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绾听他话中似有所保留,踟蹰地道:“夫君,可是有甚不妥?”
公子墨掷下纸条,静默须臾,斟酌地说:“因着这条生路从未有人试过,故也不知其周遭环境如何,以及是否有攀附之物。为夫的意思是不如……”
“妾身反对。”
“卿卿?”
素绾轻轻推开温暖胸怀,盯着那双清雅眸子,一字一句地重复:“妾身反对。”
公子墨遽然凛冽地道:“言素绾,你确定要成为累赘?”
未料对方竟一改以往的顺从,平稳地道:“回夫君,从夫君出现的那刻起,妾身就注定要当累赘。夫君不是说自己的妻子自己保护么?怎的,才几日便要反口了?”
公子墨没好气地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素绾好整以暇地回答:“是吗?那么恕妾身愚钝,不能领会夫君的深意。”
僵持了一会子,公子墨望着她瑟瑟却倔强的娇弱身姿,心软地商量道:“卿卿,你我困在此处足有两日两夜,再加上……为夫实是不能像以往那样轻松自如。你就乖乖等在这儿,为夫保证很快便上来接你,如何?”
***如何?一点都不如何!若是平时的他,自己定然会听从安排,不会阻挠。可问题是他根本就不是平时的状态,叫人如何放心?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痛恨自己不会武功,痛恨自己的身娇体弱。开始的信心满满如今看来是那么的可笑可弃。枉她自以为够顽强,够独立,够能忍受,到头来却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行。没有他,自己甚至连喝口水都不能。也曾不服的尝试过如他一样吃雪,但结果却是腹痛难忍,害得他耗损更多的内力来医治自己。她不但是包袱累赘,更是麻烦。可要她眼睁睁地看他独自下崖,生死叵测,她办不到!比起安然无恙的站在上面煎熬守望,她宁愿选择一起。哪怕一不小心送了性命,她也觉得心甘情愿,再无遗憾。***
***悬崖峭壁上,公子墨一面小心翼翼地拉着藤蔓徐徐往下滑,一面箍紧佳人暗叹不已——外公说的对,自己果真疯魔了!不然怎的会答应带她一道来。明明条件不许,仍是……但当那个女子决然解下斗篷,只身单薄,尚打着哆嗦,却目光明亮坚定地向他道出“同生共死”四个字时,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真是见鬼!兴许,兴许他内心深处也存有私心。前路太过危险,而两相依偎的感觉又是那般温暖,温暖到他不愿再孤单一人。***
***不知是不是安心的缘故,一路下来竟出奇的顺利,且准确的找到了传说中的洞穴。但福祸相依,人生总喜欢在你舒一口气的时候,弄些意外之事来。变故发生的太快,快得不给任何人片时的思考余地。就在素绾安然坐入山洞时,公子墨握着藤蔓的手猝然一滑,身子猛地往下坠去。素绾想也不想的一把拉住藤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松手,死也不能!幸而老天还不想收人,坠了丈余便有一突出的大石止住了下落趋势。公子墨顺势拽住另一根藤蔓——原先的那根负重太多,保险起见,还是换一根的好。休憩了一会子,稍稍恢复些气力,即开始借着藤蔓跃身上行。她应该担心了吧。仿佛斯须,又仿佛良久,他终于成功抵达洞中。尚来不及欣喜,甚至来不及打声招呼,毕生难忘的一幕就那般赫赫然的呈现在他眼前——满脸苍白的女子双目空洞,机械的扯着藤蔓,嘴里喃喃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以至于连他上来都未察觉。心上有如被人用绳子绑住拉扯一般,眼内骤然一阵刺痛。***
***失去是什么?她比谁都了解。