,也只有打了胜仗之时,才会见到。
葛先生展了展肩膀,提步往校场行去。
还未走到,便能听到震耳的呼喝。
待到进门,便看到众人舞枪操练,高台上,梁二背着手,板着脸看着。
身旁立着的小豆丁,睁着懵懂大眼,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非但没有惊惧,反而还很感兴趣的样子。
葛先生微一挑眉。
暗道这小郎胆子好生的大。
要知道梁家军不同其他散兵游勇,他们的操练都是实打实,不掺半点水分的,每一下劈砍都是带着杀意的。
葛先生瞬时想起当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梁锟。
嗯,那时的梁锟似乎还比他大点。
场上,挥舞完最后一下,众人收势。
梁二微微点头,往台下去。
才走两步,想起来身边还带着一个,便转身要捞。
却见儿子张着小手,似模似样的一跺小脚,软软的哈了声。
奶奶的声音不大,只传到他近前的前两排而已。
但配合他一脸的求表扬,在场的众人都秒懂。
一瞬间,众人又重来一遍收势,并来了声利落的呼喝。
响亮的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梁康很高兴,很神似的学梁二点头。
但他到底绷不住,脑袋才一抬起,便弯着眼睛,咯咯的笑。
校场上想起此起彼伏的低笑。
梁二一把捞起捣乱的儿子,示意边上的传令官。
传令官忙收了笑,昂首挺胸的喝令早操结束。
第三百九十三章 告状要快()
回到帅帐,梁帅便朝梁二瞪眼,道:“要么就领着他,要么就好好抱,你这是在拎物件吗?”
梁二低头,两胳膊往上一抬。
被抱着腰腹,四肢软软耷拉着的梁康抬眼。
父子两对视一眼,各自嫌弃的撇开。
梁二把梁康放下。
梁康晃悠了下,便站定。
梁帅露出慈和的笑容,道:“过来翁翁这边。”
梁康立刻颠颠跑了过去。
梁帅微微侧头。
梁康便在他脸颊上么了下。
梁帅顿时笑得开怀。
以梁二的目测,就这一笑,亲爹脸上至少多了两道笑褶。
而在距离帅帐不远的营帐里,闽兴面色沉沉。
负责看顾他的长随心脏颤颤,却还得靠到近前。
闽兴斜他一眼,道:“那东西你还有吗?”
长随急忙摇头,道:“一共就给了我两片,我一点没留,都放到那汤里了。”
长随一脸惊惶,手下意识的微攥。
“我就确定一下,你怕什么?”
闽兴道:“这事从现在起你给我彻底忘干净,那天你一直都在这里照顾我,半步也没离开,记住了?”
“知道,知道,”长随急忙点头。
闽兴朝他招手,示意他低些。
他按着长随肩膀,缓缓从榻上起来。
脚才一落地,便传来锥心的痛。
闽兴下意识的用力,将重心依向长随,减轻腿的承重。
长随痛得脸色泛白,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
发泄这一下,闽兴站定时,情绪好了许多。
他转眼看长随,道:“我这么对你,你可有不满?”
长随急忙摇头,道:“奴不敢。”
“谅你也不敢,”闽兴道:“那日要不是你犯蠢,没拉住马,我又怎会遭这份罪?”
“没杀了你,就已经是我对你的仁慈了。”
长随低低应声,垂下眼,小心翼翼的扶他去榻上。
仔细帮他盥洗之后,闽兴长舒口气,靠在椅背上。
长随又急忙去拿早饭。
待到他回来,闽兴道:“你过去,那些人没说什么?”
长随摇头。
“那你觉得,他们可有什么异样?”
长随想了想,道:“好像都挺高兴。”
“高兴啊,看到梁家男丁来了就都高兴了,”闽兴轻嗤一声,道:“这哪里还是朝廷的军队,分明就是他梁家的私军啊。”
长随垂着眼,一声不吭。
闽兴将胡饼一点点揪碎,扔到肉羹里。
长随一直立在边上,安静的好似个摆设。
直到闽兴搁了碗筷,他才上前,递上干净巾帕。
闽兴抹了把嘴,随手吧巾帕扔下。
长随麻利的将碗盘收拾进食盒。
闽兴道:“你去给那边递个消息,把这边事讲一下。”
长随身形一顿,道:“现在?”
