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人小腿软,走不了两步路就没力气了,向前一趴,脸直直地向地上摔下去。
那个年轻女孩才转过身,就看到这么惊险的一幕。
幸好顾宁远眼疾手快,一手接住了那个小孩子。小孩子吓了一跳,嘴一扁就哇哇哭了出来。
她赶忙要把孩子从他的怀里接过来,连连感谢。那个孩子受了惊吓,缩在顾宁远胳膊里不肯出来。
眼泪浸透了顾宁远膝盖上的那块布料。
年轻女人手忙脚乱,顾宁远又冷淡且不擅长与小孩子相处,两人毫无办法。
她苦着一张脸:“这该怎么办?我是他小姨,头一回单独带着他出来就遇上这种事!”
就在这时候,背后忽然传来声响。
“让我来哄他试一试?”
是沈约。他其实没哄过孩子,小时候在福利院是见一个嫌弃一个,后来到了顾家再也没有能哄的小孩子。
不过他在这方面一直很擅长,哄心思深沉的成年人都信手拈来,何况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沈约长得好,又耐心十足,孩子很快就被哄得眉开眼笑,乖乖的被小姨抱走了。
临走前还是千恩万谢。
顾宁远站起身,膝头连带着腿上那一块衣服的颜色都不大对。
沈约蹲在顾宁远身旁,拿纸巾替他擦膝头上的眼泪。他不太高兴,抿着唇,“哥还真是喜欢小孩子,这样有耐心。”
顾宁远怕这样的姿势对他后背伤口恢复有碍,配合十分得当。他抬手摸了摸沈约的脑袋,头发还和年幼的时候一样,又软又柔,像个小姑娘一样。
“这也算有耐心吗?”顾宁远笑了笑,“那你恐怕是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才来顾家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什么都要自己做自己会,还不让人教,非要自己慢慢摸索,摔跤也不知道疼。”
沈约撇了撇嘴,他记性很好,自然记得当初的事。那时候他把自己当做顾家的客人,或许再低一点,是顾宁远从外头捡回来的小宠物,当然要谨慎小心,如履薄冰。
“不过你和他们都不一样。”顾宁远又添了一句,“一般孩子是太淘气,太不乖。可你是太乖了,太懂事了。”
而顾宁远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把他养的不那么乖,不那么懂事,倒能真的像个孩子。
两个人在中途折腾了这么一番,人又越来越多,终于被挤出了队伍,重头排队。沈约也默默地跟在一边,顾宁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提回去坐着的事。
再轮到顾宁远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顾宁远中途在庙里买了几样素点心,劝沈约先填填肚子,自己却为了上香的事几乎滴水不沾。
摆在大厅正里面的是一尊面容庄重慈祥的高大佛像,他手里拈着兰花指,低垂的眉眼仿佛把一切都尽收入眼底。
佛像在看着顾宁远,顾宁远也在看着佛像。
顾宁远从德高望重的老和尚那里接过点好了的三根香烛,上前走了几步。
他松开沈约的手,原本接触的皮肤忽然失去了彼此的温度,从门外刮来的冷风忽然就窜进沈约的掌心。
沈约有些不太习惯,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掌。
顾宁远偏过头,眼角的余光落在他的身上。日光从外面照进来,将沈约的影子拉的极长。他长得很好,如今还是能看得出年幼时的影子,并没有什么天真。与前世二十八岁时相比,模样又没什么差别,高鼻薄唇,只是眉眼间少了大多的狠戾和阴沉。
也许自己还是把他养的很好的,沈约安稳地度过了童年,即将过完少年。
过了年,沈约就该有十七岁。
顾宁远自己和他相处的年岁,就该超过沈约生命的一半了。
可顾宁远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他的负担越来越沉。
那样漫长的岁月,数不清的光景,都渐渐的走过去了。
其实重来一回,顾宁远原来还是不信神佛的,因为他没有必要相信这些。
顾宁远想要做什么,他总是能够做到。
上一辈子顾宁远活的算是艰难,没什么经验,却依旧在年轻时就战胜了顾升全,一手掌握顾家大权,带着顾家越走越远,越走越高。那时他的年纪在商场上只算得上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可整个东临市,只要知道他的名头的,没有一个人不是敬称他为顾先生的。后来虽然有顾淮的背叛,孙家和郑家的阴谋,顾宁远被迫入狱,外面眼看着他如丧家之犬也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一直想的很清楚,凭他的手段和能力,路要怎么走,难关要怎么过。
这一辈子重来,也只不过将这条路走的更加容易些,没什么不同与挑战。