前世无父无母,没有关系,她有阿婆;双脚不良于行,没有关系,她可以看书绣花;到后来失掉性命,也没有关系,至少能陪着阿婆。所以这一世她格外的珍惜所能拥有的一切,尤其是亲情和家人。为了不失去他们,哪怕倾尽一切都没有关系。她以为只要好好守好这些,便不会再失去。可在藤蔓突然没了重量时,却分明感觉到有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不见了。比曾经任何经历的都要强烈,都更不能接受……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在这个时候,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告诉她?告诉她除却亲人,还有一个需要守护;告诉她除却亲情,还有一个不能失去。粗粗的藤蔓一停不停的划过手掌。痛吗?她已无感知。从今以后再也无需困惑,再也不必纠结,再也不用担心失去……因为最不能失去的业已失去。错了吗?错了吧。她一直将亲人,将亲情放在第一位,觉得墨家,他不过是用来保障她的家人而已。殊不知早在她应下成为墨家妇,成为他妻的那刻起,一切早就更改了。她胸有成竹的算计所有,包括怎样获得他的宠爱,他的心,却不知不觉的将自己也算了进去;她信誓旦旦的要掌握全部,却放掉了最重要的。一个最有可能予她一人独属温暖的人,就这般没了。还能再拥有什么?不如为言氏一族,她的亲人做最后一件事——是的,她要随他同去。说到底她仍是个无情冷血的女子。知晓就一个人回去无论如何都会牵累言氏,便自私的选择逃避。若她也一同死去,相信墨氏只会将罪名扣在龙啸山庄上面,毕竟她也算受害者,不是么?自嘲的笑笑,毫不犹豫的松开藤蔓,站起身。闭上眼心里默道:墨君逸,这世我已成全了自己;来世,成全你可好?***
想毕,再无他念,便预备纵身扑向深渊。岂料手臂蓦地被一股力量钳制住,身子也不受控制的一直朝后移动,直到完全进到洞中,耳边再无呼啸风声,再无寒意。
“言素绾,你是不是疯了!我拼了命的救你,不是给你随便糟蹋的!说不要就不要,你有没有问过我?!”公子墨生平第一次失了冷静——学什么不好,偏生学人玩殉情?“夫为妻纲”罢了,要不要执行的这般彻底?!
素绾听了吼骂身子登时一僵,想转身验证却又怕是幻觉。只一动不动的直立着,不吭声。
***等了半天依旧没得到回应,公子墨真心觉得该好好管管了。之前的那些他都可容忍,唯独在这上面不能惯着。守节殉葬在他看来实在愚不可及。既然一方已经逝去,既然成了不可抹灭的事实,那么留下的一方为什么不能好生幸福的活着,连同逝者的那一份。这难道不是逝者的心愿?所谓“节妇”、“烈女”的礼教规矩不过是活着的人软弱的体现——他们害怕自己忘记死去的人,害怕心安理得的享受死去之人不能享受的一切,所以用这些来禁锢自己,来舒解自己,来安慰自己……因而让最柔弱的女子来背负,叫她们来承担。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妻子亲人也这样,绝对不许!***
训斥的话还未出口,背对这人忽然战战兢兢抖着音道:“夫君,是你吗?”
那声音太过惶恐不安,令他不由得柔下心房:“是我。”
素绾这才慢慢的,慢慢的带着希冀转身——墨发俊颜,衣裳破损仍难掩风华。这世间除却她的夫君还得几人?真好,他还在。她就这般嘴角噙着笑意缓缓软下。
公子墨忙眼明手快地接住,担忧地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素绾笑摇着头,颤抖地抚上他的脸庞:“你还在,真好。”
公子墨拧眉抓住血迹斑驳的柔荑,怒声责备:“你做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明知道我有武功还这般是为了什么?恪守那些真的就那么重要?家族的名声和利益就比你的性命还有价值?”
