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那是一个香烟盒大小的窃听器,外壳黑色,吸附于车子的底盘装甲内面。
它的放置位置十分巧妙,正好处于装甲的内凹之处,前后左右都被挡住。如果不是意外翻车、车子四脚朝天的话,任谁都发现不了。
车子属于罗盘村,而罗盘村是处于左丰收管辖之下。所以,窃听器的安装者、使用者只能是左丰收。最可怕的情况是,只要罗盘村有车子出去,就一定在左丰收的监控之下,其中也包括我开来的那辆。
桨兰舟跟过来,无声地盯着窃听器。
作为在51地区部门深造过的人,她当然明白那是什么。
我向桨兰舟伸出左掌,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我们被窃听,方位被侦测,全是左丰收所为。”
她也会意地以手代口,在我掌心回复:“明白。”
发现窃听器之前,我的本意是返回罗盘村,据守石塔,以待转机。现在,看到窃听器,等于是发现了左丰收的一个破绽,必须改变原先的计划,才能出其不意,克敌制胜。
据守石塔是“保守地退防”,此刻,反其道而行之,选择“激进地进攻”,也许是最聪明的做法。
左丰收不但是黄花会的烦,也是敦煌安宁的最大隐患。此獠不除,莫高窟永无宁日。
我很少做出“击杀目标”的决定,但那并不代表我总是秉持着妇人之仁,难以在关键时刻做决断。
“去112窟。”我在掌心里写。
桨兰舟没有表示惊奇和诧异,不再写字,而是望着我,深深点头,眼中满是尊敬顺从之意。
左丰收有监听器辅助,只要舒舒服服地坐在车子里,就能全盘掌握大局。
这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罩门,因为我们现在已经发现了窃听器的存在,而他却不清楚这一点,仍然绝对相信窃听器给他传递回去的讯息。
“我们回罗盘村去,不管外面发生多少事,至少石塔内暂时安全。”我大声说。
“好吧,等到这边的事告一段落,我们再决定如何出击反贼坑。”桨兰舟也大声回应。
我们绕着车子踱步,踱了三圈之后,沿斜坡向上,回到公路上。
“我们到前面去,拦一辆车,开着去112窟。同时,让司机开咱们的车去罗盘村。”我贴在桨兰舟耳边说。
我们大概需要一小时时间,就能成功地愚弄左丰收,潜入到莫高窟内。
“好,向前一百米,你藏在路边,我负责拦车。”桨兰舟言听计从。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向前走了一百五十米左右,确信窃听器无法覆盖这边的动静,才开始拦车。
桨兰舟一个人站在路中央,十分钟后就等到了一辆向月牙泉小镇运送蔬菜的农用车。
开车的司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脸上稚气未脱。
桨兰舟说服别人的能力很强,只用了一分钟,那年轻人就跟着她走向我开来的车子,开门上车,调头奔向罗盘村。
我从路边出来,上了农用车。
桨兰舟快步跑回来,开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实在抱歉,这辆车……这辆车大概是你接触过的最廉价的车子了吧?”桨兰舟不好意思地说。
我笑着回应:“只要是车子就行,而且这辆车伪装性极好,就算咱们直接把它开到莫高窟前的停车场上,左丰收的人也不会疑心。”
桨兰舟点头:“是,的确是最好的伪装。”
在敦煌,农用车是农民们运送蔬菜、煤炭、建材专用的,登不得大雅之堂。像这辆车,如果是送菜到宾馆去的,也只能停在后门,以免有碍观瞻,降低了宾馆的档次。
正如我所说,开着这辆车去追踪左丰收,根本无需二次伪装,任何人都不会想到,我跟桨兰舟会在这种车上。
车子开动后,桨兰舟简单地叙述了安排那年轻人开车回罗盘村的过程。
很简单,年轻人不会拒绝一万元人民币的酬劳,并且在整个开车过程中,不会开口说一句话。即使到了石塔,他也会守口如瓶,跟宝蟾的一切交谈,都通过纸笔进行。
这样一来,左丰收就会以为我和桨兰舟开着那辆车返回了罗盘村。
桨兰舟的理解能力很强、办事效率很高,这也让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车过月牙泉小镇,我不禁叹气。
与左丰收对饮时,我无法分辨敌友。甚至宝月用酒碗照出我体内的元神蛊以后,我有段时间甚至认为大魔手的身份有问题。
炼蛊师的世界太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交代明白的,也不是仅凭表面现象就能分析透彻的。
“炼蛊师之矛?”桨兰舟突然叫起来,“停车,停车龙先生,我有发现!”
