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宗抽空跑去送郑太太也就只去了两天,等他回来上朝,朝上还在为这事儿议论着,去丈母娘处接老婆回家,直接被岳母大人叫住:“关于太子,便是平王了吧?”
这是在问他的意见?
张昌宗一直没表示过对太子人选的意见,既没说支持,也没说反对,太平公主想跟他确认一下,好统一阵线。不然,自己还闹意见,那不止是对己方阵营的损害,也平白闹笑话。
自睿宗登基,以前的临淄王便被改封为平王了,张昌宗自己,也因射杀两韦的功绩,从侯爷变成了公爷,开国县公,以三十不到的年纪,以功封开国县公,在朝中、在军中皆有威望,太平公主自不会忽视他的意见。
张昌宗静默了片刻,与薛崇秀对望一眼,道:“也只能是平王了。”
宋王资质也不差,人也是聪明和有能力的,但是比起李隆基,他缺了至关重要的一个品质,敢于任事的勇气和魄力。
若是一个普通人,有没有敢于担当的勇气和魄力,其实区别不大,但是,作为大唐现下的皇帝,那就不行。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这个重,是责任,是国民,是江山,是社稷,是天下,勇气、魄力,缺一不可。
张昌宗顿了一下,又添了一句:“当年,则天皇后幽禁当今一家,幽禁得太久了,宋王好资质,却被幽禁磨损了棱角和勇气,只余下谨慎,若是国泰民安之时,则是守成之君的最佳人选,然如今大唐的局面,却不是一个守成之君可行的,须有平乱的勇气与任事的魄力,纵观中宗和当今诸子,有此品质者,唯有平王。”
这话一出,薛崇秀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太平公主面含笑意,欣慰的点头,道:“你能想明白自是最好。”
太平公主看看薛崇秀,又看看张昌宗,复又道:“六郎你与秀儿一直不喜欢平王,对否?”
会被太平公主看出来,张昌宗一点都不意外,太平公主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人,她这么多年能在朝中纵横,权势赫赫,自有她的精明与睿智之处,能看出来不奇怪,看不出来才奇怪。
张昌宗拱手:“是小婿先前有失偏颇,多谢岳母大人宽宏。”
薛崇秀也福了一福。太平公主伸手扶起她,道:“先前秀儿说他有谋算,说他有野心,而六郎又一再劝我谨慎,我便知道你二人不待见他,然而,有谋算和野心难道不好吗?若无谋算和野心,现如今能有平王否?还能言将来吗?”
薛崇秀不语,张昌宗心底叹气,口中应道:“岳母说的是,所以,这几日,小婿细细思之,尽量客观看诸王,确实平王更佳。”
只是,正因为平王更佳,太平公主呢?她要怎么办?这么有谋算,有野心的李隆基,会容许太平公主这尊大佛屹立于朝上与他争权吗?退一万步讲,就算李隆基忍了,朝臣呢?朝臣们还能容忍再有一个皇室女子出来参政吗?还有,太平公主就能一直保有初心不变吗?即便她能不变,可是,朝臣们呢?权力如蜜亦如刀,伤人之时,有时并不随握刀人的意,总有情势会迫人挥刀。
张昌宗与薛崇秀担忧者,不过是这些,但是,怎么对太平公主开口呢?看这眼前这个与往日的深沉不同,言笑晏晏,慈祥度、和蔼度几乎满点的太平公主,感觉无法开口啊,有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啊。
张昌宗默默蛋疼,看老婆,薛崇秀显然也不好过,两口子对望一眼,默契的决定闭嘴,看太平公主心情不错,也不想扫她的兴致,自薛绍死后,她老人家鲜少见这么畅快的表情和样子了,有些话也就不忍心直说。
妇人之仁!
想起郑太太的点评,真是一针见血啊!老太太一生跌宕起伏,阅历丰富,又在宫廷之讨生活那么多年,自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也看出了张昌宗的为难与不忍。
两口子没什么可说的,张昌宗这做爹的果断把女儿贡献出来去讨老岳母的欢心。宝宁或许自幼与郑太太相处的多,对于如何跟中老年妇女相处很是有一套,家里郑太太宠她,婉儿师父也好,还有她外祖母也都把她当心肝宝贝,若是评个在这些中老年妇女心目中地位的排名,张昌宗自觉是争不过女儿的,毕竟,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伪正太,论萌度,自是拍马也追不上女儿的。
陪着太平公主说了一会儿话,张昌宗才带着老婆、女儿回自己家,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朝会之上,太平公主表达了对平王的支持,又有刘幽求、钟绍京等此次政变的有功之臣出列,同样表达了对平王的支持。
李旦看看妹妹,又看看大臣们,转眼看到下面站着的张昌宗,喊了他一声:“张卿家呢?”
张昌宗也是此次政变的功臣,且还是被韦太后设计围杀时反杀的猛人。明面上,对外宣称的是尊李隆基为首,配合他政变,但是,他那个小队,在这次政变中却露了大脸了!