“夫君……”
“作甚?唔……”
第134章 变生不测素绾怒胡搅蛮缠世友横(二)()
***唇瓣的重叠;轻的不能再轻的碰触;却如此的令人迷醉。温温的,暖暖的,有如最上等的酥酪。她想她喜欢上了这样的滋味。再多的言语,再多的质疑;再多的恐慌都得到了慰藉。于礼不合,于规不适,可又有什么关系?能这般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感受着他的存在,那些又有什么关系?***
***被在乎的人在乎着原来是这样的感觉——空虚终能填满;寂寞终有港湾。他是不是也可以奢望幸福?能吗?生来就不幸;就被诅咒过的人真的可以吗?但不试试谁知晓?试吧。心底有个声音这样怂恿着。他从不是拖泥带水、优柔寡断之人。至多日后有了……他再抽身便是。殊不知待情浸骨肉时,早已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再抽不得身,此是后话。***
只说眼下甫豁然开朗的二人自是一番缠绵悱恻,相契相合。不一会儿素绾便招架不住了。但见她香腮赤红,鼻息幽幽,娇吟婉转,俨然一副意乱情迷之状。公子墨终于停下热吻,亲着她的羽睫打趣道:“下次还敢不敢随意投怀送抱,嗯?”
素绾圈紧他的腰,无力的倚着他,眉黛羞涩,好半天才开启微肿的朱唇认真地道:“夫君,不要再抛下我。”
公子墨喉间一顿,半响后郑重承诺:“不会再有下次。”
“无论何时何地何人。”
“无论何时何地何人。”
***初交爱慕的二人就这般相携摸索着到达龙啸山庄酒窖。本以为只有厉伯千叶几人迎在门外,未料却是场狂风暴雨。至于真正受害之人,有待考究。先说公子墨一面借着夜明珠的光为妻子整理仪容,一面简单介绍着厉伯其人的脾气性子及对他的一些教导。素绾莫不一一牢记。且也从字里行间细心的觉察出公子墨对其的那丝孺慕之情。她很能理解那种感觉,那种对亲情与温暖的向往和渴望。他虽有众多亲人,可因母死父离的缘故,一直是有缺失的长大的。兼祖父、外祖是一宗之主,一庄之主,诸事繁忙,自是无暇顾他。其余人者更不必说。所以厉伯的关怀、教导才令他那般珍惜。其实不过是在他做错事时狠厉训斥,在他失意挫败时狠厉训斥,甚至在他意气扬扬时也狠厉训斥……就是这些没完没了的训斥却让他眷恋至今,仿若儿时最美好的回忆。墨惊尘,这么多年你究竟是怎样度过的?在她享受父母宠爱,兄友弟恭之时,你究竟是经历怎样的曾经才有今日这般的无所不能,翩然如玉?轻轻的依靠上前——你的过去我无力改变,但是现在和未来绝不会再那般清冷孤独寂寞。***
公子墨见她突然靠近,好笑地停下手中动作道:“卿卿莫怕。厉伯是不会无缘无故训斥你的。”
素绾模糊的应了一声,随后软软地道:“夫君,这里的气味太冲了,我们还是早点出去吧。”早点出去才能早点开始新的一切。
公子墨看整理的差不多了,便牵起她走到石门前照着一定次序敲了敲。一刻钟左右,就见石门缓缓自两边开启……
***金灿灿的阳光注入石门,为一对璧人镀上一层奇异的光圈,仿若是浴火归来般。听着耳边欢天喜地的叫唤,望着眼前亲密的二人,夕老庄主似乎看到了当年爱女同那人一道经受好他的考难,再无阻拦的在了一起。就是这天,他将宝贝十多年,挚爱妻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交到了那人手中;也是这一天,他亲手将女儿推入了火坑,推向了死亡。他好恨!如果他再坚持一点,哪怕是一点,他的女儿就不会不明不白的死去!可恨墨氏那群卑鄙无耻的鼠辈竟那样不要脸的封锁住所有消息,直至下葬完。这其中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不难想象。更无耻的是还找了那样阴毒狠辣之人以女儿的性命相要,逼迫他不得不答应那事,为虎作伥!从最初的邂逅到后来的生死相许,再到杀人灭口,均是墨氏一环扣一环的设计,叫他怎能不恨!什么山盟海誓,什么不离不弃都是笑话!不过是为了做成那事,竟生生的,生生的将他的掌上明珠……想到这,不由的双目赤红——如今他连女儿唯一的骨血也护不下吗?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重复上演?不,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前所未有的暴烈气息呼啸着袭击而来,公子墨急忙将素绾推至身后,出手相迎。这时,忽有一羽状物体直直朝二人射来,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因着身体疲惫,内力不足,公子墨只能堪堪用肩接下。夕老庄主忙收住掌,朝后厉喝道:“米二,你什么意思?!”