我踩下刹车,车子减速,贴着路边停下。
桨兰舟向月牙泉小镇南端的天空指着,脸色惊惧不定。
东方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已经撩开了帷幕。
这种时候,天空中的云翳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形状,无一例外的,都被东方的光亮镀上了半明半暗的一圈光环。
顺着桨兰舟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块极其狭长的云彩横亘在月牙泉小镇的上方,一端尖锐,指向北方;一端圆钝,边缘清晰。
令人惊讶的是,那云彩尖锐的一端有明显的三个弯曲之处,最尖的头上,是一个开口蛇嘴的形状。
在古代冷兵器图谱上,有一种名为“丈八蛇矛枪”的长兵器,与那块云彩一模一样。
“龙先生,我见过一份秘密报告,蛊苗三十六寨的顶尖炼蛊师曾经造出了名为‘炼蛊师之矛’的诡异武器,就是那个样子。那不是云,只是看着似云,实际上却是一种蛊虫布成的阵势……我确信,它跟报告中描述的完全一致……既然左丰收是蛊苗三十六寨的人,那么,他就是制造‘炼蛊师之矛’的人。”桨兰舟一边说一边连连地倒吸凉气。
左丰收是一位奇才,抛开他个人的品行善恶问题,单纯以智商评价,他是江湖中万里挑一的人物,并且在这一代江湖中,应该拥有令人尊敬的地位。
我看过记载“炼蛊师之矛”的那些资料,不过,需要注意的是,“炼蛊师之矛”的技艺早就失传,所有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实。
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相克相生的,有“炼蛊师之矛”自然就有“炼蛊师之盾”。
“不要慌。”我低声告诉桨兰舟。
“可是,可是……”桨兰舟伸过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我们没有胜算了——面对左丰收这样已经长成气候的心腹大患,黄花会所做的实在太迟了。”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黄花会的领导人过去只看到左丰收的忠诚,却没有看穿他的黑心,终于导致了今日之变。
“我们本来就没有胜算,始终处于劣势。兰舟,你来敦煌之前,黄花会的所有行动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在基地之战中就险些全军覆灭。左丰收的爆发是个意外,之前日本忍者集团心月无向派同样是黄花会的大敌。好了,冷静,我们继续赶往莫高窟。”我不动声色地说。
大海上总是无风三尺浪,而江湖上亦是如此。
黄花会的大旗要想在江湖上永远屹立,就得不断接受这样那样的挑战。大部分挑战都是无法预料的,只能见招拆招,后发制人。
桨兰舟收手,双手捂着脸,久久没有出声。
“这点压力就承受不住,怎么领导黄花会?不要急,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黄花会的前辈们既然把大权交给你,就是看到了你领袖群雄的潜质。你不做大龙头,其他人谁都难以担当。好了,打起精神来,我们走了。”我继续说。
桨兰舟在手指缝里颤声回答:“我不想当大龙头,但不得不当,也必须将黄花会的架子撑下去。我的父母、兄长、姐姐、叔伯、姑姑、阿姨都已经进了关塔那摩铁狱,他们一定很想活着出来,看看外面的太阳。我没理由沉沦,刚刚只是太累了,瞬间无法控制自己。”
我点点头:“你是女孩子,的确有崩溃的理由。其实,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有过面临崩溃的时候,但这世界并不欠你一口饭吃,要想吃饭,就得站起来奋斗。我想,左丰收最乐意看到的,就是黄花会一蹶不振,那就再也没有人能站出来讨伐他了。”
第173章 金甲天神当道(3)()
中国近代革命家们早就说过,和平不能靠祈求得来,而是必须经过浴血奋战,才能达成目标。
弱国无外交,弱者无自尊。
现在,如果我是黄花会的大龙头,就一定以“击杀左丰收”为目标,全力以赴去实施战略战术。
我遥望着那“炼蛊师之矛”,不禁为黄花会而感叹。这一次,黄花会养虎遗患,完全是咎由自取。
“走吧。”桨兰舟缓缓地说,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没有说什么,继续开车向前。
“我虽然是女孩子,但跟你一样,没有崩溃的理由。”桨兰舟又说。
我点头:“对,既然没有崩溃的理由,那就真正打起精神来,咬牙撑住,直到迎来胜利。”
桨兰舟打开车窗,探出身子,向着无尽的荒野大叫了三声,发泄着自己心里的郁闷。
同样的动作,我在三年前也不止一次做过。
在敦煌,最大的好处就是随处可见荒野,而这种向着荒野怒吼的动作,也的确可以让愤怒情绪得到很好的纾解。
我知道,桨兰舟和我是同一路人,都已经被形势逼到了角落里。
除了奋起,再无良策。
清晨,莫高窟前面的广场上一片寂静,无论是管理员还是清洁工,都仍在沉睡之中。唯一醒着的,就是停车场两头的收费亭和保安亭。
“送什么的?怎么开到这里来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保安从收费亭里走出来,摇晃着手里的电筒问。
“领导让开过来的,先停下车,再等电话。”我懒洋洋地回答。