区区二十人,悄无声息的潜入宫中,游刃有余的扛住了百人卒的围攻不说,甚至还能有余力反杀了韦温、韦巨源那两个奸贼这等战斗力,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是要掂量掂量的。
张昌宗只得出列:“臣在。”
李旦问道:“张卿家,依你看,何人可为太子?”
张昌宗道:“启禀陛下,何人可为太子,不当问臣。”
“”
李旦顿住,看张昌宗侃侃而谈的样子,依稀不禁忆起当年第一次见他的样子,那时,他还是一个垂髻童子,在这金銮殿上,面对着他,面对着母皇,面对着满朝文武,丝毫不见惧色,也是这么侃侃而谈,自幼便风姿非凡。
李旦不禁满腹感慨,竟又追问了一句:“为何不当问你?”
张昌宗拱手行礼道:“回陛下,当问品行。”
“品行?”
“正是。”
张昌宗朗声道:“古今欲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之所成也。太子为一国之储君,未来君临天下之主,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说得好!”
太平公主当先喝彩,面上的笑容,与有荣焉,显然很为女婿的发言自豪。这些年只见他领兵打仗,看他荡平北疆,倒让人忘了他自幼便有的文名,她这女婿实乃文武双全之才。
第489章 难解之局()
李成器好不好?
这是毋庸置疑的,先前李旦做傀儡皇帝、嗣皇帝的时候,太子都是他。不然,再是嫡长,若是一无是处,朝里也不会有人支持他,但是,就像张昌宗所说的,他缺了一点当仁不让的勇气和魄力,李隆基再有谋算、野心,他也知道付诸行动,并且尽全力的经营、盘算,而不是空喊一个口号,啥事儿都不干,敢承担、敢任事且不莽撞行事,其实也是李隆基的优点。
所以,张昌宗很直白的直说了自己的观点。经历了武则天时期的武氏家族乱政,又有中宗时期的韦后、安乐等的胡来,这个朝廷虽不至于风雨飘摇,却也是屡经动荡,有不少的烂摊子需要收拾,确实需要一个能任事的人出来领导。
张昌宗还是不喜欢李隆基,但是,国家大事不可儿戏,在目前所有的人选中,他是最好的太子人选,因私废公不可取,张昌宗还有那么一点操守。
人生还有什么比推自己讨厌的人上位更蛋疼的?
没有了!
所以,张昌宗上朝后一直扑克脸,不是他力图严肃,实在是笑不出来,糟心呐!
而李成器也没辜负张昌宗给他的评价,当即出列,言辞恳切的道:“启奏陛下,太子乃是一国之储君,儿以为,若是国泰民安则自可以嫡长为先,国难之时就应当归于有功。否则,若是一个处理不当,则海内失望,儿斗胆,恳请陛下不要立儿为太子。”
说到最后一句,居然声泪俱下,一个大礼,跪地不起,坚辞之。
朝上列朝的公卿们,见状,也纷纷道平王有功,且有果决名声,可立太子。李旦见长子不愿当这个太子,见公卿们又支持平王,便同意了,立平王为太子。
平王听闻后,以宋王是长子当为太子为由,上表固辞,最后还是李旦出来表态,表示长子言之有理,宋王虽为长子,可平王对社稷有功,人神共睹,当为太子,最终,李隆基当上了太子。
“唉!”
在自己家里,张昌宗幽幽叹气,理智接受是一回事儿,感情上讨厌又是一回事,所以,还是特别糟心,打击工作积极性。
躺在老婆腿上,膝枕啊,多好的待遇,张昌宗前世中二期没当兵的那几年,梦寐以求的就是小姐姐的膝枕,这会儿终于实现了,四舍五入也可以算是迟来的爱吗?
算了,这个想法太逗比了,简直不忍直视。
张昌宗自己鄙视自己一把,转个身,趴在席子上,脸埋在老婆腹部,一手揽着她的腰,又香又软,十分舒服,极好的治愈了他沮丧的心。
不治愈还能怎么办?难道扯旗造反吗?
别逗了,那没任何前途可言,刘婴刘儒孙怕是会把他当傻子看。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薛崇秀低头看他,一手摸着他的头发,一手轻轻地帮他揉捏脖颈,柔声道:“事已至此,我们也该接受事实,起码我记得,头些年,他还是做的不错的,任贤选能,励精图治。”
“我知道。”
张昌宗闷闷地说了一句,抬起头,放开老婆,自己滚一边去四肢伸张的平躺在席子上,没什么形象、仪态可言,但舒坦:“以前是不懂,跟着我师父、女皇学了这么多年,现在是懂了,唐末藩镇割据的现象,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他晚年是懈怠了,但是,藩镇割据的形成还是制度出了问题,而这个制度,现在就有端倪了,不过,这个不是最紧迫的,最紧迫的是,把安乐、长宁、韦后等卖官弄到朝上的那些家伙给清除出去,现在这个朝廷,乌烟瘴气的,能用的人太少,不好做事。”
张昌宗又是一叹,倒不是郁闷,而是感慨:“秀儿啊,你知道吗?像我们这种说好又打不到至善的水平,说坏又不上不下的,电视剧里一般活不过三集的。”
电视剧这三个字,好多年没听到了,薛崇秀还愣了一下,不过,听完他的话,人却笑了,低头亲了他一下,道:“这么说自己,会不会让你开心一些呢?”