“不然呢?”
闽兴冷冷盯着他。
长随垂下头,老实的出了营帐。
并没留意在他身后,闽兴冷漠得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目光。
搁了食盒,长随出了营帐,沿着被踩踏出来的小道前行。
在转过一片低矮的树林之后,便能看到远处坐落着几间高矮不一的屋舍。
长随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些屋舍,面上的表情十分挣扎。
半晌,他颓然的耸下肩膀,脚步沉沉都走到最为破旧的一间屋门边,他低声将大营里的情况说明。
屋里一片安静。
长随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个回应。
他缓缓转身。
就在这时,屋里传出一声细微的摩擦声。
长随低叹了声,并没有转头,反而道:“我能求你件事吗?”
身后一缕清风若有似无的拂过。
长随好似并无所觉,还在道:“我家中有一病瘫老母和一幼妹。”
“幼妹年幼,尚不足以撑起一个家,你若方便,可否帮我照看一二?”
身后依然十分的安静。
长随微扯嘴角,缓缓合上眼睛。
其后,一缕刀芒隐现。
血色飞溅之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嗯声。
长随剧烈抽搐着,却还是听到了回应。
他嘴巴微张,没等说出个谢字,便已没有声息。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抬眼望了一眼,便从屋后快速翻墙出去。
紧追进来的几个兵士进来,见到的便只有一具尸体而已。
兵士们将房前屋后搜了个遍,也没能寻到半个人影。
为首的什长摆手,道:“去周围问问,这里住了什么人。”
兵士们快速散开,但没多大功夫又都聚集回来。
众人众口一词,这个屋里人早在几年前就死绝了,这里的人觉得不吉利,别说住人,等闲都不来这里。
什长暗道了声晦气,命下属抬着长随回了军营复命。
经过葛先生的分析,长随的下场,梁二一早就想到了。
他命什长把人送去闽兴营帐里,而后便没再理会。
傍晚时,有人来报,说闽兴把他就地掩埋了,又托兵士去买了蜡烛纸钱,祭拜时还痛斥恶贼猖獗,肆意伤人,声言要给他报仇。
梁二鄙薄掀了下嘴角,命人将闽兴彻底看了起来。
而后他写了奏折,讲明梁帅病因,并将自己的怀疑以及闽兴长随的死等等一一陈情,请唐皇为梁帅做主。
奏折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剑南行宫。
梁二此举为得便是先发制人,不管怎样,先立在制高点,之后不管怎样,他都有理可说。
只是,梁二不知。
此时宫里的气氛并不是十分和谐。
齐妃经过明白人点拨,终于弄清自己孩子是被人害死的。
依着谁获益最大,谁就是凶手的原则,齐妃将目光对准了正怀着龙胎的苗妃。
身为宫妃,在里面浸淫久了,再单纯的人也都有两下子。
就在奏折抵达的前一刻,苗妃的龙胎发生意外。
子嗣一失再失,唐皇的心情可想而知。
负责递折子的官员怎敢在这时去碰霉头。
他将折子交给内官,劳烦他放去唐皇的书房。
想着一旦他去了,便会第一时间看到。
官员打算的挺好。
但他实在太高估唐皇的敬业。
一连几天,唐皇都没办法调适好心情。
唯一能陪唐皇解闷的朱小郎又因服孝,闭门不出,公主身为弟媳,自然也不能幸免。
这样一来,可愁坏了服侍在唐皇和苗妃跟前的一种内官宫女。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一举拿下()
这厢,梁二已掰着手指算唐皇几时才能回信。
只是一连等个十天有余,剑南那边连个动静都没有。
便是梁二这个粗神经,也有点拿不准了。
他寻到葛先生,道:“你看,这是怎么个情况?”
