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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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 第3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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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毕竟是皇帝,可以仓促离开洛阳,可以不作停留直过函谷关,却不能随随便便进入京城,大臣们一直盼着皇帝回来,等皇帝风风火火地赶到,他们却一致反对皇帝在没有仪驾的情况下进京。

    “百姓会怎么想?难道大楚已经慌张到这种地步,天子连最简单的威仪也不顾了吗?”宰相卓如鹤带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皇帝,劝皇帝稍等两天,等洛阳的辇驾、仪卫赶到之后,再举行仪式进城。

    韩孺子同意了,事实上,还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反思自己的反应是不是过于激烈。

    但他需要马上了解第一手消息。

    韩孺子停在北军大营里,北军正在塞外驻守,营内空虚,正好成为临时行宫。

    西域的消息大都传给兵部、礼部,兵部尚未任命新尚书,礼部尚书刘择芹跟在皇帝后面,还没有到达京城,宰相卓如鹤因此指定兵部的另一位侍郎向皇帝报告情况。

    “十二月十三西域传来消息,说西方发生了一场大战,但是说法比较混乱,礼部的四方司接下,没有立即上报。随后的十二月十七、十八、十九三日,西域传来更多消息,都是传给礼部,说是有几位国王逃难至大楚,恳请入关。可这只是西域一位国王写来的信,没有我大楚官员的印章,因此也没有上报。此后几天,常有消息传来,彼此矛盾,来源不清,或到礼部,或到兵部,也都没有上报。一直到十二月二十二,昆仑山虎踞城将军张印,与西域都护申经世联名写来一封正式奏章,终于说清了事实。”

    奏章就摆在桌子上,韩孺子早已看过,心中还是有诸多疑惑。

    奏章不是很长,主要内容是张印写的。

    大概是在两个多月以前,邓粹率领西域联军与敌军相遇,两战皆胜,正在撤退的时候,匈奴人不知从何处赶来,突然加入战场,使得联军大败。

    张印在写奏章的时候,邓粹依然下落不明。

    虎踞城还没有完全筑成,张印立即停工,给工匠分发兵器,临时拼凑了一支军队,他写奏章,一是通报情况,二是请求朝廷尽快给予支援。

    韩孺子一路奔驰的这些天,西域又传来大量消息,来源极其复杂,有大楚官员,有各国王公,有来往商旅,说法更是多种多样,邓粹一会死,一会被俘,最好的消息则说他已经安全逃回虎踞城。

    关于匈奴人的说法更为矛盾,一说整个匈奴都投降了神鬼大单于,一说那只是部分匈奴人,匈奴人主力没敢迎战,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身为皇帝,韩孺子大多数时候只是听,宰相卓如鹤主持朝议,兵部无主,礼部尚书还没到,卓如鹤按品级、地位指定大臣们一一说出自己的想法。

    第一个陈述意见的是左察御史冯举,“臣以为,邓将军兵败固然是一件憾事,但也不必过于惊慌,由昆仑山至大楚相隔数千里,中间的西域土地贫瘠,支撑不起大军经过,对楚军如此,对敌军也是如此,千古以来,中原从未遭受西域方向的入侵,可为明证。值得警惕的还是匈奴,匈奴若是真的投降敌军,大楚北疆堪忧,好在陛下有远见,南、北两军已经驻守塞外重城。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弄清匈奴的状况。”

    群臣一一发言,大都与冯举意见一致,也有几位大臣觉得西域不可放弃,应当尽快给予支援,否则的话,西域诸国离心,虎踞城也白建了。

    朝议持续了整个下午,韩孺子遣散群臣,单独留下卓如鹤。

    “宰相乃百官之首,卓相也该说说自己的想法。”韩孺子道。

    君臣二人数月未见,心中都有芥蒂,这时却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卓如鹤躬身施礼,说:“陛下垂问,臣不敢不回,臣斗胆进言,西域不可守。”

    “为何?”