顾宁远一直冷静而理智,是很清楚的相信自己,世上从不可能有难倒他的事。
金钱与权利的事情,即使现下失败了,再如何严重也只不过重头再来。
可这世上多出了一个沈约。
他不一样,只有对沈约,顾宁远是没有重来的机会的。他是一个鲜活的人,一辆车子,甚至是一把刀,都能让他失去性命。
顾宁远重生回来的时候的想法不过如此,对于沈约,只有一份愧疚和感恩,其中还有怜悯和同情。他尽力而为,好好保护沈约。
可头一年过了,他的想法就不同了。
尽力而为,总有难为的地方。
所以他才每年来这里许下一个愿景,乱力怪神,他也算是自己亲身经历过。
顾宁远本是不信佛的,可为了沈约,他将那些自己可能不足够,不足到的地方拜托给神灵。
惟愿沈约平安常乐,一生幸福。
顾宁远把香烛供奉再香炉里,向佛像还了这个愿望。
第69章 一个吻()
还愿过后,顾宁远和沈约要先回山脚下预定好的房间。
酒店里的服务人员一脸歉意地向他们道歉,说是两人定下来的房间有一间的供暖系统出了问题,这时候又靠近是年关,没有多余的空房。
天气这样冷,没有暖气肯定是不行的,而再订一个也是着实麻烦。顾宁远干脆沈约的东西从另一间房间里搬过来,两人同住一间,睡一张床。
顾宁远换了一身衣服,同沈约吃了从寺庙里带来的素斋。
吃完了又出门看了看景色,顺带着消食。回来后没多久,沈约又开始犯困。
顾宁远替他敛了敛被子,收好眼镜,还打算伸进去摸一摸里面的温度。沈约原本打算迎上去,最后却忽然把被子一拢,躲了过去。
顾宁远一怔。
沈约的眼睑垂下来,长长的睫毛遮住眼里的神色。他的嘴唇抿的很紧,像是要把所有的话都藏在心里。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沈约稍稍抬眼,却没有看顾宁远,只是拒绝,“哥……不能总拿对待小孩子的法子对我。”
顾宁远始料未及,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也是,是我的错。”顾宁远的神色收敛,偏过头笑了笑,眉眼却并没有上挑,“你也长大了,都快要十八岁了。”
顾宁远的声音里有一丝晦涩,又有些无奈,“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拿你当小孩子了。”
也许到了青春期的孩子都是这样。顾宁远镇定下来,努力心平气和地想,他会想成为一个成年人,希望别人也那样对待他。
再比如说,喜欢上一个人;有了很多秘密,也不会同自己说。
沈约心里难过极了,连藏在被子里的指甲尖都在不自觉的颤抖。可他只是把头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顾宁远弯下腰,离沈约不近也不远,轻声细语地说:“中午快过了,睡吧。”
他的手已经抬起来,想要像往常一样摸一摸沈约的脑袋,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沈约呼吸的声音都几乎轻的听不见。
顾宁远站在落地窗旁,在木质地板上投下一个高大挺拔的影子。
他这样待了许久,直到看见沈约不自觉抬手遮了遮眼,才缓缓拉上窗帘,去了阳台。
没过一会,张瑾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他这些天忙着参加各种宴席和活动,忙的脚都不着地。不过他是知道现在外面的风声的,顾氏的情景看起来又太不好。所以基本抱着为顾宁远两肋插刀,只要不把自家公司完倒,都尽其所能帮一把的决心才打电话过来问候。
可惜顾宁远总是视而不见。
“最近,你家的事要怎么打算?”张瑾的语气难得正经起来。
顾宁远靠在玻璃门上,面色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冰冷。
“没什么要紧的。”
张瑾叹了口气,又说:“问你总是问不出话,又不知道有我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现在外面的情景那么坏,上次我爸还在家里说,不知道你怎么能过的下去这个年。”
说完了还自嘲了一句,“我在你这里还真全是上赶着要帮忙。”
顾宁远笑了笑,语气是照旧的漫不经心,却是很笃定的,“确实没什么关系,不至于连这个年都过不下去。再过一天吧,等我明天回去再说,正好是除夕前一天,把这一切都解决了。”
张瑾听了这话,基本也知道他有应对的办法,便不再急着问这件事,又有闲情逸致聊起了其他的事。
“话说这一次的事你做的实在是不漂亮,我爸以前那么夸你,这次在家把你骂的狗血淋头。”张瑾的话音上挑,还有些幸灾乐祸,电话那头的桃花眼都笑眯成了一条线,“要是别的人,还勉强能够理解,可你,却不可能把这件事做的这么离谱。”
顾宁远上前走了两步,修长的手指按在铁质的护栏上,指尖泛着青白。
还没等他说话,张瑾在那头又叫起来,“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就是为了你的宝贝弟弟沈约报仇?”
