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足足三进,换了人推行的车送进正堂,才有管家打扮的人来见礼:“诸位,实在对不住,将军如今去校场练兵去了,等到一会子便回来,还请侯爷和萧公子多等等。”
沈昭含笑道:“自然不能为我几人耽误了正事,叫阿杰不必多礼就是了。”
“我这辈子不服几人,如今我服的,不过三人尔。”沈沁荷喝了一口茶,笑道,“我一服哥哥谦和有礼礼贤下士;二服夏侯将军骁勇善战果决勇毅;三么……”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萧逸,脸颊上晕出一丝酡红,“三服萧逸善权谋精心术。”
萧逸闻言含笑:“多谢沈姑娘夸赞,只是此话未免言过其实了。听多些,想多些,又如何算是善权谋精心术?”
见萧逸对她十分冷淡,白芷不动声色的立在萧逸身边不说话。又听见外面一阵骚动,便有人洪亮的声音:“既然是接到侯爷了,为何不先禀报?”
随着声音,又有人向着正堂而来,那人生得极为高大,一看便知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待走近了,方能看见他并不难看,浓眉大眼,只是不知何故眉眼间带着几分杀意,鼻梁英挺。拱手施礼之时,衣袖微微滑落,还能见到手腕上深深的伤痕,绝不是一般能够伤得到的。
“夏侯兄,许久未曾相见了。”萧逸头一个起身,对来人一笑,便要施礼,那人一看就是个豪迈之人,一把托住萧逸的双肘,“你我之间,还说这些虚礼做什么?叫我好想,你回一次家中,你家叔婶可有半点为难于你?”
萧逸含笑摇头,那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这倒也是,以你的权谋之术,若是能被他们拿捏住,这才是奇哉怪也。”又上前对沈昭行了一礼:“侯爷。”
“阿杰不必如此。”沈昭笑道,“经久不见,阿杰倒还是如此中正直肠。”
夏侯杰和众人寒暄一阵,但明眼人一眼便看出来了,他同萧逸的情分远胜于旁人。白芷立在一旁,想到萧逸与自己说的,与夏侯杰的相识,便觉得滑稽不已。
“夏侯兄原本是云州人,只是后来因为苛/政所逼,落草为寇,干了许多打劫官府接济平民之事。后来我与沈兄到了云州,便被夏侯兄给绑了。”萧逸那时目光灼灼,瞧着自己笑得十分玩味,“可惜后来,夏侯兄敬沈兄为人谦和是位君子,又被我劝服,索性放了我二人。彼时戈雅曾经来犯,夏侯兄索性领着手下弟兄杀出城去,大破戈雅来兵。而沈兄十分欣赏夏侯兄骁勇善战这点,向朝中进言数次,将皇帝闹烦了,封了夏侯兄一个正五品定远将军,要他镇守云州。”
至于沈昭和萧逸在自己跟前从来都是衣冠楚楚的样子,白芷实在不能想象两人被人绑了是什么样子,又听萧逸唤自己,忙去了他身边:“公子有何吩咐?”
“没有什么吩咐。”萧逸含笑,“这是阿芷,在鄞县便跟在我身边,最是聪慧不过了。”
夏侯杰目光中净是了然,大笑道:“以你的心性,若是蠢笨的人,你自然不会对其上心,更不说将她留在身边了。”又对白芷拱手道,“白姑娘。”
萧逸只是默认了这个事实,又转头安抚白芷:“你莫怕,夏侯兄是个再好不过的人,粗中有细,只是军中之人,自然豪爽。”
白芷颔首称是,给夏侯杰见了礼:“夏侯将军。”
这厢众人相互见过礼,那头沈沁荷却是十分的欢喜,笑道:“夏侯将军,有一事我想要问问才好,不知我可能去校场?”