    “西域空虚,路途遥远艰辛,粮草由大楚出发,到西域之后,所剩不过一成,且旷日持久,来不及与敌军交战,反而会成为资敌之粮。”

    “西域三十几国,以及即将完工的虎踞城,就这么放弃了?”

    卓如鹤再度躬身,“在昆仑山筑城,实是陛下的远见卓识,若是再有三到五年时间,哪怕只有一年,大楚军粮陆续进入西域,依托虎踞城,背靠西域,可与敌军一战。如今那虎踞城却是空城,按辟远侯张印所言,尚有一角没有完工,而敌军却已压境,大楚不是不想救,实在是来不及救。”

    韩孺子点下头,示意卓如鹤继续说下去。

    “左察御史冯大人的意见很有道理,大楚无力支援西域,敌军也很难通过西域进攻大楚,威胁仍来自北方。”

    “塞外可有消息?”

    “正值隆冬,塞外没有见到匈奴人的踪影,大概要到明天春夏,匈奴人才会有所动作,大楚还有三五个月的准备时间,与其费力保护西域,不如招回西域楚人,转而加固北边。”

    “邓将军生死未知。”

    “邓将军若是侥幸逃脱敌军之手,可与辟远侯、西域都护一同回京,若是不幸,大楚鞭长莫及,也没有别的办法,而且他是擅自出征,回来也该受罚。”

    “等消息明确一些再说吧。”

    “是,陛下,不管怎样,先要把年过了。”

    “嗯。有劳宰相。”

    卓如鹤突然跪下,磕个头,“臣愧对陛下。”

    “朕是大楚天子,你是大楚宰相,意见或有不同,却都是为大楚着想,何来愧意?”韩孺子从桌上找出几份奏章,“域外骚动,该是君臣携手同心、共度难关的时候,望卓相勉力支撑,再为朝廷效力几年吧。”

    那都是宰相此前的请辞奏章,卓如鹤再次磕头,“臣不敢推辞,唯有披肝沥胆,为陛下效命。”

    留住了宰相,自然也就留住了百官,一项危机算是解决,危机的根源却还在,卓如鹤没有起身,仍跪在地上,问道:“外患既生,内忧还要如期解决吗?”

    韩孺子给出三个月时间,要求天下富贵人家出交私蓄的家奴,或入籍,或放归为民,期限马上就要到了。

    “也等年后再说吧。”韩孺子道。

    卓如鹤磕头告退。

    韩孺子独坐多时,他现在左右为难,西方强敌来得太不是时候,不马上开始防范的话,将有大患,若要尽快着手,则必须依靠大臣与世家的支持,整肃朝廷的行动就得中止,留下一个远忧。

    他怀念杨奉。

    杨奉虽然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出“淳于枭”,但他从不犹豫,总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一点其他人都比不了,赵若素等人即使还受到皇帝的信任,在这种时候也提供不了帮助。

    后面的仪驾跑得也很快,第二天就到了,皇帝得以正式进城。

    还有大批随从在路上,尤其是淑妃邓芸,走得比较慢。

    韩孺子回宫的第一件事是去拜见两位太后,上官太后仍然告病,慈宁太后表现得比较客气,母子二人之间已有隔阂,比君臣矛盾还难化解。

    庆皇子又长大不少,已经能说出简单的话了,却不肯叫“父亲”,躲在祖母怀里一直不抬头。

    孺君公主倒很活泼,躺在小床上,冲着父亲手舞足蹈。

    崔小君站在皇帝身边,看着女儿,微笑道:“瞧她的眼睛,大家都说很像陛下。”

    “朕哪有这么美的眼睛?”韩孺子心中生出暖意,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公主的脸颊,公主不怕,反而呵呵地笑出声来。

    “陛下在外辛苦了。”崔小君看向皇帝,心中的怜惜与对女儿的一样多。

    “还好。”韩孺子仍盯着女儿。

    “陛下……很为难吧?”