“即使你这一次放过他,日后的法子多着呢,慢慢地总是能整死他。”
顾宁远沉默了一会,眉头皱起。
“可我不想等了,那时候沈约就躺在手术室里,生命垂危。”不过他的脸色又缓缓舒展开来,似乎是想起了沈约醒来的时候。
“我从没有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死一个人,所以遵从了内心的心愿。”
至于后头的烂摊子,顾宁远做下来了,就不是没有办法收拾。
张瑾在电话那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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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约又睡了大半个下午。
到了接近黄昏的时候,顾宁远去寺庙里打包回来两份斋菜,沈约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柔软的被子里钻出来,一只手撑在枕头上,爬起来摸摆在一旁的眼镜。
顾宁远瞧着他的脸色,即使睡了这么久也不显得红润,“要不然我去下面再叫一份菜,加一些肉,你现在每天都要补一补身体。”
沈约睡得时间很久,乌黑的头发丝一缕一缕地压在脸上,呆呆的睁着眼,看起来傻乎乎的,好一会意识才清醒过来。
“不用了,明天我也去向佛祖许个愿,今天就吃斋菜。”
顾宁远把饭菜摆好,尝了尝各种菜色的味道,挑出沈约喜欢的放在一个饭盒里,又问:“今年怎么想起来要去许愿了?”
“因为我想许一个愿,希望佛祖保佑,愿你能够平平安安,事事顺心。”
他讲这句话时是非常郑重的,连往日里浅淡的目光都显得沉甸甸的。
顾宁远愣了一下,昏黄的灯光下笑意温柔,那是除了在沈约面前,再也不会露出的神色。
“我知道的。”
这句话让顾宁远把中午受到的重击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想,自己还是要比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沈约心里喜欢的要命的人来得重要的多。
沈约绕着自己耳朵边的头发犹豫了一会,还是有话没有问出口。
当天晚上,两人在天黑之后就上了床。顾宁远本来打算同沈约再待一会,不过大概是白天太累,晚上精力不济,在床上靠了一会,就这么睡过去了。
沈约一直在自己看书,此时才偏过头看他。
顾宁远睡着了,于沈约而言,那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沈约抵制不了这种诱惑,就这样看了好久,却没有得到丝毫地满足,反而是诱惑越来越大,沈约忍不住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
他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终于让距离停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哥?”沈约定身下来,轻轻问了一句。
“顾先生?”
自然还是没有人答应。
“……顾宁远?”
沈约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宁远,看到他的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呼吸的频率没有丝毫改变,终于放下心来。
于是,距离又被拉近,直至鼻尖对着鼻尖,睫毛对着睫毛,沈约的瞳孔里只能映着顾宁远闭着的眼睛。
这是无限制的贴近,沈约能感受到自己脸上有顾宁远温热的呼吸,而他自己却快要窒息了。
昏黄的灯光是柔软的,也是温暖的,此时却好像情人动情时的眼睛,闪烁着暧昧而快乐的色彩。
顾宁远的脸上撒满了灯光,眉眼好像也像是稍稍弯起,唇角微挑。
他仿佛在笑。
那该是幻想,沈约却被被这幻想更深地引诱了。
沈约的眼睛里仿佛有水光在摇曳,里面像是倒映了闪烁的星河,璀璨动人。
他挣扎着,犹豫着,痛苦着,有一只手紧紧的捏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不能呼吸,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息。仿佛只要再贴近一步,那只手就会捏爆沈约的心脏,让他再失去宝贵的生命。
趋利避害是本能,沈约本该退开。
可爱情比本能更可怕。
沈约撑住心脏处传来的压力,几乎忘掉了那些不得已,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嘴唇向下错了一点位置,停在了顾宁远嘴唇的正前方。
沈约却停下来,忽然抬起手,用手上的书遮住壁灯的光,两人的脸置在黑暗当中,可脖颈,胳膊,身体其他部分却还是在灯光下能看的一清二楚。
可沈约却告诉自己,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看到。
他吻了下去。
在接触到顾宁远柔软的嘴唇时,沈约被爱情冲昏了的头脑忽然冷静下来,他立刻抬头,嘴唇的接触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钟。
所有暧昧与喘息在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所有积攒下来炙热的情感,都仿佛在这样一个吻里消磨干净。
沈约开始害怕了,他不该这么做的。一旦刚才顾宁远真的醒过来,一切都完了。
他像是一个胆怯至极的孩子,唯恐失去自己唯一的珍宝。
他爱顾宁远,从发觉自己心意的那一天起就把尽力埋葬,小心翼翼,胆怯无比。
比起那份几乎不可能得到的爱情,沈约更害怕失去目前的关系。
幸好顾宁远没有醒来。
等到明天,他还是顾宁远唯一的弟弟,他最爱的弟弟。
沈约甚至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到了第二天,沈约随顾宁远上山拜佛,许下了平生第一个愿望,想来这个愿望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惟愿顾宁远能够平平安安,万事顺心。
而至于另一个愿望,沈约并没有许。
那是不可说的求不得。
第70章 结束()
从昨天雪停到如今都没有再下,寺庙屋檐下结着长长的冰柱,外面的青松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白雪覆盖。
顾宁远和沈约许完了愿,又抽了两只大吉的新年签才出来。此时遥远的天际泛着鱼肚白,云边的颜色极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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