完全不会!
张昌宗又焉儿了,可是还能怎么办呢?就算是神仙,世界都不会围着他转,何况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不过,好在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为人坚毅,事已至此,沮丧一时就行了,让他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中是不可能的,为人还得振作,重整旗鼓,重新把局面往适宜自己的方向掰。
讲真,做人还真得有几分小强的风采,只要不是被踩扁,拼尽全力的蹬腿儿也得蹬起来,如果一点打击就倒了,那漫漫的人生还有什么活头!
张昌宗鼓励自己一下,坐起身来,认真望着媳妇儿道:“现在,还有一桩更紧要的事情。”
薛崇秀会意:“我母亲?”
“对!”
张昌宗满脸严肃:“平王之势已成。”
坐在御座之上的李旦又不是个能管事儿的,平乱的功臣理,大头只有三位,太平公主、李隆基、张昌宗,张昌宗跟太平公主是一伙儿的,李隆基是太子,看着似乎太平公主、张昌宗更加势大,但李隆基是太子,天生便有大义的名份,群臣会支持哪边这是问都不用问的事情!
薛崇秀也蹙着眉头:“我且想想,母亲那人,你也知的,若是轻易便能劝回来的人,那也不是我的母亲了!”
是啊,若太平公主不是个偏执的人,那她的人生或许能换个活法儿,而不是现在这样了。张昌宗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只是,李隆基既然是有谋算,有野心的人,便肯定不会只满足于做个有名无实的太子,他在朝中支持者众,显然也是有人望的人,权力中心只能有,若太平公主争权太过,妨碍了他,别说李隆基不会同意,便是他手下的人,也不会屈服就是。
这个局面要怎么破?张昌宗感觉头更疼了!
连活命都难的时候,会想着只要能活下来就好了;能活命了,又会想着要好好地活;能好好地活了,自会想着活得更好,人性历来如此。
第490章 举荐()
太子已立,自是该忙朝上的事情了,有太平公主镇着,张昌宗依旧做他的金吾卫大将军,看好长安城,于朝政能插手的地方不多,现在上至皇帝,太平公主、太子李隆基几个都在忙着肃清韦氏一族在朝中的影响。
站在朝上,听着各处的汇报,张昌宗悄悄砸牙花子,中宗这个人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说他对儿女好,可是,李重润、永泰公主却是他逼死的,若说他对儿女不好,安乐公主能有今时今日的张扬跋扈,中宗的骄纵功不可没。
中宗自己生活算不上奢侈,内府的府库作为皇帝的私库,女儿要花,他也毫不犹豫的就给了,花完了都没说一句,这等宠溺女儿也算是千古少有。人性真真复杂。
中宗当政的时候,并未任贤选能,反而放任韦后、安乐公主、长宁公主几个卖官鬻爵,各品级明码标价,不止她们府中的官员,便是朝中某些官职,也被几人贩卖了,搞得乌烟瘴气的,很是难看。
这些官员清理出去也简单,但是,清理了朝廷就面临着一个问题,没人干活儿了!更重要的是,国库也好,府库也好,都没钱了,都穷!特别是皇帝的私人府库,已经被安乐、长宁花完了,后面韦后上台想不横征暴敛都难,因为太穷了!
这些附逆的官员肃清,空出来的位置需要人手,就为了这个,最近镇国公主府上几乎可谓车水马龙,太平公主如今权势赫赫,想走她门路的人不少。
除了这些,朝中重点商议的还有空缺的宰相,如今朝中内外交困,正需要一个能力强的的宰相来调和内外,辅国理政,张仁愿、唐休璟、苏瑰还是差了些火候。
“若说宰相人选,臣妹这里倒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是否合皇兄之意?”
太平公主施施然道。太平公主、太子李隆基分左右而坐,太子位尊居于左,太平公主虽有大功,因是公主,屈居于右。
李旦一听太平公主有人选推荐,立即问道:“臣妹欲举荐何人?”
“回皇兄,臣妹举荐姚元之。”
“姚元之?”
这人李旦自然听过,历仕则天皇后、中宗两朝,当年则天皇后登基为帝,各地檄文如雪片般飞来,姚元之“剖析若流,条理分明”,极得则天皇后欣赏,神龙政变时,他也曾参与,只是功劳不如五王那般大,却也因此擢升为县侯,实食封两百户。
只是,后来因为神龙政变后,同情则天皇后的处境,曾出言劝中宗善待则天皇后被贬斥出京,历任越州、均州等刺史,因施政有方,在各地皆有极佳的官声和民望。
姚元之这人,既有才能,又有操守,还做过相王府的属官,太平公主举荐这人,相王自是熟识的。当即道:“大善,姚元之不错,多谢阿妹为愚兄举荐贤良,不使野有遗贤。”
太平公主谦恭的道:“皇兄过誉,若能为皇兄分担一二,便是小妹的荣幸。”
兄妹两个一唱一和,看着和谐非常,当然,如果忽略李旦笑容里那过于亲切的成分,那真真可算得上兄妹间的榜样了。
然后,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