夏侯杰神色顿时一僵,笑道:“沈姑娘还是莫要去的好,在校场的都和我一般是粗人,若是吓到你未免不好了。”
“粗人怎了?”沈沁荷老大不在乎,“我也是个粗人,上回来云州,也未能尽兴,如今我可要好好儿看看这营中的氛围。”
“沁荷,你又胡闹了。”沈昭很是头痛,“阿杰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她给我宠坏了……”
“哥哥,人各有志,你广游天下,结交了天下有志有识之人,这么些日子,我随你在外面风餐露宿,可连什么也没有说。”她说着,挑着眉看着沈昭,“今日我不过见了我喜欢的东西,又怎的成我胡闹了?我若是个男儿,我必然早就参军去了,哪里还能让哥哥来管我?”又软了语气,“夏侯将军肯不肯答应我一回?”
“沈姑娘难得服软,若是不听,便是我的不是了。”夏侯杰笑道,唤了人来带着沈沁荷下去,又嘱咐道,“切莫离开沈姑娘半步,出了岔子可了不得。”
等沈沁荷走了,沈昭方才叹息:“这妹妹真是被我宠坏了,叫阿杰看了笑话。她从不爱什么花啊玉啊的,就喜欢舞刀弄枪。”
“侯爷不必如此。”夏侯杰根本不在意这点,引了众人重新坐下,便要说话,但堂外却传来柔柔的说话声:“我前些日子听夏侯大哥说他有客人要来,今日客人是不是到了?”
这声音十分的轻柔,一听便是个温婉的女子,萧逸和沈昭相视一眼,笑道:“没成想我二人离去数月,原来夏侯兄这里便多了一位姑娘。”
夏侯杰那样豪爽的人,此时脸上便升腾起红晕来:“莫拿我玩笑,我前些日子出城剿匪,见她被山贼追赶,这才救了出来。”又快步出了屋,朗声笑道:“既然来了,便进来吧,我与你介绍。”
那少女声音愈发的小了:“如此未免不妥……我也不过是借宿之人罢了。”
夏侯杰笑道:“你既称我一声大哥,我自然要将我的友人介绍与你认识。”又将人引了进来。
那女子身量不高,瓜子脸,一双柳叶眉,眼睛虽不十分大,但胜在有神。眉眼间净是江南女儿有的温婉,顾盼间便有十分的婉约气度。
见她进来,白芷恍若雷击,那女子一一打量过在场众人,正要行礼,却也是浑身一颤,急切的上前一步,指着白芷,声音大有哽咽之意:“阿芷,你是阿芷?”见白芷默认,她又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和姨妈、和姨妈……”话至此处,她说不下去,眼泪却如决堤之水一般簌簌而下。
白芷也是伤怀,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萧逸见她如此,只柔声问:“她是你姨表姐妹?”白芷黯然点头,拼命吸了几口气,抑制住想哭的冲动,强咧开笑,上前拉住对方,“咱们可不许哭,好端端的,可不要哭。”
眼看少女哭成了泪人,白芷强笑道:“好啦,别哭了,这样叫人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了你。”夏侯杰忙让人为少女整理。
见李施夷走了,白芷才伤感道:“她是我姨表姐妹。我原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说到这里,还是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
“能再见不好么?”萧逸柔声道,见她擦着眼角,眸光深了几分,“你虽不说,但我知道,你很害怕。”
白芷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鼻子还是酸酸的:“是,我害怕,我怕我这一辈子都见不到我娘和我哥哥了。”
“会再见的,我保证。”萧逸微笑着宽慰她,“阿芷,答应我,别哭,我不想见你哭。”
白芷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又起身往东花厅去了。方才那少女坐在其中,眼眶红红的,见白芷来了,夏侯杰低声道:“两位姑娘慢聊吧。”临出门之时,又深深的看了白芷一眼,声音几不可闻:“还请姑娘劝她,莫要伤心坏了身子。”
白芷颔首,只坐在了少女身边,勉强笑道:“施夷,你我好久不见了。”
“是啊,你我好久不见了,自从你十四岁生日之后。”少女瘪了瘪嘴,“白家遭此横祸,我们家也因而被牵连,举家被流放,只是途中又遇到山贼,将守着我们的官兵尽数杀尽了。”她一面说身子一面发抖,“阿芷,你知道么?我看着我爹娘在我面前被山贼杀了,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若不是夏侯大哥救我……咱们大熙怎么成了这样了?你祖父一心为国奔走朝野,就想求得朝臣共同上书劝诫皇帝,怎的就成了结党营私意图谋逆?为什么我们家被流放不说,还要被山贼所杀?”她愈说,眼泪愈发的凶了。
白芷喉中也像是哽了一块巨石,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细细拭去她脸上的泪:“不哭,咱们不哭了。我们没有错,我们才是被害的人。既然这个公道,没人肯为我们讨回来,那我们就去自己讨回来!”