葛先生捋着胡子道:“如今情况无非两个,一是唐皇自己留中不发,二就是朱家作梗。”
“不过这事涉及梁帅,极有可能引起哗变,朱家便是为了避嫌,也不会在此时动手。”
那就是唐皇不开事了。
梁二拧眉。
“这种事急不来,”葛先生道:“何况这事也不是他不想管就不管的。”
“先生的意思是,”梁二看他。
葛先生的头往西边斜了斜。
“汪家?”
葛先生眼底含笑,微微点头,道:“汪家从打前次失利,便一直蛰伏。此番宁可与朱家成仇,也要行截杀之事,为得便是让我梁家与朱家交恶。”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们知晓此计已成,到时他们定然按捺不住。”
“我这就去办。”
梁二点头,放眼整个朝廷,也就梁家军是真干实事的,如果汪家再次作乱,没有梁家军,他唐皇就得哆嗦。
“不必,”葛先生道:“我已派人去河中放出消息,不日汪家便会有所反应。”
“多劳先生费心了,”梁二拱手道谢。
“不过是应尽之事,”葛先生摆手,道:“不日大军便要开拔,小郎君你可有打算?”
梁二道:“他阿娘这些日子在忙,他就跟着我吧。”
葛先生轻哦了声,道:“可是有什么事?”
“还不是汪家闹腾,徐家看着眼热,也不老实了,她过去帮吴家忙,”梁二道。
葛先生微勾嘴角。
看来柳城主与他想到一处。
如今情势尚未明朗,各方势力还是暂时维持现状更好。
只是徐家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柳城主可能要费些力气了。
而此时,被两人念叨的柳福儿正我在远在千里之外的起伏山丘之中。
柳福儿头戴枝叶编织的帽子,身披伪装起来的蓑衣,与几百兵士安静的窝在壕沟里。
远处的水域,两艘表面明显破损严重的大船以极快速度往这方奔来。
其后,几艘战船紧追不舍。
负责瞭望的兵士压低了嗓子,道:“城主,来了。”
柳福儿点头,道:“放信鸽,让岸边的兄弟准备好。”
兵士低应一声,猫着腰转去下方。
其他兵士也都拔刀出鞘,各就各位,屏着气息,只等号令。
柳福儿紧盯着前面两艘大船。
大约是被追急了,两船有些慌不择路,急急冲进窄仄的细流中。
大船面积不小,从这里通过,要想不触壁沉船,就只能一前一后的缓行。
柳福儿微微往前探头,越过生在石壁上的枯草,她看到有一穿着自己衣裳的娘子与一郎君并肩而立时。
柳福儿微松了口气,眯眼看向更远的水域,隐约的有船缓缓驶出。
其后,紧追而来的追兵看到机会,赶忙加速。
柳福儿微微一笑,缓缓抬起手。
战船一艘接一艘的从她面前驶过,待到最后一艘行到正对自己的下方,她手轻飘落下。
“砍,”一直盯着她的传令官,立刻喝令。
兵士们手起刀落,本就勉强承接大石的藤绳立刻绷断。
大石沿着坡度滚滚而下,落向战船。
重力加上速度叠加,攻击力以不是一加二那么简单。
战船几乎顷刻千疮百孔。
负责统帅的战船的将领显然意识到自己中伏了。
他当即下令,所有兵士弃船入水。
耳听得扑通扑通的下饺子声,柳福儿揪着草,往前探头。
身旁兵士怕她意外,急忙扯住她衣襟。
柳福儿看他一眼,笑了笑,道:“放竹排。”
兵士往向后传令。
兵士们皆往前挪了挪,将垂下的藤绳依次砍断。
一截截掩在枯草里,仅成人手臂长,尖端削得尖尖的竹筒如冬日滑了的冰凌一般,簌簌落下。
水面上,水性极佳,最先巴到石壁的兵士立刻被刺了个对穿。
鲜血从伤口渗出,将清澈的水面搅的浑浊。
眼见兵士伤亡惨重,将领以脚拍水,努力提高嗓门,道:“都往外去,别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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