保安跟画家们没有交集,所以我根本不用担心对方认出我的真实身份。
“进去吧。”保安绕着车走了一圈,然后挥手放行。
横杆升起来,我马上把车开进停车场,选择了一个面向莫高窟的位置停下。
从这里仰面看,莫高窟外面空无一人,似乎一切如常。
“没有动静?难道左丰收已经得手撤离了?”桨兰舟问。
我环顾四周,寻找可疑车辆。不过,我看了一阵,没有丝毫发现。
“上去,到112窟去。”我说。
这一次,桨兰舟没有表示赞同,而是伸手掏枪,马上开始检查弹匣。
“那地方用不到枪械,双方见面,一个回合就能决定生死。”我说。
在莫高窟内部发生冲突时,一旦开枪,就很有可能损伤壁画,使得以前国家和政府对重点文化作品的保护荡然无存。这种结果,绝对不是我想看到的。
“你以为,他们也遵循江湖规矩,一切战斗都要避免伤及无辜?别忘了,炼蛊师是另类中的另类,看起来左丰收想做的,没有做不到,没有做不成。”桨兰舟说。
规矩是人定的,就一定会被人打破。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总是能从中获利,找到行业中第一桶黑金。
我不知道左丰收的成长轨迹,或许他也有一个异常黑暗的童年、少年时期,才决定了现在这种人生走向吧。
“你从不用枪?”桨兰舟问。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
需要用枪的时候,我自然会用,但大多数时候,我都在克制自己的杀机,尽量用无伤大雅的方式解决问题。
学武之初,我的老师就教导过我:“莽夫总是靠武力解决问题,智者即便一伸手就能杀死千军万马,也会永远隐忍克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杀人即造孽,孽债多了,自然就该还。到时候,很多人还不起,就得拿命去顶。所以,练武之人,一辈子都在克制中度过,能修多少福泽,皆在手足之间。”
如果没有这种谆谆教导和长期隐忍,像坦克帮那种人,早就在我手下尸横遍野了。
“龙先生,你跟别人不一样,这很让人敬佩。但是,我的师尊前辈们都说过,只要是混江湖的,没有人会不一样,只不过大家采取的做事方法稍有差别罢了,最终结果,一定是殊途同归,为了‘权、利、财、色’四字打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已经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了。”桨兰舟双手举枪,向着莫高窟方向虚瞄了两次。
道理“道理”,天下万事万物,怎样说都有理。不过,哲学上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总要有人保持其特立独行,成为这个世界上的另类。
离开霹雳堂时,太多帮派前辈对此表示不解,以为我是要离开雷动天另立山头,成就属于自己的霸业。最后,我在一片唏嘘叹息声里北上,成了当年港岛江湖最轰动的大事件之一。
“你说得对,但是,不要用枪。”我简短地说。
“视情况再定,可以吗?”桨兰舟这一次并不打算听我的劝告。
我突然伸出左手,从她掌心里夺过手枪,然后单手拆枪,将那支手枪拆成一堆零件,然后将弹匣里的子弹一颗一颗抠出来。
“兰舟,不要用枪,在这座古老的莫高窟里,你永远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一次,你得绝对听我的。我来敦煌三年,几乎天天到这里来,对它的了解,远胜于你。听清楚,不要用枪,甚至就算在战斗中抢到枪械都不要发射。你永远都不知道,黑暗中藏着什么。”我沉下脸来,坦诚而严肃地告诉对方。
在考古学家、美术家眼中,莫高窟是文化瑰宝,是东方美术的集大成之地;在文物贩子、盗墓贼眼中,莫高窟是宝库,是“金山银海翡翠宫”,更是一个遍地黄金、唾手可得的好地方,只要来了,就能顺手牵羊;在外国专家、文化掮客眼中,莫高窟是中国古代文化的缩影,看完莫高窟,就等于将中国这头“东方睡狮”深刻细致地了解了一遍。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十万个人眼中就有十万个莫高窟。
那么,在我眼中,莫高窟是什么?
我只能笼统说,它是我一生魂牵梦绕、无法解脱之地。我甚至觉得,我的根就在莫高窟,扎在它的历史最深处、奥秘最纠结处。
除了用生命去捍卫它,我无法做更多。
“龙先生,我听到了音乐声……不对,是那种……金甲天神出现之前的奇怪音乐声。在盘山公路上,正是先听到了音乐声,才看到那金甲天神——”说到一半,桨兰舟突然闭嘴,因为我们都看到了那传说中的“金甲天神”,不在别处,就在莫高窟的栏杆边上。
准确说,在每一层的栏杆边上都站着金甲天神。粗略计算,至少有百名之多。
那是绝对的“金甲天神”——以栏杆为参照物,其高度在两米五到三米之间,几乎是成年人身高的两倍。他们穿着金色的铠甲,戴着金色的头盔,下面踏着金色的及膝战靴。最显眼的是,他们背后插着各种颜色、各种数量、各种大小的旗帜,与地方戏台上的武将装扮近似。
他们是无声无息出现的,根本没有任何征兆。
我也听到了随风而来的音乐声,粗听不知其歌词,仔细分辨,才明白那是一种词义十分深奥、曲调直指人心的梵唱之声。
那些金甲天神站在栏杆后面,双臂或横抱,或下垂,或手按栏杆,或指向苍穹,动作不一而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