几丈之外被唤作米二的中年人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好心想帮你一起收拾那女人。谁叫你外孙自己不争气,非要护着,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一旁的厉伯似笑非笑的对夕老庄主道:“趁我开门时封住内力,引狼入室。这就是师父您的计划?”
夕老庄主怒瞪着他:“闭嘴!要不是你老夫用得着联合他?你以为老夫喜欢同这些獐头鼠目之类为伍?”
米二听了立即沉下脸:“夕老庄主请慎言。”
夕老庄主冷哼一声,准备转身察看外孙。突然一白衣女子飞跃到他前面,梨花带雨地道:“公子墨你怎么样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二叔会……要不然我也不会答应给你的属下们下药。真的对不起!但我只下了一点点,真的只有……”
米二见到来人,急斥道:“宁蕊,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快过来!”
米宁蕊充耳不闻,只哀哀泣泣地要去帮爱慕之人疗伤。
素绾先将脸色苍白的公子墨扶靠到石门上,而后一个箭步挡在其身前,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米宁蕊身子一震,堪堪停下脚步,对上面前之人毫无温度的美眸,不知怎的生了怯意。
米二闻言气势汹汹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的侄女说话!”
***素绾看都不看他,径自对着夕老庄主道:“墨言氏先前还当龙啸山庄是武林赫赫有名之地,不想今日却开了眼界。原来贵庄业已改了规矩,什么脏的臭的都往里放,难怪始终不能接受墨言氏这样的名门闺秀。现下知晓其中缘由,墨言氏再无甚好说的。还要多谢老庄主的体恤照顾,更多谢老庄主千方百计的驱赶。如若老庄主能慷慨赠予随仆们解药,墨言氏保证立即带人撤离,再不踏进贵庄半步。”话落行了个标准的福礼。***
厉伯望着自己师父黑得堪比锅底的脸和米二七窍生烟的样子,不禁朝公子墨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怪道信上说言氏嫡女能言善辩,果然!
米二怨毒地盯着素绾道:“贱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素绾依旧无动于衷,只偎在公子墨身边耐心等待——但愿那米家小姐没说谎。
米二头一次被人这般漠视挑衅,当下站不住,就要来寻素绾的晦气。
夕老庄主倏地挡住,沉着脸道:“你想做什么?”
米二咬着牙道:“替你好好教训教训那个贱人!”
夕老庄主威严地道:“我自己庄的事不劳你操心。”
米二眯起眼道:“老庄主给我大哥的信上可不是这么写的。怎么,老庄主想反悔?”
“信上?老夫是邀你们来做客,可没邀你们来做主。”
米二一噎:“你……”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死老匹夫留着还有大用,且压下这口气,待日后一一讨回。
就在二人对峙之际,蓦地蹿出四道人影,齐齐围向公子墨二人。
“属下等来迟,请公子责罚!”
素绾淡淡地道:“千叶,先替夫君疗伤。”
千叶答应一声,肃着脸开始拔暗器,止血。揽思则和飞花一道护卫左右。
米宁蕊咬着唇,半含着泪,面向揽思,内疚地道:“揽思,你能理解我的对不对?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
一语未了,即被满腹怒火无处发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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