少女一面颔首,一面擦干脸上的泪。两人相视一眼,双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白芷紧紧拉着她的手:“施夷,我求你一件事。不要说,千万不要说,不要说我是白家的孤女,求你了。”
“你信不过?”她试探问,见她神色凄凉,也是明白了,“你家中遭此横祸,你又如何肯信那些人呢?换做是我,我也不肯相信的……”又擦去脸上的泪痕,“罢了罢了,不和你说了。今日怕是有接风宴呢,一会子咱们也去可好?”
白芷正要点头,屋外便有一人的声音:“李姑娘,将军方才来说,若是两位姑娘说完了话,便便去后园呢,将军在后院设宴为侯爷接风呢。”
第38章()
听了这话,白芷失笑,看着那名唤“施夷”的少女笑道:“你说你和他是不是心有灵犀,这头刚说有接风宴要请,那头已经有人来请了。”
“坏阿芷,你跟谁学的?净取笑我?”李施夷红了脸,见白芷笑得十分坏心,她撅着嘴,臊得厉害,又伸手呵她痒,“阿芷,坏阿芷,你跟谁学的?往日可从没见你这样促狭!”又掩唇笑道,“我方才见你同那萧公子亲厚非常,莫非是跟他学的?”
知道她也铁了心要臊自己,白芷抿着嘴,只这样瞧着李施夷。静默了半晌,才笑道:“若我说是呢,你又要如何?”
没想到白芷这样就承认了,李施夷直了眼。白芷笑吟吟的起身,附在她耳边笑道:“你的‘施夷’二字,本就是化用自西施之名施夷光,你说他是范蠡么?”
李施夷臊得厉害,伸手就要拧白芷的嘴角,两女一面打闹一面往后园去了,刚进了园子,就见其中假山错落,虽说算不得十分大,但胜在别致。假山环绕之外,更有一座凉亭矗立,其中立了好几人,看得出是沈昭等人。
有男子在场,自然不得再放肆了,白芷和李施夷双双正了神色,向着凉亭快步去了。离得尚远,白芷便见夏侯杰露出笑容来,快步下来:“两位既然来了,那便随我去吧。”
白芷道谢后掩唇微笑,瞧得李施夷双颊绯红,这才正色跟在夏侯杰身后上了凉亭。一上凉亭,便见萧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佯作无事的反问道:“公子做什么这样看我?”
“不过是想着,阿芷在我瞧不见的地方,原来这样的促狭。”他展眉微笑,话中之意俨然是看到了方才白芷取笑李施夷的样子。白芷顿时脸红,低头不语,又被萧逸唤到身边:“来,坐我身边就是了。”
白芷微微一怔,沈昭也笑道:“既然阿逸让白姑娘坐下,那白姑娘便坐下就是了。”白芷正要拒绝,见萧逸抬头看自己,还是服了个软,坐在他身边,仍是有几分局促,静默了许久,这才问道:“沈姑娘怎的没有来?”