    “为难什么?”韩孺子惊讶地扭头。

    “内忧外患赶在了一起,我知道陛下是个不服输的人,肯定不想放弃任何一项计划。”

    韩孺子沉默无语。

    “陛下不如从崔家着手吧。”

    韩孺子更加惊讶,“崔家……”

    “陛下已经以身作则,裁撤皇家在天下各处的园囿宫室,可效仿者不多,那就是心中仍存疑虑,以为陛下不会一以贯之。王、崔两家皆为外戚,王家势弱,有一人获罪,崔家势强,却未闻陛下降罪,天下人会因此觉得不公,以为陛下有所偏向。”

    “朕不会降罪于无辜之人。”

    “崔家并不无辜,父亲已经对我说过,他与人勾结,探听陛下心事,早为前计,给崔家安排了不少官位。”

    韩孺子其实已有计划,只是觉得时机未到,没想到皇后竟然提了出来。

    “皇后明白崔太傅的罪有多重吗?”

    “明白,所以我有一个请求,崔家愿意认罪,但是请陛下能够大发慈心,给崔家一条活路。”

    家事、国事、天下事,全赶在了一起。

    韩孺子未做任何决定,还是先将年过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八章 寒城() 
昆仑山正处于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万古不化的积雪又添一层,只在极少数地方还保留着一点杂色,虎踞城背靠悬崖,扼守唯一的过山之路,前后百余里范围内,几无人烟。

    辟远侯张印当初选择在这里筑城,为的是易守难功,可是也有一个不小的问题,粮草运输极为困难,囤粮比筑城还要困难,如今城已基本建成,城内余粮却没有多少,勉强能供养千余人过冬。

    越到紧张时刻,张印口吃越显严重,到了难以发号施令的地步,只能依靠身边的几名贴身随从,再经由通译向城里的西域工匠发布命令。

    但他就像一头被蒙上眼睛、只知不停前进的拉磨驴,即使大难临头,还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仍在督促工匠们夜以继日地修建最后一段城墙,唯有看着巨石一块块垒起来,心里才能舒服一些。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执着。

    西域都护申经世的治所本在后方,奉旨前来宣召邓粹回京,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兵败消息。

    环顾整座虎踞城,真正的士兵不到二百人,剩下的全是各国工匠,一闲下来就用本族语言悄悄交谈,申经世看在眼里,心跳不已,眼皮也跟着跳,预示将有大祸降临。

    这天上午,城外哨所传来的消息让申经世下定决心来找张印。

    “张将军,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嗯?”石屋里,张印坐在炭盆旁边,全身裹着厚厚的毛皮大氅,尽量少说话。

    一半因为寒冷,一半出于恐惧,申经世脸色铁青,“哨所传来消息,有陌生的骑兵在远处窥望,此地百里之内并无人家,哪来的骑兵?必然是西方人。”

    “嗯。”张印已经听到消息,伸手拿着铁钩,轻轻拨弄盆中的木炭,木炭也是紧缺之物,除了少数将领,大部分士兵与工匠都享受不到这点温暖。

    申经世急了,“敌军就要打来,虎踞城守不住,咱们得马上撤走。”

    张印想了一会,摇摇头,吐出一个字:“不。”

    西域都护兼管文武,名义上是大楚在西域的最高长官,可是并没有太多实权,自从大楚实力衰落,不再向西域大规模派兵,各国又都恢复各自为政的状态,邓粹能聚集一支军队,靠的全是他本人的本事,至于辟远侯张印,直接领受圣旨,在昆仑山筑城、守城,不用听从其他人的命令。

    一个“不”字令申经世大怒,明知张印口吃,并非故意做出冷傲姿态,他还是双眉倒竖,“张将军不想撤离,可以,把城里的士兵交给我,我要带走,不能白白损失在这里。”

    邓粹大败,西域诸国震动,对大楚肯定不像从前那么尊崇,没有士兵保护,申经世已不敢在西域走动。

    张印摇头,“圣、圣旨。”