“这丫头去了校场,便怎么都不回来了,命人去换也只说不必管她。”沈昭无奈笑道,“这个妹妹是被我宠坏了。”
众人皆不接话,宴席开始。白芷食量原本就小,和李施夷见了面之后,虽是开怀,但也没有吃很多。几个男人倒是酒欢,又见两女窃窃私语,索性笑道:“我等在此饮酒,叫两位姑娘看着倒很是不好,去将府上的梨花白搬来。那酒醇香却也不易上头,最适合女子饮用了。”
下人颔首称是,又去搬了一坛美酒来,又给两女满上。白芷闻着那甘冽的醇香,思绪不免飞到了往日。往日的白家,一旦有喜事发生,一家人总是聚在一处,那时候,娘亲就会拿出梨花白来。那时年岁小,就算是顶着父亲责骂的风头,也会多吃几杯。
可惜,如今白家的人,除了没入军中为妓的母亲、被发配充军的两个哥哥还有自己,其他人尽数是一抔黄土了。
看着澄清的酒,白芷心中难受,端着杯子笑道:“梨花白甘冽醇香,又不如烈酒辣喉,实为酒中珍品。”
“白姑娘若是喜欢,大可以多饮几杯。”见她随口便说出梨花白的味道,夏侯杰也有几分纳罕,笑道,“莫非白姑娘往日常饮此酒?”
“女儿家哪里会常饮酒?”白芷微笑,“只是我想到我娘了,往日每每宴席,她会为我和哥哥们准备梨花白。”
她说罢,便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这才翻着杯子对向众人:“先干为敬了。”李施夷瞧了她一眼,也是将杯中酒吃了,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觉酒酣意浓,今日吃到梨花白,她不免触景伤情,一时贪杯,多吃了些。靠着亭柱坐着,凉风习习,吹着她发昏的脑袋,倒是带来了一份清醒。不觉有人轻抚自己的脸,触感凉凉的,白芷迷迷糊糊的伸手拨开那人的手:“别招我。”
不料对方握了自己的手:“阿芷,你吃醉了。”睁眼,见萧逸立在自己面前,正看着自己。他眼中净是深深的爱怜,白芷痴痴一笑,伸手抚上他的脸:“我没事,别担心我。”
“你醉了。”萧逸像是哄孩子一般轻声哄道,又转头看着伺候在亭中的人,“去煮些醒酒茶来。”又哄道,“阿芷听话,我带你回去,好好休息。”
“我没事,真的。”白芷含笑,又轻轻打了个酒嗝,“真的,我没事,我好好儿的。只是我想起我娘了,这才多吃了几杯。”她双眸在灯火的映照下亮晶晶的,说到这里,她又黯然笑起来,“我不仅想我娘,我还想我爹了。以前吃酒吃多一点,他便要呵责我们,可惜以后再没人呵责我了。”她说到这里,抬头看着他,笑得如同得了糖果的幼子,“诶,你会呵责我么?”
“不会。”萧逸抚着她的发,“我怎舍得呵责你?”
白芷闭了眼,好像要歪一会儿,萧逸无奈之下,只得请李施夷扶住她。白芷靠在李施夷怀中,还轻轻笑了笑:“施夷,我大哥很惦念你呢……”
“我也很惦念松哥啊。”李施夷说到这里,伸手抹了脸上潸然而下的泪,“阿芷,别说了,别说了……”
众人一时静默,又听亭外一阵急切的跑步声来。夏侯杰起身,见一个男子快步进来,顿时肃敛了神色:“长史大人,出了什么事?”
“方才京中传来消息,说是皇上病重了。”长史脸色十分难看,重重叹了一声,“你说这事邪不邪门?原本皇上身子就不好,如今倒是成了这样。”
“皇上纵情声色,不注重保养,如何能够好?”夏侯杰神色中净是冷漠,“难道是太医用了虎狼之药,或者……”
“夏侯将军慎言,你我之间也有些交情,我敬你是纵横沙场的悍将,你方才的话,我只当没有听到。”长史叹道,又见凉亭中众人,上了凉亭,“原来博陵侯也在此。”
沈昭笑道:“京中是出了什么事?我久不在京城,烦请长史详述一二。”
“唉,原本皇上身子就抱恙,前些日子害了风寒,本就严重几分。谁知道今日又成了这样,说是太医院正施针才将皇上扎醒了。”长史叹道,沈昭又笑道:“长史莫急,坐下边吃边说就是了。”
“不敢不敢。”长史拱手道,“州府里还有公事等着料理。”又接着方才的说,“原本好好儿的,众人也都说皇上身子日渐康复,也算是有转机。可是谁成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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