    旁边的老仆小声解释道:“侯爷是说,要等朝廷的旨意……”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用不着你多嘴多舌。”申经世斥道,搬来一张凳子,坐在张印对面,稍稍缓和语气,“朝廷的反应没这么快,等圣旨到来,虎踞城已成一片平地。而且我敢保证,朝廷的旨意肯定也是撤离。”

    张印看了一眼,表示不信。

    申经世耐心解释,“我们申家与兵部蒋家乃是姻亲,我叔叔的女儿,嫁给了蒋兵部的侄子,两家通好多年,所以我能听说许多朝内的消息。实不相瞒,朝廷对在昆仑山筑城并不支持,全是因为陛下坚持,才不得不派张将军、邓将军来西域。朝廷的想法是,反正筑城主要由西域各国承担,不费大楚太多物力,等城好之后,慢慢向陛下解释由大楚向西域运兵、运粮的艰难,将虎踞城交给最听话的西域小国也就是了。至于张将军、邓将军,照领筑城之功,并不受影响。”

    张印低头看着烧红的木炭,没有开口。

    “如今城未筑完,敌军已到,粮草更难运来,情况比预想得还差,朝中大臣必然苦劝陛下放弃此城,召回两位将军。陛下再怎么坚持,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别的选择,早些弃城,起码不堕国威,若是在城里再败一场,大楚在西域威风尽扫,咱们想回大楚,只怕连路都没有了。”

    张印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铁钩,缓缓起身,开口道:“陛、陛下信、信任我,我、我、我不能、不能弃城。”

    申经世怒气又涌上来,腾地也站起身,大声道:“张印,我知道当初就是你给陛下出的主意,为的是给孙子赎罪,可你不能拿大家的命赎罪,城里的士兵我要带走。”

    张印不回应。

    申经世等了一会,伸出手,“交出官印。”

    官印才是一切问题的关键,申经世想走,城里的将士大都也想走,但是没有官印,就没有正式的命令,撤退就会变成逃亡,回到大楚之后,没法交待,很可能会因此获罪下狱。

    张印还是摇头,“圣旨。”

    申经世再也忍受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怒道:“你比筑城的石头还硬,有这个本事,你一个人去击退敌军吧。”

    申经世拂袖离去。

    老仆上前道:“侯爷三思,申都护的话有些道理,就算是圣旨到来,只怕也是让侯爷放弃此城。”

    在仆人面前,张印说话通顺一些,但也尽量简短,“张家不能再次辜、辜负陛下的信任,圣旨不来,我不退。”

    老仆不敢再劝,说道:“那我出去看看,城里人心不稳,申都护又急着撤离,别闹出事来。”

    张印点头允许,老仆离开之后,他又坐在凳子上,继续烧火,心里只琢磨一件事:照现在的速度,多久才能将最后一段城墙修成。

    不知过去多久,出去查看情况的老仆突然推门闯进来,惊慌地说:“大事不好,城中军士受到鼓动,要来夺印!”

    “关、关……”张印一紧张,结巴得更严重。

    老仆明白主人的心意,立刻关门上闩,退后两步,看着门,好像它会变成怪物。

    敲门声一响,老仆吓得一哆嗦,转身看向主人。

    辟远侯张印不知何时拿起了靠墙放置的铁枪,双手握持,对着房门,皮毛大氅放大了身躯,又恢复几分年轻时的威风。

    老仆受到鼓舞,也到墙边拿起一口刀,握在手里,站在主人侧前方,心惊胆战。

    敲门声停止,有人推门,推不动,一个声音喊道:“张将军开门。”

    主人口吃,老仆代为回答,“侯爷问,有什么事情?”

    “敌军眼看就要攻来了,我们来跟张将军商量守城事宜。”

    “不用撒谎,我听到你们说话了,想来夺取侯爷的将军印。侯爷说得很清楚,没有圣旨,绝不弃城,申都护不归侯爷管,他想走,带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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